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师傅老丰

在我的老家集镇上，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丰。唯独我例外，我亲切地称他为师傅。虽然他早已故去，但在我的脑海里时常闪现他慈祥的面孔。

前排右二为我的师傅老丰，后排右二为作者

老丰可以说是当年我们区财政办事处的例外，毕竟只有他才被喊成老丰。由于财政干部都会算账记账，因此除了财政办事处的正副主任，其他的财政干部，社会上的人都称“某会计”。老丰不是“丰会计”，绝不是因为业务水平不过硬，担不起会计的称呼。恰恰相反，老丰不仅是办事处的预算会计，还熟悉税收业务，是收税的一把好手，这能力在当年仍以征收公粮（农业税）为主的基层财政办事处可是有目共睹的。正因为业务水平过硬，老丰在单位是备受尊敬的，且他为人亲切和蔼，从不摆架子，叫“丰会计”就有点生分了。当然，叫“老丰”也是因为他已年近五十，确实算不上年轻。

我和老丰的相识不得不感谢自行车。彼时，我不过是一个刚从农田里拔起脚踏入区财政办事处的毛头小子，要经验没经验，要见识没见识。恰逢办事处为新进的五名干部配备自行车，凭票报销，多退少不补。我一个农民大老粗，真的舍不得多花钱，只买了一辆很普通的武汉牌载重自行车，节约了几十元。其他四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永久牌或凤凰牌等名牌自行车，报账时自己还补交了差价。没想到，老丰当着办事处主任的面，夸我道，这才像个财政干部的样子，懂得节约财政资金。

有可能是这一次买自行车给领导留了一个好印象，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我就被调到了离集镇和离家更近的一个山区乡财政所，并让我兼任了区财政办事处的经费会计。由此，我经常回到办事处处理日常业务。也因此，我和老丰成了业务上的搭档，在一间办公室里办公。

至此，我才知道，老丰与我的岳父是同龄人，读过私塾，早年和我岳父一样，在村里当会计。后来，他被招进了税务所。参加工作多年来，由于收税、算账“钉是钉、铆是铆”，过于坚持原则，有些领导便认为他太过老实，不适合当官，因此一直没有得到提拔。

有一天，办事处主任在我这里报销了一百多元的购物发票。回头，我便私下里与老丰交换看法，他当场就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说我没有坚持原则，明明知道主任是为了装修自家房子购买的东西，为何不拒绝报销呢？我哑口无言。其实，我何尝不想拒绝，无奈这财务管理是主任“一支笔”，他签字算数，我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无名小卒，没有胆量拒绝报销。

自此，我便称老丰为师傅，经常向他请教，以尽量避免工作上的失误。他也很乐意我叫他师傅，只要我有不明的事理，他就毫不保留地给予指导。老丰尽管是预算会计，但在集镇旁边也承担了几个村的农税征管任务。他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任务后，还屡屡抽空到我所在的山区乡指导我的工作。别看老丰对财务管理丝毫不马虎，但对老百姓却“大开绿灯”。

就在这年的入冬，区财政办事处受上级委托，要在我所管辖的山区乡购买山羊肉。于是，办事处主任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老丰。老丰接受任务后，当天就和我一起登上了地处海拔近千米的一个山村。我和老丰在这高山上整整住了一个星期，请人宰杀了一个农户家饲养的十五只山羊。

按办事处主任的布置，我们买羊肉不与农户发生往来，直接和村里结账。但在搬运羊肉下山的那天，老丰却没有遵照执行，而是亲自掏钱结清了羊肉账款，并且每只羊多给了十元钱，让农户出具了收款证明。我不解地道，师傅，您这样做，就不怕挨主任的批评吗？老丰一脸认真地说，你没见这个农户家里正等着钱给老母亲治病吗？不然，这个农户也不会这么急着卖羊，离过年还早着哩！我每只山羊多给十元，是因为我们只买了人家的羊肉，没买羊肚子里的东西，这对农户是不公平的。

听罢老丰的话，我连连点头称是。在下山的路上，老丰还不忘谆谆教导我说，我们在农村基层搞工作，直接面对老百姓，做人做事要完全凭自己的良心，不能让老百姓戳我们的背脊骨。即使向农民征收公粮，遇上困难家庭，也应当根据实际情况，能缓征的尽量缓征，或分多次征收，不能搞“一刀切”。老丰对老百姓的这种淳朴、深厚的血脉相连的感情，令我感动不已。

老丰真诚渴望每个老百姓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每年遇上自然灾情，作为区财政办事处预算会计的他，不仅及时统计上报灾情报表，而且还负责撰写农业税灾歉减免报告。由于他常年在各村走动，对各村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各村有多少特困户，他心里都有一本账。这本账会在农业税减免和救灾款发放时发挥作用。减免款有限，救灾款也很少，但老丰都能把这些钱公开公平公正地分到每个受灾村、每个受灾户。老百姓信任他，区财政办事处的主任也很佩服他。

令人遗憾的是，我仅仅只和老丰搭档搞了一年的经费会计，我便离开基层进了县城机关。而老丰还是一如既往地当他的农税专管员和兼职预算会计。直到快要退休时，上级才下发文件，给了他一个副所长（后来区公所改成了乡镇）职位。可惜，就在这一年，老丰突然重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