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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案·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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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外的雨又落了,淅淅沥沥打在青瓦上,像极了他从前抚琴时,指尖偶尔错漏的清音。我坐在妆镜前,拾起那枚他亲手雕的玉簪——玉是暖白的羊脂,簪头刻着极小的“若”字,边缘被我摩挲得愈发光滑,就像我们共度的那几年时光,初时带着棱角的鲜活,到最后只剩温吞的余味。

初识他是在康熙十七年的暮春,顾家的海棠开得正好,我跟着母亲去赴宴,远远便看见廊下立着个青衫男子。他没像旁人那般凑着赏花,只手里捏着半张素笺,眉峰微蹙,像是在琢磨词句。我那时尚不知他是太傅府的公子,只觉得这人身上的书卷气,比满园春色更叫人移不开眼。后来丫鬟悄悄告诉我,那是纳兰公子,名性德,字容若。

他第一次同我说话,是在半月后的诗会。我捧着刚填好的《浣溪沙》,正犹豫着要不要递去评阅,他却先一步走过来,指尖轻轻点在“晚风拂柳送归舟”那句上,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送’字稍显直白,若改作‘系’,柳丝系舟,倒多了几分不舍的缠绵。”我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星光,落在我心上便生了根。

往后他常托人送些诗集来,扉页上总有些娟秀的批注,有时是点评我的词句,有时是抄录他新写的《饮水词》。我最爱他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每次读起都要对着烛火怔半晌——那时总觉得,我们大抵是能避开“秋风悲画扇”的遗憾的。他待我极妥帖,知道我畏寒,冬日里会提前让小厮把暖炉送到我院中;知道我喜食江南的菱角,便托人千里迢迢从苏州捎来,连壳都是鲜灵的。

可他毕竟是纳兰家的公子,是御前侍卫,肩上扛着家族的荣光与朝堂的责任。我记得他第一次奉命出征的前一晚,冒雨来见我。他浑身都湿了,青衫贴在身上,却执意不肯进屋,只在廊下站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等我回来,便求父亲去顾家提亲。”我忍着泪点头,把亲手绣的平安符塞给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才惊觉这一别,竟不知要等多久。

他走后,我每日都去院门口望。春去秋来,海棠开了又谢,他送我的那本《饮水词》,页脚都被我翻得起了毛边。直到第三年的冬初,才有小厮匆匆来报,说纳兰公子回来了。我喜极而泣,提着裙裾就往外跑,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比从前清瘦了许多,脸色苍白,连眼底的星光都黯淡了。他没提提亲的事,只递给我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枚西域来的红宝石戒指,红得像血。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更要紧的是,太傅已为他定下了卢氏小姐的婚事。我拿着那枚戒指,在妆镜前坐了一夜,烛火燃尽时,才明白“人生若只如初见”终究是奢望。第二日,我让丫鬟把戒指还了回去,附了一张字条,只写了“珍重”二字。

再见到他,是在他与卢氏的婚宴上。他穿着大红的喜服,站在卢小姐身边,眉眼间竟也有几分笑意。我躲在人群后,看着他为新娘掀开头盖,忽然觉得眼眶发涩。那日的酒,我喝得有些多,恍惚间竟看见他朝我这边望来,眼神复杂,可终究还是转了回去。

康熙二十四年的五月,他走了。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窗前填《青玉案》,笔杆“啪”地落在纸上,墨汁晕开,把“当时只道是寻常”那句染得一塌糊涂。我赶到太傅府时,只看见灵堂前的白幡,在风里飘得人心慌。卢氏夫人抱着他的词集,哭得肝肠寸断,我站在门外,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原来有些再见,真的是再也不见。

如今我已鬓生华发,案头还放着他当年送我的诗集。偶尔翻到“一生一代一双人”那句,还是会忍不住落泪。檐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玉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我想,若有来生,或许我们可以做一对寻常夫妻,不必卷入朝堂纷争,不必背负家族期望,只在江南的小院里,看海棠开花,听细雨打窗,把“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日子,过成一辈子的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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