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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散文:流泪的小拐杖

作者简介

张辉:1975年5月25日出生于山西垣曲。现就职于垣曲县小浪底水库移民工作办公室。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家在线》签约作家,《作家新干线》小说编辑。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剧本、童话等文学作品百余万字。

亲情散文:流泪的小拐杖

孩子嘤嘤的哭声像是一种幻觉,不绝于耳地在我混沌的世界响起,而且愈来愈强烈,愈来愈清晰。我睁开双眼,看到阳光金粉般洒满屋子。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以及身着白色大褂、行色匆匆的女子,我渐渐明白,这是在医院;也渐渐想起,是昨晚摔跤后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来的。我看到了床尾高高的垫子上放着我裹着厚厚的白纱布的左脚,像只穿了棉袄的笨熊。整个身体僵硬,稍微一动,左脚钻心的痛便电流般传遍全身。

孩子的哭声仍在继续,像阳光一样颤颤巍巍铺满整个屋子。那样的伤心,那样的熟悉。我不由地向左侧瞥了一眼,看到了在床边站立的母亲,看到了在她怀里泪流满面、嚎啕大哭的“狗蛋儿”。我努力地笑笑叫道:“妈。”然后又笑笑叫道:“狗狗。”母亲低垂眼帘哀哀地说:“你昨晚骑车摔进路上的沟槽里,左脚踝三处骨折,必须得做手术了。”狗蛋儿却并不理会我,仍可着嗓门大哭着。母亲哄他说:“不哭,不哭,我娃不哭,哭了爸爸就越疼了。”他果然就放低了哭声,指着我的伤脚说:“疤——疤,疼。”

看着他泪迹斑斑的小圆脸,我心底油然涌起一种别样的温暖,支撑起了我倒下的身子以及意志。一转头,看到邻床的骨折病人下了床,拄着一双拐杖朝室外走去。我像受到了某种潜意识的启示,抬头朝他喊道:“小拐杖,来,爸爸抱抱。”我知道我无法抱他,但这至少是种乐观的转机,心里的伤痛与懊恼顿然消去很多。

这是我入院后,三岁的“小拐杖”第一次哭。

亲情散文:流泪的小拐杖

他的第二次哭是十天之后我转到一家专业骨科医院那天。这家专科医院在认真查看了CT拍片及我的脚伤之后,毅然决定对我肿胀难消的左脚进行手术。我十分抗拒地说:“我不想手术,只要能通过静养自然恢复,我愿意在床上躺一年!”院长说:“这么严重的骨折,只有手术才能恢复正常,不然就是愈合了也会是瘸子。”唉,看来,手术挨刀之痛无法避免了。恐惧夹杂着疼痛一步步逼近,我的脑子一片茫然。

“小拐杖”又出现在了我的病床前,在他妈妈怀抱里,依然是充满恐惧的嚎啕大哭。那声声的哭像手术刀一样刺进我的肌肤,加剧了我的疼痛。我悲然地对站在旁边的母亲说:“妈,我真怕这手术。”

“小拐杖”还在哭,那哭声像是要把整个病房撑破了。母亲哄着他,指着我高高垫起的伤脚说:“我娃不敢哭,哭了爸爸的脚就疼。等爸爸好了我娃还骑在他脖颈上玩噢。”他抬起衣袖擦了下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哭声就果然小了,然后朝我张嘴笑笑。我也欣慰地朝他笑了。

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看着白大褂医生们握着明晃晃的剪刀和手术刀聚拢到一起,我恐惧到了极点,甚至感觉到死亡的气息迎面而来。已无处可退,无路可逃。注射麻药之后,茫然、麻木成了这个空间的所有主宰。

我哀哀地对那个主刀的医生说:“您轻点,我怕疼。”医生笑说:“你这是小伤,做了手术就好了。”另一女医生说:“刚才病房你家人抱的是你儿子吧?小家伙很可爱呢,他可不想爸爸真的成个瘸子。所以,你要配合我们,把手术做好。”

那个脸上挂着泪痕的小孩儿油然浮现在眼前。我仿佛看到了他在阳光下的草地里朝我姗姗而来的身影,也仿佛听到了他铃铛般清脆的笑声。我心底又突然升腾起那种强大的力量。我坚强而冷静地说:“你们做吧,我配合。”

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两个小时几乎是在没有丝毫痛感的清醒意识里度过的。我知道,在背后起作用的是麻药强大的麻醉力,还有那个哭泣的“小拐杖”的支撑力。

在此后医院静养的日子,我再没见到“小拐杖”。我切切地问家人狗蛋儿怎么没有来,她说怕孩子到医院来哭闹。我便释然了。

亲情散文:流泪的小拐杖

一个星期后,在亲朋好友们的车载、人背下,我终于出院回家。但依然不能行走,仍是个需要在床上静养的伤员。

在家里一个阴面的屋子,每日看着太阳在玻璃窗户上慢悠悠地摇过,然后看到夜色破窗而入,想着生命的时光如此一天天流失,想着季节将在窗外的世界由暑夏而成初秋,转至深秋,而后初冬,我满心的无奈和茫然,觉得像是没了什么支撑。哦,原来是没见到我的“小拐杖”呢!

我喜欢叫他“小拐杖”,但却几乎听不到“小拐杖”的吵闹声,也几乎不见他进我的屋里来。只是母亲常送饭进来。我问她孩子呢?她说,她给孩子说了,爸爸受伤了,在后屋养病,要他听话,别大声吵闹,也不要进屋里打扰爸爸休息。有几次,我听见他在门外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到门口时停下了。我说:“小拐杖,进来呀。”然后却是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疾然离去。屋子里更寂寥了,一种被搁置在真空里的落寞。我仿佛是这真空里的一具木乃伊。

直到有一天,我正躺着看书,忽然,门吱扭一声开了条缝,像是昏暗的生命里出现了一缕曙光。我本能地叫了声:“狗狗。”然后就看到门缝越来越大,最后,探露出了他的小脑袋。他头贴在门框边,朝我羞怯地笑着。刹那间,我像是看到了一轮初升的太阳泛着柔和的光晕。我叫了第二声:“小拐杖。”他可能是觉得“小拐杖”不是他的名字,但还是进来了,手里拿了个本子和水彩笔。我坐起身,用手支撑着爬到了床边,摸到了他的圆脸,他没有抗拒,而是自然地将脑袋朝我怀里蹭来。我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用脸贴着他的脸。他稚嫩地叫了声:“爸——爸。”我感到干涸的生命里突然被一股清泉浸润了,忍不住泪水盈眶。他开始挣脱,我放开了他。他又叫了声:“爸——爸”然后把手中的本子摊开在我跟前。

摊开的本子上一幅大大的图画,我惊呆了!

亲情散文:流泪的小拐杖

这是幅歪歪扭扭的线条式图画。但可以看得出,有两个人物,一个大脑袋的人,一个小脑袋的人,两人之间是大大的两竖。我说:“小拐杖,这是谁画的?”他朝我仰起笑脸,稚嫩地说:“狗——狗。”就在我惊异不止时,母亲进来了。她说:“你看他能嘛,画的是给你送拐杖。”我这才明白,两个人中间的那两竖是两个拐杖。我正愣着,他转身跑到床边的墙角抱起了两根拐杖放到了我的床上,然后开始拉我的手放在拐杖上,嘴中嘟囔着:“走——走。”母亲抱起他说:“狗狗听话,爸爸脚疼,不能走路,咱们出去。”他很听话地靠在母亲怀里,双手搂着母亲的脖子朝我笑着,像一颗温暖的小太阳。

就在母亲抱着他转身要走时,我叫住了母亲:“妈,我想出去走走。”母亲回头惊异地看着我说:“医生不是说了不让你走嘛?可不敢胡走。”“小拐杖”也在母亲的怀抱里看着我,圆睁的黑豆眼睛里充满奇异的神色。我说:“没事,我想出去走走,就在院子里。”母亲便没有再反对。我爬到床边,拿起被子上放着的双拐,轻轻支在地上,两手一使劲站了起来。一步,两步,一种钻心的疼痛从左脚开始传遍全身。我听到了他的惊呼声:“走——走!”抬头看他时,他正看着我,那神色里有惊异,有高兴,有鼓励。我像是注射了兴奋剂,也注射了麻药,用拐杖支撑着身子,轻踮着左脚,跟在母亲身后走出了屋子。

院里的阳光很好,灿烂而温暖。只是我的眼睛显然有点受刺激,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适应了这强光世界。再看时,就看到了院墙边母亲种的盆花正开得盛烈娇艳,爬得很高的葡萄藤上却挂着几片干枯的叶子。原来,已经是秋天了。我在阴面的屋子已经躺过了盛夏,躺来了深秋。生命的时光就这样在静躺中逝去,我突然有点感伤。

就在这时,我感到了两手支着的拐杖有点摇晃,低头一看,竟是“小拐杖”在使劲地扳、抬拐杖。他很费劲的样子,嘴里吭哧吭哧着,不时说一声:“走——”他是要让我走路呢。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我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起了圈,他就跟在旁边,不时吭哧吭哧地扳、抬拐杖,好像是怕我无力撑起,帮忙移动双拐。我越来越快,他便跟在身后追着跑,咯咯咯的笑声像阳光似的洒满小院。我感觉尘封了多日的心灵之窗像是突然被开启,日子还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充满了灿烂阳光。

此后的许多天里,“小拐杖”就经常拿着本子和水彩笔进我屋里给我画画。画一个圆圈,周围画几条毛刺,说是“苍——蝇”;还画一个大圆脸,再画几条毛刺,说是“奶奶”;有时画一条长长的东西,说是蛇。我越表扬他能干、厉害,他就越画得多,好几张纸上都画满了大“苍蝇”,他又指着“苍蝇”说“鬼、鬼、鬼!”,惹得我不禁捧腹大笑。这个阴面的屋子里充满了他制造的欢乐。画完画,他又会拉着我到院子里去走圈,享受阳光下的快乐。手术后一个月时,借助拐杖,我已经能健步如飞了;又一个月后,我可以放开拐杖自立行走了。这样的时光里,他就是我腋下硬朗的拐杖,他就是我心里强大的支撑!

在一个冷风萧萧的清晨,朋友约好开车来拉我到医院拍片复查。母亲和朋友都让我拄着拐杖去,我说:“没事,我可以自己走了。拄着拐杖,让人看见了多不好?好像我是真的瘸子呢!”我走时,“小拐杖”还在睡着。我用脸轻轻地贴了贴他的脸,心里说:“小拐杖,你好好睡吧,爸爸去医院了,爸爸的脚不会有事的。”

拍了片子,医生说恢复非常好,可以放下拐杖慢慢锻炼,再有一两个月就没事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满心欢喜地和朋友回家去。离家门口还很远时,却听到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这声音是那样熟悉,而且像是从我家院子里传来的。

亲情散文:流泪的小拐杖

是“小拐杖”在哭!

我心头一紧,踮着脚,迎着寒风,忘记了触地时的疼痛,飞也似地向家跑去!当到家门口时,我惊呆了——

“小拐杖”坐在家门口的水泥地上,怀里抱着两只拐杖,两手冻得通红,哭成了小泪人!

母亲试图要抱他起来,他却紧紧地抱着拐杖,嚎啕大哭着,两脚乱蹬着不让抱。

我急问母亲:“妈,咋了?咋了?”

母亲说:“这孩子耍混啊!刚睡觉醒来睁开眼就叫爸爸,我说你去医院了,他就开始哭。给他穿好衣裤,他就跳下床,跑到你屋里,看你床上空着,就开始哭叫说‘爸——爸丢了’,还抱着拐杖跑出来,我拉都拉不住,像是要去找你哩。”

我感觉心底像是被什么暖暖的东西触痛了,竟然热泪盈眶!我蹲下身子抱起了他,像一位可亲的妈妈似的温情地说:“狗狗不哭了,爸爸回来了。”他放开了拐杖,我握住了他的手,那小手冻得冰冷冰冷,我想要把体内所有的温暖都给了他。他很快止住了哭,把小手从我手里抽出来,然后掼住了我的脖子,冰凉的脸紧紧贴在我的脸上。

亲情散文:流泪的小拐杖

那一刻,我站在冷风里,却感受到了这世间最真切的温暖。我将眼泪逼进了肚子里,把他从怀里托出来,然后高高地举过头顶,稳稳地放在了脖颈上。我握着他的小手,驮着他,像多日前一样稳步地走进院子,然后如同陀螺似的转起了圈。

“小拐杖”在我头顶旋转的世界里咯咯咯地笑着,笑声里渗透着无尽的欢愉和幸福。那个可爱的小泪人,他,还在流泪么?我却是再也无法自抑地泪流满面了。那个可爱的小泪人,他怎么能知道他身下快速旋转着的爸爸,每转一步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呢?每转一步就是一阵疼痛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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