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学

雪域囚徒,诗中情僧:仓央嘉措自述

新对话 (9)(1).png

我叫阿旺洛桑仁青・仓央嘉措,藏语里这名字意为 “音律之海”。可这海从未真正辽阔过,多半是困在布达拉宫的高墙里,拍打着戒律与情愫的礁石。

康熙二十二年的春日,我生于门隅的白嘎尔宫,父母都是虔诚的红教信徒。那里的阳光是暖的,青稞田是绿的,连风里都飘着情歌的调子。十五岁前,我是计美多吉・协加衮钦,会跟着阿爸念咒,会追着阿妈的羊群跑,会在林子里和姑娘悄悄相会 ——“我与姑娘相见 / 山南门隅林里 / 除了能言的鹦鹉 / 谁人都不知晓”。那时我以为,一生就该这样,在炊烟与经声里过完。
可命运从不是门隅的溪流。后来我才知道,早在康熙二十一年,五世达赖便已圆寂,第巴桑结嘉措为掌权秘不发丧,直到康熙三十六年才将我认作转世灵童。那天,错那的高僧带着经卷来见我,我正和伙伴们在河边摸鱼。他们说我是雪域的王,要去布达拉宫坐床。我摸着粗布衣裳,突然想起阿爸说过的话:“红教的佛,在烟火里活着。”
九月的浪卡子,五世班禅为我受沙弥戒,赐法名洛桑仁钦。十月二十五日,布达拉宫的司西平措殿挤满了人,我穿着镶金的法衣,却像被裹在茧里。桑结嘉措站在殿角,眼神锐利如刀 —— 他要的从不是一个达赖,只是个盖章的傀儡。此后的日子,我跟着高僧学经,可 “我修习的喇嘛的脸面 / 不能在心中显现 / 我没修的情人的容颜 / 却在心中明朗地映见”。布达拉宫的佛堂再庄严,也挡不住风里捎来的故乡消息,挡不住对初恋姑娘的思念:“风从哪里吹来 / 风从故乡吹来 / 少年时代的情侣 / 风儿把她带来”。
康熙四十年,拉藏汗继位,桑结嘉措与他的争斗像乌云压在拉萨上空。我夹在中间,像片被撕扯的经幡。康熙四十一年去札什伦布寺讲经时,班禅要为我授比丘戒,我拒绝了。我不想再套上更重的枷锁,只想 “只保留世俗之权”。可这世上哪有两全法?“自恐多情损梵行 / 入山又怕误倾城 / 世间安得双全法 / 不负如来不负卿”,这诗句不是矫情,是我夜夜辗转的痛。
康熙四十四年,桑结嘉措下毒败露,拉藏汗杀了他,转头就奏报清廷,说我 “沉溺酒色,不理教务”,要废了我。我站在布达拉宫的金顶,看着下方跪拜的僧众,突然明白:他们敬的是达赖的身份,不是我这个人。次年,清廷下旨将我押解进京。离开那天,哲蚌寺的僧众来救我,蒙古军队的枪炮却对准了他们。我掀开轿帘,看见倒下的僧人,听见经筒滚落的声音,只能走出轿门 ——“若为众生故,我愿舍此身”。
沿途的风雪里,我写下不少诗。当雄的牧民给我献哈达,那曲的藏医为我治脚肿,他们不问我是不是达赖,只说 “你的诗里有我们的心”。十二月的青海湖,冰封千里。我盘腿打坐,听着湖水拍岸的声音,像门隅的溪流在唤我。有人说我圆寂在了这里,尸体被丢弃;有人说我逃了,去了五台山,去了阿拉善,讲经说法到六十四岁。
其实都一样。肉体或许困在某个角落,但我的魂早随那些诗飞远了。它们不像布达拉宫的经文那样端着,只是些心里话:关于爱情的甜,关于禁锢的苦,关于身不由己的无奈。就像那首被人传唱的:“那一世 /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 不为修来世 /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这一生,是桑结嘉措的棋子,是拉藏汗的眼中钉,是清廷的阶下囚。但幸好,还有诗。它们是我挣脱枷锁的翅膀,是我留给雪域的情书。若你听见有人唱我的诗,不必敬我,就当是一个门巴少年,在风里说了句心里话。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文由爱读书发布

本文链接:https://www.dushu263.com/post/17.html

分享给朋友:

“雪域囚徒,诗中情僧:仓央嘉措自述” 的相关文章

诗歌:月下花事

诗歌:月下花事

桂树把影子铺成地毯时每片花瓣都捧着月光母亲在石桌上摆瓷盘月饼压着云纹像把夜空揉进了甜月亮从瓦檐爬上来时所有褶皱都被熨平风里飘着糖桂花的香孩子把灯笼举过头顶光在他睫毛上打转我们数着星子咬开月饼酥皮落在掌心像接住了细碎的月光月亮是夜的邮戳盖在每个人的笑脸上后来桂花落进茶杯茶里就浮起整个中秋我们不说话,只…

逆境砺骨与安乐蚀心——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逆境砺骨与安乐蚀心——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以铿锵有力的论证,道破了个人成长与国家兴衰的核心密码。它既是先秦诸子散文中“议论精辟、气势充沛”的典范,更以穿越时空的哲理,为历代个体与时代敲响警钟,成为中国人修身治国的精神箴言。…

散文:霜降记

散文:霜降记

风是从昨夜开始变稠的。晨起推开窗,最先撞进怀里的不是往日的清冽,而是裹着草木气息的凉——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瓷碗,触到皮肤时,带着一点沁人的、不伤人的冷。这便是霜降了,秋的最后一个节气,总以这样温和又坚定的姿态,为漫山遍野的秋意,盖上一枚清寂的印。 院角的菊开得正盛,却比昨日多了几分沉敛。先前花…

楚辞:流淌在楚地山河间的浪漫诗魂

楚辞:流淌在楚地山河间的浪漫诗魂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当屈原在汨罗江畔发出这句叩问时,一种全新的诗歌体裁——楚辞,已悄然成为华夏文明的精神符号。楚辞诞生于战国末期的楚国,以瑰丽的想象、浓郁的楚地风情、深沉的家国情怀为特质,打破了《诗经》“四言为主”的格律束缚,开创了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先河,其影响力跨越千年,至今仍在滋…

《小雅·采薇》:戍边者的乡愁,乱世里的家国之思

《小雅·采薇》:戍边者的乡愁,乱世里的家国之思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诗经·小雅·采薇》以戍边士兵采摘薇菜的日常起笔,将“渴望归家”与“坚守边疆”的矛盾,揉进了漫长的岁月里。它没有《桃夭》的明艳欢喜,也没有《关雎》的温柔缱绻,却以质朴的语言、深沉的情感,道尽了乱世中普通士兵的苦难与担当,让“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

《邶风·凯风》:南风煦煦里的孝思,乱世中的温情告白

《邶风·凯风》:南风煦煦里的孝思,乱世中的温情告白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诗经·邶风·凯风》以南方吹来的和煦暖风起笔,将对母亲的感恩与愧疚,藏进棘树的生长与南风的吹拂里。它没有《桃夭》的明艳婚嫁,也没有《采薇》的家国担当,却以最质朴的笔触,道尽了子女对母亲养育之恩的感念,成为中国“孝亲文学”的源头之作。那句“凯风自南”的温柔,…

发表评论

访客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