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窗台上的玉兰花
我第三次在三楼琴房的窗台上看见那只缺了口的青瓷笔筒时,林小满正抱着小提琴,站在阳光里调弦。琴弓擦过琴弦的瞬间,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片,恰好落在她垂着的发梢上。
“校长。”她转过身,指尖还捏着琴弓,眼神里藏着点紧张,像怕碰碎了什么,“这笔筒……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我接过笔筒,指腹蹭过那道浅口——是去年暴雨夜,她抱着这只笔筒在学校门口蹲了半宿时磕的。那天她浑身湿透,说爸妈不赞成她考音乐学院,把她的乐谱全烧了,只剩这只装过她第一支琴弓的笔筒。
“今天专业课怎么样?”我把笔筒放回窗台,让它正对着楼下的排练厅。那里有十几个和她一样大的孩子,正跟着钢琴伴奏练合唱,17岁的声音像刚抽枝的竹,脆生生地撞在墙上。
“张老师说……我的揉弦再放松点就好了。”她低头拨了下琴弦,声音轻了些,“但我总怕错,一想到下个月的省赛,手就僵。”
我想起上周查寝,看见她床头贴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18岁生日前,要拉会《梁祝》的华彩段”。便签边角被磨得卷了边,显然是看了无数次。
“走,带你去个地方。”我牵起她的手腕,往顶楼的储藏室走。推开门时,灰尘在阳光里跳着舞,角落里堆着的旧谱架上,还贴着十年前学生的名字。我翻出最底下的一个铁盒,里面是我刚当校长时,第一届学生送我的录音带。
“你听。”我把录音带塞进老式录音机,里面立刻传出断断续续的小提琴声,夹杂着咳嗽和翻谱的杂音。“这是当年的苏晓,她比你还紧张,省赛当天手抖得拉断了两根弦。”
林小满的眼睛亮了些,我继续说:“但她后来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现在是乐团的首席。上个月回来演出,还说当年最感谢我把她从琴房里拽出来,让她去看操场的日落。”
录音机里的琴声渐渐流畅,窗外的玉兰花又落了几朵。林小满突然拿起小提琴,琴弓落在琴弦上,这次的揉弦里少了些紧绷,多了点玉兰花瓣落地的软。
“校长,”她拉完一段,抬头时眼里有了光,“我好像知道怎么放松了。”
那天傍晚,我在办公室批改学生的申请材料,窗外传来熟悉的小提琴声。是《梁祝》的华彩段,拉得不算完美,却带着17岁独有的莽撞与热烈。我走到窗边,看见林小满站在玉兰花树下,怀里抱着琴,旁边围了几个同学,有人举着乐谱,有人跟着哼旋律。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给这群15到18岁的孩子镀了层光。我想起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办这所学校——不是为了让他们都成为音乐家,而是想让每个像林小满这样的孩子,都能在最好的年纪,有地方安放自己的热爱,哪怕会犯错,会紧张,也能在琴声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玉兰花。
第二天清晨,我又去了三楼琴房。窗台上的青瓷笔筒里,插了支新鲜的玉兰花,旁边压着张便签,是林小满的字迹:“校长,等我拿了省赛的奖,给您拉完整的《梁祝》。”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玉兰的香,我仿佛已经听见了,那属于18岁的、没有遗憾的琴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