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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作品《至死不渝》

艾米:至死不渝(24)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说他要去整容,就像听说他要去换心一样,没来由地很紧张,怕他死在手术台上,或者越整越糟糕,那就真的应了“洞洞拐”那边的一句话——眨巴眼整成了瞎子。

但她知道没别的办法,只好冒这个风险了,只要他没死在手术台上,不管他整得多难看,她都照样爱他。奇怪的是,她的所有思想准备都是朝着他会越整越难看的方向作的,不知道是因为她不相信整容术,还是因为她对丑陋的承受力比对英俊的承受力更强。

她知道黄海出国的事只能靠他自己了,便着手办靖儿和卓越探亲的事。过来人都劝她一个一个办,不要儿子丈夫一起办,那样会搞得一个也办不出来的。在究竟是先办孩子还是先办卓越的问题上,她决定去征求卓越的意见。

卓越那时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些好转,从印刷厂调到了图书馆,虽然仍然没能上讲台,但总算不用跟机器打交道了,每天推着装图书的小车在书架之间转来转去,也算是在知识的海洋里“走泳”。不知道是由于疏忽,还是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图书馆没有撤掉那几本刊载了卓越文章的期刊,所以卓越现在最大的享受就是在没事的时候,坐在图书馆那个放有他的文章的角落,拿出一本刊载了他的文章的杂志,看着他的名字出他的神。

早在她出国之前,姚小萍和严谨就调到了e大。严谨是随着姚小萍调过去的,但姚小萍进了e大附中,而严谨却因为有体操方面的一技之长进了e大体育系,把个姚小萍气得昏头昏脑,怎么都是师院毕业的,她就只能进附中,而严谨就可以进e大呢?

姚小萍先是嚷嚷着要出国,但很快就忙着“出阁”去了,大概是肚子快显形了,结婚不久就生下一个女儿,把两家人都喜得合不拢嘴。女儿还夹着尿布,严谨就在制定如何将女儿培养成国家级体操明星的宏伟计划,搞得夫妻俩吵了一架,因为姚小萍怕女儿练体操摔折了脊梁骨。

姚小萍生了孩子,姚妈妈自然要到e市去照顾,石燕只好另请保姆。后来她出了国,孩子就送回了“洞洞拐”父母那里。卓越有时去看孩子,听说跟靖儿关系搞得很好,也很得石燕父母欢心。

石燕来征求卓越的意见,看先办谁出去的时候,卓越坚决主张先办孩子出国:“姥姥姥爷照顾得挺好的,但孩子不跟妈妈在一起——总觉得有点可怜——”

“那你——又得再等等了——”

他很洒脱地说:“我等等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了,但是孩子是越早跟你在一起越好。我早就说了,你能不能把我办出去都没关系,有你这句话就足够支撑我活下去了——”

就这么几句话,就使他在她心目中的形像巍峨起来。她不知道是他现在变巍峨了,还是他原本就是这样巍峨,只是她没机会发现的。

她原本是想让黄海带靖儿去签证的,但他们商量的结果,还是让卓越带儿子去签证,一怕她的父母不高兴看到黄海,二怕美国签证官不高兴看到黄海。

卓越带着儿子去签证,一下就签过了,据他说当时有好几个单独给孩子签证的都被拒了,理由是这明摆着是想把一家都办过去的,哪里有只要孩子不要丈夫的道理?他说他那时已经做了被拒的准备了,突然听说签到了,差点以为自己已经疯掉。

靖儿签到证后,又在国内呆了一段时间,因为没人带出来,后来是黄海给她带出来的,那时黄海已经签到了证,刚好签证之前他去整了容,所以大家都说上次拒签是因为他的长相问题,这个典故一度成为“托派”圈子里广为流传的金科玉律,搞得广大“托派”都致力于提高自身形像分数,不知道算不算为美化祖国做出了贡献。

虽然黄海把整容后的照片寄给石燕看过,她对他整容后的面貌也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但当她在机场看见他的时候,还是觉得没认出来,不是没认出他的相貌来,而是没法把眼前这个人跟心底里藏着的那个人对上号来,老觉得搞错了人似的。

靖儿也长大了,活脱脱是个小卓越,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英俊少年土头土脑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愣得不知道该怎么走上前去打招呼。最后她终于确定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两个男人,便冲上去,没敢碰那个大的,只把小的抱在怀里。

黄海伸开双臂把他们两个都抱住,她感觉像被一个陌生人当众抱了一把一样,脸都红了,直到他低声说出“三块石头终于汇合了!”,她才觉得接上了关系,但仍然觉得像是党组织没通知她就换了接头人似的。

在一起住了几天,她才习惯了黄海的新面貌,应该说是他面貌以外的东西使她相信那就是黄海。刚习惯,黄海就不得不离开她到自己的学校那边去,中间隔着几百英里,黄海没车,她有个破车,但从来没开过长途。她开了一次长途去他那里看他,又累又紧张,就再也不敢开了,后来都是他坐长途汽车来看她。

就这么两地“长途贩运”的生活他们也没好意思过太久,像被良心赶慌了一样,决定开始办配偶探亲,少不得又对着那对鸳鸯石海誓山盟了又海誓山盟,然后各自把探亲材料寄了出去。那个周末,黄海风尘仆仆地夹在一群老黑当中来到石燕所在的p市,两个人云雨之后,她问:“我们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看他们谁先办出来吧——”

“如果小付先办出来呢?”

“那就给她找个地方住。”

“如果卓越先办出来呢?”

“那就给他找个地方住。”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如果他们两人同时办出来呢?”

苦笑了一阵,两人同时说:“那就给他们两个人找个地方住。”

小付很顺利地办到了签证,定了机票,中国那边想必是一片莺歌燕舞,而美国这边却是一阵手忙脚乱。首先是住处问题,“那就给她找个地方住”说起来很容易,但真要找却不是那么简单的。黄海还在跟人合住,是两室一厅中的一个卧室,因为离校园比较近,房租很贵,中途退掉不太可能,如果再为小付租个房,哪怕是这样的合住单间,开销都太大了点,黄海的那点奖学金承受不了。

石燕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就建议说:“就让她跟你住一间吧——”

黄海有点犹豫:“那怕不大方便吧——”

“你说过她有她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里没有你,只有那个高明,她对你没兴趣,难道你对自己这点把握都没有?”

“我没什么,我是怕你——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相信你是个黄下惠,再说她是你的妻子,你们要——做什么——也是天经地义的——”

他打趣她说:“你这是不是在为自己——造声势?”

两个人你打趣我我打趣你了一阵,都说对方有鬼心思,都声明自己绝对没有兴趣跟配偶同床共枕,两人最后决定先跟高明联系,如果能把小付送到那里去,那是最好。不行的话,就为小付找人合住,还不行的话只好跟黄海合住了。

石燕跟姚小萍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这事,姚小萍坚决反对黄海跟小付住在一起,不要说住一间房,就是住在同一套房子里都不行:“男人不象女人,女人要是不喜欢谁,他就是光着身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都没用,除非他动武。但是男人无论喜欢不喜欢一个女人,他都受不住跟她耳鬓斯磨。他们两个人住一间屋,小付又是从前的系花,黄海也整成了‘憨傻’,那还不等于硬把他们两个往洞房里塞?如果你离得近,在旁边盯着点,还有可能避免出事。既然你隔这么远,他们两人迟早做成那事——”

她知道姚小萍说的有道理,但她觉得靠强制性分隔术获得的忠诚没意思。当然最好也不要故意把一男一女放在一间屋子里考验,倒不是说那样考验出来的忠诚不算什么,而是你无法知道考验的结果,发生在那间封闭的屋子里的事,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那不是把自己搞得胡思乱想?

她决定不过问这事,黄海夫妻之间的事由他们夫妻去决定,革命靠自觉,强迫来的爱情不叫爱情。

哪知道黄海夫妻的事他们夫妻也决定不了,最后还是她来搞定。

小付来美国时,黄海的几个措施还一个都没实现,只好先挤在黄海那间卧室里。黄海让小付睡床,他自己在地上打地铺。但小付坚决不干,守身如钻石,衣不解带,百般警惕地坐在那里抱怨:“我们有言在先的,你只是把我办出国来,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

黄海声明说:“我没有要求任何附加条件,我只是经济条件有限,暂时还没能力为你单独租个房间——”

小付坚持说:“那不可能!你是用美元的,你还经济条件有限?”

黄海见讲不清楚了,只好跟客厅住的哥们打商量,看能不能在客厅打地铺,以后出一半的房钱。住客厅的哥们本来就是省钱的主,现在听说能进一步省钱,自然没意见,黄海就在客厅打了个地铺。

但小付还不放心,隔着卧室门大声说:“我不能住这里,这里全都是男人,我住这里不安全,我要住我自己的房间——”

同住的几个人已经看出了一点门道,都不客气地说:“你放心好了,就算你把大门打开,把衣服脱了,我们都不会动你一下——”

小付气得哭起来,骂他们“流氓”,说他们那屋是“流氓窝”,说黄海是“骗子”,把她骗到流氓窝来了,要他们全体赔礼道歉,要黄海兑现自己的诺言,现在就送她去她“自己的房间”。

一屋的人都烦了,嫌她搅得他们睡不成觉。黄海两边说好话,叫大家不要跟小付一般见识,又许诺小付明天就带她去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吓唬她,说再闹就要叫警察了,就要被赶到大街上去了,等等,等等,小付才勉强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黄海就带着小付和她的全副家当坐车来到了石燕这边,请石燕暂时收留小付,不然他真是没有活路了。石燕因为有孩子,不容易找合住的人,又为了方便黄海来访,加上她自己有车,就在离学校比较远的地方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现在小付来了,她本来想让小付住客厅,但小付坚决不同意,看样子连她那个卧室都有点瞧不起,一定要住“自己的房间”。石黄两人联合起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唬哄吓诈,软硬兼施,总算让小付勉强住进了石燕的卧室。

幸好小付除了生活水准要求高一点,吃的穿的住的比较挑剔之外,还没什么别的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吸毒,也不干涉石黄两人的私生活,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黄海很早就在打听小付那位白马王子高明的下落,并且早就找到了。高明在n大做博士后,结过婚,又离了,前妻是个从香港移民来美的华人,在一个工厂做工,长得又黑又瘦又矮,估计高明是看上了她的公民身份,一咬牙结了婚。但人算不如天算,高明结婚不久,就爆发了六四事件,美国政府决定给所有90年4月之前来美的中国人都发绿卡,高明真个是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身份问题被天安门前绝食静坐的学生们给解决了,自然是不再需要那个矮小如“童养媳”、瘦削如“包身工”的媳妇了,于是打算离婚。

不知道是不是让那媳妇嗅到了什么,那媳妇率先发难,找了个又黑又瘦又矮的情人,给高明戴了一顶绿帽子。两人自然是离了婚,但高明在当地华人圈子里搞得里外不是人,意志十分消沉。当黄海联系到高明,并把小付这些年如何痴爱他的故事说给他听了之后,高明相当感动,但他不相信黄海真会把小付办出国来白送他,他自己也不想回中国去把自己白送给小付,所以当时就没了下文。

现在小付到了美国,黄海急不可耐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高明,高明犹豫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坐在哪个磨子上想转了,终于开着车从n大来看小付了。小付看见高明,情意毕现;高明看见小付,喜出望外。两人一拍即合,自我送入洞房。

但石燕却大失所望,觉得高明完全配不上小付,至少从外貌上讲是这样,因为高明看上去老多了,很俗气的样子,而小付可能是因为保持着多年前的心境,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仍然是那么清纯,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

两对苦命鸳鸯一起过了两天,高明开车回n大,把小付也带去了。石黄两个喜得手舞足蹈,百分之三十三是为高明高兴,百分之三十三是为小付高兴,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四是为他们自己高兴,感觉这次命运之神是对着他们裂开大嘴笑了,且一笑就合不拢嘴,让他们好事连连。两个人赌咒发誓说,如果卓越来了,也这么顺顺当当地另立门户,那他们就把那两块鸳鸯石供起来,每天朝拜。

卓越办护照费了点力,但最后终于办成了。石燕吸取了黄海的教训,在卓越去签证之前,就打电话把自己的现状全都告诉了他,请他酌情考虑到底要不要到美国来。

卓越看来是铁了心要到美国来的了,听了她跟黄海的事,也没改变主意,只淡然说:“你跟他的事,我早就知道,也早就默认了,所以才特别为你办我出国感动。你放心,我到美国来,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也不会——干扰你们的生活的。我只想离开中国,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妈。她这些年能撑过来,完全是因为你答应办我出国,所以我一定要到美国来,等我混出个人样了,也把她老人家接到美国来过几天舒心日子——”

“既然是这样,那我开始为你找住处吧。”

卓越坚决不同意让她为他找住处,说他知道她那块房租贵,他不能让她额外花这么多钱:“我不会到美国来白吃饭,靠你养活的。我先在你家客厅或者厨房厕所什么的住几天,马上就去找工作,一找到就搬出去。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我在那方面——什么时候——强迫过你?”

她解释说:“我不是说你会——强迫我,只是觉得——不大方便——”

他马上心领神会:“如果你是怕黄海来了不方便,那你尽可以放心,我既然从思想上已经接受了,就不会做出任何——不得体的事来——他没有阻拦你——办我出国——我已经是——非常非常感谢他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在你那里住下,如果我——表现有什么——不得体的话——你再把我轰出去——轰回国——也不迟——”

她跟黄海说起这些,黄海倒挺坦然:“我也觉得没什么,先前想为他找房,是怕他——看到我们在一起难受。既然他已经看开了,我就更没什么了。万一不行的话,还可以把他塞到我那里去——”

于是卓越就住进了石燕的客厅。

靖儿一直是把黄海叫“daddy”的,现在卓越来了,石燕正愁不知道该让靖儿叫他什么,但靖儿这个鬼机灵自己找了个称呼,叫卓越“papa”。靖儿似乎还记得卓越,知道这人就是以前他称为“爸爸”的人,所以没觉得陌生,只把“爸爸”换成了一个比较英语化的发音,就解决了一个在石燕看来无法解决的难题。

卓越信守诺言,一来就要去找工作,但石黄二人早就商量过了,建议他不要去打工,静下心来复习托福gre,争取尽快去读学位,那样才是长远之计。如果一来就去打工,也许能赚点钱,但永远不能解决身份问题,就永远不能在美国自立。

卓越没反对,很听话地开始复习。石燕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日子,每天都看见卓越在看书,每天仍然是她做饭洗碗干家务,不同的是晚上她跟儿子睡在卧室里,而他睡在客厅。

第一个星期,黄海没好意思过来。第二个星期,她开车去黄海那边。她也不喜欢那个地方,虽然黄海有“自己的房间”,但其它房间和客厅里都住着男同胞,洗澡上厕所什么的都不方便。靖儿也不小了,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相当尴尬。

后来卓越主动提出帮忙带孩子,让她一个人去会黄海。她开始不放心,后来看他带孩子还带得挺好的,就是不会做饭,只要她把两个人吃的东西准备好,她回来时两父子就活鲜鲜的。她每次出发之前,他都会从她那里接过孩子,然后说:“儿子,来跟papa玩,妈妈去看daddy。跟妈妈拜拜,妈妈开车小心!”,搞得她心里很不是味道,宁愿他对她怒目而视,或者骂她几句。

再后来黄海也买了车,就改成黄海开车过来看她。但黄海不肯住在她那里,说怕卓老师心里难受:“他现在住在你那里,靠你养活,心里肯定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的,我这样‘欺’上门去,他嘴里不说,心里怎么会不难受?”

于是他们掩耳盗铃地到外面去幽会,地点选在高速公路边上一个小motel里,价格比较便宜。有时她也带上孩子去看daddy,节假日的时候黄海也会到她的住处,四个人过个节,但自从卓越来了,黄海就从来没在她家留宿过。

卓越复习了一段时间,很顺利地考了托福和gre,虽然不是那么出类拔萃,但在美国国内申请入学完全够了。她和黄海都希望他学个好找工作的专业,但他坚持要选政治为专业,说他只喜欢政治,让他搞别的他肯定都搞不好的,于是他进了政治专业读博士。

刚开始他没拿到奖学金,只免了学费,所以还是住在她那里,后来他拿到奖学金了,就很自觉地找了个住的地方,搬了出去。

石黄二人以为共产主义已经实现了,开始计划离婚再婚的事,哪知道乐极生悲,两个似乎已经“自立门户”的宝贝突然一下卷土重来,打了他们一个“借手不及”。

先是小付给黄海打电话,说她“实在受不了啦”,叫他去接她。高明也给黄海打电话,说他“实在受不了啦”,要把小付送回来还给黄海。石黄二人在电话里充当了一段时间的“婚姻爱情咨询专家”,劝东劝西,劝南劝北,打几下,摸几下,东方西方的理论都用上了,但终于回天无力,高明开车把小付送了回来,而且遵循“社来社去,队来队去”的原则,一直把小付送回了先前“取货”的地方:石燕的家。

石燕也懒得叫苦了,叫了也没用,可能她天生就是该伺候谁的,在国内是伺候卓越,出来后先是伺候小付,然后又是卓越,现在刚把卓越伺候得自立了,小付又回来了。她现在要求很低,只要被伺候的人不找岔,不挑剔,她也就认了,反正美国吃的东西不贵,多一口人她还能对付。

石燕开始有点担心小付会垮掉,爱了这么多年的人,结果是这么令小付不满意,那不等于把小付这些年的精神支柱给抽掉了?如果小付精神上一垮,疯颠起来,那她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万幸万幸,小付似乎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仍然像从前一样,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平静而幸福。跟高明在美国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好像没给小付的童话世界留下什么痕迹,跟石燕讲起的时候,小付讲的都是出国前的高明,用的都是褒义词,偶尔讲到美国这段日子,小付都是用frank来称呼,用的都是贬义词。小付心目中的高明,比这个frank就不知道高明多少倍了,总之就是frank给高明提鞋都不配。

现在是石燕坐庄,黄海开车过来拜见帮主,他们住客厅,小付住卧室,倒也相安无事。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卓越就神情沮丧地找上门来了,说检查出患了脑瘤。他说其实从她这里搬出去之前就有了症状了,只是他不知道。那时他两乳突然膨大起来,乳头发痒,有时还有分泌物,他只说是自己返老还童,进入了第二青春期,再度开始发育,还暗自高兴来着呢,哪知道那就是脑子里长东西的征兆。后来他经常感觉头疼脑胀,以为是用功过度,没怎么在意。但最近头疼得恨不得杀人了,才去看医生,结果发现他脑子里长了肿瘤。

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太像三流小说里的情节了,但他有检查结果,绝对不是在撒谎,他的人看上去也的确不对头,好像浮肿发胖了一样,他说是肿瘤压迫了脑子里什么地方的缘故。他坐在沙发上,靖儿依偎着他,一大一小两个卓越都那么哀哀地看着她,那个画面叫她终生难忘。她不知道靖儿懂不懂脑瘤是什么,但靖儿好像先天就能感应他爸爸的情绪,爸爸喜,他也喜,爸爸忧,他也忧,连喜怒哀乐的表情都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模仿的,还是遗传的。

靖儿好像从小就特别敏感,特别看重亲情,总想把所有人都箍在一块,一旦有那么一个人不在一块,靖儿就会无端地发愁,以为是他什么地方开罪了那位离去的人。卓越从国内来美之后,黄海不怎么出现了,靖儿就慌了,总是问daddy为什么不来了?是不是daddy不喜欢靖儿了?她跟孩子解释不清,只好带着靖儿去见黄海。后来卓越拿到奖学金搬出去了,靖儿又问papa怎么不来了,是不是papa不喜欢靖儿了?她只好叫卓越每星期都来看靖儿。

papa和daddy都在的日子,是靖儿最开心的日子,可能也在小朋友中间吹嘘过,大约又被孩子们传到了各自的家长那里。于是一个叫mike的同学告诉靖儿,说有两个爸爸的小孩,妈妈一定是个whore。靖儿回来问她是不是“whore”,她问明原因,气昏了头,跑那个孩子家去告状,结果被那孩子的父母给骂了回来。

靖儿见她委屈流泪,很阿q地安慰她说:“mommy,jacksaiditisoktohavetwofathers,adaddyandapapa.ihavetwofathersbecauseimabetterboythanothers,right?”

她知道jack是靖儿自己给自己臆造出来的一个朋友,没人跟他玩的时候,他就跟jack玩,他把玩具分成两份,jack一份,他自己一份,他们俩有时各玩各的,有时一起玩,有时轮换着玩。她知道现在的孩子大多很孤独,所以她尽量争取跟孩子一起玩。但孩子的世界里光有大人还是不行的,需要有小夥伴。她一直想给靖儿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好让他有个伴,但她学习很忙,离婚的事又一直没搞好,还有这个那个挤住在她那里,所以一直都没机会生。

现在靖儿这样哀哀地望着她,就比他爸爸这样望着她更叫她心痛欲裂,好像在哀求她救救papa一样。她强忍着泪水,安慰靖儿说:“papa没事,他只是需要休息,妈妈会照顾papa的——”

卓越还坚持上了几天课,但似乎真的跟人家说的那样,肿瘤什么的,就怕发现。没发现的时候,人还撑得住,一旦发现,马上就垮了。卓越也应了这句话,一检查出来就垮了。石燕跟黄海商量之后,黄海去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把小付接了过去,让卓越搬回了石燕家,便于照顾。

动了一次手术之后,情况有所好转。但医生也把话说得很清楚,复发的可能性是很高的,一旦扩散,就没救了,要坚持化疗。

出院之后,卓越跟她打商量:“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把我妈妈接到美国来玩一次,了却她的一个心愿,也了却我的一个心愿——”

她安慰他说:“别把事情想那么可怕,你现在情况不错——”

“但我知道这个‘不错’只是暂时的,我即便不马上死掉,样子也会越来越难看,人越来越胖,头发越掉越多,那时我就不好接她来玩了。燕儿,求求你,让我妈妈到这里来看我——们一家三口吧,她看到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得很幸福,她就放心了。以后我死了,请你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她,让她在我妹妹照顾下安享晚年。你放心,我只让她在这里呆一个月,就请你满足我这个要求吧——”

她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拒绝他这个请求,便含泪答应,他感激涕零地说:“燕儿,谢谢你!谢谢你!”,搞得她大哭起来。

黄海当然是全力支持的,叫她一心一意照顾卓老师,照顾乔阿姨,照顾靖儿,他会在那里安心等着她。

乔阿姨跟一个回国探亲的学生一起来到了美国,看样子恢复的还可以,除了嘴有点歪,左腿左手不那么得力之外,其它方面都还不错。

乔阿姨来了之后,一定要带靖儿睡觉,说孩子这么大了,什么都懂了,还跟父母睡在一起不好。靖儿也很乖巧,他几乎没见过奶奶,但跟奶奶也很亲,奶奶问他愿意不愿意跟奶奶睡,他问明白了“愿意”是什么意思,马上就说:“愿意。”

石燕不好反对,决定装就要装得像一点,便跟卓越到卧室去睡。

第一个晚上,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但都没怎么睡着。第二个晚上,卓越伸手来搂她,她躲开了。第三个晚上,卓越又来搂她,还告诉她说:“我吃了这么些药,打了这么些针,早就不能——那个了,我只想在有生之年能再搂着你睡一觉——”

她没再推脱。他搂着她,很规矩,只是搂着,跟她讲他这些年来的生活和感受,讲他每次看见她出去会黄海时他的心里有多难过,讲他有多少个夜晚站在她卧室门外流泪,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回忆着他们的过去,自己解决自己,讲他被关在监狱里时如何想她,讲他倒在m县公安局前的时候如何在心里呼唤她的名字。他讲了一路,哭了一路,她也听了一路,哭了一路。

最后他问:“燕儿,为什么你不爱我?我到底有哪点做得不好?”

她不肯说,但他一定要她说,不然他死都死得不安心。她只好把自己那时的感觉说了一下,他抱着她流泪,追问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告诉我了,我都可以改正的呀!我做了那么多你不喜欢的事,还不都是为了留住你吗?我只不过不知道你要我怎么样爱你,但我是愿意像你喜欢的那样爱你的呀!你喜欢的那些,都不是什么难事,我都能做到,为什么你那时不告诉我你喜欢我怎么爱你呢?”

她本来想说“告诉了你,你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爱,那又有什么意思?”,她也想说“你到现在都没改,还是不认错,什么都怪在别人头上”,但她什么都没说,也许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能容忍自己有错,所以一定要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不然他良心上就不安,她又何必在这种时刻纠缠是谁的责任呢?

她承认说:“是我的错,我那时告诉你就好了。”

他很欣慰:“现在告诉我也不迟,我还来得及在我的有生之年学会用你喜欢的方法去爱你。”

他们就这样搂着睡了几晚,有一夜,他提出要用手为她服务:“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了,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爱你了,但我还有一双手,还可以让你舒服——”

她坚决不肯,他没再坚持,仍然搂着她睡觉,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说:“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又少了一天——但我又幸福了一夜——”

她听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她觉得他的情况好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诗”,也不知道是他特意把话说得那么浪漫诗意来感动她的,还是人在感到生命不久的时候就是会诗情迸发,总之他很多话都能让她的泪水涌上眼眶。有时看见他在他妈妈面前竭力装出幸福健康的样子,她的泪水也会涌上眼眶,不得不躲到厨房或者洗手间去流一阵泪。

一个月快到了的时候,她主动提议让乔阿姨再玩一段时间,机票可以去延一延。他喜出望外:“你——不怕——他等急了?”

她知道“他”是谁,她也很想念“他”,但她不忍心让乔阿姨现在就走,因为乔阿姨这一走,可能就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想想她的靖儿,如果有一天,她会永远见不到靖儿,那将是什么样的灾难!她说:“老人家难得来一趟,你这段时间——情况挺好的,她不会看出破绽,就让她——多玩几天吧——”

那段时间,他为了不让他妈妈看出破绽,连药都没怎么吃,因为吃了药会有恶心呕吐等副作用,他妈妈会看出问题来。她劝他别这样,免得加重病情,但他坚持要这样:“我再怎么坚持吃药,也多活不了几天,还是让我妈妈多活几天吧。”

有一天夜晚,当他们又那样搂着睡觉的时候,他抓过她的手,放到他那个部位,惊喜地说:“燕儿,它醒了!是你把它唤醒了!它知道我想在有生之年按你喜欢的方式爱你一次,让你知道我也能像你喜欢的那样爱——”

她无力拒绝,遂了他的心愿。他用她喜欢的方式爱她,但他刚做了一会就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她只好抛砖引玉。

那个夜晚她无法入睡,有种祥林嫂似的负罪感。想人家祥林嫂只是前后嫁了两趟人,还是一夫死了才嫁另一夫的,尚且负罪成那个样子。而她呢,一夫还在,就有了另一夫;那夫还在,又有了这一夫。如果地狱里真的兴锯人,她可能是第一个该挨锯的。她倒不怕在地狱受罚,谁知道有没有地狱?有地狱也不一定知道痛,但她害怕那种问心有愧的感觉,愧对黄海,也愧对卓越,每时每刻都感到在挨锯。

第二天,她就给黄海发电子邮件,把昨晚发生的事都说了,然后说她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希望他能跟小付做成真夫妻。

他给她打电话,回电子邮件,约她到那个motel去见面,说想跟她好好谈谈。她没有答应,知道一旦去了那里,见了他的人,她就会遏制不住地渴望着在他的拥抱里燃烧,局面就更难收拾。后来她连电话也不敢接了,因为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好像在勾她的魂一样。他打了很多次电话,她都不接,他只好写电邮给她:

“燕儿,别用内疚来折磨自己,这是二十世纪的美国,而不是祥林嫂那个年代的中国。祥林嫂嫁了两次人,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她没有过错,不该承受那样的精神折磨。你爱了两个人,但不是为了你自己的生存,而是为了他人的生存,你更不该承受那样的精神折磨。

我永远不会忘记八九年的那个春节,我一个人坐在d市火车站,万念俱灰,几乎不再有活下去的勇气,因为我不知道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用,我让大人厌恶,让孩子惧怕,我带给世界的只有丑恶和痛苦。不怕你笑话,我那时想到过结束我的生命,想躺在铁轨上,让呼啸而过的火车带走我的一切烦恼。我没有立即那么做,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背上一个思想包袱,认为我的死跟你有关。

你像一个天使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你说服了我,让我相信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意义的,因为我能让你幸福。现在你又用你的爱使另一个人的生命焕发光彩,你没有理由为此感到羞愧或内疚。

你不属于地狱,你属于天堂,如果我和卓老师也有幸去那里,我们不会请求上帝把你锯成两半分给我们,我们会对上帝说:‘请你照她的样子,再做很多很多如此可爱的女子,让天下更多男子都如我们一样幸福。’”

黄颜:“至死不渝”代后记2008-04-1004:53:58

还是那句老话,《至死不渝》是艾米写的,我越俎代庖写后记,是为代。

后记是什么?我个人认为应该是作者对自己写某本书的一些notes,可以包括怎样写的,为什么这样写,有什么体会,有哪些感想等,对写作过程中帮助过自己的人,也顺便致个谢。如果感觉自己的书还有些地方需要改进,也可以捎带几笔。

总而言之,是关于书的写作的。

后记不是“尾声”,不是用来交待故事结局的。后记也不是“后祭”,不是用来缅怀故事人物的。有的读者对静秋写的《山楂树之恋》代后记非常不满,说完全没谈老三,认为代后记作者非常凉薄。还有的说我看到故事结尾,正哭着呢,你怎么可以写别的东西而不写老三的事?你冲淡了我的悲伤,我批评你几句还不该?

对这样无知且蛮横的读者,我真是无话可说。

我这篇后记,也是来写艾米码字的事的,如果你是来看故事结局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你也可以就此检验一下,自己是艾米所说的“故事客”,还是艾米的知傻。“故事客”是那些只爱看艾米写的故事,对她写的别的东西不感兴趣的人。对“故事客”,艾园当然是欢迎的,但请你发言时别自称“知傻”。

废话少说,言归正传。

《至死不渝》这个故事从叙事方法上讲仍然是艾米的一贯写法,就是只从一个人的角度来写,用个“文妥妥”的说法,就是“限制性第三人称”的叙事方法。“第三人称”很好理解,不用解释,“限制性”指的是观察事物的角度是限制性的,而不是全方位、多角度、无处不在式的。也就是说,整个故事都是从故事女主人公石燕的角度来叙述的,是她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她看见听见的,艾米就写,她看不见听不见的,艾米就不瞎猜。

艾园人已经很熟悉这种叙事方法,其中很多人已经喜欢上这种叙事方法,因为这种叙事方法很客观,很真实,符合人们认识世界认识生活的方式和规律,生活中大家都不可能钻到别人心里去,看看别人在想什么,只能从别人的言谈举止来推测。这种写法也容易造成悬念,促使读者动脑筋,将自己观察世界理解生活的方式直接运用到阅读中来,并从阅读中学习改进自己观察世界理解生活的方式方法。

但非艾园人当中就有人很不以为然,觉得艾米很多东西没写清楚,黄海到底是怎么想的?卓越又是怎么想的?你怎么都没写呢?你连黄海是怎么想的都不知道?那你还写什么写?

这些“天真无牙”的读者都是被那些“上帝式”写法的作者给污染了,那些作者自觉不自觉地遵循着“主题先行”的创作原则,心里有个观念,想传达给读者,于是编一个故事,塑造出一批人物,用以阐释自己的观念。这样的作者自然是“上帝式”的,因为ta笔下的那个世界是ta创造的,ta叫人物死就死,ta叫人物活就活,ta说人物是怎么想的,人物就是怎么想,ta想怎么解释人物的行为,就怎么解释人物的行为,读者等着作者来替他们认识世界诠释生活就行了。

曾经有这样一句话:“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这个“别人嚼过”听上去真是有点恶心,想必没有谁爱吃别人嚼过的馍,但看小说时爱吃别人嚼过的馍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作者在那里嚼馍。

据说中国人对文字的权威性是很景仰的,“书上说的”,“报纸上说的”,曾经相当于“那还能是假的?”。过去的文字有没有这种权威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这个信息爆炸且高度商品化的年代,“书上说的”,“报纸上说的”绝对不能等同于真理或事实,尤其是这个网络时代,人人都可以上网发表东西,照片搞假非常容易,如果你不加分析地当成真的,那是很危险的。

既然说到文字的“真实性”上来了,那么我也顺便把我的一贯主张再声明一下:如果把故事当成真实的,能使你更好地欣赏故事,那就把它当成真实的;如果把故事当成真实的,使你痛不欲生,心情郁闷,那就把它当真虚构的。

有人是认死理的,不喜欢我这种回答,一定要弄清究竟是不是真实的。那我没办法,只能劝你别那么顶真,也不能指望从我这里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复。你可以批评艾黄不诚实,你也可以威胁以后再不相信艾黄了,不看艾黄码的字了,你甚至可以把以前看过的艾黄的故事全吐出来,但我能给的答案就是这个。

《至死不渝》的故事从语言上来讲,也是艾米的一贯写法,用的是她的“艾米腔”,她平时说话就是这个腔调,她自己说“我说话从来没个正经”,所以叫我不要匆匆忙忙去死,因为她怕致悼辞的时候不够严肃。她用不来“两行心酸的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滚落”之类的语言,当然她也用一些华丽庄重严肃的词,但那多半是为了搞笑。

据说亚洲有些国家,写作有写作的语言,说话有说话的语言,两者可以有天差地别,而他们所谓写作的语言,在英语里面被称作“flowerylanguage”,有很多词并不传达semantic意义,只传达修辞意义。据说那些教外国人英语写作的老美,最怕这样的学生,因为纠无可纠,完全是融化在血液里的,从小就是那么写的,哪怕说话说得再简洁再自然,只要一动笔,那些flowery的句子就从笔下倾泻出来了。

艾米自己是研究文笔文风的,所以很清楚哪种文笔称得上flowery.她是很不喜欢flowery的文笔的,所以她都是以口语写作.艾园很多人是先天性地喜欢艾米这种叙述语言,因为大家是知傻,喜欢艾米的语言也就是喜欢大家自己的语言,如果在生活中遇上,大家说起话来一定跟在艾园跟贴是差不多的。还有些人是逐渐习惯了艾米这种语言,而一旦习惯,再回头去看那些flowerylanguage,就不免觉得有点酸,有时会冒鸡皮疙瘩。

一路跟读的人当中,痛恨艾米的叙述语言的是很少的,如果痛恨,每天跟读就成了一种折磨。艾米的语言,一般不成为阅读障碍,即便你没发现她语言的妙处,也不影响你阅读故事。有些心领神会的读者,常常可以从艾米的语言中看到她的几个鬼脸,并因此发出会心一笑。

但那些初次读艾米故事的人当中,确有一些读得不舒服的,因为他们脑子里对所谓“文学语言”有一个框框,那就是要跟口语大不一样,如果跟口语一样了,他们就觉得你“文笔不好”。实际上,叙述语言是向着生活语言的方向发展的,世界如此,中国也如此。从前中国的书面语是文言,但说话是白话,后来白话逐渐被用于写作,文言写作就被淘汰了。现在这种flowery的叙述语言还有多久的生命,我就不知道了,但总的趋势是要被淘汰掉的。

艾米对情节的安排,自然是遵循“挂枪说”,从后往前推的。写什么,不写什么,基本是一开始就确定的,但每件事写多详细,则是可以根据情况变化的。她原来准备写到五十集,然后去脱产读统计博士,那会写得比较简略,每件事仍会写到,因为不写就影响故事发展,但不会写得太详细。后来因为换工作等原因,她暂时没去读,所以就写得详细一些,也就多出很多集。最后几集,因为八卦新闻的干扰,她不想再细写了,所以就比较简略地带过。

从题材方面来讲,艾米不喜欢写重大题材或者重大事件。《战争与和平》那样的题材,她是肯定不会动那个心思去写的,她看《战争与和平》的时候都把战争与和平跳过了,只看爱情部分,因为她那时还很小,对爱情还有点兴趣,如果是现在,可能连爱情部分都跳过去了。她也不会一本书把一个村庄的人的故事全写进去,或者把一个家族的故事全写进去。

有人把写重大题材或者众多人物称为“厚重”,认为艾米这样的单线叙述个人小题材是“单薄”。但贪多嚼不烂,贪大也嚼不烂。重大事件很难写全面写完整,经历过的人尚且不可能全面了解一个重大事件,没经历过的人就更是道听途说了。同一个事件,处在中心的人和处在外围的人看到的肯定不同,处于上层的人和处于底层的人看到的也肯定不同,要想写出真实完整的历史风貌,恐怕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人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女孩”。

《至死不渝》这个故事涉及到学潮,但艾米不是专门来写学潮的,学潮只是故事发展的一个环节,就像《山楂树之恋》里的文革一样,艾米并不是为揭露文革的黑暗才去写那个故事的,只是因为故事发生在那个年代,所以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但写文革不是主要目的,也不是佐料,只是故事发生的背景而已。

有位名作家说过,历史是他用来挂他的故事的一个钩子,意思是说他不是专门来写历史的,而是为他的故事设定一个场景。艾米写到了学潮,但连钩子都算不上,因为整个故事并不是仅仅发生在学潮期间。写学潮,只是因为故事的发展跟学潮相关,如果没有学潮,卓越就不会倒霉,石燕也就不会办他出国,故事也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阿贝说“至死不渝”是继“山楂树之恋”后艾米又一部可以进入文学史的作品,我想为她的话加个前提:如果中国的文学史由阿贝来编撰的话,或者由艾园的任何知傻来编撰的话:)

但如果是由国内文坛的那帮人来编撰,那就很难,因为那帮人一向是偏爱那些描写人性丑恶一面的作品的。他们把人性丑恶等同于“深刻”,把人性美好等同于“浅薄”,所以写知识分子一定要颓废、迷茫、空虚、无聊,写夫妻生活一定要勾心斗角、斤斤计较,写爱情一定要疯狂乱性、朝秦暮楚,写婆媳关系一定要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仿佛不如此就不深刻,就不文学,就是浅薄,就是庸俗。

实际上这反映出他们总是比世界文学史慢几个节奏,还停留在世界文学史上一个早已过去了的年代。是的,世界文学史上曾经有过一个或几个年代,出类拔萃的作品都是揭露人性的丑恶的,那时谁能传神地刻划出人性中丑恶的一面,谁的作品就有可能被写进文学史,

但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人性丑恶的一面早已被人刻划过了。艾友友说过,在一个虚伪成性伪善成风的年代揭露人性丑恶的一面,可以算是深刻,因为你看到了表层下面的东西,但到了一个丑恶盛行满目疮痍的年代还在揭露人性的丑恶,就算不上深刻了,任何一个长了眼睛也会写字的人,都能写出描绘人性丑恶的书来。

所以艾米写东西从来不追求“深刻”,她看世界也早就不再追求“看透”,愤世嫉俗是“愤青”的专利,她已经活到了“天凉好个秋”的境界,可以从平凡的生活中看到美好的一面。她不喜欢写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尤其是那种毫无希望的丑恶,一对夫妻恩断义绝,吵吵闹闹,勾心斗角,斤斤计较,你出墙,我外遇,这种故事写了干什么呢?生活中难道还少吗?就像有位读者在新浪博克里写的那样:在生活中已经看过了太多的丑恶,如果回到家还要拿起一本书,继续阅读生活的丑恶,那你还叫我活不活?

但艾米也不想闭着眼睛,编造出几个美好的故事来写。她自己瞧不起那样的故事,她也不想拿那样的故事哄她的知傻。所以她写的故事,是那些经历过生活的酸甜苦辣,达到了“天凉好个秋”的境界的人的故事,他们相信爱情,不是因为他们天真轻信,而是因为他们对爱情有个比较切实可行的定义。他们善良,不是因为他们单纯无知,而是因为他们明智,知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人,于己于人都有好处。他们那样爱,那样活,是因为他们喜欢那样爱,那样活,不那样爱那样活就不开心.

有人说黄颜这样的写手是“可求的”,而艾米这样的写手则是“不可求只可遇”的。我赞成这种说法,不是因为我跟艾米在床上干了什么,而是因为我好歹学了几天文学理论,也好歹看了一些文学作品,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写手,能写几个字出来,是认真学习,刻苦钻研,勤奋努力的结果,但艾米的写作才能是天生的,她天生就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从小就会讲故事,学谁像谁,一个人可以演一台戏,演完瘸子演哑巴,演完男人演女人,演谁像谁,是她父母的活宝。

讲故事讲得好,就是要讲得人物一个个立起来,讲得张三像张三,讲得李四像李四,不能千人一面。艾米写了一系列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让我们看到一批活生生的人物,卓越就是卓越,既不是同一故事里的黄海,也不是另一故事里的黄颜。

我知道大家企盼着这个后记,主要是想知道石燕与黄海爱情故事的结局,但由于种种原因,我不便多说,可以告慰大家的是,石黄二人已经苦尽甘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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