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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暗算》小说

第41节:流出的通畅

父亲进红墙后,一般都是到星期天才回家来看看,住一夜,第二天再走;如果不回来,他会打电话通知我的。

那个星期天,他没有给我打电话,我认为他会回来,到下午3点钟,我照常去菜市场买菜,买了四条大鲫鱼。

父亲说鸡是补脚的,鱼是补脑的。

他爱吃鱼,一辈子都在吃,吃不厌的。

回到家里是4点钟,到4点半时,我正准备动锅烧菜,突然接到电话,说父亲心脏病发作,正在医院急救,要我赶紧去医院。

说是单位的医院,就在营院里面的,可等我赶到那里,医生说已经转去市里的医院了。

这说明父亲的病情很严重,我听了几乎马上就流下了眼泪。

害怕的眼泪。

等我跌跌撞撞赶到市里的医院,医生说父亲已经死过去一会儿,但现在又救过来了。

我不知悲喜地站在父亲面前,父亲对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五天后,晚上的9点零3分,父亲又对我笑了笑,就永远告别了我……三两封去信致陈思思刚刚我去了屋顶上,对着遥远的西南方向,也是对着我想像中的你父亲——我师傅——的墓地,切切地默哀了足够多的时间。

我相信,师傅要是在天有灵,他应该能听到我在山上对他说的那么多送别的话。

我真的说了很多,很多很多,不想说都不行。

我像着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师傅,一遍又一遍地送去我的衷心,我的祝福,我的深情。

因为送出得太多了,我感到自己因此变得轻飘飘的,要飞起来似的。

那是一种粉身碎骨的感觉,却没有痛苦,只有流出的通畅,粉碎的熨贴。

现在,我坐在写字台前,准备给你回信。

我预感,我同样会对你说很多很多,但说真的,我不知道你何时能看到这封信。

肯定要等很久。

也许是几年。

也许是十几年。

也许是几十年。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你父亲的身世未经解密前,你是不可能收到此信的,就是说,我正在写的是一封不知何日能发出的信。

不过,尽管这样,我还是要写,写完了还要发。

这不是我不理智,而是恰恰是因为理智。

我是说,我相信你父亲的秘密总会有解开的一天,只是不知道这一天在何时。

秘密都是相对时间而言的,半个世纪前,美国人决定干掉制造珍珠港事件的主犯山本五十六是个天大的秘密,但今天这秘密却已经被搬上银幕,成了家喻户晓的事情。

时间会叫所有秘密揭开秘密的天窗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世上只有永远解不开的秘密,没有永远不能解的秘密。

这样想着,我有理由为你高兴。

我知道——比谁都知道,你希望我告诉你,你父亲晚年为什么会闹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过得那么苦恼又辛酸。

我这封信就会告诉你一切,只是见信时,请你不要怪我让你等得太久。

这是一封需要等待才能发出的信,像一个古老的疙瘩,需要耐心才能解开。

你说过,外界都传说我们701是个研制先进秘密武器的单位,其实不是。

是什么?是个情报机构,主要负责?菖国无线电窃听和破译任务的。

要说这类情报机构任何国家都有,现在有,过去也有,大国家有,小国家也有。

所以说,这类机构的秘密存在其实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不言而喻的。

我们经常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其实所谓”知彼”,说的就是收集情报。

情报在战争中的地位如同杠杆的支点,就像某个物理学家说的,给他一个合适的支点,他可以把地球撬动一样,只要有足够准确的情报,任何军队都可以打赢任何战争。

而要获取情报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偷,就是窃,除此别无它途。

派特工插入敌人内部,或是翻墙越货,是一种偷,一种窃;稳坐家中拦截对方通讯联络,也是一种偷窃。

相比之下,后者获取情报的方式要更安全,也更有效。

为了反窃听,密码技术应运而生了,同时破译技术也随之而起。

而你父亲干的就是破译密码的工作。

这是我们工作运转的心脏。

心脏的心脏!破译是相对于造密来说的,形象地说,双方就是在捉迷藏,造密干的是藏的事情,破译干的是找的事情。

藏有藏的奥秘,找有找的诀窍,经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后,双方都已迅速发展成为一门科学,云集了众多世界顶尖级的数理科学家。

有人说,破译事业是一位天才努力揣摩另一位天才的心的事业,是男子汉的最最高级的厮杀和搏斗。

换言之,搞破译的人都是人类在数理方面的拔尖人才,那些著名的数理院校,每年到了夏天都会迎来个别神秘的人,他们似乎有至高无上的特权,一来就要走了成堆的学生档案,然后就在里面翻来覆去地找,最后总是把那一两个最优秀的学生神秘地带走了。

40年前,S大学数学系就这样被带走了一个人,他就是你父亲。

30年后,你父亲母校又这样被带走了一个人,那就是我。

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去干什么了,包括我们自己,也是几个月之后才明白自己是来干什么了:搞破译!如果一个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坦率说,我不会选择干破译的,因为这是一门孤独的科学,阴暗的科学,充满了对人性的扭曲和扼杀。

我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当我被”上面的人”从S大学带走后,先是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然后在一天夜里,火车在一个莫名的站台上停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几乎就在荒郊野地里。

接着,我们上了一辆无牌照的吉普车,上车后带我的人十分关心地请我喝了一杯水。

鬼知道这水里放了什么蒙人的东西,反正喝过水后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等醒来时我已在一个冷冷清清的营院里:这就是培训破译员的秘密基地。

和我一道受训的共有五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女的。

我们先是接受了一个月的强化”忘记”训练——目的就是要你忘记过去,然后是一个月的保密教育,再是三个月的业务培训。

就这样神神秘秘、紧紧张张地过了半年后,我们又被蒙上眼睛离开了那里。

我现在也不知那是在哪里,东西南北都不知道,只知是在某个森林里。

原始森林。

在最后三个月的业务培训期间,经常有一些破译专家来给我们授课,主要讲解一些破译方面的常识和经验教训。

有一天,基地负责的同志告诉我们说,今天要来给我们授课的是一位顶尖级的破译高手,系统内都称他是天才破译家,但性情有些怪异,要我们好好听课,不要让他见了怪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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