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效的药方
陈敬山的失眠症又加重了。凌晨三点，他盯着天花板上水晶灯的倒影，胃里像塞了团浸油的棉絮，闷得发慌。私人医生刚调的安神针剂失去了效用，床头柜上的体检报告像张判决书——重度神经衰弱、胃黏膜糜烂、血压波动异常，唯独各项肿瘤指标干净得像张白纸。
“陈总，城西老街有位苏医生，专治各种‘查不出病因’的病。”助理小李的声音带着犹豫，“就是地方偏，诊费随缘，而且他有规矩，问诊时不准谈生意。”陈敬山嗤笑一声，他的办公室挂满了与名医的合影，却第一次听说诊费“随缘”的医生。但当又一个无眠夜来临，他还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青石板铺就的老街。
苏医生的诊所藏在老槐树旁，门楣上挂着块褪色木匾，写着“松鹤堂”。屋里没有先进的仪器，只有几排晒着草药的竹筛，空气中飘着艾草与陈皮混合的香气。苏医生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正用石臼捣着什么，抬头瞥他一眼：“坐，伸手。”
脉象搭了足足五分钟，苏医生没像其他医生那样追问病史，反而问：“你最近一次不惦记合同和利润，安安稳稳吃顿饭是什么时候？”陈敬山一怔，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西装袖口——那是他谈判时的习惯动作。从开医疗器械厂起，他的每顿饭都在酒桌上谈生意，连睡觉时都在算成本收益，上个月为了压价，他把一批不符合标准的输液管卖给了偏远医院，当晚就开始失眠。
“你这病，根在心上。”苏医生把捣好的药末包进牛皮纸，“每日晨起用温水冲服，另外，帮我个忙——每天来这里帮我晒药、碾药，两个时辰，管饭。”陈敬山皱眉，他的时间按分钟计费，但看着苏医生不容置疑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第一天晒药，陈敬山笨手笨脚，把紫苏叶都翻到了地上。苏医生没骂他，只是递过一杯凉茶：“这些草药，多晒一分钟太燥，少晒一分钟太湿，急不得。”他看着老人慢悠悠地将金银花分类，忽然想起自己刚创业时，母亲也是这样在院子里晒草药——那时他开的是小药店，只卖真药，赚的是安心钱。后来母亲病重，为了凑手术费，他转行做器械，一步步变成了如今连自己都陌生的模样。
第七天，陈敬山正在碾药，诊所门被推开，一对夫妇抱着孩子哭着进来。“苏医生，孩子发烧不退，县医院的药不管用……”男人从布包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满脸愧疚，“我们只有这些了。”苏医生摆摆手，先给孩子施针，又包了药：“钱够了，下次来把院子里的杂草除了就行。”
等夫妇走后，陈敬山忍不住问：“您这样怎么赚钱？”苏医生指了指墙上挂的字，正是菲尔丁的那句名言：“如果你把金钱当成上帝，它便会像魔鬼一样折磨你。”老人呷了口茶，“我父亲是老中医，当年这里瘟疫，他把家底都拿出来制药，救了半条街的人。这诊所不是生意，是念想。”
那天晚上，陈敬山第一次在十点前睡熟了。梦里没有合同纠纷，只有母亲在院子里晒药的身影。醒来时，他做了个决定——召回那批不合格的输液管，哪怕为此付出巨额违约金。助理惊得声音都变了：“陈总，那我们损失上千万！”陈敬山却想起苏医生晒药时的样子：“有些东西，比钱金贵。”
他依旧每天去诊所帮忙，只是不再西装革履，换上了轻便的布衣。苏医生给他加了味药，说是“定心丸”，其实就是晒干的酸枣仁。三个月后，他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失眠症彻底好了。
那天离开诊所时，苏医生递给他一个新的药包。陈敬山打开，里面没有草药，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最有效的药方，是心安。”他抬头看向老槐树，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暖得人心里发颤。
后来，陈敬山的医疗器械厂重新制定了标准，所有产品都经过三重检验，虽然利润降了，但订单却越来越多。他在诊所旁捐建了一座公益药房，专门给贫困患者送药。有人问他图什么，他总会想起苏医生的话，想起菲尔丁的名言——当你不再把金钱当上帝，魔鬼自然就离开了。
又是一个清晨，陈敬山在药房里帮着抓药，阳光照在他身上，温暖而踏实。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那剂最有效的药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