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满族,1989年生于内蒙古赤峰市。硕士。出版诗集《北京时间的背针》。曾获《草原》文学奖(2016—2017年)、名人堂·2018年度十大诗人奖。现居广州,供职于花城出版社。。
遇见
这一生,我会遇见变卦说谎的人
神经衰弱还要熬夜的人
缺少光芒和爱慕虚荣的人
我会遇见阴雨天都赶路的人
关节痛的人,在夜里死去活来
把膏药贴在小腹上的人
遇见对着我一言不发的人,大声
呵斥我的人,原谅我的人
爱我的人,懂我的人,像
我的爸爸和妈妈
欺骗我的人,说什么我都信
遇见怀揣刺刀和怀抱婴儿的人
河流干了,大海也干了
我遇见小寡妇把自己扔进水里
一对盲人,他们是恩爱的夫妻
没有什么比她们更美,在荷叶上跳舞的人
这一生,我遇见很多人
我还会遇见死去的亲人
他们隔三岔五来到人间看看——
尘世中忙碌的人,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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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哈达
或者比冬天更为寒冷
乌兰哈达并没有下过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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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寂静大于喧嚣
我独热爱清晨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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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顶碗的姑娘跳筷子舞
像一匹马游到乌力吉木伦的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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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勒勒车上数风车
对遥远的白马雕像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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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先敬我的祖先和同胞
再敬这九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人间平凡的苦
你得忍受,这人间平凡的苦
一夜白头的苦
漂泊在外,一个人的苦
委屈、寒冷、孤独、受惊的苦
所有的苦,你都要纳怀
你得忍受一阵凄风苦雨
几个人的冷嘲热讽
多次的白眼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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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间平凡的苦,你得忍受
亲人指责,外人指桑骂槐
乌云密布时,穿过森林
还有无法诉说时
躲在房间里哭泣的苦
这人间,有千万种苦的方式
你像经历一场劫难
我也是,要忍受人间平凡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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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在家乡
九月初的赤峰,夜凉了,需要被子
外套、长裤和一杯热水
中秋的月光提前照进我的房间
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没有任何声音惊醒我的亲人
关于我在牧场放生的
一窝蚂蚁,不知它们是否
准备冬眠,是否像我
因为明天的离开而彻夜难眠
还是正在昼夜兼程的搬家
搬走卵、幼蚁和粮食
一想到它们弱小的力量,我就羞愧
其实,我多想加入它们的队伍
将这里一起搬走
我从草原来
带着箭簇、母语和高高的焰火
带着毡篷下亲人的爱
带着唯一的信仰,唯一的黎明前的宣誓
我从草原来,带着恩养的宁静
细小的身型、烈马和长鞭
我奔驰在遥远的南方之南
我宁愿自己是灯火下最微弱的一盏
最脆弱的影子
–
我从草原来,带着母性的温柔
和草叶的一生,接受南方的再教育
人们从我的身体里牵出野马,引出河流
这一些列的事物——
我从草原来,带着少女的娇羞与迷恋
带着贫瘠与疲惫
带着粘帐
我从草原来,带着故土的血脉
奔跑在环城公路上
我奔跑,带着牧场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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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草木,如秋花
我想这样轻轻地,如草木
在风中摇曳出一点点黄
我想这样无人知晓,在湖边
垂钓,与孩子们共享
教堂的钟声
我想这样湛蓝,甚于
画布上的海水
我是这样不动声色
用牙齿反抗,用炽热的
唇迎接短暂和忏悔
我想这样安静地,如秋花
如邻居家的猫,瞌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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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精
我要扮成小妖精,引诱你
用细小的爪,勾住你
用舌,圈住你
如果你上瘾,我再用腰缠住你
死死不放
–
我是你的小妖精,在山谷
我谁也不信,只信你
你说小妖精是媚的,她就媚
你说小妖精是妖的,她就妖
你说小妖精有毒,会使美人计
她就雀跃、欢喜……
当你中毒愈深时,小妖精就是药
汤药中药、泻火的药、解毒的药,良药苦口
都要喂你一一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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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马
带着一点点兴奋。喂给它们针茅、咸草、粘蒿……
喂给它们一箩筐的青储
也把父亲多年的沧桑和变老喂给它们
喂给它们不切实际的幻想
无依无靠,和井边的落日
让它们咽下所有,连同铁桶里的有毒物质
我把一根根秸秆喂给它们
像在贫穷年代忍受饥荒,和寒冷
咀嚼,慢慢,一下又一下
喂给它们白酒,也让它们暖暖
喂给它们玉米,也让它们享受一次富贵
我找来太阳和云朵,喂给它们秀色
我搬来河流,喂给它们弯曲和昼夜不息
它们在空荡荡的人间驰骋,在逼仄的
道德牧场狭路相逢,我从外面
拖回一棵茂盛的榆树,在冬天喂给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