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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陈蔚文:将老书

不止人类,苍山绿水也会老,只是它们老的时间单位更为漫长,以百年千年计。据说,世上唯一不会老也不死的生物是一种微型海洋生物——灯塔水母,它能够从性成熟阶段重新回到幼年期,开始另一次生命过程。从理论上讲,这种循环可以永远重复下去。然而,这种生物学上的“不朽”,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被其他动物吃掉,也不意味它能永久适应环境的剧烈变化。

放到宇宙时空的大背景中,或许世上并无不老之物,也无不死之物,只是自然界常有着另一种生命形式的转化。有次在庐山看几株古木,直抵云天的树冠像通向另个时空。有株古木被雷劈焦半边,又从焦处生出新枝——像目睹一种确凿的轮回。

人呢?会不会以另一种形式轮回,比如一粒灰尘,一滴雨,一朵云……

姐姐发来微信,说她已打算认购上海某养老社区:“我们一起买吧,我觉得养老一定要考虑起来了!将来我们和父母都能用,我同学昨天开始排队上海的市属养老院。”

我眼前晃过姐姐上过杂志封面的肖像,她微笑着,穿着牛仔衣,麻花辫子,大眼睛。那时,她读研二。

“也许,在某种物质的时间之外,对于人更有意义的是心智的时间。”台湾作家唐诺因此喜欢变老这件事。五十七岁以后,他常对妻子朱天心说:“以前坐在窗边喝咖啡,写稿放空时看外头,可能入眼的是一双美腿;而现在看到的可能是一只猫、一只狗、一个在乞讨的老人,或者就是单纯的天光、云影。世界好丰富,以前为什么只看得到一双腿呢?”

从一双腿转向更丰富的世界,正是心灵穿过皮肤的容积,在心智上的成长。

心智时间又能否缓解一切关于老的隐忧?

“昨天傍晚在玉带河边跑步,看到老头老太的样子,我差点都要哭出来了,因为自己将来也要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怕死,但好怕老。”在高校执教的Z兄发来一条消息——平日他总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挥斥方遒。

“老”意味着肉体的故障麻烦,这些麻烦有可能变成屈辱。譬如阿尔兹海默症。人有时恐惧的不是疾病,甚至不是死亡,而是疾病带来的孤立与作为拖累的存在。

老的首要风险不是死亡,而是屈辱。如果肉身面对“老”的问题能够有所保障,老的威胁会减少很多。而个体所能做的——除了经济的准备,健康的准备,还应当尽早学习面对老,以及死亡。那是暮年叙事中最核心的主题,也是为老年做的最重要准备:将“我”融入天地规律中,随物赋形,以不变应万变。那些不可预料,无法阻挡的疾患,交给命运与医学。

昨晚,看到电影演员咏梅的访谈,她五十岁了,发现自己对衰老这件事越来越不在意了,她认为那些皱纹是对时间的一种致敬。因此,她不止一次地向合作的摄影师建议,照片能不能别修了,如果非修的话,能不能别把皱纹都给修平了,“那可是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

这种镇定,通向的是老得其所,老而弥笃。不再纠结在岁月里流失的,去感受那些增殖,那是时间对“老”的加持。从肉身回到心灵,让芜杂归于清澈。你知道,你正去向一个地方——那里四周很安静,天大极了,人小极了。

【陈蔚文,作家,现居南昌。主要著作有《雨水正白》《见字如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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