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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和孟浩然,真的是“山水田园派”诗人吗?

上学时学唐诗,老师教我们王维和孟浩然是”山水田园派”诗人;长大后看各种文学类的书,总看到”山水田园派是盛唐的一个重要诗派”、”作为山水田园派的代表诗人,王维、孟浩然并称”诸如此类的总结;如果去百度百科,也能发现,在王维的介绍里写着”多咏山水田园”、”大多数诗都是山水田园之作”,而孟浩然的介绍里直接写道”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园派诗人”。

可是最近读到了一些文章,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观点,把这些观点串联起来,忽然发现,“王维和孟浩然是山水田园派诗人”这个几乎被公认的”事实”,其实是该好好推敲推敲的。

王维和孟浩然,真的是“山水田园派”诗人吗?

首先应明确一点,“山水诗”和“田园诗”是两种题材,有各自的发展脉络。

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里说:”《诗经》里《豳风》的《七月》是中国最古的’四时田园’诗,叙述了农民一年到头的辛勤生产和艰苦生活,可是这首诗没有起示范的作用,后世的田园诗,正像江淹的《杂体》诗所表示,都是从陶潜那里来的榜样。”

钱钟书先生把《诗经·豳风·七月》认作我国最早的”田园诗”,但”田园诗”的发展却没有沿着《七月》的路子走。东晋时期,陶渊明辞官归乡,过着躬耕自资的生活。他的”田园诗”与劳动、劳动人民息息相关,却不像《七月》那样侧重农业生产情况,而是着重表达田园生活的平淡自然,同尔虞我诈的官场形成对立——

比如归田之初,生活境遇不错,他便说:”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归园田居·其一》)他爱菊,喜欢采菊花遍植在屋前屋后,便自得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其五》)后来住地失火,迁居后生活较为困难,可一旦遇上丰收,他仍然恣意地”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读山海经·其一》)

王维和孟浩然,真的是“山水田园派”诗人吗?

后世的”田园诗”,基本都是遵照陶渊明的内容风格而来,所以陶渊明被称为”我国第一位田园诗人”。那”山水诗”的源头又在哪儿呢?

袁行霈先生在《中国文学史》中说:”早在《诗经》和《楚辞》的时代,诗中就出现了山水景物,但那往往只是作为生活的衬景或比兴的媒介,而不是作为一种独立的审美对象。到了汉末建安时期,曹操的《观沧海》才算是中国诗歌史上的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诗。”

《观沧海》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这首诗寓情于景,描绘了祖国河山的雄伟壮丽,表达了诗人胸怀天下的进取精神,被袁行霈先生看作是我国”山水诗”的鼻祖。

王维和孟浩然,真的是“山水田园派”诗人吗?

此后,一直到南北朝诗人谢灵运,”山水诗”才真正确立并兴盛起来。谢灵运的”山水诗”遥接建安文学的精神,以山水抒情言志。他在”山水诗”里倾诉”与世不相遇”的悲愤,抒发羁旅孤独的思念,流露对自然的热爱,也表达悟道后的欣喜。

谢灵运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说:“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诗的前六句写石壁游览的乐趣,接下来六句写归来时所见的晚景,最后四句则写诗人从一天游览中获得的理趣——忧虑少,自然身心轻盈;心满足,自然和谐舒畅。诗人还说要把这些话送给想养生的人,让他们都试试这种方法。

说到这里,可以再用袁行霈先生的话,分别对”山水诗”和”田园诗”做个总结:“田园诗会写到农村的风景,但其主体是写农村的生活、农夫和农耕。山水诗则主要是写自然风景,写诗人主体对山水客体的审美,往往和行旅联系在一起。”

王维和孟浩然,真的是“山水田园派”诗人吗?

王维和孟浩然的创作,有“山水诗”,也有“田园诗”,但没有“山水田园诗”。

拿王维的《山居秋暝》来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虽是王维在山中隐居时所作,但诗里没有农夫耕作,没有田园生活,它表现的是诗人寄情山水的闲适心情,以自然美来表现人格美,所以这是”山水诗”,而非”田园诗”。

再看王维的《春中田园作》:“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临觞忽不御,惆怅远行客。”这是王维晚年在辋川别墅隐居时的作品,诗里有”春鸠鸣”、”杏花白”的乡村景色,也有农民”持斧”、”荷锄”的劳动场景,与《山居秋暝》相比,这首诗表现的是另一种生活感受,是春天的欣欣向荣,是农民的愉快欢欣,它是“田园诗”,而非“山水诗”。

王维的其它作品,如《晓行巴峡》、《早春行》、《早秋山中作》、《赋得秋日悬清光》等,属于”山水诗”;而《渭川田家》、《田家乐七首》、《春园即事》等,属于”田园诗”。

王维和孟浩然,真的是“山水田园派”诗人吗?

王维的后半生几乎是在半官半隐中度过,因此他的”山水诗”、”田园诗”差不多是在同种境遇下创作的,有相似的情感内涵,容易混淆。但孟浩然的”山水诗”和”田园诗”是很容易区分的。孟浩然前半生为了求仕四处漫游、干谒前辈,他的”山水诗”多创作于这个过程中,寄寓着积极入仕的心态。《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说:“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面对烟波浩淼的洞庭湖,诗人欲渡无舟,只能临渊而羡鱼,曲折表达出希望张九龄予以援引之意。但那八百里洞庭的壮阔景色,又使这首诗具有撼动人心的艺术力量,因此成为杰出的山水诗作。

在对仕途彻底失望之后,孟浩然也选择了归隐田园,所以他的”田园诗”差不多都是后半生隐居时所作。如《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诗人应邀到一位农村朋友家做客,在淳朴自然的田园风光中,他们举杯饮酒,闲话家常,充满乐趣。这是孟浩然”田园诗”里韵味最纯正的一首。

至于孟浩然的其它作品,《宿终南翠微寺》、《山中逢道士云公》、《宿天台桐柏观》、《宿武陵即事》、《万山潭作》等,属于”山水诗”;而《田家元日》、《南山下与老圃种瓜》等,属于”田园诗”。

漫游山水和享受田园,是不同的生活感受,很难有一首诗是可以同时表现的。但正如胡适先生所说,山水、田园一类的风光景物都可以归为”自然”,所以它们可以并称为”山水、田园诗”,但要合称为”山水田园诗”就不合适了。

王维和孟浩然,真的是“山水田园派”诗人吗?

如果以陶诗为宗,王维和孟浩然的多数“田园诗”并不纯正。

陶渊明的”田园诗”,更多体现的是对田园生活及劳作的享受,他的诗里很少表现仕途失意的忿忿不平,相反,那是一种”觉今是而昨非”的主动醒悟,所以他的”田园诗”单纯自然,富有生活气息。

而王维直到晚年,也不曾真正离开官场,他只是在”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颂为事”,偶尔”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一种超然的隐居状态,所以他的”田园诗”偏于精神境界上的空远,他更像是田园风光和田间劳作的欣赏者,而非陶渊明那样的参与者。《渭川田家》说:“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他观察着这幅平静悠闲的田园画卷,羡慕着、吟唱着,注重表达的是自我的生活态度和境界追求。

王维和孟浩然,真的是“山水田园派”诗人吗?

孟浩然的归隐,则是仕途无望逼迫他逃避到了山林。他并不像陶渊明那样甘心于躬耕乡野、和农民一起劳作自足,也不像王维那样看破红尘、追求物我两忘。他似乎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所以会说出”酌酒聊自劝,农夫安与言!”(《山中逢道士云公》)他还是更喜欢与隐士、或者知识分子阶层的人来往,因为他心中渴求的是政治上有所作为,只是无奈现实阻挠,才”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留别王维》)

所以孟浩然的”田园诗”诗,总表现出”出世”与”入世”的矛盾。《田家元日》说:“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我年已强仕,无禄尚忧农。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表面是安居田园,但”我年已强仕,无禄尚忧农”一句,又流露出自己年过四十、尚未为官的无奈。

只是到了后期,孟浩然可能确实在隐居生活里踏实了下来,所以创作出了《过故人庄》这首纯正的”田园诗”。

王维和孟浩然,真的是“山水田园派”诗人吗?

结语

根据《王维集校注》,王维共有365首诗流传,其中“山水诗”有101首之多,”田园诗”29首;根据《孟浩然集校注》,孟浩然共有263首诗流传,“山水诗”占到81首,”田园诗”仅有5首

如果把一位诗人看作某一诗派的代表人物,那创作数量应该是基础。而王维和孟浩然的”田园诗”,比起他们的”山水诗”,在数量上都有很大差距,尤其是孟浩然,”田园诗”的数量其实极少。

大家愿意把他们称作”山水田园派诗人”,可能更多是出于对他们”山水诗”、”田园诗”质量的分别肯定。但对于”山水田园诗派”这个叫法,我们应该有更清楚和正确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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