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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作品《至死不渝》

艾米:至死不渝(19)

第二天,等卓越去上课了,石燕就溜出家门,给姚小萍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就是姚小萍本人,说送了儿子去幼儿园回来就干脆没上楼,特意在门房等着呢。过了一会,姚小萍就坐着出租车过来了,载上石燕后,直奔钢厂子弟中学。

钢厂子弟中学在钢厂的一个侧门对面,那天刚好下过小雨雪,地上稀泥烂浆,但沿街还有不少菜农摆着摊在卖菜。姚石两人在钢厂门口下了车,姚小萍看见路边就有个公共汽车站牌,啧啧赞叹道:“这里真方便,出门就可以坐公车,卖菜的又在跟前,我觉得这地方不错,就在这里干吧。”

石燕立即制止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先别高兴太早了——”

踩着泥浆子穿过街道,走了几十百把米,就看见了钢厂子弟中学,人称“钢花中学”,没院墙,三栋教学楼摆成一个“门”字形,都是老得不知年代的建筑,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好像融进了灰蒙蒙的天地一般,操场上这里那里汪着一些积水,篮球架子歪歪扭扭,乒乓球台子没一个完好的。站在操场,就能听见有些教室里闹闹杂杂,间或还看到有学生追到走廊上打闹的。

但石燕现在看不见这些,只看见一“门”字形人间仙境,满心希望能在这灰蒙蒙的楼里面谋一席之地,做个钢花仙女,生个钢花宝宝。她急切地问:“我们是该去找人事科还是校长办公室?”

“一个中学,有没有人事科还成问题,先去校长办公室吧。”

找到校长办公室门前,看见校长正在对付一个家长,也不知道在吵什么,反正双方都凶神恶煞的。她俩躲在办公室外面,冻得直打哆嗦。好不容易等到那个家长离开了校长办公室,她俩赶紧钻进去,校长很不耐烦地说:“又是什么事?”

姚小萍亮出黄莺一般的嗓子,甜蜜蜜地说:“您是校长吧?我叫姚小萍,这是我的朋友,叫石燕,师院的,久仰您的大名,想调到您学校来教书——”

石燕听得一惊,生怕校长问一句“久仰我的大名?我的大名叫什么?”那就完蛋了。还好,校长没在自己的大名上做文章,只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俩一眼,问:“为什么想调到我这里来?”

石燕决定用真话来打动校长,就把自己的情况如实讲了一下。校长似乎仍不能理解:“哪里有这种事?师院的想调我们这里来工作?是农村户口吧?只有农村户口才会愿意调我们这里来,都是拿我们做跳板,一站稳脚跟就要调走——我看你们两个也不像老师——这么年轻——”

姚小萍把工作证教师证都搬了出来,石燕也把毕业证学位证获奖证全搬了出来。校长正在像古董鉴别商一样看她们的证件,就听见上课铃响了。校长说:“我现在就有个班没人上课,你们谁去顶一下?不然我就不陪你们了,得去顶班——”

姚小萍问:“什么课?”

“高二的外语课——”

“高二的外语课我去顶就行了,如果是高三毕业班的,那最好让石老师去顶。”

石燕见姚小萍这么胡吹乱侃的,不免心惊肉跳,生怕校长看出破绽,明明说了是师院科研办公室的,怎么又成了高三毕业班的老师呢?

还好校长没那么多弯弯拐拐,只带点恐吓地说:“你光说你会教不行的,我要跟着去听课的——”

姚小萍万种风情地说:“欢迎您去指导——教材在哪里?”

校长有点不好意思:“教材还在外语组办公室里,我不懂外语,准备让学生上自习,我在边上看着点,只要不闹翻天就行——”

姚小萍说:“没教材也行,我有办法。”说着,就拿了一个数学老师用的木制三角尺和一盒粉笔一个黑板擦,对校长说,“校长,麻烦你带两个凳子去听课。”

石燕跟着姚小萍和校长去了高二那个班,走到教室后门那里,姚小萍就做个“止步”的手势,让他们两个等在那里,她自己走到教室前门,站在门的侧面,伸出穿着棕色小靴子的脚,反身向后一个扫堂腿把门蹬开。只听“通”的一声,门上掉下一个装了水的塑料盆,盆子扑翻在地,水洒得到处都是,教室里一阵惊讶加赞叹,石燕和校长目瞪口呆,如果今天是校长来上课,肯定被这一盆水正扣在头上。

姚小萍踮脚走进教室,开了后面的门,让石燕跟校长坐在教室后面听课,自己走上讲台。教室里乌烟瘴气,扫把水桶丢得到处都是,地上的字纸星罗棋布,黑板画得乱七八糟。姚小萍用手里的木制三角尺从黑板顶上挑下一个黑板擦,看了看,扔在一边,用自己带去的黑板擦擦了黑板,写下一行英文:sealedwithakiss,然后转过身来,说今天要教大家唱首英文歌,“以吻封缄”。

下面一阵哄笑,有人把手指放在嘴里吹出尖利的口哨声,姚小萍拿起一个粉笔头,抬手一扔,正中那人前额,那人高叫一声:“你干什么砸老子?”姚小萍又是一抬手,肯定又击中了目标,因为那人没声音了,下面一片惊叹:“好准的靶子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姚小萍先把英语歌唱了一遍,说是外国电影的插曲,简单讲了故事情节,又在黑板上写下歌词,解释了一下,再自唱一遍,然后就一句句教唱。刚开始没几个人跟着唱,石燕为了支持姚老师,带头跟唱,慢慢地大家都跟唱起来,那个挨砸的学生还想搞怪,在里面尖声怪唱,但马上受到其它学生批评弹压。

后面的课就上得很顺利了,学了生词,学了句型,还布置了作业。下了课,学生们都围上来问姚小萍的姓氏,还问她是不是新来的老师,能不能再给他们上课。姚小萍指着石燕说:“那个石老师是你们新来的老师,她比我教得好,我是师院附中的,她是师院的——”

大家又都围住石教授,七嘴八舌地讲了一会,一直到下节课的铃声响了,才放她们离开。

校长一口答应收下石燕,还竭力想把姚小萍也挖来。姚小萍说:“你这里给不给老师分房子?分房子我就调过来——”

校长说:“分啊分啊,怎么不分房子呢?我们给老师的待遇好得很,不然怎么留住老师?我现在就领你们去看房子,是以前那个英语老师住过的。她从我们这里调走后,一直都在后悔呢,整个d市没哪个学校的教工住房比得上我们的——”

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巴浆子走回钢厂侧门附近,那个“调走了一直后悔”的英语老师住过的房子正对着钢厂侧门,紧挨着子弟中学,不到十分钟就可以从住处走进教室。那房子实在是老得有年头了,墙壁照例是灰蒙蒙的,水泥地也坑坑洼洼,不过胜在够大,一个客厅有南一舍的房间两个大,还有一个卧室,比南一舍的房间小一点,放了个大双人床,但那棕绷已经烂了,上面垫了几个竹垫子补救。

厨房不正规,但比卓越那个大一点,一横一竖摆了两张课桌,算是案板,还有个看上去一时三刻就会垮掉的煤炉子,旁边堆着一些黑乎乎的煤块。姚小萍问:“校长,你们给教工提供煤气吗?”

校长不屑地说:“要煤气干什么?煤气能烤火吗?我们钢厂有廉价的优质煤块,不知道有多好烧,烧饭烤火都方便——”校长踢踢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就是这,烧几张纸就能点着,点着了只要不断加煤,想烧多久烧多久。”

石燕想起校长办公室就烧着一个大火盆,把屋子烤得很暖和,烧的大概就是这种“优质煤块”。

屋子里还有个简陋的厕所,不是通常那种椭圆厕坑,而是一个长长的“厕沟”,像条阴沟一样,不知通向哪里。另有一个洗澡间,很窄小,里面有个莲蓬头一样的东西,校长说没热水,只有冷水,要洗热水澡可以到钢厂澡堂去洗。厕所和洗澡间都没窗户,里面都是黑古咙咚的,不开灯就伸手不见五指。

石燕已经很满意了,但姚小萍还在挑剔:“校长,这是一楼,房子地势又低,你看外面的路面都有窗子这么高了,一下雨不把水漫到墙根来了?这屋子肯定很潮湿。石老师马上要生孩子了,住这种潮湿地方很容易得病,您看能不能分个楼上的单元——”

石燕慌忙扯姚小萍的衣角,生怕姚小萍向党要照顾要福利把她的工作给要丢了。校长说:“如果石老师等得,我可以想办法给她安排一个楼上的单元——”

石燕抢着回答说:“校长,我就住这房子吧,这房子挺好的,不用爬楼梯,我喜欢——”

姚小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几眼,但也没再挑剔。石燕抓紧机会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提了出来:“校长,您看我这——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搞到生育指标?”

校长不解:“什么生育指标?”

“就是——生孩子不都得从单位拿个指标吗?没指标就不能上户口——”

校长恍然大悟:“噢,你说上户口的事?没问题的,钢厂公安处处长的儿子就在我们学校读书,到时候把材料交给他带回去就行。你这是第几胎?”

“第一胎。”

“第一胎还愁个什么上户口?我怕你这是第二胎第三胎,那就要送点人情了——”

校长把话说得这么容易,石燕反而不相信了,又罗哩罗嗦地问了好几遍,快把校长问烦了,才胆怯地住了口。校长要求她最迟下星期一要开始上课,她一口答应了,催着校长尽快去给她转关系。双方像谈了许久恋爱急等结婚的男女一样,一拍即合,恨不得一脚踏进洞房,成其好事。

坐出租回师院的时候,姚小萍责怪说:“你不该那么好说话的,房子的事就是这样,你一旦住进去了,他们就不会急着给你换房了,你得把住这个关,不分到合适的房子就不搬进去——”

“我觉得那房子已经够好的了,再挑剔怕人家不要我了——”

“这你就搞错了,你越不挑剔他们越觉得你没本事提条件,你这么急于调进去,他们就要怀疑了——”姚小萍大概是懒得亡羊补牢了,换了个话题说,“你现在还回卓越那里去吗?”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去:“你说呢?”

“我看我们干脆一车坐到你那边,把你的东西拿了,搬到钢厂这边来,免得夜长梦多——”

“如果卓越在家呢?”

“在家怎么啦?你找到工作了,分到房子了,马上就要上班了,难道还能住在那么远的地方?”

“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搅黄我这事?”

“谅他现在想搅黄也搅不黄了,这是钢厂,不是他d市,就算是他d市,他现在也没那个本事——”

石燕还是有点胆战心惊,但知道这事瞒也是瞒不住的,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她下星期就要开始上课,住在卓越那里交通实在太不方便了。

两个人一车坐到卓越楼下,姚小萍叫司机等在那里,她们两人上楼去搬东西。石燕刚把门打开,就看见卓越坐在客厅看电视,她心里更慌了。

卓越见她进来,沉着脸问:“你到哪里去了?”

姚小萍抢着回答说:“我一个家长给石介绍了一个工作,我们去看了一下——”

卓越不相信:“介绍工作?她能找到工作还会等到今天?你有时间尽管花在这些无用功上,别把燕儿拉着,她现在有身孕,要多休息——”

“卓老师是不是因为老婆没在家,到现在还没捞上中饭吃,心里不耐烦?没办法啦,以后你得自己照顾自己了,石找到工作了,马上要去上班了,不能专职在家伺候你了——”姚小萍说完,对石燕说,“你的东西在哪里?我帮你搬,你歇会儿,卓老师说了,你现在有身孕,要多休息——”

卓越看着她俩进卧室,又看着姚小萍从卧室抱了被子出来,才意识到这两人说的“搬东西”是真的不是假的,他不敢阻拦姚小萍,只走到卧室门口,问石燕:“搬到哪里去?在哪里找到工作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石燕晃了晃手中的门钥匙:“钢厂子弟中学,钥匙都拿到了,下星期就上班了——”

卓越半天才哼出一句:“你干什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找个工作都要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哪像一家人?”

“今天上午才得到消息,你又不在家,我跟谁商量?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姚小萍说:“卓老师,我们坐过来的出租车还在下面等着,要不你先下去帮忙把车钱付了吧,不然真不像一家人了——”

卓越只当没听见的,气呼呼地站在客厅里,看石燕这屋那屋地收东西,看姚小萍上楼下楼地搬东西。姚小萍越搬火气越大,进进出出都绷着脸,摔门踢凳子的。卓越斥责道:“你走路小心点,别踢这砸那的——”

“你看不来?看不来就动动手,几下搬完了我就走了,免得戳你眼睛——”

“你拆散人家夫妻,还指望我帮你搬东西?”

“你帮我搬东西?我是在帮你搬东西你懂不懂?我帮你老婆找到了工作,省了你付她的生活费,还省了你大笔的生孩子住院费,你懂不懂?你不感谢我,还骂我拆散你夫妻?夫妻是别人拆得散的?你想夫妻团圆,不会自己周末跑到她那边去?非得让她住你这里?她住这么远,每天怎么上班?你有本事买架飞机供她上班,那她就不用搬了——”

卓越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了,知道不应该阻拦她们搬家,但他也拿不下面子帮忙搬东西,仍然站在那里没动。

有好事的邻居伸头进来瞄,还打探道:“怎么回事?”

石燕忙解释说:“我调动工作了,在钢厂那边,挺远的,得搬那边去住——”

邻居也热心地来帮忙,卓越没办法了,只好勉为其难,装做一个送老婆上前线的样子,帮忙搬东西。搬到最后一趟,石燕也跟着下去了。卓越埋怨说:“叫出租车搬家,没见过这么败家子的,这样打着表等,得多少车费?你们早跟我说了,我找个便车——”

姚小萍寒碜他说:“找个便车能节约几个钱?你放心好了,我叫的车,我会付钱的,你一分钱不给你老婆,难道她还拿得出这笔车钱?”

卓越刚想发毛,石燕插嘴说:“好了,好了,搬完了,我们走吧——”坐进车里之前,她低声跟卓越告了个别,“我搬过去了,因为下星期就要上课,我得过去熟悉一下——”

他问:“到底在哪块?总不至于这也要对我保密吧?”

石燕也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只说是斜对着钢厂子弟中学大门的那栋,三单元一楼左边那间就是,说完就坐进车里。车开动之后,她回头看了看这个她搬进搬出好几次的地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心里不免有点五味杂陈。但等她转过身,面向车前方时,她又无比高兴,感觉她这一车就是直奔孩子的户口而去。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她的“新房”里睡觉,把所有的被子毯子都盖上垫上了,还是觉得凉沁沁的,这才体会到姚小萍的英明伟大料事如神。第二天,她去了趟学校,但没好意思提换房的事,只把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教材什么的敲定了,都是那个“调走了一直在后悔”的英语老师留下的。

即便到了这一步,她还在担心这工作不牢靠,总像是鸠占鹊巢一样。一直到校长拿出一个三年的合同让她签,她才真正放了心,丝毫没觉得是卖身契,反而觉得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一个生育指标,因为别的那些学校没生育指标,根本就不敢收她,钢厂子弟中学既然敢收,说明他们的确有生育指标。她欣然签了字,厚着脸皮问校长什么时候发工资,能不能先把本月的工资支给她,因为她手里没钱了。

校长从自己口袋里掏了些钱借给她,她感激不尽,从学校出来就坐车到最近的一家百货商场买了个电热取暖器,买了棉絮,还买了一些小东西。

周末的时候,姚小萍一家三口搭公车过来,说是到她这里来吃“温居宴”的,他们在钢厂门口那些菜贩子手里买了一些新鲜是够新鲜、但泥沙俱下的蔬菜,还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鸡,被严谨连砍几刀没杀死,在屋子里追得鸡飞狗跳的,最后被姚小萍抓住,反扭着鸡脖子一刀毙命,烧开水烫了褪毛,剁成块红烧,弄得香喷喷的。

正做着饭,卓越也骑着个摩托过来了,带了些石燕拉下的小玩意,一进来就抱怨这条路太泥泞,把他的摩托都搞脏了,回去至少得冲洗两小时。

姚小萍在厨房低声对石燕说:“你家那只铁公鸡来了,送了几件你扔下不要的东西来,趁机混顿饭吃——”但一出厨房的门,姚小萍就笑得一朵花似的,“唉呀,今天这个温居宴真热闹,该来的都来了。严,到门口小卖部买几瓶啤酒来,跟卓老师好好喝几盅——”

席间,卓越提议说:“燕儿,等我有空了,找个车把我那房家俱搬到这里来吧——”

她知道他说的就是那房把她逼上梁山的家俱,慌忙推脱说:“不要,不要,这屋子里湿得很,家俱搬来都弄坏掉了——”

姚小萍则大力支持:“石,怎么不让他把家俱搬来呢?他那些家俱放在别人那里,岂不占了人家一个房间?如果那朋友什么时候要用房间,不还得叫他再找地方吗?你这里没家俱,像什么样子?那床上垫着篾席子,凉性大,别把产妇的腰冻坏了——”

隔了几天,卓越当真找了几个人,借了一辆车,把那些家俱搬过来了,搬得隔壁左右的邻居相当的羡慕,都夸那家俱式样好,油漆颜色好,说这片房子太糟糕,没谁舍得打这么好的家俱的,你这是头一家。卓越听得春风得意,一时间呼朋唤友,上茶点烟,忙得不亦乐乎,搬完后把石燕连同那些搬家的人都请到餐馆吃了一顿,大大破费了一把。

后来石燕跟姚小萍打电话的时候,抱怨说:“都是你,答应他把家俱搬来,现在一屋子都是他的东西,叫我还怎么——”

姚小萍笑着说:“你算了吧,就算你不让他把家俱搬来,你还能从此跟他划清界限?你肚子里的孩子早把你们拴在一起了。再说黄海也结婚了,你拖儿带女的,离了婚难道还真的指望找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就算能找到,也肯定是半老头子了,天下男人一个样,都是自私自利的主,再找一个说不定比卓越还糟糕——”

“那严谨呢?”

姚小萍一下没了气,半天才说:“严谨的人是不错,但是我这种生活,你也未必想过,总是担着心,怕他哪天就厌倦我了,怕他哪天就变心了,怕他受不了别人的议论,怕小刚惹烦了他,怕他家里人反对——思想负担太重了,我有时都恨不得跟他吹了算了,无爱一身轻——”

她安慰说:“别瞎想了,我觉得他是真对你好。慢慢来,我相信他家里人也会想通的——”

姚小萍忿忿地说:“但是凭什么就轮到他家里人来想通呢?我除了结过婚,有个孩子,还有哪点配不上他?他妈的,难道结过婚的女人就不是人?”

这个话题太敏感,两人一谈就会谈得义愤填膺,灰心丧气,所以她每次都及时煞车,换个话题:“我想就在这里过春节,免得一个人跑回家让我父母看出破绽,弄得他们难受,搞得他们春节都过不好,我想等我快生的时候再回去——”

姚小萍提醒说:“既然你春节都不回去,那还不如等孩子生了之后再回去。如果你一个人跑回去生孩子,别人不一样看出破绽?再说你在老家生孩子,又想在d市上户口,中间平白无故多出许多麻烦来,你自己不在这里督促,指望别人帮忙上户口,万一没上成,你不前功尽弃了?我看不如等你在d市生了孩子,把户口上好了,再回老家不迟,那时别人看着也挺正常的,你丈夫要上班嘛,当然不能陪你回老家长住——”

她由衷佩服姚小萍的老奸巨猾,但又担心地说:“我就怕生孩子住院的那几天——没人照顾——我不想求卓越,求他也没用,他什么都不会干——你又要上班——”

“那就叫我妈来照顾你一段时间,她在家也是闲着没事。你别看我妈是乡下老太太,她可是见过世面的,以前是国民党军官太太,吃香的,喝辣的,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阔气起来比你我强不知多少倍,是后来她那国民党军官丈夫回家养伤,没来得及逃到台湾去,被共产党抓住,枪毙了,我妈才嫁到深山老林里去的——”

她这才知道姚小萍那与山村女子风格迥异的美貌气质才华智慧是从何而来的,国民党军官太太!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肯定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的了。这也使她越发不理解姚小萍的妈妈怎么可以忍受住深山、干农活、吃糠菜、嫁驼子的命运,也许女人的韧性就是好,无论怎么弯,就是不折。

姚小萍警告说:“我春节期间要回老家,腊月二十七八回去,要到正月初三四才回来。我看你只有回到卓越那里去过春节,不然的话,一个人孤零零的,可别过个哭唏唏的春节——”

“我也想到这一点了,但我觉得还是好过孤零零地回“洞洞拐”去,把家里所有人的春节都搞得哭唏唏的——”

姚小萍又建议说:“你就跟卓越先结成一个临时统一阵线不行吗?你在你父母面前要面子,他在他妈妈面前还不是要面子?你们可以讲好了,就春节期间这样蒙混一下家里的老人,先到你那边去住几天,然后到他家拜访一下,其它时间井水不犯河水,那不是一举多得?”

“他没提这事,我也不会求他。我不想跟他在一起,可能他也不想跟我在一起,他嫌我这里泥巴路,怕搞脏了他的摩托,再说我现在对他来说——没有用——反而坏事——”

姚小萍一下就悟出“坏事”的真正含义,嘿嘿笑了一阵,说:“随便你吧,只要我在d市,我都会来陪你的,我不在d市,那就没办法了,要不你跟我去我们乡下玩?”

她也不想去,舟车劳顿的,又是乡下,有什么好玩的?自己一个人跟到别人家去过春节,那不还是证明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吗?既然不想丢面子,那就躲在自己家里,哪里也不去吧。

她上了没几天班,就到了期末考试,然后就放寒假了。她领了一月二月两个月的工资,学校还发了她四分之一的年终奖,分了一些春节物资。她手里不那么紧巴了,也去采购了一点年货,对家里撒谎说今年春节要去婆婆家过年,她大肚子坐车不方便,就不回老家过春节了,等生孩子的时候,再回老家,可以一直住到暑假结束。

她父母听说后,遗憾得紧,说自她出生这几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不在家里过春节,现在才真正认识到女儿的确是出嫁了,成了别人家的人了。她父母眼泪汪汪地要到d市来看她,她慌忙拒绝了,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总算稳住了父母。

腊月三十那天,外面飘着小雨雪,天阴沉沉的,她睡到很晚才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正看着,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卓越,慌忙把电视关了,不开门,大气也不敢出,装做不在家的样子。但敲门的人很有耐心,过一会就敲几下,最后还高声喊了起来:“石燕儿,我是黄海,帮你爸爸妈妈给你送年货来了——”

她急忙起身,趿了鞋跑去开门,真的是黄海,雨雪仆仆的样子,头发湿透了,乱七八糟地贴在头上,脚下一双皮鞋沾满了泥浆子,半头裤子都是泥巴喧天,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像个进城串亲戚的乡巴佬。

石燕一激动就不顾礼貌了,直通通地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回了‘洞洞’,以为你也回去了,就上你家去看看,结果你父母说你今年不回家过春节。你父母听我说会到d市来办事,就叫我帮忙带些年货来给你——”黄海在门边搓了搓脚上的泥,进到屋子里。

她好奇地问:“你——不是说你春节——在‘洞洞’那边办婚礼的吗?这么快就办——完了?”

“呵呵,婚礼取消了,小付改主意了,不愿意跟我回‘洞洞’去丢人——”

她很替他难过,可以想像他在家人面前有多难堪,说不定家里把客人都请好了,结果媳妇又不来了,他父母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她安慰说:“肯定不是什么怕丢人,也许是舍不得父母,或者——是身体不舒服——该不是有喜了吧?”

黄海又呵呵一笑:“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像我们这样结婚,哪里会有喜?”

她知道他结了个“空婚”,更替他难过了,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心疼地看着他。

他一边找地方挂那些腊肉腊鱼的,一边反转来安慰她说:“我早就说了,我跟她在一起,只是给她一个出国的希望,让她能够好起来。现在我的目的正在慢慢达到,她知道嫌我丢人了,说明她的病好多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听得心酸,忙背过脸,找了个干毛巾让他擦湿头发,又找了个脚盆,倒了点热水,叫他把脚上的湿鞋脱了,洗个脚穿棉拖鞋,免得把脚冻坏了。

他一切行动听指挥,她叫他擦头就擦头,叫他烫脚就烫脚。她看他把头发擦得都站了起来,虽然像篷乱草,但比刚才好看多了,特别是从完好无损的那边脸看,简直就是英俊潇洒。而且他一双脚也洁白修长,她想他如果不是脸遭到破坏,也算是从头英俊到脚了。不知怎么搞的,她一想到“从头到脚”,思绪就一下滑到位于头脚之中点的那个部位去了,脸上有点发烧。

她一边收捡那些年货,一边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开玩笑说:“那你亏了,怎么不趁小付还糊涂的时候——就成其好事呢?让她有了喜,她还不早就把那个什么留洋博士给忘记了?”

他也开玩笑说:“你看我是干这种事的人吗?倒不是说我有多高尚,而是我把自己看得宝贵得很,不是我喜欢的人,送给我都不会干那种事,怕玷污了我的清白——”

她觉得他在要面子,哪里有男人不想干那事的?尤其是面对过去的系花,又是已经拿了结婚证的人,合理合法了,还能送了不要?只能说人家没送倒是真的。她相信那个小付肯定不是真疯,只是迂在从前那个男朋友上还没出来,但小付既然那么在意以前的那个男朋友,自然是守身如玉的了。她相信黄海不会强迫小付,但还不至于送上门来不要。

男人在这些事上都是要面子的,不要就不是男人了。她记得她专门为卓越说的那个打赌的事问过严谨,但严谨说根本没谁跟卓越打赌,也没听说卓越有过四五个到现在还在惦记他的女朋友,所以她觉得卓越很可能是在要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黄海这么在意,一直在跟黄海竞争,听说黄海结了婚就那么高兴那么如释重负,于是就编出那么多情史,来证明他不在乎黄海,也不在乎她。

她也不戳穿黄海的面子,转而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从来没告诉过他这个地址,打电话的时候只谢谢他帮忙找到了钢厂子弟中学这个工作,但她既没说跟卓越分居的事,也没说她现在住在哪里,她对家里人都是说住在卓越那里的。

他说:“我先去了南一舍,想叫姚小萍把东西转给你,结果她不在。我又到卓老师那边去找你,结果你们都不在。我没打听到卓老师父母的家,不然就找那里去了。这里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找的,七问八问的,一直问到你们学校去了,值班的老师才告诉我你住在这里。卓老师呢?他春节都忙得不回家?”

她知道瞒不住了,她也忍不住了,就把自己跟卓越的一本经全倒了出来。虽然一边说一边后悔,担心毁了黄海的婚姻,但不知怎么回事,就那么一顺水地说出来了,好像开了弓的箭,只能向前,不能半路拐弯,更不能收回来放进箭袋里去。

他愣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不知道是因为内心感情复杂,还是他那不对称的脸把表情复杂化了。

她自嘲地说:“其实你早就告诉过我,说他绝非善类,怪我那时听不进你的话——”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那时说他——绝非——绝非善类——也只是因为——不——不喜欢他——我并不知道他是善类还是非善类——我跟他就那么一点接触——哪里能看出一个人善类不善类?”

“反正现在来后悔也来不及了,怪谁都没用,还是自己收拾残局吧——”

他又愣了一阵,说:“石燕儿,真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做的一些事——影响了你们的婚姻——”

她好奇地问:“你做的什么事?”

“我——寄书啊,打电话给你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想着老同学嘛,难道寄个书打个电话都不行?”

她听他道歉,心里反而有点难受,她倒是希望他寄书打电话都是“有意”的,而不是完全出于“老同学”情谊。但听他这么撇清,那就说明是她自作多情了。她也来撇清,宽宏大量地说:“你别自责了,我知道你是看在老同学份上,是卓越太爱吃醋了——”

“吃醋没什么,说明他在乎你,如果是我,我可能比他还疑神疑鬼,所以我觉得你们婚姻出现问题,我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我寄那本书,姚小萍就不会上你家去,你也就不会发现——”

她倒竖起两道眉毛:“你的意思是只要不知道那事,我们的婚姻就——没事?”

“有些事不知道就跟没有一样——”

她觉得跟他有点谈不拢了,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是如此。她把自己的家庭矛盾婚姻纠纷讲出来,是希望听到他跟她共鸣的,而不是希望听到他跟卓越共鸣的,但也许男人跟男人总是更有共鸣,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嘛,就像她跟姚小萍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一样,更能互相理解。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挑拨离间地说:“你这么护着他,他可一点也不护着你。他听到你结婚的消息,说像你这样的丑——什么什么的——只有疯子和我这样的傻子才会喜欢——”

他垂下眼睛说:“他说我丑八怪?说我丑八怪我不怕,因为我本来就是丑八怪——”

她见他还在向着卓越,又说:“他说你丑八怪你不怕,那他还说你以前那个女朋友是你编造出来的,是你的情场技巧,想用你的悲惨遭遇来打动我,不然我可能连信都不会回你——”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又垂下眼睛,低声问:“你会不会回呢?”

“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哪样的人?”

“就是只看重——外貌的人吗?”

“看重外貌有什么不对吗?我自己——没外貌,但我也喜欢外貌漂亮的人——看见不漂亮的人——我也不喜欢。谁不喜欢内在外在俱美的人呢?又没谁制定了法律,说没外貌的一定有内在美,或者内在美的一定没外貌。我这个样子,连我自己都不喜欢,我怎么能强迫别人喜欢呢?谁说喜欢我的外貌,那她肯定是——在撒谎——”

他说他去打听过整容的事,但医生说他这样的很难整好,因为他是小时候受的损伤,脸上那块骨头根本没发育长大,填填补补是没多大作用的。他还说改造一个人的内心比改造一个人的外貌容易得多,外貌的缺陷也并不是内在美的保障。

他们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通信时期的某个阶段,谈话逐渐从自身抽离,慢慢滑向普遍真理,不再是探讨他们个人的历史或现状,而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比如外在与内在的关系,言论与行动的关系,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大人与小孩的关系,等等,等等。

讲讲说说之间,他们已经做出了几个菜,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小炭炉,烧着钢厂的优质煤块,上面座个小锅子,烧了汤,做成一个家常火锅,把豆腐鱼丸菠菜粉丝之类的东西放里面烫了吃,再加上从家里带来的腊肉腊鱼,不算丰盛,但很实惠。

两个人烤着火吃火锅,吃得汗涔涔的,很舒爽。吃过饭,已经天擦黑了,黄海说要去外面找旅馆住,石燕不同意:“现在到哪里去找旅馆?公车都停了,大家都回去过年了,等你一步一步跺出去找到旅馆,只怕到了明年了。就在这里呆一晚吧,反正年三十大家都不兴睡觉的——”

他没再坚持,答应留下来。她带他去钢厂澡堂洗了个澡,因为是年三十,没什么人,水量很足,洗得很舒服。回来后,他把客厅收拾收拾,她从卧室抱了两床被子出来,放在沙发上,两人各捂一床被子坐沙发上看电视。他似乎看得很认真,该笑的笑,不该笑的不乱笑。而她只是懒心无肠地看着,总是等到他笑了,她才知道电视上有了好笑的东西,为了显得自己也在看,便跟着笑一笑。但她心里老在想像如果他现在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她该怎么办,或者如果他把她揽过去,她该怎么办。

但他始终没伸出手来。

看到半夜了,她觉得累了,不想真的撑到明天早上,就道个晚安,进卧室去睡觉。她听见他关了电视,也关了灯,屋子里静了下来,黑了下来。

她是瞌睡到了眼皮上了才去睡觉的,但等到躺床上了,反而睡不着了,慢慢回想她跟他的那些点点滴滴,觉得他说得对,最理想的爱人,当然是内在外在俱美的人,所谓爱上了一个仅有内在美的人,也不过是因为找不到内在外在俱美的人了,只好舍了一头顾另一头,世界上哪里有专爱丑八怪的人呢?她一直都不爱他的外貌,现在也不爱,只不过知道他人好,就不计较他的外貌罢了。

她想到那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最终发生了点浪漫事的故事,觉得她对此也不反感,如果黄海来找她,她一定会答应他,特别是想到他活了二十多年,又结了婚,有了名义上的妻子,而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可能还不时在他身边晃动,但他却从来没有品尝过做爱的味道,她很为他难过。她自己现在为了孩子起见,是不会想什么高潮的,但她愿意让他享受一下。

有好几次,她都似乎听到了他走近卧室的声音,但屏息聆听,又似乎不是。她因为睡不着,就老是想上厕所,每次都得经过客厅,有几次还把他惊醒了,但他也只朦胧地跟她说了几句话,没别的表示,她有点失落,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不是我喜欢的人,送给我都不会干那种事,怕玷污了我的清白——”

她也听到他起床上厕所的声音,那一夜,他们就像比赛上厕所一样,你上一趟,我上一趟,谁也不甘示弱,总听到开厕所门的声音,开灯的声音,冲水的声音,关灯的声音,关厕所门的声音,就是中间拉尿的声音没听见。她因为是蹲着的,又见黄海在客厅,所以拉得特别谨小慎微,再加上她每次尿量并不多,所以拉得没声音情有可原。但是黄海呢?她想起卓越每次上厕所都是弄出很大声响的,男人嘛,拉起尿来居高临下,又是动能又是势能,还能不拉出巨大动静来?难道黄海因为怕她听见,是蹲下去拉的?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快天亮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但还没睡多久,就听到有人敲门,她怕是卓越,正想警告黄海别开门,但已经晚了,黄海已经去开了门,然后是两个人在客厅说话的声音。

“卓老师好早啊!”

“你怎么在这里?”

“我到d市来办事,石燕她家让我给捎些年货过来,昨天去过你们家了,但是你们不在那边,我就找这儿来了——”

石燕预感到今天有一场大闹了,像卓越这样疑神疑鬼的人,一本书都可以疑出一个私生子来,现在“捉奸在沙发”了,还能不大闹?她不怕别的,就怕弄得邻居们听见,这里是钢厂的宿舍,周边住的都是钢厂职工,有的很可能是她学生的家长,如果他们不调查研究,就认为她作风不正,联名跑到学校去要求开除她,那就糟糕了。

她赶紧穿上毛衣,把棉衣往身上一套,就边扣扣子边从卧室走出来,看见黄海也套上了棉衣和毛裤,正在往腿上套外面的裤子。而卓越穿着黑皮茄克,手里拿着一双黑皮手套,腋下夹了个摩托帽,威风凛凛地站在一边,像看杂耍一样看黄海跌跌撞撞往裤筒里钻。

她问了声:“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卓越知道是在跟他说话,闷声回答说:“太早了?打搅你们了?我走就是——”

“大年初一的,昨晚守了岁,不在家里多睡会,这么早跑来干什么?”

“d市的风俗,大年初一兴拜公婆的——”

她知道他是来拉她去装门面的,推辞说:“现在谁还讲那些规矩?”

“你不讲,别人还要讲,你不能只为你自己活着,就当我麻烦你,请你今天跟我去我妈那边一趟吧,她这段时间身体不大好,但一直在念叨——你和孩子——她是为了孩子才退休的——如果你初一都不露面——叫外人看见——她还怎么做人?”

她听说他妈妈身体不好,就有点拿不下面子来拒绝他了,而且她自己也求他帮她装门面的,叫他在她父母打电话去他那边的时候别说他们分居的事。她抱歉地跟黄海打商量:“我去他妈妈那边应酬一下,你再睡会,我很快就回来了——”

哪知这句话把卓越惹毛了,发脾气说:“露馅了吧?刚才还说是送年货过来的!送个年货,就算你远途,歇个一晚也就够了,还要呆在这里扎根?那就不是送年货那么简单了吧?”

她也发脾气了:“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我的朋友,呆在我家,想呆多久呆多久,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我是你丈夫,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我不欢迎谁,谁就得离开!”

“笑话!你根本不是我的丈夫,你那个结婚证是搞假搞来的,我没到场签字,不算!”她看见两个男人都扬起眉毛张开嘴巴,让她没来由地想到“扬眉吐气”这个词。卓越的眼睛又可以算得上炯炯有神了,不过在她看来都是凶神,而黄海的眉毛仍然是一边高一边低,但她看了心里很高兴,因为这说明他知道事情真相了,他昨天那样畏畏缩缩,肯定是怕影响了她的婚姻,现在他知道她的婚姻不过是“伪婚姻”,他就不会那么畏畏缩缩了。

卓越忿忿地说:“你不承认?你早干什么去了?一纸婚书,难道是你想承认就承认,想不承认就不承认的吗?”

“假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承认?我告诉你,这是我的房子,写在我名下,钥匙在我手里,你在这里耍什么威风?我连你都可以赶出去!”

“一个人还是讲点脸,尤其是人民教师,这里住的都是你学生的家长,你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人乱搞,还有理了不成?”

“谁跟人乱搞了?你才跟人乱搞!”

黄海插嘴说:“卓老师,你要带石燕儿去你妈妈家,尽管带就是了,但只要石燕儿没赶我,谁也不能把我从这里赶走——”

卓越调转枪口对付黄海:“你也是个有妇之夫,春节期间,不在自己家里陪自己的爱人,跑到别人家里来纠缠别人的老婆,应该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吧?”

“如果我的妻子愿意我陪她,我一定会陪着她;如果我妻子不愿意我陪她,我也绝对不会死乞白赖地要陪着她——”

“哼,你妻子不愿意你陪,你也不能死乞白赖陪别人的妻子呀!”

石燕说:“是我叫他留下来的,他昨天就要去住旅馆,是我叫他不去的,我叫他陪我的。大年三十你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有个朋友陪陪你还有意见?”

卓越冷笑一声:“我有什么意见?一个人自己不要脸了,别人还能帮她要到脸?”

黄海说:“卓老师,请你不要用这样的语言说自己的妻子——”

卓越又调转枪口:“我的妻子?你刚才听见了的,她把她自己当成我的妻子吗?她从来就没把她自己当成我的妻子,她从来就是跟你暗中勾搭,只是因为过不了你那张鬼脸关,才会找我这么一个垫背的——”

她生怕这话伤了黄海的自尊心,声明说:“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有把他的脸当一道关,我是因为他有过那段初恋才耿耿于怀的——”

黄海叫道:“燕儿!我那不是初恋——”

卓越鄙视地说:“‘燕儿’也是你叫的?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为什么‘燕儿’不是我叫的?我在心里一直都是这样叫她的,在你认识她之前我就是这样叫的了,只不过我没你那么自信,没敢当她面叫出来而已——”

卓越打断黄海,说:“你不自信说明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如果连你都自信了,天下个个都有理由自信了。我警告你,你现在是有妇之夫,她现在是有夫之妇,你们之间,还是注意一点影响,不要搞得臭名远扬!”

石燕说:“人正不怕影子歪,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影响不影响的?”

卓越不理他,只对黄海说:“我现在很忙,没时间管你们之间的破事。但请你别影响我的孩子,光是你那张脸,就应该懂得自我回避,别把我的孩子吓坏了。你没见燕儿这墙上贴的都是漂亮娃娃?那就是为了孩子长得漂亮,有你这样的人在旁边晃来晃去,十张二十张漂亮娃娃脸都给抵消了。”

她看见黄海脸色黯淡下去,生怕他自卑起来,忙说:“你别听他的,外貌丑陋的人总比心灵丑陋的强——”但她一说完就知道这个“外貌丑陋”说得没水平,既然从来没把他的脸当成一道关,又怎么看得见“外貌丑陋”呢?她竭力想挽回一下,但没想出什么好词儿来。

三人对峙了一会,黄海说:“燕儿,你先跟他去拜望一下他妈妈,别让老人家等急了。等你们拜望完了,如果卓老师有兴趣,我们三个人再接着讨论外在美内在美的事——”

她说:“好,那我去一下就来,你别趁机跑掉了。”她匆忙跑到厨房去,从热水瓶里倒了些水洗脸,然后梳了梳头,连护肤霜都没来得及抹,就对卓越说,“走吧,还站这里干什么?”

卓越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跟在她后面出了门。

黄海追出来说:“卓老师,还是叫出租吧,这么冷的天,路又滑,燕儿坐摩托不安全——”

卓越又哼了一声:“这也用你说?”

来到街边,卓越叫了辆出租,让石燕坐了进去,对司机说了地址,就关了车门,她看见他骑着摩托跟了一阵,然后就走丢了。

司机停车后,她发现不是乔阿姨以前住的地方,忙问:“是这里吗?好像不对呀!”

司机有点不耐烦:“不是这里是哪里?你爱人亲口说的地址,难道我是聋子?付钱吧。”

她无奈地付了钱,下了车,自己去打听乔阿姨的住址,正在东问西问,卓越来了,带她上了楼。乔阿姨的房子似乎并不比以前小,但给她的感觉是“降级”了,“破落”了,因为屋子里显得有点凌乱,那些书柜都一古脑地挤在一间房里,镜框子也没挂起来,墙壁上空荡荡的,有种日落西山的感觉。

乔阿姨的确像是病了,虽然没躺床上,但病怏怏的样子,让她心里很同情,觉得多半还是因为政治上不得意。也不怪当官的总想保住乌纱帽,一旦没那帽子了,一切待遇都不同了,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还是做个平头百姓好,没什么大起大落,从来就没“起”过,哪里有什么“落”呢?像这些当官的,“大起”的时候怕高兴成中风,“大落”的时候怕郁结出癌症,还怕连累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太累了,不值。

乔阿姨给她的孩子准备了红包,连姜阿姨都准备了一个红包,她知道这都是d市的风俗,便都接在手里,但一出门就给回卓越了,不想欠个人情。哪知卓越一点不客气,转手塞进了自己口袋,搞得她有点后悔,恨不得返回去向乔阿姨姜阿姨们申明一下,说“我可没有得你们的红包,都给卓越拿去了”。

出来后,他又为她叫了辆出租,但他没上车,只绷着脸说了句:“我这段很忙,反正你也有人陪,我就不跟过去了,你好自为之,别为了那么个丑八怪搞得自己身败名裂。”说完就猛地关上车门,骑上摩托绝尘而去。

司机莫名其妙,问石燕:“那是谁?摔坏了我的车门我可对他不客气!”

石燕气昏了头,就这么一来一去,花了她一百多快的士费,本来两地就隔得远,又是春节,的士司机都自动涨了价,而卓越爱面子,叫的都是很贵的那种车,结果都是让她来出钱,连孩子的红包都被他不声不响地放入腰包了。她最担心的是黄海也跑掉了,那她跑这么一趟,就真是鸡飞蛋打了.

等她回到家,发现黄海果然已经走了,钥匙放在对门的王婆婆那里,茶几上留了一封信:

“燕儿,

我在心里这样叫你很久了,但一直都不敢当你面这样叫,觉得自己不配,没资格。今天我终于有勇气叫出口了,感谢你给了我这个勇气。从今以后我都要这样叫你,永远这样叫你,一直到死。

卓老师有一句话说得对,我这样丑陋的脸孔,是不该在你面前多晃动,因为那会影响你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我不告而别了,尽管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渴望留在你身边,陪你过春节,陪你生产,陪你度过春夏秋冬的每一天,陪你到老,陪你到死。

我不该自作聪明地耍那个计谋,编造一段根本不存在的初恋,想通过怜悯来接近你。那说明我当时并不完全了解你,把你当成了爱慕虚荣的女孩,也许到现在我也不是百分之百了解你,但凡是我了解的地方,我都无条件地爱,凡是我还没了解的地方,我都愿意用我的一生去了解。

遗憾的是,阴差阳错的,我已经让我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只恨世界上还有责任义务这些东西!既然我结了婚,而且她又是个病人,我只能尽我的责任,把她办出国去。但我的心永远都在你身边,陪伴着你,永不分离,一直到死。

只希望有朝一日现代科学技术能改变我的容貌,让孩子看见我的时候,不会惊慌失措地躲避;让你被我亲吻的时候,不用闭上眼睛;让我们挽手漫步的时候,不用担心旁人诧异的目光;让你想起我的时候,不再需要跟一个“但是”

我走了,再见!

祝你春节快乐!永远快乐!”

信上压了一个光滑的石头,是那种在风景点常卖的扁平石头,石头上有写得很漂亮的草体字,她辨认了一会,认出一边是“海枯石烂”,另一边是“至死不渝”。

石燕刚看完那封信的时候,心里有种恐惧的感觉,因为黄海在信里不止一次地提到“死”。她想起他曾试图整容,但医生却给他的脸判了死刑,她怕他因为对自己的脸绝望而做出极端的事来,心里骤然抽紧了,眼泪也流了下来。慌乱之中,她把信又读了两遍,觉得他的信不是那个意思,他对未来还是怀有希望的,很可能只是怕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暂时回避了。

其实她根本没想过黄海的脸会影响孩子,到现在她也不这样认为。孩子在肚子里,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东西,又怎么会看见黄海的脸呢?她墙上贴的那些漂亮娃娃,都是姚小萍买来送给她的,说妈妈多看谁,孩子就像谁,叫她多看看那些画,免得她的孩子象卓越。

但她知道她的孩子最少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像卓越,因为遗传的事是来不得半点虚伪和骄傲的。她没反对挂那些画,是因为她觉得多看漂亮娃娃没坏处,一来可以遮盖一下破败的墙壁,二来对孩子也有好处。她的解释是:妈妈喜欢漂亮娃娃,于是看到那些图片的时候,心情就很愉快,而妈妈心情愉快,对胎儿肯定有好处。现在黄海来了,她这么开心,怎么会对孩子造成负面影响呢?

她不知道黄海究竟去了哪里,如果他真的是到d市来办事的,那他可能去了那个办事的地方,比如朋友家。如果他办事只是一个借口,那他很可能去了火车站或者汽车站。她觉得他多半去了车站,因为他昨天来后根本没提在d市办事的话题,她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在d市有熟人或朋友。

她一刻也不愿再耽误,就到外面去坐出租,先到火车站,下车之后就直奔候车室。因为是大年初一,候车室很冷清,等车的人不多,但地上却一片狼藉,花生壳、瓜子壳、甘蔗皮、塑料袋、塑料饭盒扔得到处都是。

就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她看见了黄海,坐在一个长条的椅子上,正仰靠在椅背上打瞌睡。从她站的地方,只能看到他完好的那边脸。他因为仰着头,上扬的鼻子显得特别挺拔,嘴唇的线条也很刚劲有力。她心痛地想,如果他不是那边脸被毁坏,该是一个多么英俊的人!才貌双全,心肠又好,还不引得万千女子竞折腰?就因为那一产钳,就把他打入了人间的十八层地狱,让他遭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

命运捉弄起一个人来,真是不择手段!

她站在那里默默打量他,想到他新婚的妻子不愿意跟他去“洞洞”丢丑,让他独自一人回到老家,面对父母的焦虑和亲朋好友的质疑。他风尘仆仆来到d市,又被卓越当面羞辱一通,还让他背上影响孩子的思想包袱。现在他独自一人回a大,迎接他的肯定是一个冷冰冰的世界,小付不欢迎他,小付的家庭也不欢迎他,嫌他在亲戚朋友面前丢人,而他只好在新年期间钻在实验室里打发时光。

她想到他这许多年来,因为这张脸,受到人们歧视和冷落,她的心就很痛。她自己现在也算个天涯沦落人,但她至少还是自己要独自呆在d市的,是她自己坚决从卓越那里搬出来的,而不是被人嫌弃赶出来的。即便像她这样,春节期间都感到这么孤独和难受,那么他心情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看见对面“小件寄存处”那个无所事事的工作人员在好奇地看着她。她一点也不畏缩,向黄海身边靠了靠,他惊醒过来,睁开睡眠不足带点血丝的两眼看着她,好一阵才说:“真的是你?怎么这么——像做梦呢?”

“你准备到哪里去?”

他苦笑一下:“还能到哪里去?当然是回a大去——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去——”她不等他回答,就把自己的那套理论阐述了一遍。他听了,犹豫着问,“是不是真的?真的不会影响孩子?”

她点点头,撒娇说:“如果你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过春节,我心情不愉快,那才会影响孩子——”

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话,起身把火车票给了一个候车的老头,叫那人随意处理,然后他们一起走出了候车室,坐出租回到她家。

外面在飘雪,但屋子里很暖和,因为他们在客厅里烧了一个火盆,在卧室里开了电暖器。她把窗帘什么的全拉下来,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屋里屋外仿佛成了两个世界。她看出他有点不自在,她也是,但因为他更不自在,她就显得比较自然了。

两个人还像昨天那样吃火锅,吃完饭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两人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握在一起。看了一会电视,她说累了,不想看电视了,昨晚没睡好,要去睡觉。

他叫她等等,他去烧了水,倒在脚盆里,端到客厅来为她洗脚,因为她说过她现在肚子大了,洗脚不方便,昨天在澡堂洗时两脚搓来搓去地洗,发现能搓出好多“夹夹”来,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有好一阵没认真洗脚了,因为弯不下腰去,她平时洗脚的时候都是两脚在盆子里搓来搓去洗洗,然后就坐那里晾干。

他给她认认真真洗了脚,然后顺着脚往上,把小腿也认真洗了一下,又给她按摩了一会,最后干脆烧了一大盆热水,说要给她搓背。她求之不得,很久以来,她就是两手拉一条长毛巾,在背上拉锯几下,算是搓了背,但从来没搓过瘾。现在他提议为她搓背,她便当仁不让地脱了衣服,披在身上,坐在炭火边等他。但他慌得什么似的,一直躲在她背后,说搓背就只搓背,不敢转到前面来。

等他自己去洗脸洗脚的时候,她把客厅沙发上的被子都收走了,抱到卧室里去,在卧室的大床上铺了两个被筒。她钻进一个被筒里,给他留了一个。过了一会,他也进来了,钻进另一个被筒里。她关了灯,说:“晚安!我昨晚没睡好,今晚好好睡一觉。”

他说:“晚安!我昨晚也没睡好,今晚好好睡一觉。”

“你昨晚也没睡好?怎么回事?”

“不知道,老想上厕所——听到你上一次,我就想上一次——”

她在黑暗里微笑了一会,问:“我是不是那种会玷污你清白的人?”

他愣了一下,回答说:“我怕我会玷污你的清白——”

她柔声说:“你不会的——”

“我——我——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而且我也不会——从来没——做过——怕——弄伤了你——”

“不会的。”她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他的被子,钻到他怀里。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她,贪婪地在她头发上吻来吻去:“昨晚坐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就老闻到你头发上的香味,好醉人,很想这样亲一亲,又不敢——”

“我头发上有香味吗?”

“嗯,身上也有,到处都有——”他在黑暗中找到她的嘴,两人尽情地吻了一阵,她感到下面湿漉漉的,全身都有一种渴望,但她担心孩子,尽力克制着。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好像也尽力克制着,不敢碰她的那些要害部位,只敢抚摸她的脸,吻她脖子以上的部分。她不得不亲自教他,拉起他的手,放到她的乳房上,教他捏她揉搓她。他学习着,她放肆地发出满意的哼哼声,好给他一些鼓励。但他学得很死板,教一课学一课,不敢超出教学大纲。

她抓住他的手指,教她捻她的乳头。他捻了一会,突然吃惊地说:“捻出奶水来了!”

她自己摸了一把,可不是吗,指头上水水的,她开了灯,低头查看,又自己捻了几下,真的有少许淡黄的水冒出来。她一直以为奶头上只一个洞,没想到是像洗澡的莲蓬头一样有好多个洞的。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我有奶水了!我的奶可以挤出奶水来了!我的宝宝有饭吃了!”

她把奶头喂到他嘴里,他像婴儿一样吮她,她忍不住呻吟起来。他想去关灯,但她不让。他说:“我不想吓着孩子——”

“不会的,我在火车站不是已经给你讲过了吗?”

他没再勉强,只用被子盖住她,他钻在被子里慢慢看她。她问:“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不难看,很好看,世界上——最美的——弧线,每一个人都曾幸福地生活在这个弧线之下,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有时活得太累——太难受的时候——我就想——回到这个弧线下去——忘记人世间的烦恼和忧愁——”

她抚摸他的头,想到他的一生可能真的只有在母腹中的那段时光可以算得上无忧无虑,别的孩子可能还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但他没有过,他还在产道里就开始了他苦难的一生。

她教他跟孩子“抵架”,教他对孩子说:“宝宝,这个手手抵累了没有?抵累了就换一个——”他一下就学会了,躲在被子里跟孩子抵了好一阵架。

然后她让他把衣服脱了,仰躺下来,她伸出手去触摸他那个地方,吃惊地发现竟是软软的,软得可以对折,她有点伤心,问:“你——不喜欢我?”

他自惭地说:“不是,是我——平时压抑得太厉害,已经有点——硬不起来了——”

“干嘛要压抑?难道你不知道压抑过度会——弄成这样?”

“我成心弄成这样的——反正——永远都——派不上用场——弄成这样——不是更好吗?”

“你还才这么年轻,怎么就说永远——派不上用场呢?”

“你都——结了婚了——我还有什么——用场——”

“但你自己也可以——帮自己——的呀——”

“以前有过——但那样总是会——想到你——心里就很难受——难受好几天——还不如不那样——”她心疼地抱紧他,他开解她说,“其实——多想想工作学习——多参加体育运动——可以转移注意力——冲淡那种念头——自从你结婚之后——我差不多——没再——”

她用手抚摸了一阵,仍然不是那么坚硬。他更惭愧了:“看来我——是真的不行了——我没想到会有今天——”

她爬到他腿那里,俯下头去,一口衔住他的东西。他“啊”地叫了一声,浑身都抽紧了,一边拉开她一边着急地说:“燕儿,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没答话,只一个劲地吮吸,用舌头舔那些沟沟坎坎,他大口地吸气,不停地叫:“燕儿,别这样,别这样——快别这样——我——受不了啦——”

她松开嘴,得意地说:“我就是要你受不了!你有办法把它整下去,我就有办法把它整起来。”说完又低下头去,含住它,把她所知道的各种技巧都使了出来,但那家伙最多只有七八成硬。她犹豫了一下,又吮了起来,还用牙齿轻轻地咬,用舌尖钻进那个开口处去舔。

他呻吟着,低声叫着“燕儿,燕儿”,过了一会,他突然叫了一声“快放开——”,就爆发了。

她停止了动作,静静地感受他在她嘴里跳动,每跳动一下,他就叫一声“燕儿”,等到他喷射完了,她还让他在她嘴里停留了一会才让他滑出去。她下床披上棉衣,到厨房去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水池里,然后掬水漱口。

他跟到厨房里,从后面抱住她,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推着他往卧室走:“傻瓜!你冷不冷呀?就这么跑出来,感冒了怎么办?快回被子里去,找个东西把身上的汗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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