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
手跟着紧了紧，她的心也不由得动了起来。
那人不知为什么，竟然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向前走去。
火光温柔地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此时的林菀像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一般，只愿现下的时间能够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终于，两人越过闹哄哄的人群，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你……那个……”
她飞扬跋扈了半辈子，这个时候却畏缩起来。
“大娘，我都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我，您的确是个神仙。”
粗糙的面具被男人摘下，露出的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何金川！”
林菀浑身冰冷，她终究还是来晚了吗？
“你把他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杀人是要坐牢的。你疯了吗？”
何金川歪了歪头，将面具随手扔在一旁，脸上写满了不可理喻。
“大娘，你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啊，我这辈子杀鸡都哆嗦，你说我杀人，谁信？”
隐隐的，一个不可能的真相浮出水面。
可是林菀，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不会的，何金川明明承认了，他杀了人的，她不相信五十多岁的何金川会跟她开那种无聊的玩笑。
“这面具是怎么来的？你老实交待！”
她感觉身体的某处在开始慢慢破裂，却不能接受这个变得脆弱的自己。
她没有错！错的是何金川才对！
“我这不是怕被您发现，情急之下随便画了一个戴脸上了，没想到这都能被您认出来。不满您说，我从小就喜欢林菀，我也希望她能打心底里真的喜欢我。”
认出来？
笑话。
她用了半辈子，都没有认出来。
“那条手绳……”
“你看到了？”何金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第一次露出腼腆的笑容，“我知道女孩子家手比我巧，肯定看不上我那破烂玩意儿，但我相信林菀不是那种势利眼，我编绳子都编了好几天呢，生怕被其他人看到笑话。”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可是，也全都错了。
“真的是你。”
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愚蠢。
她哪是爱那个人，她分明是爱上那股子神秘的感觉，她爱上的，是自己的幻想。
她多蠢啊。
林菀伸手捂着自己的脸，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太过荒唐可笑。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啊。”
“大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会对林菀好一辈子的，我有这个信心。”
她抬手拾起地上的面具，只觉万箭穿心。
可是还是不对啊，若说是眼前的何金川，她林菀是喜欢的。
她只是讨厌那个唯唯诺诺，一把子软骨头的何金川罢了，到底又是什么改变了他？让他变成那副模样的？
她想不明白，她这愚钝的脑子已经被浆糊糊住了。
“你到底杀了谁？”
她转过头，眼中带着飞蛾扑火般的疯狂，她不想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无用功。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笑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告诉我，你杀了谁？到底谁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
她上前，死死扣住何金川的肩膀，指甲深陷其中，如同锁链一般。
她要知道真相，她要知道何金川隐瞒她的一切事情！
“大娘，你在说什么，什么多出来的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林菀她还在等着我呢。”
林菀？！
如同被钝器击中一般，她猛地一震。
断裂的圆环，终于拼接起来。
“原来是我自己，那个多余的人，是我啊。”
她喃喃自语，带着狂喜。
这个时空根本不需要两个林菀，属于她的世界，不在这里。
何金川到底是个半大的小伙子，此时也跟着慌了神。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年轻人下手不知轻重，他劲儿到底使得大了些，将林菀推得一个趔趄，转身便跑了。
因此他没有看到，林菀如同断了翅的蝴蝶一般，直接滚下了山坡。
林菀喉间一甜，人跟着就不能动了，连带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
她到底该走了。
“何金川，你小子，可以啊。”
这个关头，她竟然笑了起来，破风箱似的肺出气多进气少，相当难受。
她是不想的，自己在这里本就是个多余的人，没必要让何金川为此背负罪孽。
但是她开不了口，也无法挪动半分。
后脑濡湿一片，她知道，这里没有河。
“世事难料，在咱们这个年龄，无端端死的人也不少了。”
她直到这时，才明白了何金川话里的意思。
他说的，到底还是她。
她一直以为这辈子，因何金川而不幸，却没想到，她才是何金川的劫难。
如果当初，她能鼓起勇气揭开对方的面具。
又或许再早一些，和他提起那个戴面具的人，是不是，他们两个人，都能活得再从容一些呢？
她想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白白走这一遭，如果可以，她只希望何金川能够不要那么倒霉，遇上自己。
她望着手腕上的红绳，竟是不知不觉断裂开来，如同她到头的生命一般。
……
另一头，在房门口踌躇了许久，老头子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拧开了房门。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神叨叨的疯婆子，我都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我不过就是推了她一把，之后她就不见了，我……”
他原本还想再说下去，这些话他站在门口想了个把个钟头。
可是，他说不下去了。
床上的女人，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舒展笑容，就好像，真的只是做了一个美梦一般。
满足且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