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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作品《至死不渝》

艾米:至死不渝(2)-1

黄海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帮她?

石燕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但她仍然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你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从电影里看来的。你记得不记得《早春二月》那个电影?里面有个进步青年,不就是用结婚的方式救了那个寡妇吗?”

她好像是看过《早春二月》的,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看的了,但印象中的确有这么一个故事情节,好像那男主角是孙道临演的,那寡妇是白杨演的。但她一向不喜欢孙道临,觉得他有种懦弱无能的气质,什么“进步青年”?都“进步中年”了,再进步就要进步到老年了,所以她肯定没仔细看那电影。电影里白杨怎么成了寡妇的,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孙道临好像还有个年轻女朋友,大概是谢芳演的吧,但他放弃了谢芳,去跟那寡妇结了婚。

石燕前所未有地讨厌这种做法,这算什么?孙道临这不是救了一个,伤了另一个吗?这对谢芳不是很不公平吗?但除了“对谢芳不公平”之外,她又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反对这样做,所以她只说:“可是我觉得那电影的意图是——不赞成那样做的——”

黄海扬起眉毛:“噢?你这样觉得?”

她发现他扬起眉毛的时候,左边的眉毛比右边的低了许多,大概是左脸的肌肉先天发育不良,没有右边那么有力,眉毛提不上去,懒懒地卧在那里。这一高一低的两道眉毛,使得他整个脸益发象“钟楼怪人”了。她有点不忍心看着他,想把视线转到一边,但她的眼睛好像不听使唤一样,仍然死死地盯着他,还不自觉地也把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

他好像察觉了,垂下眼去,推测说:“可能那时的电影都是崇尚暴力革命的,所以不赞成那主人公的做法,觉得他那种做法是小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杯水车薪,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是——暴力革命又能解决那个寡妇的问题吗?现在是暴力革命成功后的年代了,还是有这么多人在受苦。但如果我现在也来提倡暴力革命,恐怕马上就给抓起来了——”

“那你就用结婚的方式救她?世界上这么多受苦的人,光一个d市煤矿你就看见了那么多可怜人,你——一个人靠结婚的方式能救多少人?还不如写文章来——救更多的人——”

他笑了一下:“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第一次看到乡下孩子没学上的时候,我心里难受极了,想退了学跑到那个村去教书,但仔细一想,如果我跑到乡下去当个老师,最多只能解决一个村的问题,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个村的孩子没学上,所以我选择了用笔,以为我的笔可以——唤醒更多的人。但是我发现——大多数人是——唤而不醒的——或许是我的笔太——没力了——或许我们的新闻制度——还有政治制度——都——没力——”

“所以你改成用结婚救人了?那你能救多少?你救了‘五花肉’,那另外几个矿难死者的家属呢?你都——救了?”

“那另外几个矿难死者家属——她们至少还有矿上资助——而且她们——怎么说呢?很俗气,很自私,一点也不可爱——”

“那你的意思是‘五花肉’可爱?”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我也没说她可爱,但是——但是至少给我的感觉还算是——本质不错的,她只是运气不好,出身在乡下,又搭上了这么桩倒霉的事——”

“那就是说你——也不光是为了救她,你还是——有其它原因的,”她有点酸溜溜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不错?她虽然——脏了点——老了点——但像你说的一样,‘本质还是不错的’,年轻的时候肯定挺好看的——”

他又笑了一下:“我根本没注意她的长相——”

她不知道他这个决心是什么时候下的,也不知道他这个决心有多坚定,但她心里有种很难过的感觉,不知道是为谁难过,就是觉得心里堵堵的,她不解地说:“怎么你这个人是——这样的?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学《早春二月》里的人?”

“我只是黔驴技穷,才想到这么个拙劣的方法——”他正面直视着她说,“反正我是个——残次品,不会有谁真正——喜欢我——还不如拿来——救一个人——也算废物利用——”

“谁说你是个——残次品?”

“这还用人家说出来?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别人心里——也清楚——”

她见他毫无顾忌地把整个脸对着她,好像故意让她看见他的“残次”一样,不由得感到他的所谓“别人”,就是在说她。她声明说:“我没说你是——那个——残次品啊——”

“你没有,而且我相信你心里也没有这样看待我,”他很诚恳地说,“你是一个——好人,你能看到——皮肤以下的东西——”

“你别瞎夸我了——”

“我不是瞎夸,是真的,不然你就不会跟我交往了,”他赶快更正说,“我不是说那方面的交往——我是说——同学之间的——交往。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班上的女生都不敢跟我交往,别说交往了——望都不敢望我一眼——”

她安慰他说:“没那么——严重吧?这可能都是你的心理作用——”

“是真的——,所以我说你很——与众不同——”

他的声音很诚恳,似乎还充满了感谢、欣赏等一系列的东西,她以为他要表达什么了,连忙低下头,手在桌上瞎划。

但他没表达什么,只无声地坐了一会,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去吧——”

她有几分失望,但又有几分庆幸,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失去他这个朋友。通信了这么久,她好像已经习惯于有这么一个朋友说说话了。这次又在一起单独接触了几次,好像又习惯于有这么一个朋友陪伴了。如果他突然从她生活中消失了,那她还是会很遗憾的。但是如果他真的表达了,那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说不行吧,会伤害他的面子和感情;说行吧,又怕伤害了自己——的面子。

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黄海对她表白一次,而她没答应的话,那他是不会再来找她了的。她在心里抱怨说,真不知道现在的男生是怎么搞的,个个都象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一样,至少也是象国营商店的售货员,好像根本不愁东西卖不卖得出去,趾高气扬的,不象干个体的人,你从他店铺前面过一下,人家就会上来推销生意,哪怕你说了一百遍:“我不买了”,人家仍然要三番五次地向你推销,你发了脾气,人家还能把价格向下调一点。

可是现在的男生是怎么啦?一个个都“翘巴巴”的一样,追个人也追得不紧,人家稍一反对,他老人家拔脚就跑。她很羡慕书里面写的那些爱情故事,差不多都是男主角紧追,女主角逃避,但不管女主角怎么逃避,有的甚至已经嫁了人了,那男主角仍然紧追不放,那才叫爱情!可惜的是,她没生在那个年代那种国度,身边只有这些一拒就逃的家伙。

所以她暗自庆幸,黄海今天没把那个一次性的、“过时不候”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行就做情人,不行就做敌人”的表白说出来,那至少还有朋友可以做。

从餐馆出来,两个人好像都情绪不高,回去的路上两人没说多少话。临分别的时候,她交代说:“你明天去‘五花肉’那里之后,记得告诉我——你到底拿到那个——底稿没有——”

“好,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给你打电话行吗?”

她想了想,说:“行,你就给我打电话吧。”

她把她上课的时间大致给他说了一下,还许诺说明晚不去自习室,就呆在宿舍里,免得错过了他的电话。她觉得她这是为了知道采访结果,不是为了自己的私事,感觉很大方。

那天石燕回到寝室之后,老是睡不着,老是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一会为矿难死者难过,一会为他们的家属难过,一会又想起黄海说的要去跟“五花肉”结婚的话。她不知道黄海是不是在用这个方法试探她,她觉得有点象,不然的话,他也用不着在她面前说这个,结婚就结婚,关她什么事?何必费心告诉她?不就是为了看她反应吗?她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火,但还说得过去。

过了一会,她又觉得他不是试探,因为他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也就是说,他知道她不害怕他的长相,敢跟他接触。问题是他知道这一点了,还在她面前说要跟“五花肉”结婚,分明是没有追她的意思。说不定是他觉得她对他有好感,而他不喜欢她,瞧不起她这个破校生,才故意说要跟“五花肉”结婚,好打消她的企图的。

她这样一想,就把自己想得很心烦:你算个什么呀?还这样防备我?我有说喜欢你吗?我答应跟你去采访,是因为你说我是女生,采访比较方便,不然的话,我才不跟你去呢!

奇怪的是,她这样想的时候,心情反而平静了,生了一小阵气,就对自己说:算了,从明天起,再不管黄海的事了,本来就怕别人看见跟他在一起了,现在他还这么——自作多情的——干脆不理他了。

她想到这里,心里轻松了,很快就呼呼地睡去了。

第二天她一整天都在等黄海的消息,猜测会是个什么结果,可能“五花肉”昨天是骗他们的,根本没什么底稿,那样的话,最坏的结果就是黄海损失了两百块钱,不算太坏。另一种可能,就是黄海拿到了那个底稿,但发现没什么用,于是黄海告诉“五花肉”,说要跟她结婚。

她想象“五花肉”一定是跳起来接受这个求婚了。“五花肉”那么老了,而他还这么年轻,又是名校大学生,前途无量,至少会有一份固定工作,一份固定收入,说不定还能把“五花肉”跟孩子办到大城市里去,那“五花肉”能不高兴?能不接受?但她也想到另一种可能,虽然有点异想天开,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那就是“五花肉”嫌弃黄海长得丑,拒绝他的这种帮助。

石燕比较喜欢这后一种可能,觉得这样就可以使黄海避免犯一个终生大错,但她又想,如果连“五花肉”这样的人都嫌弃黄海长得丑了,那对他的打击不是太大了吗?

总而言之,这事是太离奇了,使她急于知道事情的进展。但黄海第二天一天都没来跟她联系,她除了上课,其它时间都是呆在寝室里,连打饭都是很快地来去,生怕错过了他的电话,但她们楼的门房一直没来叫她听电话。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了,还没接到黄海的电话,她有点不安了,不知道是不是门房故意不来叫她听电话的,或者是在楼下叫了,但她没听见。

她跑到楼下门房那里去问了一下,门房说绝对没人打电话来找她,说得那么肯定,又那么诚恳,使她不得不相信。她怏怏地回到楼上寝室里,胡思乱想了一阵才睡着。

接下来的两天,她仍然在等黄海的消息,但他仍然没打电话来。她有点着急起来,会不会采访出了问题?黄海说过,这种采访调查一般是不受人欢迎的,既然他想揭露煤矿领导的疏忽失职,草菅人命,那煤矿会放过他?那天那司机的态度就很不好,没把他们送到采访地点就让他们下车,后来又不来接他们,也许那司机是得了钢厂领导的旨意,故意这样干的?也许钢厂跟煤矿方面勾结起来,派人把黄海暗算了?

她打了个寒噤,但马上就觉得自己有点想入非非了,搞得跟电影或者小说的情节似的,现实生活哪里会有这么戏剧化?即便有,也不会被她碰上。很可能黄海就是她猜的那样,以为自己是个名校生,了不起,以为她这个破校生一定会喜欢他,而他生怕牵连上了,于是在自以为看出了端倪的时候就跑掉了。

最后,担心还是战胜了面子,她跑到楼下门房那里借电话用,往黄海给她的招待所号码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好像是招待所总机,问她要接哪个房间,她说了黄海的房间,总机帮她接通了,但听电话的不是黄海,而是一个东北口音的男人。她一听就慌了,连忙挂了电话。

现在她更担心了,是不是黄海已经被人暗算了?还是被人软禁起来了?或者是知道有人要暗算他,就躲起来了?

一想到黄海可能被人暗算了,石燕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闻一多、李公朴被国民党特务暗算的事,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典型的特务形像,头上戴个鸭舌帽,鼻梁上架付墨镜,手指间夹着一支烟,跟踪在黄海身后,一直跟到离“五花肉”那破烂工棚不远的地方,确定四周无人可以作证了,那特务就把烟头朝地上一扔,用穿着皮鞋的脚狠狠捻碎,然后就掏出枪,对准黄海砰砰几枪。

石燕把自己想得脊背发凉,只好安慰自己:现在是和平时期,又没有国民党特务,怎么还会有暗算的事呢?但她又跟自己争论说:和平时期就没人搞暗算了?难道暗算是国民党特务的专利?她想起她爸爸说过,“特务”其实就是“特殊任务”的意思,哪个党都有“特殊任务”,所以都有执行特殊任务的人,也就都有“特务”。即便我们党真的没特务,但煤矿领导就不兴培养几个特务了?

现在她连自身的安全也担心起来了,如果煤矿领导真的不想让这事传出去,恐怕会连她也一同捎上,因为她也参与了这次采访,虽然她根本没看见那封信的底稿,但煤矿领导那伙人怎么知道这一点呢?还不是以为她既然也去了“五花肉”家,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冤枉,一点都不知情,却被人当作“知情人”来暗算,她恨不得提着个锣到街上去吆喝一番:“我不是知情人,我没看过‘五花肉’的底稿,我不知道矿难是不是煤矿领导的责任”,或者直接跑到煤矿领导那里去说自己不知情?那煤矿领导会不会认为她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来说去,这都怪黄海,千里迢迢的,怎么想到跑这里来惹这个麻烦?但她马上想到这事还是她自己挑起来的,如果她不在信里描述d市煤矿工人和钢厂工人的恶劣生活环境,黄海怎么会想起跑这里来采访?

这下糟了,钢厂和煤矿的领导肯定都知道是她提供线索的了,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找机会整治她一下,可能碍于她住在师院宿舍里,人太多,下不了手,才让她活到今天。她越想越怕,连课都不敢去上了,逃了课,就呆在寝室里。

但她在寝室只呆了一节课,就决定还是去上课,因为她意识到一个人呆在寝室里更危险,如果有个人潜入她们寝室楼,躲在厕所里,或者就躲在她们寝室里,等别人都上课去了,那人跳出来杀了她,不是易如反掌吗?她武断地认为那个杀手一定是一个男人,于是就更加惊慌,怕他不仅要杀她,还会污辱她,那好像更糟糕。如果只是杀了她,说不定死后还会被人当作英雄纪念,至少算个无辜死者。但是如果死前还被那人污辱了,那传扬出去,英雄就没得当了(你见过哪个女英雄被人污辱了的?),不光她脸上没光,连她家里人脸上都没光。

于是她又跑到教室去上课,想跟大家混在一起,使那个暗算者难以下手。但她上课也上不安心,就像座位上有钉子锥她一样,坐在那里度日如年。

课间的时候,姚小萍跑过来跟她说话,结果她心不在焉,惊惊慌慌的,激发了姚小萍的好奇,一再追问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太害怕了,太六神无主了,只想有个人能帮她拿个主意,便决定把这事告诉姚小萍,万一遭了暗算也有个人知道是谁下的手。她小声说:“这个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讲——”

姚小萍抱怨说:“你怎么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把你的事对人讲了?你别看我这个人消息灵通,但我从来不传话,这么多人都信任我,唯独你不信任?”

石燕想想也是,如果姚小萍爱传话,别人就不会把自己的秘密托付给他了。她犹豫了一下,说:“不是我不信任你,是这件事实在是——太严重了——所以我先给你打个招呼,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你。”

“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在餐馆看见过的我的那个同学吧?”

“就是脸上有个大坑的那个?”

石燕心里一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脸上有个大坑”好像比直接说“长得丑”还难听,因为说“长得丑”还比较模糊,人们还不知道怎么个丑法,脑海里出现的顶多是个五官不那么漂亮的形像。但说“脸上有个大坑”,就把黄海的丑具体化了,叫人触目惊心。但她没法反驳,因为黄海的左脸上的确是有个——大坑,说准确点,应该说黄海的左脸就是一个“大坑”,因为他的左脸比右脸低洼。

她咬着牙点了点头,说:“他这两天--没有音信,我很担心--”

“才两天不见就这么着急?那你们关系不一般啊!”

“哪里有什么我们的关系?他是到d市来搞社会调查的,想查矿难的事,煤矿领导肯定不喜欢有人来揭他们的老底,所以我觉得——他——肯定——是被他们——暗算了--”

她生怕姚小萍说她异想天开,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但姚小萍好像并没觉得她这个想法有什么离奇之处,只好奇地问:“他不是钢厂的工人吗?怎么你又说他是到d市来搞社会调查的?”

石燕一愣,说错话了?怎么撒个谎这么麻烦呢?一不注意就露了马脚。她想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其实他不是d市钢厂的,他在外地读大学——”

“那他怎么对我撒谎说是d市钢厂的?”

“他——呃——主要是为了——采访的事——要保密——”

姚小萍理解地点点头,问:“不会就是你那个名校男朋友吧?”

她坚定地摇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是的话,我还会瞒着你?”

“我知道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那个名校男朋友那么‘憨傻’,怎么会是他呢?”

石燕不知道姚小萍是不是知道她没有“憨傻”的名校男朋友,或者知道她根本没男朋友,所以在讽刺她。但看上去不象,因为姚小萍的口气挺诚恳的。她支吾说:“也说不上什么‘憨傻’---”

“你别虾子过河--谦虚(牵须)了,不管怎么说,总比这个强吧?”姚小萍自信地说,“这个一看就知道不是你的男朋友,这么丑,你怎么会看上他?”

石燕心里很难受,有点烦姚小萍,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但她知道,如果姚小萍说“他跟你太相配了”,她会更难受,难道她象黄海那么丑吗?所以说这件事很麻烦,不管人们说她跟黄海相配还是不相配,她都很难受,最好是大家都别说,就当没看见黄海这个人的,但是那好像是不可能的,因为黄海长得太“吸引”人了,走到哪里,别人的视线都是第一个投到他身上--应该说“他脸上”,如果视线是投到他身上,那人们对他的评价会完全不同。

还好,姚小萍没再继续讨论黄海的脸,也没再继续讨论她跟黄海配不配的问题,而是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你说钢厂领导报复他?是不是他掌握了他们什么证据?”

石燕一听,心里更慌了,听姚小萍的口气,领导对掌握了他们证据的人搞报复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样。她着急地问:“是不是如果黄海掌握了不利煤矿领导的证据,他们就会搞报复?”

“当然啦,不然的话,事情捅出去,他们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你——知道这种事?”

“这种事多了去了,连我这么老实的人,都会遭领导报复,你那同学跑这里来捅人家漏子,还会不遭报复?”

“那你说他们会怎么报复他?”

“当官的嘛,搞起报复来那还不是花样翻新,易如反掌?像我以前学校的那个校长吧,就区区一个县中的校长,在我们那一方就可以作威作福。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县中是重点中学,高考录取比率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进了我们县中,差不多就等于进了大学了,所以那一方的人想进我们县中,就都得求着我们校长。”

石燕猜测校长肯定是看上姚小萍了,或者想要姚小萍做他的儿媳,或者就是他自己想占姚小萍的便宜,没得逞,就来搞报复。她追问道:“那他--怎么报复你?”

“他呀,坏点子多得很,让我教最差的班呀,上最多的课呀,还在教学上贬低我,说我‘教学连门都没入’,评职称涨工资都卡我——”

石燕舒了口气,就这些小手腕?那似乎不那么可怕,姚小萍不还好好地活着吗?她脱口说:“原来也就是一些雕虫小技?我还以为——”

姚小萍不服气地说:“这还是雕虫小技?你不是当事人,所以你不觉得,等你处在那种环境里了,你肯定哭鼻子抹眼泪——”

她赶快说:“你说得对,我肯定没你那么坚强,幸好你现在考出来了,脱离了那个苦海,再不受他控制了。但是我的这个同学,我有点担心——怕煤矿那些当官的——做出更可怕的事来。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怎么没有呢?我们那里——”姚小萍接着就讲了两件某村村长打击报复村民的事件,一个村民被打伤了腰,另一个村民的牛被人杀了。

石燕越听越怕,赶紧问:“那你说我那同学会不会遭到——暗算了?他已经有两三天没来跟我联系了——”

姚小萍安慰说:“两三天不算什么,可能他比较忙——”

“但是他答应一有了消息就告诉我的——”

“那可能是还没有消息吧——”

“怎么会呢?他说过他第二天一早就到‘五花肉’家去拿那封信的底稿的——”

“什么‘五花肉’?”

石燕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但现在好像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关头了,不管是从技术上还是从愿望上,她都停不住了,只好干脆全说了,希望以自己的诚实换来姚小萍的理解和帮助,于是她把黄海对矿难的推测和他们采访的经过讲了一下。

姚小萍听完说:“那恐怕真是遭到暗算了。”

石燕见姚小萍这么有经验的人也说得这么肯定,心里全乱了,眼泪也快出来了,一迭声地问:“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姚小萍责怪说:“你们也是的,到底是从校门到校门的人,没见过世面,太大惊小怪了。矿井塌方,瓦斯爆炸,这种事多了去了,哪个煤矿没遇上过?人家d市煤矿到底是大煤矿,又在城里,领导还算好的,还给矿难家属抚恤金什么的。如果是放在我们乡下,死了就死了,挖得到尸体,你家里人拿回去自己埋,挖不到尸体,活该,不办你个污染矿山就算好的了,你还指望矿上出来向你们孤儿寡母道歉?”

石燕的眼神都直了:“啊?是这样的?那你们那里的人——就那么忍了?”

“不忍了还能怎么样?你到矿山去干活的时候,就立了生死状的,人家事前就告诉过你干矿山有哪些危险,是你自己要干的,出了事怪谁?”

“那——那——那矿工是不是不识字?这么危险,矿上又不负责,他们怎么还会签字呢?”

“不签字又能怎么样?能到煤矿去挖煤,就等于跳出农村,当上工人了。你不签,想签的人多得是。而你不去矿上干,你也没地方挣钱,坐家里挨饿,还不如去矿上挖煤,遇到矿难的人毕竟是少数——”

石燕越听越难受,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可怜的人,她不知不觉地就把姚小萍当成了知心朋友,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姚小萍,只没承认黄海是她男朋友,因为事实上也的确不是。

姚小萍自告奋勇地说:“你别急,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去找黄海吧,说不定他被人关在什么地方了——”

“那怎么办?”

“先找到他再说。”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逃了课去找黄海,先到钢厂招待所去,看看黄海是不是换了房间,或者转到别的招待所去了,招待所一定知道黄海的去向。

两个人坐四路车直奔钢厂招待所,但刚进门就被前台的人挡住了,问他们要证件。她们两都没带学生证,带了也舍不得拿出来,因为她们事先就商量好了的,现在形势这么复杂,她们也得狡猾一点,不见兔子不撒鹰,尽可能不暴露身份。

姚小萍说:“我们不是来住房的,只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说:“打听人也得出示证件——”

她们俩磨了一阵,人家就是不答应,她俩无奈,只好无功而退。从招待所出来,姚小萍说:“我有个亲戚住在这附近,我们去他家找他,他肯定有工作证——”

“但是他的工作证我们借了也没用啊——”

“我们不借他的工作证,只借他的人,我们叫他去招待所打听——”

“他肯吗?”

“我们又不是问他借头,他有什么不肯的?”姚小萍笑嘻嘻地说,“再说,是为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帮忙,他肯定是万死不辞--”

石燕跟姚小萍两个人坐公车到这个所谓“附近”去,结果连等车带坐车,花了一两个小时才来到这个“附近”,又走了一阵,才来到姚小萍那亲戚住的楼下。两人一鼓作气爬上五楼,姚小萍说:“到了,就是这里。”

但她们敲了好一会也没人开门,肯定是上班去了。两人又热又累,先前还以为至少能讨到一杯凉开水喝喝,哪里知道吃了一个正宗闭门羹,于是一路发牢骚一路下楼梯,刚下到二楼,就碰上几个人抬着一个大大的席梦思床上来,把个楼道挤得水泄不通。席梦思上还包着透明塑料纸,可能是为结婚新房购置的。

楼道很窄,石燕和姚小萍没处可让,那些抬席梦思的人也没有退回到楼下好让她们过去的意思,两军对峙了一会,女将败下阵来,觉得自己是空手,应该让人家抬东西的人,便决定往楼上撤退,等他们把席梦思搬进新房去了,她们就可以下楼了。

但等她们退到三楼,抬席梦思的人也追到三楼来了,她们还是没地方让,只好又退到四楼,哪知道“席家军”又追杀到了四楼。就这样,她们连连败退,溃不成军,一直退到了六楼,是最高一层楼了,再没地方退了,她们只好傻站在那里,听天由命。

抬席梦思的几个人也上了六楼,其中一个人把自己手里的那一边搁下,掏钥匙开了楼道左边那个单元的门,很客气地对她们俩说:“对不起,楼道太窄,没地方让道,你们先让到我屋里再说,等我们抬进来了,你们就好下楼了。”

石燕跟姚小萍对望一眼,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便让进了那人的屋,站在一个角落里。屋子里光线不大好,石燕刚从亮处进来,眼睛一时还不习惯,只觉得象是个客厅,摆着沙发茶几什么的,看上去家道还比较殷实,但不象是新房。

几个男人把席梦思床抬进了客厅,又在那个男人的指挥下抬到里面卧室去了,然后听见他们在那里议论究竟该怎么摆放,讨论得那么热烈,象三军将令在讨论如何解放台湾一样。

两个女生站在外面客厅里,不知道是偷偷溜走算了,还是等他们把台湾解放了再走。正在犹豫,那男主人出来了,啪地一声开了客厅的灯,屋子一下亮了起来。

石燕看见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面前,好像不年轻了,总在三十五左右吧。她不好意思细看,一瞥的功夫,只留下“两个眼睛炯炯有神”的印象。她记得以前写作文的时候,只要写到人的眼睛,她差不多都是用“炯炯有神”这个词的,但她在此之前还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眼睛才叫“炯炯有神”。

但今天这位男主人的眼睛终于让她明白什么叫“炯炯有神”了,好像他看人的时候是直盯着你的眼睛的,一只对一只,盯住了就不放,一直要盯进你心里去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头也低了下去,躲避着那“炯炯有神”的两个眼睛。慌乱之中,就听那人说:“对不起啊,把你们逼得山穷水尽——”

姚小萍大方地说:“没关系,你们抬着东西不方便让路。我们现在就下去——”

一个抬席梦思的人边擦汗边问:“你们住在这里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我们不住这里,是到这里来找人的——”

另一个抬席梦思的人嘻嘻哈哈地问:“是不是找我?”

刚才那个说话的人回应说:“你又不在这里住,人家怎么会是来找你的?”然后问她们,“你们是师院的学生吧?”

石燕一惊,不由抬起头,打量那个说话的人,见是一个个子不高,但长得挺壮实的年轻男人,正从一个茶壶里倒水,已经把杯子端到嘴边了,见她在望他,又借花献佛地把杯子往她的方向一送,做人情说:“你们爬楼梯累了吧?喝点水。”

两个女生连忙推脱,说:“不喝了,我们下去了。”

男主人模样的那个说:“喝点水再走——”

那个长得挺壮的男生连忙殷勤地倒了两杯凉开水递给她们,又问:“你们是不是师院的学生?是的吧?我一看就能猜出来,我也是师院的呢,我是师院的老师——”

两个女生都不相信,也不肯暴露自己的身份,撒谎说:“我们不是师院的。我们走了,再见——”

那个自称“师院老师”的人拦住她们,摸出一个证件,说:“怎么?你们不相信?你们以为我在撒谎?我真的是师院的老师,说不定哪天还会转到教你们呢。”

她俩看见那个证件,都停住了脚。姚小萍接过证件来看,石燕也凑了上去,发现的确是师院的工作证,证件上的名字是“严谨”,体育系的,她打量了这位严老师一下,严谨不严谨就不知道,但搞体育的就十分可能,大概是搞田径的,很可能是扔手榴弹,或者投标枪的,因为手臂上的肌肉鼓鼓的。

严谨收回证件,得意地说:“相信了吧?没骗你们吧?我是你们的老师呢,你们还不叫老师好?”

姚小萍笑着说:“你又没教我们,怎么是我们的老师?我听你的口音,是我们那边的人,说不定翻你的老账,你中学还是我教过的呢——”

于是严谨跟姚小萍探讨起身世来,发现还真被姚小萍说中了,严谨虽然没被姚小萍直接教过,但他的确是那个县中出来的。两个人一下亲热起来,大吹大擂他们的县中,说j县是高考状元县,县中每年考上大学的比率都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然后其它几个人就跟他们争论起来,到底是全国数一数二,是全省数一数二,还是他们J县数一数二。

男主人插嘴说:“光考上有什么用?谁不知道你们J县复读率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有的一考七、八次,都考成‘猪八届’了。复读那么多次,当然能考上,但是等到进了大学,就没后劲了。我们K大后来都不敢招你们那里的考生了,因为很多人进校之后都跟不上---”

石燕一听男主人是K大毕业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原来也是名校生啊,真看不出来,总以为名校生都是很丑的人,即使没黄海那么丑,也都丑得可以,所以还安慰自己说:既然我没考上名校,说明我还没丑到级别。现在看来事事都有例外,名校生里也有男主人这样“憨傻”的,而且看上去男主人马上就要结婚了,听说人生最得意的事就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而这位男主人把这两件得意事都占全了,也太幸福了吧?

男主人问石燕:“你也是师院的?”

石燕觉得姚小萍已经把身份暴露了,她也没什么要保密的了,便承认了是师院的,然后跟男主人开玩笑说:“你不会也说你是师院的老师吧?”

“我刚好就是师院的老师。”

石燕睁大眼睛:“你在开玩笑吧?”

“为什么是开玩笑?我不象师院老师吗?”

石燕大着胆子打量了他一眼,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跟老师不搭界的,她也说不清他象是干什么的,但就是没想到他是老师。现在经他这么一提醒,再仔细看看他,还真觉得他可能是师院的老师,因为现在她又想不出他如果不是老师,还能是干什么的了。现在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他一个K大毕业生,为什么要跑到d市这种地方来教书。

他问:“你要不要我也把证件拿出来你看看?”

她只笑不说话,他真的走到里屋去,提了一件外衣出来,从上面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皮夹子,打开来,抽出他的工作证,递给她看。

她也不客气,象交警抓了违章的司机一样,把证件拿过来仔细审查。他的确是师院的老师,政治系的,叫“卓越”。她一直没敢仔细看他,现在有了机会,便认真地把那照片研究了一番。可惜证件上没出生年月,也没婚姻状况,但照片看上去也有个三十四、五岁了,五官挺端正的,眉毛挺浓,鼻子挺直,算得上英俊,特别是在另外几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的衬托下,更显得鹤立鸡群。

他开玩笑地问:“你现在怎么在外面逛?逃课了吧?”

她支吾说:“有点事——请了假的——”

“你就别对我撒谎了,我又不是你们系的,你还怕我告你状啊?我这两只眼睛尖得很,什么都瞒不过我。”

石燕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眼光真的有点锐利,不由得脸一红,硬着嘴说:“你告我也不怕--”

姚小萍插嘴说:“你们都有工作证?那好,因为我们到这里来就是想来借工作证的,不知道你们哪位肯不肯——帮个忙?”

严谨很踊跃地说:“如果不是干坏事,我可以帮忙。”

姚小萍解释说:“肯定不是干坏事,你看我们象干坏事的人吗?我们只是想到钢厂招待所打听她--老同学的去向,但他们一定要我们出示证件才行,刚好我们又没带证件——”

严谨大包大揽地说:“就这事?那还不简单?我把证件借给你们——”

卓越提醒说:“你把证件借给她们有什么用?难道她们还能冒充你?”

严谨提议说:“那我跟你们走一趟吧,你们要打听谁?我去帮你们打听。”然后又对卓越说,“你叫司机先送我们去招待所一趟,然后再接着搬——”

卓越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去跟司机说一下,看他肯不肯——”

几个人一起下了楼,卓越跟等在货车驾驶室里的司机说了几句,司机说:“行啊,你哥们发话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但我司机室里只坐得下三个人,其它人只能坐在后面车斗里——”

卓越提出跟石燕一起去招待所,其它人就在他家等他们,因为车里坐不下。但严谨也要跟着去,提议说:“我们让她们两个女生坐司机室,我们俩就站在后面车斗里--”

卓越想了一下,同意了,于是两个女生坐进司机室,两个男的爬进后面车斗里。车很快就来到了招待所,两个女生下了车,看见严谨和卓越正从后面车斗里下来,头发被吹得站了起来,脸上也蒙一了层黑灰。卓越在掸他身上的灰尘,严谨则直奔招待所前台,说:“走,我们去找他们打听。”

几个人来到招待所的前台,严谨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说明了来意,但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查了一下记录,说黄海已经结帐走了。石燕问:“那您知道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客人走了就走了,难道还给我汇报一下行踪?”

几个人问了半天,招待所的人都说他不知道黄海去了哪里,最后严谨指着卓越对招待所的人说:“这是卓书记的儿子--”

石燕听得鸡皮疙瘩一冒,还有这么拉大旗做虎皮的?直统统的,一点方式方法都不讲。卓越也盯了严谨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但严谨多的这句嘴很管用,招待所的人态度大变,说:“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黄海到哪里去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个人来,他肯定知道---”

过了一会,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前台,文乎乎地说:“是小卓啊?失敬失敬!”

卓越问:“您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呢?你父亲住院的时候,我多次到医院探望,可能你没注意到我。哎,没想到卓书记他--英年早逝,不然的话,我们d市--那肯定是蒸蒸日上--”

石燕又是鸡皮疙瘩一冒,但看见卓越好像是见惯不惊一样,挺淡然的,只很客气地说:“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住在你们这里,叫黄海,这两天我朋友跟他--联系不上了,有点担心,想跟您打听一下--”

那个中年男人查了一下,告诉卓越:“黄海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住了,他前几天食物中毒,上吐下泻,被送进医院去了--”

石燕焦急地问:“哪个医院?”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医院——”

“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

中年男人为难地说:“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你是他的朋友,难道他没告诉你他在哪个医院?”

严谨豪爽地说:“巴掌大个d市,合共就那么几家医院,一家一家地找,还愁找不到?”

姚小萍说:“那倒也是,但我们没带证件,怎么去找呀?到时候不又跟在这里一样,非得有证件不可?”

“我跟你们一起去找,我有证件。”

两个女生连忙感谢严谨,感谢完了又担心地说:“这几家医院隔那么远,公车又这么难等,如果我们一家一家地找,那得跑到什么时候?可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我今天没课,”严谨又大包大揽地说,“这样吧,叫老卓让司机送我们——”

石燕说:“那——好倒是好,就是不知道卓——老师他愿意不愿意让司机送我们?”她的话是说给卓越听的,但她的脸却朝着严谨,不知道是觉得这样显得礼貌些,还是有点害怕卓越那炯炯有神的两眼。

卓越笑着说:“老严打包票了,你问老严要车去找你男朋友吧--”

石燕连忙声明说:“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个老同学--”

卓越好像上了个大当一样说:“不是你男朋友?那你费这么大心找干他嘛?等着他自己来跟你联系吧,司机帮我们搬完了东西还有事的--”

石燕见他不肯让司机送她们,心里有点不快,但又无可奈何,便告辞说:“那你们去忙吧,我们自己坐公车去找,谢谢你们刚才帮我们打听消息--”

姚小萍还想说什么,但石燕拉上她,很有骨气地往招待所外面走。刚走到招待所门边,严谨追了上来,说:“喂,别跑那么快呀,你们可不可以先等我们搬完东西?搬完了,老卓就叫司机送你们。我们顶多再搬两趟就搬完了--”

石燕不知道卓越怎么突然一下想转了,难道是跑哪个磨子上坐了几圈?她刚想谢绝,姚小萍已经抢着回答了:“那就谢谢你们了,我们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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