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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暗算》小说

第5节:古老的象征

他一直默默听着我说,一动不动的,像个死人,直到我跟他道过别,准备离去时,他突然喊了一声”首长”,然后这样对我说:”过黄浦江,到炼油厂,那里有条黄浦江的支流,顺着支流一直往下走五里路,有一个叫陆家堰的村庄,那里有你要找的人。

“我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

他说是个男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接着又向我解释说:”这无所谓的,等你去了,问村子里任何一人都行,他们都认识他。

“05沿河而扎的陆家堰村庄,似乎比上海城还要古老,房子都是砖石砌的二层楼,地上铺着清一色发亮的石板和鹅卵石。

 

下午两点多钟,我顺着陆家堰码头伸出去的石板路往里走,不久,便看见一个像舞台一样搭起的井台,一对妇女正在井台上打水洗衣。

当我并不十分明了地向她们说起我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时,两人却似乎很明白我要找谁。

其中年纪稍长一点的妇女这样告诉我:”你要找的人叫阿炳,他的耳朵是风长的,尖得很,说不定我们这会儿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现在肯定在祠堂里,你去那儿找他就是了。

“她伸手给我指了一下。

我以为她指的是眼前的那幢灰房子,结果她说不是的。

她又伸手指了一下,对我说:”呶,是那一幢,有两个大圆柱的,门口停了一辆三轮车的。

“她说的是胡同尽头的那幢八角楼,从这儿过去少说有百米之远。

这么远,他能听得到我们说话,那怎么可能是人?老美最新型的CR-60步听器还差不多。

我忽然觉得很神秘。

祠堂是陆家堰村古老和富足的象征,飞檐走角的,檐柱上还雕刻着逢双成对的龙凤和狮虎。

古人为美刻下它们,如今它们为岁月刻下了沧桑。

从随处可见的斑驳中,不难想像它已年久失修,但气度依然,绝无破落之感,只是闲人太多,显得有些杂乱。

闲人主要是老人和一些带娃娃的妇女,还有个别残疾人。

看得出,现在这里成了村里闲散人聚集的公共场所。

我先在祠堂的外厅转了一会儿,然后才步入里面的正堂,见里面有两桌人在打”车马炮”——一种在南方盛行的民间纸牌,还有一桌人在下象棋。

虽然我穿着朴素,并且还能说一口基本能乱真的上海话,但我的出现还是受到四周人的注目。

我转悠着,窥视着,指望能从中猜认出阿炳。

但感觉都似是而非的。

有一个手上吊着绷带的孩子,大概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吧,他发现我手上戴着手表,好奇地一直尾随着我,想看个究竟。

我取下手表给他看,末了我问他阿炳在不在这里。

他说在的,就在外面,说着领我往外面门厅走来,一边好奇地问我:”你找阿炳干什么?””听说他耳朵很灵光是不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你不是我们村里人。

“看我点头后,他马上变得神秘地告诫我,”你别跟他说你不是我们村里人,看他能不能听出来。

“笑了笑,又说:”不过,我想他一定能的。

“来到外厅,孩子左右顾看一下,便领我到一个瞎子前,大声喊起来:”阿炳,来,考考你,他是谁家的人?”这个瞎子刚才我一来这里就注意到的,坐在小板凳上,抱着根拐杖,露出一脸憨笑,看样子不但是瞎子,还像是个傻子。

我怎么也想不到,罗山举荐给我的居然是这么个人,又傻又瞎的。

这会儿,他听孩子说要考他,似乎正是他等待已久的,立即收住憨笑,一脸认真地等着我”开口说话”,把我弄得糊里糊涂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说话啊,你,快说话。

“孩子催促着我。

“说什么?””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我稍一犹豫,孩子又惊惊乍乍地催促我,”快说!你快说话啊!”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好像我们合伙在欺负一个瞎子似的,所以我想都没想,就以一种支吾的口吻对他说:”你好……阿炳……听说你的耳朵……很灵光,我是来……”我话还没说什么,只见阿炳双手突然朝空中奋力一挥,叫道:”不是。

他不是我们村里人。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从木箱里滚出来的。

说真的,我没有因此觉得他听力有多么了不起,毕竟我的上海话不地道,说的话和这里人说的虽是大同,却有小异。

我甚至想,换成我,哪怕让我闭上眼睛,他阿炳,包括这里任何人,只要开口说话,我照样听得出他们不是上海城里人,而是乡下的。

这是一回事。

难道这就是他的本事?正在我疑惑之际,孩子已经节外生枝,给我闹出事情来了。

这孩子我发现是很调皮的,他存心想捉弄阿炳,硬是骗他猜错了——”哈哈,阿炳,你错了,他就是我们村里人!””不可能……””怎么不可能?他是我在北京工作的叔叔。

“”不可能!”这一回阿炳否定得很坚决,而且还很生气地——越来越生气,咬牙切齿地,最后几乎变得像疯癫了一样地发作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你是骗子!你骗人!你骗我!你……你……你们万家的人……都是骗子!都不是好东西!骗人的东西!骗子!骗子!……”骂着骂着,脸变得铁青铁青,浑身跟抽风似的痉挛不已。

 

旁边的人见此都围上来,一个城里人模样的老者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安慰他,还有位妇女一边假作抡起巴掌威胁要掴孩子耳光,一边又暗暗示意他快跟阿炳道歉,孩子也不情愿地上前来跟他认错道歉。

就这样,好不容易才让阿炳安静下来。

这一切在我看来简直怪得出奇。

如果说刚才是我把他看作傻子,那么现在该说是他让我变作傻子了,前后就几分钟的时间,我看到的他,既像个孩子,又像个疯子,既可笑,又可怜,既蛮横,又脆弱。

我感到神秘又怪诞。

06世界有时候很小,那个城里人模样的老者原来是罗山一个单位的,几年前才退休回来村里养老。

不用说,罗山是通过他知道阿炳的。

老人告诉我,阿炳是个怪物,生下来就是个傻子,3岁还不会走路,5岁还不会喊妈。

5岁那年,阿炳发高烧,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居然会张口说话了,可眼睛却又给烧瞎了,怎么治也治不好。

奇怪的是,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晓的东西似乎比村里任何一个明眼人还要多,庄稼地里蝗虫成灾了他知道,半夜三更村子里进了小偷他知道,谁家的媳妇养了野男人他知道,甚至谁家住宅的地基在隐秘地下沉他也知道。

这一切都得益于他有一双又尖又灵的神奇的耳朵,村子里有什么事,别人还没看见,他已经用耳朵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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