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收到俊锦从泉州寄来的包裹。是雪小禅的新书《小喜》，扉页上有她写给我的祝福：“吧啦，生日快乐。小禅。”心里又惊又喜。
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最盼望的日子就是自己的生日。生日那天，母亲会用彩色的发绳将我的黑发一层连着一层地扎起来，稀疏的一溜刘海轻轻地贴在眉前。她给我穿上洗干净的花棉袄，带着我去老街的一家照相馆拍生日照。一年只有一次，我是多么珍惜啊。小小的年纪却心花怒放着，又有着不知名的忐忑。对着照相机抿着浅浅的嘴角，眼睛成了一轮月牙儿。我盼望着相机里是一个笑得很美的女孩儿。我的自恋，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的。
八岁那年的冬天，我生了一场大病。生日那天，我还在输液。那天晚上，我执意要去拍生日照。怎么能不去呢？一年的盼望都在这一天了。站在聚光灯下的时候，我的嘴唇是干裂的，脸上的皮肤是蜡黄的，可是我的眼睛依旧在发着光，像在日光下闪着光泽的葡萄。拍照的师傅按下快门的时候，我的双手搭在双肩上，微微地侧着身子，笑得很甜。多年以后，儿时的很多生日照都丢失了，只有这一张，我一直保存着。我知道，我能从这张照片中的眼睛里，看到那个倔强的美好的自己。
十五岁那年的生日，我拿着自己积累了一个学期的零花钱来到小镇新开的一家影楼。我说，我要拍一组艺术照。化妆师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我化了一个美美的妆，镜子里的我眉毛细成了柳叶，薄薄的嘴唇红得似樱桃。那是第一次，生日照里的我，变成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女孩儿有着耀眼的眉目，有着华美的衣服，眼神却透露出坠落的凉意。
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有多凉，那时候的我，那样胖，喜欢着一个眉目洒然的少年，却终被其遗弃在寒风里。我的自卑是生在我内心深处的一朵肥大的海棠花，堵得我的眼角酸涩。赌气一般地，我拍下了这组生日照。照片里的女孩儿有多艳丽，她的心里就有多悲凉。张爱玲的姑妈说她自己活得像一阕宋词，那时候的我，惶惶然的，亦是如此。
二十三岁的这年寒冬，我在长安度过。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与好友去了松园。这是一个很小的公园，但异常别致。有老爷爷在唱秦腔，曲调高亢悠长。公园僻静处有一舞池，已过花甲之年的夫妻在快乐地迈动着步子。在心里修篱种菊，眼中的世间万象都会变得温润如斯。我是在这松园里拍下二十三岁的生日照的。年岁渐长，内心有所皈依，逐渐懂得活得静气，才是一种悦然。
拍照时，已渐入黄昏，我穿着平日里挚爱的民族服饰，站在橘色的光晕中，嘴角流露出浅浅笑意。大自然是照相馆，黄昏的光线是聚光灯，脖颈上的苗银项圈在发着微光。那一刻，我想起了八岁时那个倔强美好的自己，我似乎在静默的怀想中找回了流光中曾被遗失的那份真。
我翻开《小喜》，有一句话写得真好，上天自有他的美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