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即是归处
檐角的风铃又响了,还是去年那串浅蓝的玻璃铃。风从巷口拐进来时,带着巷尾老槐树的清香,把细碎的叮当声揉得软绵,慢悠悠漫进窗棂,落在案头摊开的旧书里。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微微颤动,是去年深秋在城郊公园捡的,叶脉里还藏着当时的阳光味——我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南方古镇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温软的风,也是这样沁人的香,可心里总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那时总以为,归处该是具象的模样。是青石板路尽头那座爬满凌霄花的老宅,木门上的铜环该带着岁月磨出的温润光泽;是巷口阿婆守着的煤炉上,那锅咕嘟冒泡的甜汤,桂花的香气要能飘出三条街;是深夜推开家门时,客厅里亮着的那盏暖黄小灯,桌角该摆着温好的牛奶。为了找这样的“归处”,我背着半旧的行囊走了许多地方。春天去江南,看烟雨把乌镇的石桥染成墨色,却在夜里听着客栈窗外的雨打芭蕉,想起出租屋阳台晾着的衣服没收;夏天去塞北,看草原的星空铺满整个夜空,却在篝火旁接到母亲的电话,问我晚饭有没有好好吃;秋天去山城,看满城的黄桷叶落满石阶,却在小吃街捧着热辣的火锅,忽然觉得少了个人一起分享;冬天去海边,看浪花卷着细沙漫过脚踝,却在寒风里裹紧外套,发现连个递围巾的人都没有。
我曾以为走得越远,越能靠近心里的“家”,可往往是深夜站在陌生城市的街头,看着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那些暖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明明就在眼前,却照不进心里的空。有次在北方的小城赶火车,凌晨四点的站台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冷风裹着雪粒子往衣领里钻。我缩在候车椅上,看着铁轨延伸向漆黑的远方,忽然就红了眼——原来我追着的那些风景,再美也填不满心里的慌。
后来是在一个普通的冬日傍晚,我加班到八点多才回到出租屋。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一盏盏亮起,打开门时,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了,是我上周刚换的暖白光。放下包的瞬间,闻到了从厨房飘来的香味——早上出门前,我在电饭锅里预约了杂粮粥,此刻粥香混着蒸红薯的甜香,把小小的屋子填得满当当。我换了拖鞋走进厨房,揭开锅盖的瞬间,热气扑在脸上,带着谷物的暖意。盛粥的时候,听见楼下传来邻居阿姨的声音,在教孩子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孩子的童音奶声奶气,偶尔还会记错词;远处便利店的门“叮咚”响了一声,大概是晚归的人去买夜宵;锅里的粥还在轻轻冒泡,我的心跳慢慢和着这细碎的声响沉下来,像一颗悬了很久的石子,终于落进了柔软的水里。
那一刻忽然明白,原来归处从不是某个固定的地方,不是要有华丽的房子,也不是要有热闹的陪伴,而是心里的一份安稳。就像此刻,案头的白瓷杯里还温着半杯菊花茶,花瓣在水里舒展着;窗外的橘猫蜷在阳台的藤椅上打盹,尾巴偶尔轻轻扫过椅面;手里的旧书翻到某一页,恰好是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没有壮阔的风景,没有热闹的人群,可指尖触到书页的温度,鼻尖闻到的粥香,耳边听到的烟火声,都让我觉得踏实。
我想起小时候,总爱在外婆家的老藤椅上晒太阳。外婆坐在旁边择菜,阳光穿过葡萄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那时的我不懂什么是归处,只觉得趴在藤椅上,闻着外婆身上的皂角香,听着她絮絮叨叨说家常,心里就像被晒暖的棉花,软乎乎的。原来那时候的“心安”,就是最早的归处。后来我们长大,总想着往外跑,以为远方才有答案,却忘了最珍贵的东西,其实一直在心里。
风又起了,檐角的风铃再响。这一次,我没有再想起远方的风景,只是轻轻拢了拢身上的针织毯,把书往眼前挪了挪。桌上的粥还温着,红薯的甜香还在屋里飘着,楼下孩子的背书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我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不用追着风景跑,不用盼着别人的陪伴,只要心里安稳,哪怕只是守着一间小屋,一碗热粥,一本旧书,也是最好的归处。
原来人生兜兜转转,我们最终找的,从来都不是某个地方,而是一颗安定的心。心安的地方,便是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