第二百五十章 故人(二更)
十八娘扬了扬下巴,眯着眼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
这个动作她看沈泽做了好多次了,每一次都让人觉得此人宛若天神,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她早就想要暗戳戳的做上一次了,他们如此之像,做出来的感觉理应差不离吧。
却是没有料到,那些男人反倒是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不敢直视她……
十八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扭过头,却发现李子期也是呆愣愣的,“十八娘,这幅像孔雀一样的表情,好适合你,真好看!”
十八娘恼羞成怒,跺了李子期一脚,挽上萧蓉的手臂,超前走去。
剩下李子期站在那里,疼得呲牙咧嘴的,他是主帅,怎么能够做出抱着脚疼得直跳的样子呢?绝对会被人笑话的!
李子期想着,偷偷的看了那个抱着脚直喊疼的铁匠学徒,一脸的羡慕!
那学徒被他看得,紧了紧衣衫,悄悄地躲到老师傅背后去了。
李子期在山谷门口站了好一阵子,直到腿能正常走路了,才同早已神游天外的柳彦一道,追了上去,拉住了十八娘的手。
对着校场上的军士笑道:“这是家中悍妻沈十八娘,诸位可都悠着点,不然财神爷一发怒,你们可就吃不上饭啦!”
其中一个同李子期相熟的将领笑道:“李将军,冠军侯,别告诉我,我们吃的不是李唐的米?穿的不是李唐的衣?”
李子期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头,“你小子吃的我的饭,可我要靠我家娘子赏饭吃呀!她随手甩了二十万两,已经将你们将军我,彻底买回去了!”
满场的人都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心中满是感动,他这是在为她造势,他以前说的,要与她肩并肩,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由于沈十八娘第一次来,萧蓉特意安排了厨子上杀鸡宰羊的,让军事们饱食了一顿,他们不久将要出征,这也算得上是鼓舞士气了。
一通饭吃下来,若不是李子期双目如利刃,他们恨不得同沈十八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比起李子期人情往来之上的笨拙,沈十八娘简直是一阵春风,句句话都说到你的心坎里,让你对她掏心掏肺。
正吃喝着,就看到李昭平悄悄地走了进来。
他如今还是负责着以前李子期手下的那部分黑羽卫,已经成为了最好的斥候。
“大人,那人来了!”
李子期一愣,见李昭平眼睛闪闪烁烁别别扭扭的,没好气的问道:“谁来了,神神秘秘的?”
李昭平看了沈十八娘一眼,低声说道:“王六来了。已经进了城,现在正同沈大人叙话。”
十八娘也是一愣,王六郎不是在长安的么,怎么会突然来了晋阳?
再仔细一想,便是明白了。
二皇子死了,还落下了一个造反的罪名,王氏有不少人都掺和了进去,落了个凄惨下场。
太原王氏元气大伤,在长安城中再是难有立足之地,但是赵义到底不敢赶尽杀绝,于是他们又回了太原。所以,王六郎是要来投李子期?
若真是如此,那太好了,他们本来就是以晋阳为基地,但若是有太原王氏的支持,那在这里,算是彻底的站稳脚跟了。
李子期黑着脸,领了十八娘同李昭平一道回到了城中。
才一进门,就见到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只见那王六郎一身广袖华服,明明是正月里,却是手中持着一把羽扇,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好似这屋子的主人是他一般。
怎么不得风寒冻死你呢?李子期忿忿的想着。赵义也真是没有用,二皇子都反了,还不借机把王氏斩草除根。
李子期想着,一把搂住了十八娘,“卿卿,小心一点门槛,太高了,要不要我抱你过去!”
十八娘被他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个人真的是,她已是李家妇,王六也娶了沈十六了,他不知道还在气着什么。
沈泽看着他这个鬼样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李子期脖子一缩,还没有立国呢,他怎么恍惚中已经看到昏君的影子……
“王六哥来了,可还好?”
十八娘拉着李子期落了座,南枝见状立刻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牛乳。
今日的王六,却是与寻常不同,好似又回到了在范阳的时候,那副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养得出来的气定神闲。
“腐肉无用,割掉了才能长出新的来。王氏上下如今焕然一新,只听我一人令,你说是好,还是不好?”
十八娘一愣,突然想起当初在小树林里,李子期问萧彻那人何如了?萧彻说睡醒的雄狮……
所以王六明知道二皇子举事会失败,却还故意将王氏族人留在长安,就是为了借机清洗,铲除异己?
他若是早一些醒来该有多好,那么王九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自是好的,恭喜王六哥了”,十八娘说着,垂了垂眸。
王六郎显然一看便知道十八在想什么,他捏着扇子的手白了白,端起面前的热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若不是九娘的事,大约我这辈子也就醉生梦死了。我的来意,已经都同沈伯父说了,不日你们去范阳,我同去。”
李子期听了心里一堵,他却是不能去的,他虽然心中气恼,但是也要顾全大局,到这个时候了,容不得他退缩不前,大军已经在准备出征的粮草,一旦妥当,他便要出征了。
王六郎说着,站起身来,冲着十八娘笑了笑,“十八娘,我给你带了一些雪梨糖,你试试还是以前的味道么?”
十八娘一愣,李子期简直想要一跳三尺高,爷爷的,当着我的面就想挖我墙角?
正在这时候,王六郎又冲着李子期笑了笑,“也有给子期带的饴糖,小孩子就是爱吃甜的。”
说完,摇了摇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李子期简直羞愤欲死,恨不得冲过去砍了他,这绝对是对他的藐视!
沈十八娘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我吃雪梨糖,你吃饴糖,不是正好,都是小孩子。”
李子期一下子便心里舒坦了,“哼,一个中年老大叔,不和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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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和离(三更)
十八娘哑然失笑,率先走出了房门,准备去寻秦昭。
李子期想跟,沈泽却将他留了下来,他们初来晋阳,手头里都有些什么人,将来作何打算,都得好好商议一番。
“我让十八娘去范阳,明面上是想让她去拉拢太原附近的豪族,实际上却是不想让她跟着你南征北战,我知道她身手很好,但是子期,十八娘她有孕在身。”
李子期一愣,摇了摇头,“十八娘并非寻常女子,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先同她说的好。”
门外的十八娘压根儿不知道翁婿二人在说着她的事儿,因为她才走到院子门口,就被王十一郎拦住了。
近乎两年不见,先前那个为王六马首是瞻的王十一郎,除了身量便了一些,脾气秉性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沈十八,你都嫁人了,怎么还来祸害我王家?”
王十一郎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来了,他可是跟了王六一路,见他寻了那么多铺子,吃了那么多雪梨糖,就为了选出十八娘最喜欢的味道,结果吃到自己都吐了。
天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甜味儿了。
沈十八娘却是笑了,笑得如沐春风,让王十一郎脸瞬间就红了,嘟嚷道:“红颜祸水,你别这样笑了。”
十八娘笑脸一僵,笑都是错?
“我什么时候祸害你王家了?王九死了,若没有我,你们这群胆小鬼连替她寻片埋骨地都不敢,还说我祸害王家,别逗我了!”
“你!”王十一郎伸手要打沈十八,却被她牢牢的抓住了。
“只会欺负女人的郎君,算什么真男人?你王十一郎若是就这点本事,那还是跟着王六的屁股后头学走路吧。”
王十一郎却是垂下手来,蹲在地上,“我哥哥要同沈十六和离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十八娘一愣,和离?王六要和沈十六和离了,他还敢去范阳?简直是送上门讨打啊!
这简直是……王沈这种世家大族,竟然也会出和离之事?可见这事儿若是爆出来了,会有多么耸动。闻所未闻,王六郎简直是疯了!
“你心悦沈十六?”
王十一郎整个脸都爆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你发什么疯呢?那是我嫂嫂,那是我嫂嫂!”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我早就说过,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是沈十八;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同我没有关系了。便是要替沈十六出头,你也应该寻你哥哥说去,寻我做什么,若不是你说,我也不知道这事儿。”
十八娘说着,甩了袖子要走,却被王十一郎拦住了。
“看着我们一道儿长大的份上,你可以帮我去劝劝我六哥呢?他现在在族里,简直成了暴君,谁说他也不听,我想这个世界上,若是还有能劝得动他,那便是你了。不然的话,十六就太惨了。”
十八娘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在我簪了昙花,你家哥哥另娶沈十六的时候,同我一道儿长大的你,有没有想过,我沈十八就太惨了?”
她现在对王六郎和沈十六之间的事情,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也不想搅和进那个烂摊子。
该说的她早就说过了,她甚至对王六说,让他待沈十六好一些,好好的在一起。
她同沈十六并无多少情分,她也不会心软到对一个毫不犹豫抢姐妹心上人的人,有半点的怜悯。
十八娘说着,甩了甩袖子,错开王十一郎,朝着秦昭的房间走去。
“阿嫂,这是在做什么呢?”
秦昭抬头一见十八娘来了,冲着她招了招手,“你来得正好,我整理了一份如今最新的各家女眷的小册子,人情往来,喜好弱点,那是写得一清二楚的,你拿回去仔细看着,日后都得你来应付呢!”
十八娘感激地拉过秦昭的手,“多谢嫂嫂了。我从长安走时,嫂嫂家中一切都好。”
秦昭闻言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相信祖父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此番一定没事,但是亲口听到十八娘说,心中还是十分的宽慰。
“当初咱们嫁人的时候,何曾想过是这样的光景,我没有嫁给太子,反倒是让九娘给摊上了。还有阿窦,徐常春是站大楚的,程家却站了李唐,她同程三郎也就只能是有缘无份了。”
十八娘听得也心中难过,她们这些闺中便相识的小娘,如今也都天南海北的,随着这动荡的局势,被迫的做出了一些身不由己的选择。
徐窦害怕程三郎嫌弃她粗鲁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她还羡慕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他们却是牛郎织女,永远相隔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赵义应该会下旨,让阿窦嫁给沈琅。”
虽然沈琅已经娶了萧芳了,但是现如今让这些武将们安心的最好方法,自然就是联姻。
秦昭看着十八娘自责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她的手很软也很暖和。
“十八娘若是难过,咱们就更加努力一些,在阿窦嫁给沈琅之前,就打进长安城,她不就嫁不成了么?更何况,这事儿也怪不得你同子期,但凡徐常春心中有阿窦这个女儿,便不会出兵打程知节。”
他们在晋阳还未与长安开战,其他的地方,便已经战火纷飞了!
“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明儿我便出晋阳,去游说诸家,有了嫂嫂的小册子,再加上父亲的图册,想必能够事半功倍。”
秦昭笑了笑,“阿嫂没有用,只能同你哥哥替你们守住这晋阳城了,父亲也要同子期出征。若是回去受了气,也莫要放在心上,不成便是不成,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已经有郑氏和王氏支持了,大事已成。”
十八娘垂了垂眸,何止回去会受气啊!
王六郎那厮早不弄晚不弄,偏偏现在要弄什么和离之事,她还没有去范阳,就知道将是一个怎样血雨腥风的光景了!
沈十六那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而且她还曾经弄了那个药丸子,害得老太太当众出了一个大丑……他们这一房人,大约是最不受待见的人了吧……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将祖父拉到她的这条战船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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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归家(一更)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辆蓝色锦盖,在侧边雕刻着醒目金色菊花纹样的马车悄悄地出了晋阳城,往范阳而去。
路边的贩夫走卒见了,都纷纷地侧面而避,这是范阳沈氏的家徽,而且只有嫡系才能这样大摇大摆的挂出来。
而这马车后头,跟着另一辆马车,上头大大咧咧的挂着紫色的王字,看起来显得有些直白得可笑。
可是太原一带的人,见了这个王字,却比王旗来得更让人胆战心惊。
这样的马车里,必然坐着平头老百姓,惹不起的王氏贵人,从他们爷爷的爷爷嘴里,便听过无数关于这些世家门阀们可怕的传说。
十八娘斜靠在马车上,正轻轻地吃着奶糕,李子期怕她途中无聊,简直在这马车里头塞满了吃食,远远地便是一股甜腻之气。
手中秦昭给的小册子,已经翻来覆去的看了许多遍了,了然于胸,她轻轻的将册子放下,横了一旁的王六郎一眼,“你自己的马车就在后头,为何非要与我同乘,这里可不是长安城。”
王六郎却是头也没有抬,“原来十八娘也会害怕呀?我都听说了,百步穿杨,还打碎了漕运使萧彻的门牙,如今大楚,谁还把你当女郎?既不是女郎,同乘又有何不可?”
“我是怕我控制不住手滑,不小心也砸掉了你的门牙!”说完她便扭过头去,掀起帘子,看着马车外的光景。
如今刚过年节不久,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不远处的村庄里,那门帘子上还隐隐约约的看得到花里胡哨的年画。炊烟袅袅,除了马车驶过的声音,就只剩下鸡鸣犬吠。
长安城到晋阳的那一段,战火纷飞,可这里却仿佛丝毫都没有受到纷扰一般,宛若世外桃源。
“我这次去范阳,是给沈十六娘送和离书的,你知道吧?你怎么不劝我?”
十八娘看着出神,却听到王六郎在她的身后幽幽地说着。
“我劝,你便会听么?那我劝你纳青山书院山脚下的黑妞为妾,毕竟她做的肉包子极其好吃。”
王六郎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自然是不听的。我之前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只然要一件一件的纠正过来。十六娘的事也是一样的,我只能给她王氏宗妇的位置,一开始便是说好了的,但是后来她却想要更多,而我却没有更多。”
“此事与我何干?只不过你知道的吧,从夫家回来的沈氏女,日子可是不好过的。”
王六郎一下子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去松州之后,九娘便同我和解了,兄妹哪里有隔夜仇,她同我说,你让她远离那个清虚女冠,她向来很听你的话,可是后来她却按照那女冠说的,扯人头发摆什么祈福阵,你可知道为何?”
十八娘一联想到王六郎非要同沈十六和离,心中大惊,“你是说十六娘?”
王六郎点了点头,“沈十六劝她的。当时王氏族中,大家都不看好太子,沈十六是唯一一个能同九娘说得上话的人,就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堂姐。此事虽然不见得就是她的主意,可是我却无法再留她在我身边了。”
原来如此……
她认识的王六郎,从来都不是冲动之下会做出不理智的抉择的人,他总是思前想后,做出最有利于家族,最稳妥的选择。
他趁着此次二皇子叛乱,清理了王氏内部族人,怎么能不清理自己的枕边人呢?
“这是你们王家的事,不要把我掺和进去。”十八娘说着,放下了帘子,又从南枝手上接过了一块肉干,细细地嚼了起来。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王六郎掩嘴苦笑,心中长叹不已,有些错误,他能够及时改正止损,有些错误,却是一旦犯过,即便改正了,也无济于事了。
就像是九娘,在他的面前,活生生的被人逼死了!现在的王六在家族中一手遮天,可是九娘却再也回不来了。
九娘死了,他不能再看着十八娘死。
马车很快就驶到了范阳沈氏门口,王六郎说归说,可是快进范阳地界的时候,还是坐回了自己个的马车。
十八娘轻轻地闻着空中那熟悉的味道,她这么久没有回来,范阳的小娘们还是喜欢用这种暖阳香。
这是她在山间偶然发现的一种向阳开的黄色小花制成的香,并没有多少的清新淡雅,却有着一种太阳的味道,像是阴霾了多日,好不容易将床上的锦被取出去晒,然后晚上再睡在上面时,闻到的那种幸福的味道。
很适合冬日。
朱红色的大门因着年代久远,有些斑驳的裂纹,看上去分外的厚重。
守门的家丁一个个的竖着长枪,认真的询问道:“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坐在马车外的西屏淡淡地说道:“沈十八娘归家。”
那门房一愣,不知道做何回答,沈十八娘不是嫁给了冠军侯李子期么?然后又听说那李子期竟然是李唐后人,如今在晋阳起兵,反了!
这个时候,沈十八娘她竟然回来了!
西屏看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沈十八娘归家。”
那门房一个激灵,沈十八娘走得太久,他差点儿就忘记她的厉害之处了,管她反不反的,只要她的大名一日还写在沈氏的族谱上,她就是范阳沈氏的嫡系。
就算她被除族了,也远不是他一个小小门房惹得起的。
“开门,沈十八娘归家。”那门房仰起头来,高声唱道!
许是因为门房当久了练了出来,又或是寻门房本来就有某种先决条件,这人一开口便中气十足,相识福应禅院里的钟声,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他又继续唱道:“太原王氏族长六公子到访。”
沈十八娘居然同王六郎一道儿来了,在老太太院子里说着话的一群人,顿时静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沈十六,而沈十六拿在手中向众人炫耀的那只玉镯子,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想到之前她收到的王十一郎的来信,沈十六顿时慌乱起来,她把心一横,哇的大哭起来,“十八娘她明明都已经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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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祖父(二更)
在坐的都是沈氏各房的夫人小娘,本来就对年节里,已经出嫁的沈十六突然归家心生疑窦,这一下子,顿时觉得有好戏瞧了。
想那时候,正是一个大雪夜,沈十六娘灰头土脸的回了范阳,若不是因为她身后那长长的车队,沈家人几乎以为她是被休弃回家了。
再回来,长安城中风云变幻,太原王氏被清洗,沈十六就像是个鹌鹑一般的躲在她母亲的羽翼之下,直到王六郎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族中叔父,将自己的父亲赶下了族长之位,沈十六这才又出现在了人前。
众人都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大白鹅,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的望着大门口,算算时辰,沈十八娘也应该来到这里,给祖母请安了吧!
可是他们左等右等,大门口除了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的女婢,压根儿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瞧见。
沈老太太那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铁青的!自打在长安城中丢了脸面,她对于这些规矩尊卑,就变得敏感而又严苛了。
若是宅里的晚辈们,少了一次晨昏定省,她便是觉得,这是在嘲笑她,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沈十八娘早就已经不和她们站在同一个道道上唇枪舌剑了。
她径直的去了沈老山长的书房门口,整了整衣衫,正了正发饰,这才朗声说道:“孙女沈十八娘请祖父安。”
屋子里头并没有人应声。
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走了出来,望着十八娘和蔼的一笑,“十八娘快些进去吧,山长已经等了很久了。”
十八娘冲着他甜甜一笑,接过身后南枝递来的两坛子酒递给了那老者,“宝叔身子骨可还好?天寒地冻的,十八娘制了些药酒,是用老参和虎骨泡的,偶尔饮上一杯,暖暖身子。”
那名被称作是宝叔的老人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酒坛子,“十八娘有心了,知道宝叔不缺金不缺银,就好这一口。”
他说着,又压低声音道:“你祖父心情不错。”
他刚说完,屋子里就传来了声音,“你这老匹夫,为了两坛子酒就把我给卖了。”
这沈宝当年便是跟在沈老爷子身边的书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小书童变成了老书童,整个范阳沈氏的人,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他可是比沈老太太更亲近老爷子的人。
沈十八进了屋,这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火盆子里烧得红彤彤的,映衬得老爷子的白胡子也变得橘红橘红的了。
他正坐在窗边,画着一幅画儿,十八娘抬头一看,画的竟然是她反坐在马背之上,手持长弓,五箭齐发的场景。
沈老爷子的画,当世闻名,都说他最擅长山水画,已经封笔多年,如今一看,这画光是瞧着,都能听到金戈铁马之声,仿佛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十八娘搭弓射箭了一般。
“白瞎了我赐给你的好字了。”沈老爷子说着,为这副画点上了最后一笔。
十八娘名静,表字书华。
她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字,写得也是不错的。”
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同李子期去打长安,来寻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
“祖父明知故问。十八娘乃是凤命,祖父信与不信?”
“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命没有见过,一帮老秃驴吃饱了撑的,瞎叨叨,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女儿家罢了。凤命?老夫现在反了,自立为王,立你祖母为后,便是只当一日,她也是凤命!”
十八娘以前从来都没有发觉,她的祖父,是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我说的凤命,自然不是光头和尚们说的那些,祖父且看看,我沈十八娘站在这儿通身气派,文可治国安邦,武可上马打天下,若我都不是凤命,天下女子谁敢称得起凤凰二字?”
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天下竟然有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不愧是阿泽的女儿。”
等他笑够了之后,大手一挥,“阿宝,看座上茶。”
那宝叔乐呵呵的给十八娘身后的木头椅子上加了一个软绵绵的坐垫,又给她端了一杯热糖水,又提着水壶给沈老爷子添水去了。
“若是作为你的祖父,听了你这番话,自是要助你的,只是我还是这范阳沈氏的族长,是青山书院的山长,我若是站错了队,这青山书院的学子也就跟着站错了队,你可明白?”
十八娘正了正颜色,点了点头,“祖父之苦,十八娘心中明白。只是祖父,那日在小楼里,祖父告诉十八娘,母亲被害之事,便是让十八娘去长安城中给赵义一些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试探世家底线的下场,是也不是?”
“若是十八娘败了,您不过是死了个孙女儿,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十八娘胜了,赵义没有了昭华和段齐,便是失去了左膀右臂,未来必定更加为世家制肘。祖父早不做,晚不做,偏偏选了那个时候,并非是因为十八娘突然病发,而是因为赵义他已经频频踩过界了。”
皇权与世家,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对立的。赵义想要的是什么?是大权在握,是中央集权。可是掌管了权力数百年的世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便从自己兜里拿出东西来?
大楚统共就是这么一大块饼子,你一个人想要独占,那不是不给其他人活路么?
“又是均田,又是科举,朝中寒门子弟越来越多,赵义宁可杀了自己的亲骨肉,也一定要选择一个无世家背景的皇子为太子,可见他从世家手中夺权的决心。隋炀帝已经被弄死了,祖父就不想继续弄死赵义么?”
沈老爷子眼中精光闪过,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那我又怎么知道,李子期当了皇帝之后,不会想着铲除世家,乾坤独断呢?难不成到时候还让我这个老骨头再反一次?”
“赵义不好,我大可以把他弄死了,换沈琅上位好了,说起来,沈琅还当了我十多年孙儿呢?再不成就选赵三那个胖子好了,他只需要好好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好,总不成,连这么简单的事,他都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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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萝卜(三更)
十八娘看了看沈老爷子的白胡子,从南枝手中接过一只老参,放在了桌子上,“若是祖父再年轻三十岁,十八娘今儿绝对不会走这一遭了。 ”
她说着,又拿出了一根大萝卜,放在了老参的旁边,“若是说祖父是老参,那我的大伯父平安侯,大约就是人参精里头头跑进去的傻萝卜。祖父能控制沈琅,控制赵三,但是伯父却是不能。”
“李子期若是上了位,至少一二十年内,不敢大动作的对付世家,范阳沈氏能得到最好的喘息时机,有父亲同十八娘在,便是萝卜也不会轻易被炖了。等李子期能动的时候,祖父养在身边的下一任族长,已经成了火候,萝卜自然无用了。”
十八娘说着,拿起那早就洗干净的萝卜,轻咬了一口,脆脆甜甜的,水分十足,“祖父你说是也不是?”
沈老爷子沉吟了片刻,迟疑的问道:“李子期不能承诺不动世家?”
十八娘笑了,“若祖父当了皇帝,会给出这个承诺么?那不是在自己头上搁了一个太上皇?何况,说了也是无用的。”
“你怎么知道我活不了一二十年?”
十八娘摇了摇头,“祖父自然是长命百岁,只不过祖父教导衡哥儿,已是劳心又劳力,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在赵氏江山身上,左右又不是姓沈的。只轻轻的支持子期一下,便是一劳永逸,多好?”
沈老爷子这才正色的看着十八娘,“你怎么知道我选的人是衡哥儿。”
这衡哥儿乃是重孙一辈的了,是沈十八娘的大侄儿,如今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因为祖父的孙儿辈里,最厉害的沈十八,是女郎啊!有我沈十八珠玉在前,剩下的那些,祖父定是瞧不上眼的!”
沈老爷子一听,终于发自肺腑的哈哈大笑起来!
“就你这脸皮,比长安城的城墙还厚,但是还真让你说着了!”沈老爷子说着,看了看十八娘的肚子,“既然怀了太子,就悠着点。”
十八娘大喜,沈老爷子这一句太子便是已经决定站在她这一边了!
只需他一句话,整个范阳已经是李唐的天下!而且还有一些依附着范阳沈氏的小家族,青山书院里受了沈家思想影响的学子们,都将是李唐的新鲜血液。
“多谢祖父。”
沈老爷子摆了摆手,“你且先去拜见你祖母吧,这事儿我得想个章程出来。”
沈十八娘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领着南枝就要出门,却又听到沈老爷子说道:“我范阳沈氏,不重武学,讲究文理,你这一身功夫是哪里学来的?而且之前在范阳,你也是举止得体甚少逾矩,为何如今锋芒毕露?”
十八娘骑在门槛上的脚一顿,回过头去看着沈老爷子的眼睛笑道:“以前在范阳的时候,十八娘想当一朵牡丹花,只需要雍容华贵即可,可是如今十八娘只能当昙花了,自然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本事,全都在最好的时候,绽放出来。”
“若是想当好宗妇,那婆母,家族自然都是不敢触摸的规则;可是十八娘现在只想当与李子期并肩而战的斗士,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自然就不惧怕任何人,不惧怕任何规矩。”
十八娘说着,迈出了大门,朝着沈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那宝叔给老爷子又重新沏了一盏茶,笑道:“阿宝觉得,这样的沈十八娘,才是真正的沈十八娘呢!”
沈老爷子勾了勾嘴角,白了沈宝一眼,“按照你这么说,以前养在我范阳沈氏闺中,还委屈她了!”
可不是,委屈她了。
十八娘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经过的下仆们眼神有些怪怪的,一回头便听到南枝喊着:“萝卜萝卜!”
十八娘顺着她的眼神一看,顿时红了脸,原来刚才那个大萝卜,还在她的手上呢!
范阳沈氏最骄傲的小娘沈十八,竟然拿着一个大白萝卜走了这么久,简直就是丢死人了……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十八娘久不回范阳,对故土思念至极,闻到这翡翠白玉的香甜味,这才感觉当真是归家了。”
她那模样,好似手中拿着的不是大萝卜,是什么山珍海味。
南枝一脸黑线,她怎么觉得,范阳的这大萝卜的价钱,快要上涨了呢?还翡翠白玉……
是以满屋子的人等得脖子都长了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拿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大萝卜的沈十八娘。
沈十六抽泣着,连手帕都落在了地上,“沈十八,你说,你为何同王六郎一道前来?”
十八娘却是看也懒得看她,眼中含着泪,将那大萝卜放到了沈十六的面前,对着沈老太太行了个大礼,“祖母,沈十八娘请祖母安。祖母的病可好了些?”
沈老太太看着那个萝卜,心中简直是一阵刺痛,谁人不知道,这萝卜有顺气的作用,十八娘这是在提醒她当初在长安城放的那个惊天动地的屁吗?
简直是一口老血吐不出来!上不上,下不得下!
“我的儿,见到你,我这没有病,不对,我这有病也都全好了。”沈老太太嘴一溜,差点儿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你十六姐问的没有错,你怎么同那王六一道回来了?他可是你姐夫!”
十八娘心中冷笑,就知道这老太太心眼子偏到没有边了,一贯的为大房出头。
她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正因为他是我姐夫,子期才放心让他护送我来范阳,不然的话,我一个身怀有孕的弱女子,若是途中遇到山匪便是不好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她看起来一脸的单纯与茫然,让在场的人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不然你让她们说什么?你不守妇道,同陌生男子一道上路?这么一说出口,简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龌蹉了!
还有弱女子……
当她们不知道?沈十八娘的彪悍之名,已经传遍整个大楚了!萧彻那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到现在说话都嘴里头漏风呢!她若是弱女子,那在坐的都是瑟瑟发抖的羔羊!
这样想着,原本想看好戏,帮沈十六说话的那些人都低下了头,有些话,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是万万地说不出口的!
正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亮地声音,“太原王氏六郎,来给沈老夫人请安了。”
他这话一出,满堂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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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放妻(一更)
王六郎是沈家嫡嫡亲的孙女婿,他一开口竟然唤的是沈老夫人,而不是祖母!显而易见,这其中必然有大问题。
沈十六手中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她红着眼站起身来向去拉王六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六郎可是来接我归家的,不是说好了,让我在娘家多住几日么?”
王六郎却是不着痕迹地错开了手,“你收到十一弟的信,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了吧?”
他说着直直地看着沈老夫人,说道:“还请老夫人给小子一点机会,单独一言。”
沈老夫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看着沈十六祈求的目光,却是说道:“有什么但凡直言,十六被我惯坏了,你说出来,我教训她。”
她只当是王六郎与沈十六小夫妻赌气了,这夫妻之间还不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然王六郎也不敢说得太过分了。
只可惜,她低估了王六的狠戾与决心。
“这是我写的和离书,还请老夫人收下,从此沈十六只是沈家女,不是王家妇!”
在坐的人简直都不敢置信,这都多少年了,即便是家中出现了恶妇,都是直接悄悄地家法处置了,沈十六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王六不惜惹恼了沈氏一族,也要将她遣送回来?
沈十六摇摇欲坠,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因为沈十八娘对不对?我早就知道,沈十八有害我之心,没想到你们这样不知道廉耻!”
十八娘看着沈十六,那是又可气又可怜。
她没有说话,王六郎却是极其生气,“你何必将事情往十八娘身上扯?我且问你,九娘为何会早产又为何会轻信了那个清虚道人的话?你可当真是一个好嫂子!你当初背叛我,替我姑母向九娘出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日了。”
沈十六的母亲一听,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扇在了她的脸上,顿时泪流满面,“我的傻女儿,你虽然是王家妇,但也先是王六妻呀!”
王九娘是谁?那是王六郎唯一的阿妹,她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男人就是这么一种生物,总是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将一切的罪孽都推在女人的身上。
沈十六被打懵了,将那和离书抢了过来,撕了个粉碎,一把扔在了王六郎的脸上,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的恶狠狠地盯着十八娘。
一旁的沈老太太突然脑海中灵光乍现,嚷嚷道:“十六腹中怀有你的孩子,你不能与她和离!”
王六郎却是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他们从来都没有圆房过,沈十六怎么可能有孩子,简直是疯了吧!
“我与沈十六之间清清白白的,若她有了身孕,那你们沈氏门庭可要蒙羞了。”
这下子沈老太太也被惊呆了,她深深地看了十八娘一眼,终于摇了摇头,这都是冤孽!
当初沈十八娘病发,他们当机立断的,要另择他人嫁去王家,原本有好几个适龄的小娘。可是沈十六却苦苦哀求,非要嫁过去,她不忍心,便应承了。
她早该想到的,被称为天之骄子的王六郎,怎么可能会心悦沈十八之后,又看上了沈十六。
从一开,她便是错了。
她不该在发现王六郎对沈十八的心思之后,答应了王家老太太的条件,让十八娘做他的磨心石。没想到遭逢此变,王六郎的心竟然变得比石头还硬。
像他们这样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可以有许多女子,却不能有情爱。她本想着,十八娘迟早要死的,她若死了,王六虽然不会再给沈十六爱慕,但至少会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健康的子嗣。这对于世家女而言,便是极好的归宿了。
沈十六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从今往后,她在这世家之中,再也抬不起头了!她知道,王六如此对她,不光是因为她害了琴娘,也是对于沈氏和王氏不让她娶沈十八娘的最好反击!
在座的众人见事态如此严重,纷纷站起身来,悄悄地走了出去,十八娘觉得无趣,也跟着出了门。
刚一走出门,就被一个穿着紫色裙袄的妇人拉住了,十八娘回头一看,真诚地笑道:“二婶。”
这妇人乃是沈老太太的第二个儿媳妇,当年在老宅里,也就是她,经常会给十八娘那个小院子里,额外的送一些衣物和吃食。算得上极其有善意的人了。
“十六娘惯爱迁怒,你有孕在身,可得多加小心一些。若是得闲了,去我那儿坐坐?你母亲当年,还留了些小东西,在我那儿。”
十八娘一愣,她在这范阳老宅里,一直长到了十三岁,与这二婶碰面的机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
而且鲁萍的嫁妆,早就被她带去长安交给沈耀了,就东珠那个雁过拔毛的性子,哪里会剩下什么东西?
十八娘想着,笑了笑,“多谢二婶提醒,如今我可是有祖父撑腰,十六奈何不了我的。如今正是得闲,要叨扰二婶了。”
沈二夫人一听,手一抖,她再傻也能够明白,十八娘说的祖父撑腰是什么意思了!
想来整个范阳沈氏,都要站在沈十八娘和李子期的身后了!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更加暖了三分,亲切的拉起了十八娘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寒冷入骨,十八娘被冻得一缩,险些不管不顾地将手抽了出来。
范阳沈氏的祖宅,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光是每年的休憩,都是一笔巨大的花销。
这里同十八娘走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沿路里种着的都是一些花草,只是如今冷得很,光秃秃的。
为了不显得萧条,在不少树枝上,都挂了一盏花灯,或者是剪纸。
一走进那屋子,沈二夫人也不寒暄叨叨,只遣了身边的麽麽径直的去了里间,取了一个黑漆木盒子出来。
只看了一眼,十八娘便震惊的站了起来!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个盒身,眼泪差点儿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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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震惊(二更)
这个盒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她上辈子亲手绘制得凌霄花图样,也是她的家族隐秘不宣的家徽。 更新最快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即将出嫁,便寻了能工巧匠用机关术制了这么一个木头盒子,用来放一些对她而言,有着特别触动的小玩意儿。
这个习惯,一直到现在她都保留着。在她的首饰盒的底层里,便放着当年王六郎送给她的那根手绳,还有沈琴绣给她的第一个香包。
只是这个她上辈子用的盒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鲁萍托付给沈二夫人的!
沈二夫人看着十八娘的样子,皱了皱眉,“十八娘见过这个?”
十八娘摇了摇头,瞬间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二婶说的哪里话,我自是没有见过的,只是一想起这是母亲留下来的,心中不由得难过起来。”
沈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就对了,沈十八娘怎么可能见过这个盒子。
这是当年她与鲁萍关系亲近之时,她拿出来的。算不得什么托付不托付的,那时候的鲁萍不过也还是孩子心性,得了这个盒子,便想打开瞧瞧。
她娘家在机关术方面有些门道,是以鲁萍便托付给了她。
只是后来,五房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么一个不重要的小盒子,也慢慢的被她遗忘了。
“我有负你娘的所托,打不开这个盒子,如今你回来了,也该物归原主了。只是这盒子你娘当年十分喜欢,你便是打不开,也别把她拆开了去。”
十八娘点了点头,随手将这盒子递给了身后的南枝,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轻声问道:“二婶可知,我娘是打哪里来的这个盒子呢?我瞧着,这花样子怪独特的。”
沈二夫人想了想,实在是没有想起来,正在这时候,她身旁的麽麽插嘴道:“夫人忘了,当年五夫人不是说有一次落到地底下,捡到了这么个盒子?夫人刚开始,连碰都不敢碰呢!”
沈二夫人这才回想起来,“正是如此。毕竟这是墓穴里出来的,我怕沾惹了晦气,还同你母亲生了好些天的气,最后还是她拿最擅长的烤鱼,哄回我的。就盯着我这馋嘴的毛病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倒是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烤鱼了!”
她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看到十八娘眼睛红了,又赶忙说道:“瞧我又把你带哭了,你有孕在身,又舟车劳顿的,不若去歇息一下。想来一会儿宅子里的人,就都知道父亲的态度了,那些溜须拍马的人,能让你烦死。”
竟然是墓穴里!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奇怪起来,鲁萍手中的明珠,也是她落入一个地洞里拿回来的,她和赵义朝华每人一颗。
十八娘并不认为,这个盒子是从别的地方拿来的,因为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两次都落入墓穴里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那她可不可以认为,她上辈子死了,被子孙后代给掩埋了……然后她这辈子的母亲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落进了她的墓穴里……
还取出了这个盒子以及三颗神奇的明珠!
这个盒子她认得,但是三颗明珠,她是绝对没有的,也从来没有见过!
更加奇怪的是,她是王氏宗妇,死了之后,怎么没有葬进王氏的祖坟里,反而是藏于山野之间?
“多谢二婶了。我确实也是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上一会。一会儿我便让西屏烤一条鱼送过来,她这丫头大约也同我母亲一样,只会烤鱼这么一道菜儿。”十八娘说着,站起身来,要同沈二夫人告辞,她实在是太想要回去打开这个盒子看看了。
确认一下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这到底是不是她的盒子。
沈二夫人笑了笑,看着十八娘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衡儿日后就拜托十八娘了。”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衡儿从小就聪慧过人,最肖祖父,自然是前程远大。”
沈二夫人听了,一颗心自然的放进了肚子里。
“十八娘若是在这内宅里遇到什么事儿,尽管来寻二人,不必自己费神。”
十八娘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去。
她当沈二夫人如何又想起了这个盒子,原来是为了沈衡。
也是,沈衡是她的长孙,在那一代人中可谓是鹤立鸡群,只可惜他未出生在长房,当宗子并未绝对稳妥之事,沈二夫人这是在寻求十八娘的支持,自然要示好!
十八娘刚出了门,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少年站在院子中央,他穿着青色的长袍,尚未束冠,站得笔直笔直的,像是一根小小的青竹。
他冲着十八娘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衡儿请姑姑安。”
十八娘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年未见,衡儿长高了不少,都快要到姑姑的肩了。”
她说着,从自己身上取了一块玉佩,替沈衡系在了腰间,“这是当初祖父送给姑姑的,如今便送给你了。希望来日能在长安城里,见到你。”
沈衡有些受宠若惊,小脸儿激动得红扑扑的,“姑姑日后会当皇后么?”
“日后的事,日后便知道了。姑姑肚中有一个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希望衡儿长大之后,若是有机会,能替我庇护他可好?”
沈衡看上去有些难过,他已经听祖父说过了,这个姑姑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呢,若是她死了,那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
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到时候他岂不是孤苦伶仃的任人欺辱?
“好,姑姑。”
君子一诺千金。还是孩童的沈衡,此刻还不知道,他到底应承了一个什么天大的麻烦。
十八娘摸了摸他的头,朝着垂花门走去,沈衡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腰间新挂上的那块玉。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十八娘这才有了一种回家了的熟悉感,这里的一应摆设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因为许久没有回来,北流点了一些淡淡的熏香,去着沉闷之气。
屋子里烧得暖暖的,小炉子之上放着一个小砂锅儿,正扑扑扑的炖着白萝卜和肉。
十八娘坐在那炭盆旁边,伸出手去轻轻的烤了烤,直到整个手都暖和了,这才飞快地在那木漆盒子上点了点,那手势眼花缭乱的,快得让人看不清。
只听的咔哒一声,那盒子的锁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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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匣子(三更)
那匣子乍一打开的瞬间,散发出一股子奇异的香味,将原本那萝卜炖肉的醇香全部掩盖住了!
南枝不由得好奇的探过头来,只见那木头匣子里放着一把毫不起眼的匕首,那鞘已经斑斑驳驳的,像是从乞丐窝里掏出来的一样。 更新最快
十八娘伸出手去,怀念的拿起那把匕首,用力的拔了出来,只见那匕首的刃上全是暗红色的污渍,带着一股子不祥的气息。若是靠近一闻,还带着腥味。
这匕首上头,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亡魂。
除了这匕首,其他的倒是世家贵女们常用的一些钗环玉器,虽然过了许多年了,都还保存得极其的好。
十八娘翻了翻,将里头那些贵重的零碎全都倒了出来,只见那最下头,还压着一只草编的蜻蜓,看起来活灵活现的。
这个匣子,的确是她上辈子常用的那一个。
而这只草编的蜻蜓,和那把破破烂烂的匕首,则是她上一世中最出格的一段回忆。
“小娘,这里怎么会有一颗红色的香珠?”南枝说着,从桌脚捡起一颗红色浑浊的香珠,轻轻地放在十八娘面前。
十八娘一看,脸色大变,难怪那匣子打开的时候会有奇异的香味,自然是因为有这么一颗香珠的缘故。
只是,这颗香珠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说来,在她死后,有人把这个匣子打开了,然后放了这颗香珠进去。
十八娘拿起香珠对着火光仔细的看了看,只见这红色的珠子中间分明有一颗黑色的药丸,她们先头都误以为是西域奇香,没想到竟然是一颗用蜜蜡封住的药丸,只是她不通医术,不知道这药丸是做什么用的。
“先将这匣子收起来吧,我有些困了,给我乘一碗汤,饮完就沐浴歇息了。”
南枝点了点头,将这匣子收了起来,在所有的东西都放进去,盒子的盖子盖上的一瞬间,只听的咔哒一声,这匣子又恢复了原样,不管怎么掰,都打不开了。
这一路上,十八娘都没有睡好觉,又有孕在身,觉得特别的困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恍恍惚惚的,又回到了当初在王家的那个午后,好似她在入睡之间,也喝了一碗大骨汤,上面撒着零零星星的小葱,不知道炖了多久,汤都成了乳白色。
她讨厌荤腥与油腻,那汤都是身边的大丫鬟细细的挑过了,将浮在面上的油脂去了,方才入口。
那天的汤特别的好喝,她的胃口也极好,喝完了之后,便躺着晒了会太阳。
大晋末年,兵荒马乱的,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光。
那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一会儿就让人有了睡意。她迷迷瞪瞪的,仿佛听到了什么打翻了的声音,是什么呢?
那声音忽远忽近的,过了好一阵子,才清晰起来!
“听说三郎回来了,还带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之前是公主呢!”
另一个人说道:“公主算什么?咱们里头的那位,可是比公主还要傲气的,如今大晋都要亡了,公主也不过是地上的泥。”
先前说话的那丫鬟压低了声音,“你不是家生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三郎当初早就喜欢上了这位宝珍公主,只是族中不依,非要他娶了如今的夫人,你知道的,她的师父可是国师。大晋若是亡了,皇帝就不是皇帝了,可国师还能当国师。”
渐渐地,那声音又有些听不清楚了。十八娘心中大惊,想要站起身来,靠近一些听,却发现她仿佛被困住了,既当不了沈十八娘,又做不回当初的谢灵,甚至,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不一会儿,又有声音响起了,这次是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她常年习武,能够听音识人,这脚步声沉重,带着浅浅的拖地声,显然走路之人,有些拖泥带水,极不干脆!
来人是王三郎,她的夫君。她给他做了好些双靴子,因着他这种走路的习惯,靴子底总是很快就磨秃了。
原来王三郎回来了,竟然没有人通报她!
不对,明明之前她睡着之后,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变成沈十八娘了。那么这次怎么又回去了呢,难不成是那个匣子影响的?
“三郎,这屋子里炖着什么汤,好香啊!我腹中孩儿饿了,你可能给我乘一碗?”
这是宝珍公主的声音,当年在大晋皇宫的一次夜宴上,宝珍公主嚣张跋扈的砸碎了她面前的玉盏,还叫嚣着要划花她的脸。
她没有说话,只看了宝珍公主的母亲淑妃一眼,淑妃吓得立刻冲了过来,对着宝珍公主就是一个耳光。硬是按着她的头,让她赔罪。
那时候的谢灵,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甩出腰间长剑,一剑劈开了宝珍公主的桌案,噼里啪啦的东西洒了一地,宝座之上的帝王,吓得缩成了一只鹌鹑。
大晋末年,帝王懦弱,身后站在庞大的谢氏,站着国师的她,简直是不能惹的存在。
紧接着就是那熟悉的什么打翻了的声音,十八娘听着,大约是炉子上的汤锅子打翻了,那咕噜噜的滚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车轮子。还有什么发出了哑哑的撞击声。
十八娘觉得,大约是那根大骨头撞到了汤锅底儿。
浪费了一锅好汤!
只是这汤若是给宝珍公主饮,那还不如喂狗的好!
宝珍公主还在和王三郎说着什么话,十八娘却好似站在他们面前,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小娘,小娘,该起身了。”
十八娘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额头上全是汗,身上黏糊糊的极其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南枝,原来她刚才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
南枝扶着十八娘坐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小娘可是梦魇了?奴准备好了热水,给你清洗一番。先头里正院来传话了,家主大人让您过去用膳。”
十八娘点了点头,“知了。我的箱笼物件,你别这么快的就都摊开了,这范阳咱们待不了太久,还是要去晋阳,要去打长安的。父亲他为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我多出力一分,日后我的孩儿,身上的保障便多一分。”
南枝听着红了眼,“我家小娘,自是要长命百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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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阴谋(一更)
十八娘沐浴更衣之后,又换一身轻便一些的衣衫,取了件连着兜帽的浅紫色披风裹在身上。 更新最快
南枝挑了灯,同西屏一左一右的伴着十八娘,去了正厅。
因着耽搁了一会,这厅里差不多已经有许多人了,十八娘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叔伯辈的,王六郎正坐在沈老山长身旁,同他微笑着说着话。
他如今已经是太原王氏族长了,自然不能将他当作寻常的孙辈看待,而且他本来就是沈老山长的得意门生。
沈十六坐在一群小娘堆里,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仿佛适才王六郎来谈和离,不过是十八娘的一场梦罢了!
她甩了甩脑袋,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十六从小被娇惯着养大,不是一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
十八娘冲着她勾了勾嘴角,果然沈十六脸色一变,又拽了拽手指强忍了下来。
“请祖父和各位叔伯安,十八娘来迟了。”十八娘走到沈老山长跟前,弯下腰去,替他斟了一杯酒。
沈老山长看起来十分的愉悦,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我们这边都是些臭烘烘的男子,别熏到你了,你祖母寻你,快些去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朝着其他的叔伯都行了大礼,他们却是都仓忙的侧着身子受了半礼。
看来沈老爷子已经同他们说过沈家要支持李子期的事了。
她的身份瞬间已然不同,谁也不好受全礼。
沈老太太坐在主座上,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像是庙里的弥勒佛菩萨。
一见到十八娘冲着她招了招手,“我的儿,听说你一回来便想吃那翡翠白玉萝卜,我让厨上选了羊骨熬了许久,绵软又入味儿,先给你乘一碗尝尝。”
十八娘笑着接了,“多谢祖母了,这汤还烫着,微凉一会就喝。”
她说着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那盏汤,不光是她,每个人面前都是有一盏的。
说起来,这世家大族里日子过得久了,便不满足于与那平头百姓喝一样的汤了,多是用那名贵的药材炖的,喝起来如同喝药一般,也就是十八娘,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喜欢简简单单的味道。
老太太炖着羊骨萝卜汤,是向她示好?
她拿起勺子搅了搅,这汤的确是熬得极好,乳白色的,上面飘着细细的青葱和枸杞,还有一些黄黄的党参。
羊骨也肉质鲜嫩,露出健康的淡粉色。
只是十八娘想起适才在梦中听到的汤罐子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声,骨头撞击着罐子的声音,就怎么也没有胃口了。
她用勺子搅动了一下,却听到旁边一个小娘轻声声的说道:“十八姐,你怎么不饮汤?我听说祖母是特意为你熬的。你瞧,她正在偷偷地打量你呢!”
她扭头一看,这个小姑娘正是她唯一的族妹沈十九,她是二房婶婶的老来女,长得甚是娇俏可人,像是一朵出水的芙蓉花。
她的头发乌黑亮丽,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滴溜溜的转着,带着一股子灵气。这是一个很容易让已经做母亲的人,生出好感的女子。
十八娘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其实我在来之前,已经饮过了。不过祖母的心意,我自然是不会辜负的。”
十八娘说着,拿起勺子轻舀了一口,又用帕子擦了擦嘴。
沈十九见十八娘喝了,一双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牙儿,“好了好了,祖母笑了,也没有看你了。十八姐若是喝不下就别喝了,其实我来之前偷吃了云片糕,也喝不下这汤了。”
沈十九说着,像个孩子似的,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红果子,像是一只老鼠似的,用袖子遮挡着,吭哧吭哧的咬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十八娘好笑的摇了摇头,却悄悄地把帕子递给了身后的南枝,不一会儿,她手中的帕子又是焕然一新的了。而西屏却是拿着那块旧帕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十八娘眯着眼,与沈十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十六姐是何时回的范阳呀?难怪我之前在长安城中,一直没有见到她。”
沈十九咬了一口果子,含混不清的答道:“就在废太子之后没过多久,王家的十一哥哥送她回来的,好长的车马队呢,之前我们只当那是她带回娘家的礼儿,还感叹王家好生阔绰。不过到了年节,她还没有回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沈十九说着,心中有些难过,“如今被王家给退了回来,十六姐日后当怎么办呀?”
她说着,将那啃得整整齐齐的红果儿放在了桌子上,再也吃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王六郎便不胜酒力,被他身边的小厮扶了下去。
十八娘瞧瞧地看向沈十六的位置,只见她正坐在那儿,面红耳赤的,看起来好似醉了。
“十九妹,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晕的,便先离席回去歇着了,你别声张,若是破坏了酒宴的气氛,那便是不好了。”
沈十九惊讶的抬起眼,满是担忧,“十八姐,我送你回去吧。我娘常说,这有孕在身,就是比常人来得更容易累一些,而且你离开范阳之后,这院子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白日里不觉得,夜里很容易走错路。”
她说着,站起身来,扶起十八娘退了席,两人一道走了出去,走了一会儿,沈十九指着一条小道说道:“以前这里是没有这个岔路口儿的,说来也是奇特,这个岔路口拐过去,又有上中下三路,上路是去客院的,中路是去你那儿的,下路是去十六姐那儿的。我上次寻她借花样子,都走错了,走去你那儿了。”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院子大了,自然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小道,四通八达的,踏上去压根儿不知道会通往哪里。
她想着,心中暗自冷笑,这群狠毒的女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着害他们这一房人的心思了,所以才在这里画蛇添足的弄了一个什么小道。
她就知道,沈十六一定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就认命了。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心思那样龌龊,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来,那么就别怪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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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报应(二章)
沈十九还自顾自的说着,半天也没有看到十八娘有回应,扭头一看,却见她迷迷瞪瞪的,眼神呆滞,显然是困得不行,快要闭上眼睛了。
一旁的南枝奇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皱了皱眉,“真是奇怪,我家小娘明明在去用膳之前,才起床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又困了呢?”
沈十九心中咯噔一下,她的手有些抖,“不如让十八姐去我那儿歇着吧。”
南枝摇了摇头,去了你那儿,我家小娘还怎么反杀呢?
很快一行人就走到了十八娘的院子里,沈十九看着十八娘躺到了床上,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告辞了。
南枝看着她远处的背影,白了床上的十八娘一眼,“小娘,你就别装睡了,骗人家小姑娘的同情心!十九娘真是一个好小娘。”
她说着,转过身去,就见沈十八娘正侧躺着,一只手托着腮,露出白晃晃的皓腕,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见南枝看过来,沈十八娘既然还轻轻地抛了一个媚眼儿!
南枝一见,红了脸,惊慌失措的跑过去摸了摸十八娘的额头,嘀咕道:“莫非我弄错了,那里头不是让人困顿的药,而是让人那啥的……不然我家小娘怎么突然间疯了呢!侯爷都不在这儿呢,竟然对着我就……”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脸,“好南枝,你就别损我了,西屏回来了没有?”
她不识药理,南枝却是懂的,沈十六才恨透了她,她怎么敢随意在她的地盘上喝汤呢?
她也就做了做样子,然后将那汤吐在了帕子上。一感觉到南枝在她手掌心中间写的是什么药,她便心中明白得透透彻彻的了,沈十六真是一个无趣的人,从小到大,都只会玩这一种不入流的把戏。
正在这时候,西屏应声从窗外翻了进来,“小娘,你说得果然没有错,我一路跟着王六郎,给他的引路的小厮,领着他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直到看到十九娘走了,才将他朝着咱们院子这边引了过来。”
南枝皱了皱眉,“王六郎的人呢?”
西屏搓了搓手掌,“朝着咱们院子来了。就等着南枝姐姐你出门去呢!”
“好了,我现在可是昏睡不醒的人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南枝两眼兴奋得放光,率先走出了院子门,拉着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红砂说道:“好不容易回了范阳,小娘又睡了,我要回去看我爹娘一趟,这里只有你是二等丫鬟,能进小娘的院子,可给我守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西屏给小娘寻东西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别偷懒。”
红砂听着,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她听说西屏姐姐要出嫁了,小娘当初离开范阳,只留了她守院子,她还以为自己被放弃了,没想到小娘又回来了,还给了她这样的机遇!
十八娘不喜欢人上夜,更何况她这样的小丫鬟,也是不能上夜的,这可以说是她最好的表现机会。
等南枝前脚刚走,后脚这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淡淡的香味,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两眼一翻,顿时就晕了过去。
不一会儿,面色潮红的王六郎便被两个小厮架着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扯了扯衣领,“热死了,我要喝水,说着朝着床上扑去。”
那两个小厮见了,猥琐的一笑,低声说道:“原以为王六郎是个什么神仙,没想到不过是个急色鬼!”
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
等他们走了,王六郎却是苦笑着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清清明明的,哪里有半点喝醉了吃了那种药的痕迹。
他低下头一看,只见沈十八娘的脚正搁着被子撑在他的小腹之上,让他丝毫不能再往下一步。
“王六,人都走了,还演戏呢?”
王六郎站直了身子,耳朵都红了,他系紧了之前为了装样子而松开的衣带,一脸的寒霜。
“我真的没有想到,十六娘竟然是这样的人!”
沈十六是他的表妹,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可是在母亲嘴里,她也是一个单纯而又善良的好小娘。
即便是她那样的对待了九娘,他也还想着,大约是他姑母手段太高超,沈十六被哄骗了去。
可是今天她所做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他对女人的认知。
女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他生得好,又是王氏宗子,从小到大,被人下过的媚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酒才入口,他便心中有数,原想着装中了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不想,沈十六如此歹毒,竟然想要一次性毁了他同十八娘,十八娘如今可身怀有孕呢!简直是禽兽不如!还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书童,如今正坐在院子门口背着一会要说的台词。
他说的都是什么话,说他与沈十八娘一直暗通曲款,说沈十八娘腹中的孩子压根儿不是李子期的,而是他王六的……
王六郎光是想着,都觉得不寒而栗!
十八娘冲着他摆了摆手,“你快些回客院里去吧,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一会儿,我的大伯母可就要带着人来搜院子里。另外你那个小厮不要了吧?借我一用。”
王六郎心神一凛,眼神莫名的复杂,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了。”
他说着,快速的从窗子里翻了出去,消失在阴影之中。
西屏则是悄悄地走到了那小厮背后,猛地一个手刀,将他打晕在地,像是扛着麻布袋一样,将那人扛在肩上,飞快地跑了出去。
等西屏一走,南枝便用手捂着帕子,跳了出来,点燃了手中的一根香,走到那个小丫鬟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红砂,这就是你替小娘守的门,我还没有走出几步呢,就想起给我娘买的新布忘记拿了,便折了回来,你怎么睡着了,小娘可好?”
红砂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瞪瞪地摇了摇头,“南枝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睡着了,好姐姐,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南枝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还是明儿去看我娘好了,真是个操心命。”
她说着,推开了十八娘的门,红砂伸出脑袋看了看,见十八娘面朝着门正熟睡着,被子都落在地上了,吓得发抖起来,也不知道南枝姐姐要怎么惩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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