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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作品《至死不渝》

艾米:至死不渝(12)

石燕冲动地问:“你——有没有——黄海的电话号码?”

“我有,你想给他打电话?那我上楼去拿我的红宝书,你过十分钟再给我打电话。”

她对姚小萍的“红宝书”非常熟悉,是个巴掌大的一个红塑胶皮的小本子,几毛钱一个的那种,但姚一直当个宝贝放在小坤包里,出门总带着,人在包在,包在书在,上面都是朋友熟人的电话号码、家庭地址、工作单位什么的,姚说这是积谷防饥,未雨绸缪,说不定哪天就派上大用场了。

姚小萍最爱讲的一个例子就是那次帮她找黄海的时候,因为没工作证,招待所的人不肯告诉黄海的下落,姚想起了住在附近的一个亲戚,于是她们去了那里,又于是就遇到了卓越和严谨,弄出了两段姻缘,所以姚小萍每次拿出“红宝书”的时候,都会拍拍那本子,说:“谁知道这里面还有多少段姻缘?”

石燕觉得那事跟“红宝书”没什么关系,因为那次她并没看见姚小萍查阅“红宝书”,但她不得不承认是那次偶遇弄出了两段姻缘。人生真是太奇妙了,姻缘真是太不可预测了,她永远都没想到就那次楼道偶遇就决定了她的一生。

她从楼道偶遇又想到偶遇后的那些事,想起那时黄海为了弄清卓越是不是故意支开他,竟然冒险跑到传染病院去核实,那时黄海就说是卓越在搞鬼,而她不相信,结果后来卓越自己亲口承认了。她听见卓越承认的那当刻,并没觉得这事坏到哪里去,只当作卓越爱她的一种表现,但现在却触目惊心地摆在那里,仿佛在嘲笑她的傻一样。

她现在觉得卓越有很多事都是可以一分为二看待的,关键看你把他当什么人。如果你把他当好人,那些事都可以解释成好事;如果你把他当坏人,那些事都可以解释成坏事。他撒谎说钢厂要抓黄海,以此调虎离山,把黄海赶走,可以说这是他爱她的表现,也可以说这是卑鄙的做法;他为她安排留校的事,可以说这是为她前途着想,也可以说是为他自己的婚姻着想。

也就是说,卓越这个人做事,要么动机不好,要么手段不好,要么动机手段都不好,似乎没哪件事是动机手段都好的。调虎离山那件事,是手段不好;办她留校这件事,是动机不好。

她在等待姚小萍拿“红宝书”的那一点时间里,心里已经“打?还是不打?”了好几次了,一时觉得应该给黄海打个电话,谢谢他一下,一时又觉得不该给黄海打电话,免得惹出麻烦来。

姚小萍再次拿起电话之前,石燕基本上已经否决了给黄海打电话的想法,但等她拿到黄海实验室和寝室楼电话号码的时候,她又改变主意了。她在那个小书房里发了一阵呆,决定给黄海打个电话,人家帮忙买了书,现在又在帮忙搞出国考试的复习资料,如果她自己心里没冷病,真的是把他当一个普通朋友的,那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谢谢人家呢?

她决定只打一个电话,打到实验室去,只拨一次号,打不通就算了。现在是周末,他应该不在实验室,不在最好,那她也算对自己有个交待了,因为她打过电话的。她有点迷信地想:如果今天他接了电话,那就是天意,但她不知道这个天意说明什么问题,也不想搞懂,反正天意就是凡人搞不懂的东西,不然也不叫天意了。

她拨号的时候有点激动,不知道是不是被“天意”两个字搞的。电话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是个男声:“喂,找哪位?”

她一听就知道是黄海,脑子里又蹦出“天意”两个字,一阵慌乱之中,竟回答说“天意”。两边都懵了,好一阵沉默,最后那边先发言:“石燕儿?改了名字了?调皮鬼,想看看我听不听得出来是你?”

她觉得他的声音很平静,既没有惊喜的成分,也没有抱怨的成分,象本家哥哥一样亲切,她一下就安定了,好像以前分班一样,还没分的时候,老在想着自己究竟会在哪个班,一旦发榜了,心里就安定了下来了,因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开玩笑说:“你周末还在实验室卖命?没出去玩?”

“去哪里玩?”

“随便哪里——”

“你周末怎么——没呆家里?”

“呆家里干嘛?”

“随便干嘛,”黄海迟疑了一阵,说,“不是说你——怀孕了的吗?怎么没呆家里休息?”

她想,姚小萍的嘴也太快了,连怀孕的事都给她捅出去了,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事会让黄海不高兴,会更恨卓越。她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不敢吭声,等着他来给卓越泼大粪。但他这次没泼,只说:“别吃太多,免得孩子养太大了不好生,得使产钳夹。生的时候注意点,找家好点的医院,别搞得像我一样,撞在一个没经验的医生手里,搞成这样——”

她没想到他会从她怀孕联想到他自己头上去,她从来没这么联想过,但他一说,她的心就沉重起来,真的,万一遇到一个庸医,把孩子哪里弄伤了,弄残了,那不是毁了孩子一辈子?想想黄海这一辈子过的生活,她现在简直有点怕生孩子了,责任太重大了,一不小心就害了一个人的一生。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你别怪你妈妈,那时的医疗条件不好——”

“我不怪我妈,但她自己内疚了一辈子——”

她叹了口气,说:“还不知道生不生得成呢,听说还得学校给指标才能生——我没到二十五岁,说不定学校根本不让我生——”

他好像也没听说过这种事,难以置信地问:“还有这样的事?”

她把姚小萍的话转述了一通,他建议说:“也许卓——老师能想点办法?”

“我也不知道——”她一听到卓越的名字就来气,不由自主地把卓越抱怨了一通,感觉黄海应该喜欢听她抱怨,也肯定会站在她一边倒卓,现在只要是倒卓的,她都觉得是自己人。

但黄海只是听,没插嘴,等她罗哩罗嗦地重复了几遍“真没见过这么没爱心的人”,并终于结束抱怨之后,他才说:“别生气了吧,等他把会开完了,会去跑这事的。他路子广,肯定能想到办法,再说你也不知道学校究竟是个什么政策,说不定回去一打听,什么事都没有呢,别把孩子气坏了——”

这几句话听着还舒服,如果黄海真的来批判卓越,说不定她又不高兴了,但是如果黄海责怪她不该在卓越开会时去打搅他,她肯定要把电话摔了,再不理他了。从这件事里她得出一个结论:别人两口子的事,不管哪方对你诉苦,最高明的办法就是不站立场,别各打五十板,更别打一方,摸一方,别人不是来请你当法官的,而是来借你耳朵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出国的事,她开玩笑地问:“你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挺好的呀——”

她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问:“有没有女朋友?要不要我帮你留心一下?”

“不用,我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

她心一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沉,既然她都已经嫁了,难道还指望他终生不娶?老实说,她还没那么自私,想一个人霸几个人的爱情,她只不过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找到女朋友了。她振作一下,问:“是你同学?”

“不是的,是我们一个实验室的——”

她压低嗓子问:“那她现在在不在实验室?”

“不在。”

她故作欣喜地说:“恭喜啊,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

“慌什么?你婚礼都办了,还没请我吃喜糖呢——”

“你听谁说的?姚小萍?”

“我听我妈说的,我妈是听她单位的赵叔叔说的。我听说办得很风光——”

她想,完了,黄海肯定听说了卓教授、石助理和出国的事了。她生怕他拿出国的事来取笑她,急忙申辩说:“那个什么出国的事,是我爸妈想出来的,我从来没对他们说过我要出国了,没影的事,我怎么会乱吹?是他们怕别人说我们结婚太急——”

“是要出国了嘛,有什么说不得?迟早的事——”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一向都对你有信心。”

“那你有没有出国的打算?”

“正在准备——”

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高兴,好像他出国是为了跟她统一步伐一样。她问:“你——女朋友——想不想出国?”

“就是她想出国我才准备——”

她觉得牙根有点发酸,情不自禁地挑刺说:“她想出国她自己怎么不准备?要你准备?”

黄海沉默了一阵,说:“她以前有个男朋友,出了国就——跟她吹了,她为这事有点——郁结在心——精神上有点——受刺激——好几年了连班都不能上,最近才开始上点班,你叫她怎么自己考?”

她基本猜出了这段姻缘的来龙去脉:“所以你就来救她,把她办出国去?她既然对以前那个男朋友这么念念不忘,那等你把她办出去了,还不——飞掉了?”

“飞掉怕什么?本来就只是为了把她办出去——”

这好像跟娶那个“五花肉”的主意如出一辙,看来他想以身殉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忍不住说:“你——怎么能把自己的爱情当儿戏?”

“我的爱情本来就是儿戏——”

不知道那个电话如果继续打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但事实是没有继续打下去,因为有个开会的人从会场溜出来打电话,搓着手站旁边等,石燕没办法,只好匆匆结束了跟黄海的通话,把电话让给那个人,自己跑到外面去转了一会才回来。

回来后,她本来还想接着打电话的,但没人接了,可能黄海回去吃饭了。她也不想再打了,因为没什么话说了。

她一个人坐在那间小书房里,夕阳从窗子那里照进来一个光柱,她能看见光柱里有细小的尘土在上下翻飞,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给她一种又悠远又静谧的感觉,好像她是从远古走来的一个人,她那个时代的人就剩她一个了,这个时代的人她都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她的存在,都在外面什么阳光灿烂的地方喧嚣着,忙碌着,她不懂他们的喧嚣和忙碌,他们也不懂她的沉静和懒散。

夕阳西下之后,屋子里变得很暗,但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她没去开灯,也不知道开关在哪里,就那么坐在暗地里,一动不动。

好像她的生命当中,过一段时间就会有这么一个时刻,她会忘了现在的时代和生活,仿佛一个从远古走来的人,有着一颗苍老的心,看不懂这个喧闹的世界,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那么你争我夺,闹闹嚷嚷,也不明白为什么世间的男男女女要为感情的事情伤神,只觉得一切都没必要,什么都不必做,生活的真谛就是就让时间从指缝间慢慢淌过。

然后她听见了与会者说话的声音,知道他们开完会了,但卓越还没回到书房来,大概在跟别人说话,因为她听到外面很多人交谈的声音。她尖起耳朵,捕捉卓越的声音,还真让她给捉住了,她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但可以辨别出那是他的声音。她的心突然有一种安定而充实的感觉,好像终于有一个人走进了她那远古时代一样。她知道他不是她那远古时代的人,但他是她唯一的伴侣,她相依为命的伴侣。

她安安心心地坐那里等他,如果是一天以前,她可能会因为他散会了还不赶快回来找她而生气,但现在她不会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仿佛以前她有小半只脚一直悬空着,没有落地,走也能走,行也能行,就算跑几步都没问题,但就是有种不踏实的悬空感,仿佛那小半只脚时刻准备搞独立一样。

现在她才理解了所谓“统一步伐”的重要性,步伐不统一,就会走得七扯八拉,大部队都在往一个方向走,但有那么一小撮没有积极跟上,就拖了大部队的后腿。现在就仿佛那小半只脚终于找到了组织,跟大家统一步伐了一样,两只脚都落地了,都朝着一个方向,那么不管是踩在稀泥里,还是踩在玻璃上,都能走得步调一致,义无反顾。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背水一战,无路可退的感觉,没有犹豫,没有彷徨,方向感很强,但却不在乎目的地,就是往前,往前,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勇往直前,因为没有退路。

难怪那个革命家每次出门都要把家门钥匙扔掉呢,就是为了那种义无反顾的感觉,只有带着那样的感觉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革命中去,别说是敌人来了不怕,根本就是故意往敌人群里冲,冲进去,战死了,免得呆会回去没钥匙开门。

她发现她以前跟卓越两人之间总有些疙疙瘩瘩,就是因为没把黄海这把钥匙扔掉,又想冲锋陷阵,又惦记着家里,怕战死之后钥匙被人捡去,开了自己的大门,掳掠了自己的财宝。又因为留有退路,冲锋起来就不那么勇敢,冲着冲着,就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比来比去,看到底是冲上去合算,还是退回去合算。

当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黄海还在爱她的时候,她就以为只要她什么时候抛开卓越,黄海就会张开双臂迎接她,她就看不见卓越身上的好处,光看见卓越身上的坏处,老爱不自觉地拿黄海好的地方去比卓越坏的地方,但等到往回退的时候,她又拿卓越好的地方去比黄海坏的地方,于是就进退皆可,眼光就比较挑剔,态度就比较强硬,有种“行就行,不行拉倒”的架势。

现在黄海这把钥匙已经彻底地丢掉了,再不用指望打败了仗就逃回大本营去了,不管她跟卓越的关系怎么发展,黄海都已成过眼烟云,从她生活里永远地飘散了,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

如果这个女朋友是象上次那个一样,她那小半只脚还会悬在那里,她还会想,说不定哪天黄海就被抛弃了,就又回到她身边来了。但黄海这个女朋友是个——怎么说呢——应该算是疯疯颠颠的人吧?黄海完全是出于救人的心理才跟这个女人搅在一起的,救人就要救到底,这种关系比什么样的爱情关系都牢固。除非这个女人哪天康复了,一脚把黄海蹬了,他们才有可能分手,不然的话,黄海肯定是“人在阵地在,疯在黄海在”。

她现在回想卓越今天的表现,就不那么生气了,人家在开会么,叫出来又不能现场打听到生育指标的消息,还耽误了人家开会,生点气也是应该的。还有很多很多事,都不算什么,都是可以原谅可以理解的,关键是你不原谅他又怎么样呢?难道你把他吃了?难道你把他离了?

她估计从今以后她跟卓越之间就比较好相处了,这就是独家经营的好处,仅此一家,别无分店,货色好不好,都是这个价,卖货的人卖得痛快,买货的人也买得痛快,就算货物跟价钱不相符,你也没什么可心疼可抱怨的:不是我不会讨价还价,是实在没法讨价还价,就这么一家,怎么着?难道你还能不买了不成?

她很羡慕那种价钱不符合自己的要求,就宁可饿死也不买来吃的人,但她做不到,她有条件的时候,会挑拣一下,但真到了只此一家的时候,她还是要吃的,舍不得饿死的,价钱不合理就不合理吧,总比没有好,总比饿死好。

卓越肯定不知道她在这一天里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可能根本忘了两人今天有过龃龉,甚至连生育指标的事都忘了,两人晚上跟与会者一起去一家餐馆吃了饭,然后住在一家旅馆里,到第二天下午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他们的谈话都非常融洽,他很兴奋地讲他们会议的事,她很聚精会神地听,不断点头,嘴里发出点小声响,表示听得很认真,很有反应,虽然她一点都没听进去。最后卓越的话题似乎都穷尽了,她还主动提了一个问题,当然不能跟他谈话的层次相比,是很庸俗的那种:“怎么你读书的时候没跟你那小师妹——谈恋爱?”

他不屑地说:“我跟她谈什么恋爱?那么丑——”

她听了很高兴,但假仁假义地说:“瞎说,别人哪里丑了?女研究生,长到那个程度就很不简单了——”

“所以我不找女研究生做老婆——”他声明说,“你别吃她的醋了,给我都不会要的,她是我导师的情人——”

石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你导师的情人?你导师多大了,她才多大?”

“那有什么关系,男人嘛,越老越爱吃嫩草——”

“那你今后老了,是不是也要去找个嫩草吃?”

他呵呵一笑:“我早就跟你说了,我是不把女人当我整个世界的,为了吃个嫩草,就拿自己的事业前途来冒险?我没那么傻,也没那么多情——”

“那你是在说你导师很多情很傻了?那你怎么还跟他这么紧?”

“他在别的方面都是很聪明很出色的,但是他在这件事上肯定是很傻的,今后肯定会因为这件事栽跟斗——”

“那你这个大弟子还不提醒他一下?”

他撇了撇嘴:“这种事是别人能提醒的吗?这就像父母阻拦子女的婚姻一样,越阻拦越糟糕——”

“为什么他会因为这件事栽跟斗?是怕他夫人发现了乱闹吗?”

“他夫人住在精神病院里,从哪里闹起?”

“啊?精神病院?他夫人是不是被丈夫的寻花问柳气疯的?”

“你刚好搞错了,他夫人的精神病是有家族史的,郑教授照顾了她很多年,最后实在太影响教学科研了,才送去精神病院。郑教授对患精神病的夫人不离不弃,一向都是被树为心灵美的典范的——”

“可是他——不是有情人吗?”

“谁知道他有情人?只有你我知道,难道你会去揭发他?”

“我揭发他干什么?关我什么事?”她试探着问,“我觉得你们开会也没干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你们都还从四面八方跑那么远去聚会?”

“我们都是有事业心的人——”

“可是我看不出你这到底是个什么事业——”

“你总有一天会看出来的——”

“但是等我看出来的那一天,是不是就太晚了呢?比如你已经被抓去了——”

他安慰她说:“不会的,我们又不是搞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怎么会被抓去呢?我们不过是在一起讨论中国的教育改革,这又不违反法律条文,谁会抓我?”

“但是我听你的口气,总象是在搞什么——大事业一样——”

“教育改革不是大事业吗?教育不搞好,人的素质不搞上去,经济再怎么发达也没用,越发达,人们的精神生活越贫乏,越发达,贪污腐化越多——”

她觉得他说的话,从大道理上讲是对的,但是好像没什么实际意义,到底怎样才能提高人的素质?光靠教育就行吗?她的小脑筋不爱想这些事,因为想也想不明白,还不如想点自己的事。她强词夺理地想,如果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事想清楚了,办好了,国家也就办好了。但她不想跟他争论,知道他是个说不服的人,他有这些志向,总比只知道瞎玩要好,至于他能不能实现他的理想,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e市之行后,石燕一直都有点不安,老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因为在她一生中,福气双至的事没遇到过,但祸不单行似乎是必然的,虽然都是小灾小祸,但绝对不是福,而且一来就是一串,所以这次她也觉得还会有个什么祸在等着她,很可能卓越也会突然告诉她,说他爱上了别的什么人,而她一下失去了两个男人,那才叫祸不单行。

但有时她又把这个想法驱散了,黄海找了女朋友应该不算祸吧?她不是从来就没爱过他吗?那就不会有另一个祸跟着发生,但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两个祸在等着她?

很快,她的“祸不单行”论就得到了证实。

两周后的那个周末,卓越又要到e市去,而她已经不想再去了,因为e市那边既没炸弹,也没美人,她跟去没什么意义,很无聊,她也不能成天打电话,更怕坐车把孩子颠伤了。于是她叫卓越一个人去,她就留家里。

但她一个人呆家里也没意思,于是就把姚小萍叫来玩。姚小萍很开心,跟严谨两个人买了很多菜,到她家的煤气灶上来煮。

她一眼就看见姚小萍戴着一串跟她一模一样的珍珠项链,但她知道这不是她那串,因为严谨从青岛回来就把那串拿来还给她了,这肯定是严谨比着她那串为姚小萍买的礼物。她一方面羡慕姚小萍有严谨这么个指哪打哪的驯服工具,一方面又觉得经人指点才知道送礼的男人有点缺乏情趣。

她开玩笑说:“姚,又不是出客,上我家还戴这么贵重的项链?别掉进汤锅里煮掉了——”

姚小萍大大咧咧地说:“买了就是戴的,像你那样买了不戴,有什么用?等于没买——”

严谨骄傲地说:“我叫她戴的,掉进汤里煮掉了我再买,为了姚我不在乎这三十块钱——”

她可以理解严谨为什么显得这么财大气粗,因为三十块钱差不多是严谨半个月的工资了,拿半个月的工资出来为姚买串项链,在严谨来说,的确值得吹吹,但这跟她心目中的价格相差太远了,她简直不能相信:“这项链才三十块钱一串?”

“那你以为多少?”

她有点受骗的感觉,因为她一直以为那项链最少得几百块钱。她后来没问过卓越,他也没提过,刚开始是没机会问他,后来就成了一家人了,也用不着付钱了,所以就没问。不过她想起卓越从来没说那项链值几百块,算不上他骗她,是姚小萍搞错了。她半开玩笑地说:“这都怪姚,说那项链最少值几百块,害得我为三十块钱就嫁了——”

姚小萍不乐意了:“我说那项链最少值几百块,不是为了让你高兴高兴吗?如果我说那项链才三十块,你不把卓越看白了?你看我对另外那几串,猜得多准,说三块就三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严,是不是?”

严谨问:“哪个项链?买了送人的那些?那怎么能跟这串比?十串才顶这一串——”

这次她就不是有一点受骗的感觉了,是完完全全受骗的感觉。她追问道:“难道你也是在崂山买的?在同一个店子里买的?”

姚小萍得意地说:“当然啦,连发票都是一模一样的——不信我拿给你看——”姚小萍说着就从钱包里掏出那张发票,如果不是因为价钱不一样,日期是最近的,她简直以为就是上次卓越开回来的那一张了。

她一声不吭地盯着那张发票生闷气,姚小萍见势不妙,马上把发票放回钱包,劝解说:“别为这事生气,说实话,我也没想把这些告诉你的,是看你说我不知道那串项链的价钱才说说的。不过坦率地说,我当时的确不知道那串项链的价钱,以为最少得几百块,但你不能把你嫁人的事赖到我头上,难道你是被他一串项链买活的吗?”

她愤然说:“我根本不是在为那串项链生气,他又没说那串项链值几百块。我是在为你那几串生气,三块就三块,他为什么非要说是五块呢?赚你十块钱,他就能长块膘起来?真是莫名其妙——”

姚小萍说:“也可能他那买的时候就是五块,说不定是我们严谨会砍价,砍到三块的,是吧,严?你是不是按我教你的,兜脚一刀砍的?”

严谨已经在看电视了,听见问话,唱歌一般地敷衍说:“是的,是的,我都是兜脚一刀砍的——”

她追着严谨问:“那店主开价是多少?”

严谨眼睛一翻:“我哪里记得那么多?反正我都是兜脚一刀砍的,不会吃亏的——”

姚小萍息事宁人说:“算了,这事没追查的必要,三块五块,都是有可能的,不要为这事影响了你们夫妻的感情——”

她气哼哼地说:“几块钱是小事,但这不反映出这个人的品质有问题吗?”

“品质有问题你又想怎么样?为这事把他休了?别生气了吧,我可不想为这事搞得你们夫妻不和,更不想为这事影响你的孩子。你别去问他这事了吧,问不清楚的,反而影响你们夫妻感情,何必呢?你这就答应我这句,不然的话,我心理上包袱太重了——”

她勉强答应不去问卓越,但她从自己钱包里掏出十块钱,一定要塞给姚小萍:“姚,我先替他把这十块钱退你吧。跟着这样的人,真是丢不尽的脸——”

姚小萍坚决不收:“你看,你看,说好了不为这事生气的,你还是在生气,这叫我怎么做人?说实话,我是不喜欢他的为人,但是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我就不愿意再在中间说什么挑拨离间的话了。你说,我这段时间说过他的坏话吗?”

她承认姚小萍这段时间没说过卓越的坏话,但是不说不等于卓越就没这些缺点了。她抱怨说:“谁叫你不说了?我叫你不说了吗?我一直都是希望你有话直说的。你明知他有这些问题,你不告诉我,那不是害了我吗?”

“我哪里是明知他有问题不告诉你?我这不也刚——发现的吗?再说,也不一定就是这样,很可能他买的时候就是五块一串。不管怎么说,他肯定不是一个在乎十块钱的人,对吧?”

她也觉得他不象是一个在乎十块钱的人,可以说完全没必要干这种事,如果是成千上万块钱,做个案,背个名,还值得。十块钱!现在谁还把十块钱当回事?这不成了“洞洞拐”那边说的“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个名义背到老”吗?到时候别人说卓越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占了多少钱?十块钱!真是说出来就脸红。

等卓越从e市回来后,刚坐下吃饭,她就迫不及待地问起这事来:“你那次给姚小萍买的珍珠项链,到底是多少钱一串?”

“我怎么记得?怎么啦?”

“人家严谨也去了崂山,买回来的项链跟你买的一模一样,但是只要三块钱一串,而你说你买的那些是五块钱一串。你赚这么十块钱,背一个爱占小便宜的名声,合算吗?”

他放了手中的筷子,沉下脸,说:“老话说,雷公不打吃饭的人,你要指控我,等我把饭吃完不行吗?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女人。”

她刚才说完话,还在后悔,知道应该等他吃完饭再提这事的,但他这么先发制人地一骂,她就烦了,争辩说:“你吃饭就不能说话了吗?我看你吃着饭也没影响你骂我嘛——”

“我没骂你,你本来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女人——”

“好,我不懂事,但是你懂事吗?你帮人买个项链都要从中占十块钱的便宜,这就是你懂事的表现?我再不懂事,也不会占人家这点便宜。”

“我什么时候占谁的便宜了?莫说是十块钱,一百块钱我都不会眨个眼睛——”

“那你怎么解释你买的是三块钱一串的,开的发票却是五块钱一串的?”

“你凭什么说我买的是三块的,开的是五块的?难道不可能是严谨买的是五块的,开的是三块的发票?”

她有点被说懵了:“那怎么会?他出了五块钱,还故意往少报?”

“为什么不会?严谨开多少钱的发票,都是他自己掏钱,开三块还是五块,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既然是他自己掏钱,那他为什么不照实开呢?”

“他照实开,那还不挨骂?他从来不会侃什么价,根本不是干这行的料。他砍不下价来,又怕姚小萍骂,他不谎报价钱还能怎么样?只能说你们这些母老虎太凶恶,把好好的男人都逼得撒谎了——”

“我没有逼过你——”

“我也没撒过谎——”

“你没撒过谎?你对黄海说,钢厂在抓他,那不是撒谎?”

他的两眼从他那深深的眼窝里射来两道寒光:“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是不是上次在郑教授家用电话勾搭上了?早就知道你对他没死心,还说你没逼我,不是你两边扯扯拉拉,我怎么会去撒那个谎?”

她气得张口结舌:“你——你——你说话要讲点事实,我那时——还刚认识你,我怎么——两边拉拉扯扯了?”

“你没两边拉拉扯扯么?你到现在还在偷偷摸摸跟他联系,一个女人,不守妇道,知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她气昏了,回敬道:“你连十块钱的便宜都要占,你知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你!!知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你!!!知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后面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只不过每次都将“你”字着重强调一下,仿佛是在扔一颗带有方向标的手雷,你扔过来,我就把指针调向你,再扔过去。最后就只听见“你”“你”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其它字节都是一带而过,使她想起她的一个政治老师,讲课就是这么个板,每句话都是第一个字声音挺高的,越往后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个字,就像吞肚子里去了一样。

石燕以前看见别人吵架的时候,这么“你”来“你”去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是非常瞧不起的,难道就不能吵出点花样来吗?没有创新意识!但等到她身临其境的时候,才发现在这种时刻就得坚持同一个话题,谁创新就显得谁输了,这就像扔一个拉了弦的手雷一样,你除了把那冒烟的手雷抓起来扔向对方以外,再无别的方法,如果你还在想着掏一颗新的手雷出来,那就该你炸死。

两人把这颗“羞耻”手雷扔来扔去好些个回合,不分胜负,最后卓越率先退出战场,不扔手雷了,扔了碗筷,摔门而去,临走扔下一句:“真是家门不幸!有你这种女人,脸没脸,吃没吃!”

她气得浑身发抖,也想跟刚才那样把手雷扔回去,骂他一句:“真是家门不幸!有你这种男人,真是脸没脸——”但她今天已经吃过了,所以不能照抄照搬他这句话,而且他已经冲下楼去,骂了他也听不见,反而被隔壁出来观望的人听见,捡了便宜。

她砰地关了门,锁上,看这个混蛋今天怎么进门。她抖了一阵,等平静点了,就给姚小萍打电话,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下。

姚小萍叹了口气,说:“哎,只怪我不该提这事的,不提,一文事都没有。现在已经提了,你也把这事跟他挑明了,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样吧,等他回来,你就只当这事没发生的。说不清楚的事,何必拿出来说呢?说到最后都是伤害夫妻关系,你又怀着孩子——”

“你说到底是严谨往下报了价,还是那个混蛋往上报了价?”

“我觉得多半是严谨往下报了价,跟卓越说的一样,严不会砍价,又听我说卓越是三块钱买的,可能就让卖家开了个三块钱,免得我骂他没本事——”

“你也这样认为?”

“完全有可能,等我去问问严谨,诈他一下,保证他就说实话了。”

姚小萍很快就问了严谨,而且马上就打了电话回来:“严谨被我一诈就诈出来了,的确是五块钱一串,他怕我骂他,就开了三块的发票。对不起啊,我被他骗了,还连累你跟卓越闹这么一场。你知道不知道卓越去了哪里?我去对他赔礼道歉,把他找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过了个把小时,姚小萍和严谨陪着卓越回来了,说是在后门外的小餐馆找到的,卓越正在那里吃饭,他们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了他,等他吃完就把他押回来了。姚小萍把卓越交给了石燕,说:“好了,我引发的战争,我已经调停了,给我个面子,再别为这事吵了,要怪就怪我吧——”

姚严两人走了之后,石卓二人还尴尬了好一阵,最后才各自洗澡,上床睡觉。睡了一会,卓越伸了条胳膊过来,把她揽到怀里,这事就算了结了。

他们已经有很久都没做爱了,从“洞洞拐”回来不久,他们的做爱就已经开始出现技术故障,经常是摩擦很长时间,磨得石燕完全干涸了,痛得她龇牙咧嘴了,卓越才能完事。再后来就根本不能用“正规”方法达到目的了。

她很不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正规方法也不行了?以前不是很好的吗?”

“这怎么能跟以前比?以前你是黄花闺女,那里是紧的,里面有搓衣板一样的楞楞,磨在上面很刺激,现在你就是那么平平展展的一个筒筒了——难怪男人都喜欢黄花闺女呢——”

她很不高兴:“那按你说的,男人每夜都得找个黄花闺女了?再怎么黄花,一次之后不就不黄花了吗?”

“刚开始几次还是差不多的,慢慢地就撑开了,那些楞楞就没有了——”

她不相信:“那别的男人怎么没这个问题?有楞楞,没楞楞,别人不一样可以——”她说了这话,就知道说错了话。

果然,他不高兴了:“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别的女人一直都有那些楞楞呢?不管怎么说,你有楞楞的时候我是可以射精的——说明不是我的问题——”

她没折了,总不能揭穿他的遮羞布,直接说他有问题吧?那叫他还活不活?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你没问题,就该你担待,有问题的那个,总是打死也不承认,而且该受到照顾的。她说:“那你去找个有楞楞的吧,我没办法了——”

“我说了我不会背叛你的——还是用嘴吧——”

“嘴就有楞楞了?”

“嘴有吸力——”

她后来就竭力不沾他,免得把他弄起兴来,该她的嘴倒霉。他也还算讲道理,一般不来沾她,实在想做了,他也会先为她服务一阵,让她尽兴。

怀了孩子之后,她就借机不做爱了,那次跟姚小萍谈话,她得知姚小萍的丈夫在姚怀孕期间也是不跟姚做爱的,她就更觉得怀孕期间不做爱是天经地义的了。卓越也没来缠着她做爱,她虽然有点担心他有外遇,但他除了上课和去e市,其它时间都是呆在家里,所以她觉得应该没外遇的机会。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秘密,有次她回家拿个东西,中途从上班地方跑了回来,她走进卧室的时候,发现卓越正慌慌张张地把一本杂志样的东西塞到一堆书报下面去,床上很乱,好像刚从床上下来一样。他见她望床,就解释说:“看书看久了,头有点疼,上床躺了会——”

她问:“你看见我那串有个指甲剪的钥匙没有?”

他不解:“你现在跑回来,就为了拿个指甲剪?”

“不是拿指甲剪,是那上面有我办公室文件柜的钥匙,我一直放在钥匙链上的,前天我剪指甲时觉得太重,就下下来了,后来就忘了上回去,我现在急着开文件柜,不然也不会跑回来了——”

她边说边找,终于在冰箱顶上找到了钥匙,她匆匆返回办公室,但心里一直很奇怪卓越藏在书报堆下面的到底是什么,一本杂志为什么会让他那么慌慌张张的?

有次她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到处搜寻,找到了那本杂志,是本黄色杂志,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黄的东西,什么都有,都是赤裸裸的,男人女人的那玩意都是毫无遮拦地显示在她面前,把她吓得赶快点火烧了。

事后他也没问她看见没看见那本黄色杂志,好像他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本杂志而且已经失踪了一样。后来她还搜查过几回,但再也没发现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了。

其实她还是很想跟他做爱的,如果不是每次都搞得那么痛苦的话,她对做爱并没反感。但她怀孕之后,喉头特别敏感,不要说伸那么深,就是在舌头上压压,她都可以吐老远。用手又不起作用,常常是她的手搞酸了,他的那玩意也快搞脱皮了,还达不到最后的效果。她知道这辈子只能该她的嘴吃苦了,除非她跟他离婚。但是为了这事离婚,好像也太荒唐了,怎么说得出口?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连睡觉都是分得开开的,怕惹出事来,有时他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因为他是个夜猫子,每夜都是很晚才睡,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刚睡下不久,她就该起床了。象今天这样两人同时这么早睡下的情况,最近很少发生。她知道他今天是有那意思的了,由于她心里有点内疚,也准备今天豁出去了,让自己的嘴吃次亏,也许现在已经过了呕吐的阶段,不会呕吐了,万一呕吐那也不怪她。

果然,他搂了她一会,就开始挑逗她,边摸边问:“现在可以不可以做?”

“不知道——”

“应该没问题吧?”

“你问了生育指标的事没有?”

“还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肯定会给你搞到指标的——”她那很久没有被抚摸的乳房似乎特别敏感,她很快就激动起来,开始哼哼叽叽。

他摸到她那个地方,惊叹说:“好多的水啊,而且又粘又稠——不会是把——孩子弄怎么样了吧?你肚子痛不痛?”

她摇摇头,哼哼说:“我好想——”

“想就好——”他让她“哭”了几次,然后拉她下床,让她手撑在床上撅起屁股。她想起那个杂志上有这么一个姿势,他一定是从那里学来的,她很反感这个姿势,不肯就范,但他解释说,“这样不会压着你的肚子——”

她没办法了,只好依了他,总比用嘴强。也许那个姿势很刺激他,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运动,一边夸奖说:“这个样子我就又能感到你的楞楞了——”

完事之后,他们躺下睡觉,他问:“你把我的杂志扔哪去了?”

“烧了。”

“烧了?那是我千辛万苦搞来的。你烧了干什么?”

“怕你学坏了——”

他笑了起来:“我还能怎么学坏?什么事我不知道?”

“你知道还看那种杂志干什么?”

“看了刺激,我可以自力更生,就不用麻烦你——”

“那你不等于是在跟别的女人——干那事吗?”

“乡巴佬!外国男人都看那种杂志的,连女的都看,看看催情嘛。你想不想看?想看我再去搞本来——”

“我不看。”

“你不看,我不勉强,但是你别再烧我的杂志了——”

那次花样翻新没出问题,两个人胆子都大了,几乎每次做爱都尝试一种新姿势,不过真正成功的并不多,有些姿势看上去新奇,但效果跟常规姿势没多大区别,甚至更差,还特别费劲,所以搞到最后,还就是那种背入式起过一点作用,但很快也就不起作用了。

有次卓越在伺候石燕的时候显得特别殷勤,她已经料到他一定会提出什么她很难接受的姿势了,因为这已经成了他的规律,他的投入产出都是成正比的,如果他特别殷勤,那就是说他想让她试一个她特别不舒服,或者特别不能接受的姿势。

果然,他等她“哭”够了之后,就又把她翻转过来,但这次他说他想试试“另一个通道”,说着就把那东西往“另一个通道”那里顶。这个她是抵死也不能同意的,虽然他事前仿佛讲别人的事一样,讲过这样一种姿势,但她觉得这不叫一种“做爱姿势”,做爱姿势是指做爱时双方不同的身体位置,不管双方的身体怎么摆着,靶子都是一个,如果连靶子都变了,那就根本不是做爱了,还谈什么做爱姿势?

那次以她口舌服务告终,他也再没提过那么荒唐的要求。他们又回到从前无性的状态,因为所有姿势都试遍了,黔驴技穷了。

她催他去搞生育指标,说再不搞肚子就显形了。他说已经找了路子了,在等回信,百分之九十五没问题,万一刚好撞到那百分之五了,他还有别的路子。

她安下心来过日子,以为她的“祸不单行”怪圈已经被突破了,哪知道很快就又来了一个祸。

那天,她正在办公室看《参考消息》打发时光,小田拿着封信走到她跟前,殷勤地说:“我去邮件室拿东西,顺便帮你带过来的——”

她连忙致谢,然后接过信看了一下,笔迹一点也不熟悉。她觉得很奇怪,谁会往这里写信?她只把这个地址告诉了她家里人,但这封信明显不是她父母或弟弟的笔迹,那还能是谁?

她等那个小田走了才撕开信封,看见是一封写在d市市委信纸上的长信,把她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惊动了市委大人。她看到称呼是“石燕小姐”,而不是“石燕同志”,感觉很奇怪,难道现在连市委都用“小姐”代替“同志”了?她翻到最后一张看了看落款,见是“一个与你同病相怜的人:胡丽英”,心里才放松了一点,至少不是组织上写来的。

她猜得到这封信是说卓越坏话的,只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坏话。她急切地想看信,但又怕同事看见,便带着信跑到厕所里,蹲在那里看。

胡丽英果然是来说卓越坏话的,胡丽英先是把自己跟卓越认识的过程简介了一下,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但认识后是卓越追求她的,追得很紧,而胡被他的外表和才华迷惑了,于是两个人建立了恋爱关系。

也是在卓越的要求下,他们发生了性关系,胡很快就发现了卓越“生理上的问题”,于是提出分手,但卓越以“发动新闻界搞臭你”相威胁,迫使她继续跟他保持恋爱关系。后来卓越提出一个条件,说如果胡能满足条件就同意跟胡和平友好分手,这个条件就是让胡去勾引她的上司温某某,拉温下水,把温搞下台。卓越保证说只要她愿意帮这个忙,他就给她自由,跟她分手,他不会对外界说一个字。

于是胡勾引了温某某,很顺利地就把温搞下了台,但卓越却不讲信用,虽然跟胡分了手,但仍然让d市晚报记者写了诬蔑胡的文章,让她在d市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父母也因此气病,不认她这个女儿,认识她的人都骂她淫妇,不跟她来往,致使她身心遭受重大创伤。

胡丽英最后奉劝石燕看清卓越的真面目,不要上他的当,以免落得自己这样的下场。

石燕那天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到姚小萍那里去了,因为她看了胡丽英的信,肯定会忍不住质问卓越,但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很可能会搞得跟上次那样,她以审人开始,以被审告终,这次肯定不能指望胡丽英象姚小萍那样出来调停战争。

她把胡丽英的信给姚小萍看了,但姚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分了手的情人,离了婚的夫妻,不说对方坏话的是没有的。他们彼此骂得越凶越好,说明他们的确是恩断义绝了——”

她不太相信地问:“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用把这封信当回事?”

“你要怎么当回事?难道为这事跟卓越分手?”

“你觉得是不是这个姓胡的在撒谎?”

“谁知道?可能是撒谎,也可能是真话,还可能是半真半假——”

“那你倾向于相信她说的话,还是不相信?”

“我相信不相信都没用的,关键是你相信不相信——”

她小声说:“我还是有点相信的,因为她说的——好像挺真的——”

“如果你回去问卓越,我负责他说得也好像挺真的。”

“但是卓越的确这样说过,他说他妈妈不会吹牛拍马,升不了官,还说‘如果不是我帮她,她连这个位置都保不住’——,这不就说明是他让胡丽英勾引那个姓温的,好帮他妈妈升官吗?”

“那个姓温的是教委的头吗?”

“现在当然不是,已经被搞下去了嘛。但是当时是不是正好在跟他妈妈竞争那个位置呢?他把姓温的搞下台,不就把他妈妈升官路上的障碍铲除了吗?”

“嗯,这倒有点可能,”姚小萍分析说,“我还是那句话,卓越这个人肯定是有他阴险毒辣的一面的,关键就看他是把你当敌人还是当朋友了。如果是当朋友的,那可能他对你挺好的,甚至可以为你两肋插刀;但如果他是把你当敌人的,那你就惨了,他做事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可能你被他整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觉得他是把我当朋友还是当敌人的?”

“他现在当然是把你当朋友的——”

“以后呢?”

“以后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也要看你自己了,如果你没做什么让他把你当敌人的事,他也不会无缘无故把你当敌人——”

她想了想,说:“我觉得我没做什么让他把我当敌人的事——”

“没做就好,”姚小萍警告说,“他这个人关键是不能摸倒毛,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今天这么一跑,他肯定要不高兴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我不敢回去——”

“但是你躲这里也没用啊,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样吧,你先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今天请你过来玩的,吃完饭就回去——”

她见姚小萍都这么紧张,心里越发害怕了,赶快跑到楼下去给卓越打了个电话,说她今天被姚小萍抓来吃饭了,叫他自己从冰箱拿些饭菜热一下吃。

他没说什么,只说:“早点回来。”

她打完电话,回到楼上,胆战心惊地对姚小萍说:“我不想回去了,就搬回这里来住吧,我觉得他一直怀疑我跟黄海有什么,又不听解释,我怕他总有一天会——”

“但是如果你现在搬回来,那不等于是跟他分居吗?那你就成了他的头号敌人了。你看那个胡丽英,不就是这样得罪他的吗?”

“但是我不会像胡丽英那么傻,去帮他做那种事——”

“你做不做那种事都逃不脱他的报复,他如果真想报复你,难道不会编造一些谎言把你搞臭吗?我看你还是先稳住他,看情况再作打算。”

那天石燕就在姚小萍那里吃饭,正吃着,卓越找来了,一来就叫石燕跟他回去。

她拖延说:“你骑摩托先走吧,我把自行车骑回来,免得明天要过来拿——”

他想了一下,说:“也行,不过你别在外面呆太久——”

等他走了,姚小萍说:“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免得把他搞烦了——我觉得他现在还是对你挺上心的,如果你故意跟他闹别扭,说不定他就恨上你了——”

一句话吓得石燕马上动身回家,她可不想成为卓越的敌人,让他把她弄到报纸上去丑化,说不定还有更恶毒的计谋。她现在完全是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好像时刻都有被他当敌人来整的可能。

她回到家,看见卓越在看电视,不由得心里一沉。现在她摸到一点规律了,如果他在不是新闻联播的时间看电视,那一般都是因为他心里有事,干不了活,坐在那里混时间,掩盖自己的焦虑。她尽力显得没事人一样,跟他打招呼:“到底是摩托快一些啊——”

他沉着脸说:“以后不回来的时候记得先打个电话给我——”

她申辩说:“我不是给你打电话吗?”

“我说的是先打个电话,等我同意你再去,而不是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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