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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晋瑜:石斛花开

在云雾缭绕的霍山石斛博物馆,初识石斛。一簇簇,一丛丛,稍扁的圆柱茎像是袖珍的竹节,墨绿或嫩绿的叶子舒展着,似乎能看到它的气生根正牢牢抓附着岩石缝隙,贪婪地吸取水汽和养分。

时令秋分,按说已过石斛花期,但在这适宜的环境,还有些石斛奋力张着淡黄色的花瓣,香气若隐若现,让人赏心悦目。据说,霍山石斛有个不同寻常的习性,当气温达到30℃以上时,它们会暂时停止生长进入夏眠,待气温下降,才会苏醒过来。

清代诗人邓显鹤特赋诗咏斛:“故曳黄絁学道妆,数茎风外婉清扬。非关水土天然活,略润烟霞别自芳。高髻步摇金雀艳,深宫龋齿玉鱼凉。何人为寄华阳洞,早辨山中服食方。”

霍山石斛资源在南宋时期一度衰竭,经过元代的短暂休养,明朝初期又出现采用的高潮,随后再次出现资源濒危,周而复始直至近代。每一次缺失后的休养生息都超过百年,且每次恢复后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

在博物馆收藏的关于石斛前世今生的丰富馆藏中,我记住了一个人名:“大别山药王”何云峙。

石斛遇见何云峙,是它的幸运;何云峙识得石斛,是霍山的幸运。

20世纪70年代初期,一位药农无意间将挖来的草药送到当地的中药专家何云峙这里。何云峙看了大吃一惊,他识得一千多种草药,可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霍山石斛,霍山已经有100多年没出现过石斛了。

何云峙用手摇电话把这个线索报告给县里。几天后,县里派医药专家亲自辨别,果真是石斛。

何云峙想,既然药农能找到石斛,必然不止一株。可是,野生石斛大多生长在悬崖峭壁崖石缝隙间、山地林中树干和山谷岩石上,或与苔藓、石苇等植物附生在一起,不但生长条件苛刻,生长速度也极为缓慢,产量极低。他孤身一人攀爬了几十座大山,终于发现了5株石斛幼苗。

石斛的生存条件这样苛刻,这5珠幼苗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如何成为今天当地群众致富增收和乡村振兴的主导产业?我心里装满了问号。

我们来到了太平畈乡,这里的石斛养殖基地规模达1.3万多亩,年产值达10亿元。

茂密的松林下,种植石斛的梯田重重叠叠,排列得像棋盘一样齐整,清爽的秋风轻波一般飘过来,树木发出沙沙声响。一簇簇霍山石斛被细心地呵护着,茁壮的茎干晶莹剔透,饱含浆汁,墨绿色的叶片昭示着盎然的生机。

我想象当年何云峙像守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守护那些石斛的幼苗;想象他在自家田里、在山场搭棚、铺石子,为提高和确保石斛幼苗的成活率,亲自挑山泉水浇灌,将牛奶粉发酵后一点点喷洒在幼苗上;想象当年他独自一人背着干粮行走在云遮雾罩的山林间;想象他如何自制软梯攀爬陡峭的崖壁……当他欣喜地寻找到已经结出蒴果的几株成年石斛,沿软梯下崖的时候,软梯突然断了,他从崖壁上跌落下来……

眼前的石斛模糊了。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一个人的石斛到上万人从业,翻天覆地的变化像卷轴一般迅速展开。那位把全部生命投入到石斛的老人,爱着石斛,爱着霍山,更爱着生活在这里的乡亲,是他倾尽全力改变了石斛的命运,也改变了霍山人的命运。

目前已是霍山县石斛产业协会会长、非遗传承人的何祥林是何云峙的儿子。2015年,82岁的何云峙去世后,何祥林接续了父亲未竟的愿望。这位憨厚朴实的掌门人始终牢记着父亲的话: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件事情,尽自己的能力多做一些事情。

父亲的一生是和石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何祥林的印象中,父亲经常不回家,常常一个人背着药筐上山找石斛,观察野外的石斛是怎么生长的,那时,父亲就有了野生石斛改家种的念想。

由于条件差,资料少,石斛的所有习性特点都是父亲日夜观察总结出来的。他有个笔记本,上面清楚地记录着石斛生长的特点、环境和气候变化对石斛的影响。比如父亲说,“石斛是风灌大的”,这是他通过对比发现西北方向的山上石斛长得更好;父亲说,“铁皮矮,米斛高,铜皮生在半山腰”,这是他发现不同品种有不同的习性;所以种石斛首先要空气流通,还要考虑湿度、温度、光照等因素。

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何云峙的行动及时得到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可是霍山县组织两次资源普查,跑遍了原产石斛的10个乡,只采到5.2斤。1982年,安徽省科委将霍山石斛家种工程列入科研项目,在长冲药材场建立了试验基地,由何云峙负责野生改家种试验。

何云峙知道,石斛虽开花多,但能结果的只占极少数,而石斛的种子在自然条件下是不出苗的,发芽率不及5%,有性繁殖极其困难。在哪里种?何云峙根据古书上记载的石斛栽种方法做过很多试验,用泥土、石头、瓦片、树皮、树根……甚至用碗培育石斛苗,不断地研究摸索出分蘖、切割、分株、原株等方法,对野生石斛进行繁殖实验。

在何祥林记忆中,父亲和药农待在一起的时间远比和家人多。小时候何祥林每次去农场里玩儿,都会发现父亲在种石斛的沟里,一待就是一天。即便每年的大年三十也不例外,因为农场职工们都回家过年了,他得在山上守着石斛。经过无数次的失败摸索,石斛终于家种移栽成功。1987年,家种石斛被正式列入全国“星火计划”项目。何云峙的基地正式被命名为安徽农大霍山石斛家种研究基地,他本人也因成绩突出被中国科协授予“全国科技致富能手”称号。

何祥林说,父亲一生正直,做事本分,忠厚老实,无论对老人还是孩子都很随和。他还是能工巧匠,孩子玩的花灯、龙灯他都会扎,一些地方搞演出,还把父亲请去画背景画。父亲懂得多,喜欢搞发明,不怕失败,想做的事情一定想方设法做成,同时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

何祥林曾对父亲的坚持有些想不通。上世纪90年代中期,有家企业出50万元想买断石斛,许诺年薪4万元聘请父亲去管理。当时家里所有的积蓄投入到石斛基地的扩大生产上,何祥林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元。这笔不小的资金还是有诱惑力的,但父亲断然拒绝了。后来,陆续有不少商人提出要高价买断霍山石斛种源,父亲总是果断拒绝。一位投资商甚至开价1亿元想把何云峙家里的石斛搬走。

“父亲讲,石斛是霍山的,是我们祖宗留下的宝贵财富,我没有这个权力。”这句话,深深地印在何祥林的心里。

在具体种植上,父亲的观念和何祥林也不一致,他坚持石斛必须原生态种植,人种天养才能保持最佳药性,极力反对大棚种植。何祥林却觉得,别的地方都在大力推广产业化种植,大棚种植是必要的措施。事实证明,何云峙是对的。现代化种植固然提高了产量,但是形状易变。开始种植时,每一家大棚由于种植方式不同,种出来的石斛有的形状不像石斛。种子没保护好,导致石斛变异。如果不把这些事情处理好,产量低不说,石斛的品质将大打折扣。

如何既保护原种,又改良品种,使它更符合中药材的要求,何祥林和父亲反复摸索,最后采取大棚里育苗、后移植到野外的做法。

石斛加工品“枫斗”近些年炙手可热,可是枫斗加工工艺失传300多年,是何云峙在1986年恢复的工艺。按何祥林的想法:独家做不好吗?如果申请专利,带来的利益是无可估量的。可是父亲坚持无偿献给社会,教成百上千的老百姓学会了缠枫斗的技艺。何祥林后来明白了,还是父亲的眼光长远:大家都做起来,对产业有利。现在霍山县生产经营石斛企业200多家,霍山县靠枫斗收入就达几十亿元。太平畈乡在地理位置上最偏远,但当地因为种植石斛开法拉利的都有。看到乡亲们都富了,何祥林心里很自豪:父亲的付出是值得的。

石斛被称为“软黄金”,可是何云峙却一直有个观点:种石斛是不赚钱的。你如果心里想的是钱,就不要干这一行。

如今,何祥林也这么说。很多人跟他学习种石斛,何祥林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种石斛是不赚钱的。

这似乎是个悖论,但事实的确如此。当年石斛刚开始种植时,父亲把所有的财产都投入石斛基地的研究。这几年有了一些积蓄,何祥林也基本用于购买仪器设备和研究,不断地投入对石斛的深加工。如果想发财,他们就守着金山银山;如果利用父亲和自己的影响力,保守估计每年也能有上亿元的产业收入,但是父亲从未相信过“如果”。何祥林考虑更多的是下一步的发展,种植石斛最终目的是治病救人。如果过分种植、销售,步子迈得太大,不注重优良品种,将本末倒置。

当然他也有困惑。多年来埋头苦干,霍山石斛的品质是上去了,却很少在营销宣传上动心思,他宁愿把资金投入到研究中。但在新媒体时代,如果完全没有声音也很容易被埋没。古今各种药典里都在讲霍山石斛最好,霍山石斛好在什么地方,药理功效上到底有什么不同,这些机理需要专家进一步阐述。

前些年,何祥林的儿子何家轩大学毕业后去日本学习生物技术专业,学成回国,目前已成为石斛炮制技艺的传承人。年轻人思想开放,对于网络宣传营销也颇有钻研,何祥林希望儿子能沿着父亲的路走下去,在保护好原种的同时,做好新品种研发,为石斛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汉代《范子计然》中提到:“石斛,出六安。”首次明确其产地。唐朝的《道藏》排列了“九大仙草”,霍山石斛位列之首。清代医药学家赵学敏编撰的《本草纲目拾遗》中说:“长生丹用甜石斛,即霍山石斛也。”石斛虽小,满藏精华,被载入《中国药典》,它含有十几种微量元素,具有非同一般的营养价值,对多种疑难病症都有疗效。

石斛全身是宝,枫斗和石斛花可饮可食,但需要慢慢熬制,螺旋状的石斛枫斗才会慢慢伸开。在霍山石斛博物馆、在太平畈,我有幸品尝正宗的石斛茶和饮料。石斛在透明的玻璃壶中上下翻转着,舒展着,让人联想到何云峙子孙三代的坚守。在喧嚣的尘世,他们淡泊名利,执著的追求,不正像这石斛吗?经过耐心的熬制,才使得石斛的品质和精华慢慢浸出,并得以永久地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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