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小说 / 《凤囚凰》天衣有风

《凤囚凰》天衣有风

第十章 绿竹伴疏桐

该走的都走了,长几锦垫什么的都撤得差不多了,只是没动她公主大人面前的这张。

人也几乎走得干干净净,但是越捷飞却一直守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楚玉扭过头看着越捷飞挺拔的身姿,道:“越捷飞,你到前面守着,不要看我。”

越捷飞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上微微一红,便依言向前走了十多步。

看见越捷飞脸红,楚玉脸有点绿,他刚才那个表情,该不会是以为她要做什么下流事吧?其实她之所以让人先走,只不过是因为……

楚玉一下子垮下脸,挣扎着挪动身体,双手撑着地面,将两条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的小腿从身下解放出来,坐得太久,她腿麻了。

手攥成拳敲打没有感觉的双腿,针刺般的痛感一寸寸卷入肌理,揉了一下双腿,舒活被压迫久了的血脉,再站起来摇晃的走几步,楚玉才堪堪恢复过来,打定主意今后要在公主府内大力推行座椅。

在来回走动一会,行走才完全自如,楚玉轻轻的吐了口气,叫唤越捷飞:“跟我过来,我想走一走。”她还没有好好看过公主府。

越捷飞道:“是,我这就命人将轿子抬过来。”从前若是走得远一些,山阴公主总是以轿子代步的。

楚玉摇头道:“不必,你陪着我步行就好。”

“是。”越捷飞嘴上应着,眼神却左右漂移,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楚玉,好像楚玉是什么吃人的野兽一样,过了片刻他犹豫的问道:“公主是否需要多叫上几人作陪?”

楚玉先是一愣,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反应过来,敢情这小子是怕她趁着两人独处时兽性大发非礼良家帅哥,把他给糟蹋了,才这么的不清不愿。

以公主府上那么多美貌男子为参照标准,越捷飞这样的容貌简直就是在及格线之下,这样他还能如此自恋,也让楚玉不由有些佩服。

楚玉好气又好笑,想要解释两句,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便先行朝杏花林外走去:“得了,别罗嗦,随我来。”

一边走着,楚玉一边默记府内的地形路线,慢慢的在脑海中勾画出一副公主府局部地形图,之所以说是局部,主要是因为公主府占地面积太广阔,楚玉足足走了三十多分钟,走走停停,偶尔看看风景,才将内苑走了一半。

整个公主府分为外府和内苑,简单的说就是内外两层,这两层之间的等级界限十分的严格,有资格住进内苑的,都是公主信得过的侍女部下,以及所有男宠外稍带俊美驸马一名,而外府的部分,除了修葺来游玩享乐的地方外,还居住着一些门客,府上的官吏以及卫队私兵,最开始楚玉听说自己府中有私人武装时十分的惊讶,暗道这难道不会被皇帝咔嚓掉么?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时候皇亲贵族的权利还是很大的,甚至可以在府上私人任命官吏。

既然不会被咔嚓,加上这些事有专人去管理,不须她多操劳,楚玉也就不再理会。

虽然路上不时的停下来,但是半个多小时站着走着,楚玉还是觉得累了,对于这个身体的娇贵,她有些不满,但是这个问题不是一天能改变的,现在只有忍着。

靠在一株梧桐树下休息,楚玉拿袖子轻轻擦拭额角的薄汗,四周种植着绿竹疏桐,环境极为清雅怡人,风吹过树叶发出的轻微声响,细细碎碎的抚慰着心中的躁动。

公主府内花木茂盛,园林假山秀丽端方,动辄小桥流水花树成林,美则美矣,但这般景色看久了,未免觉得枯燥,这片桐林竹枝,入目的清幽绿意,便有一分别样的雅意深致。

透过竹枝之间的缝隙,楚玉勉强看清前方立着一堵白墙,墙后也有桐竹扶疏,她唤过越捷飞,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这附近是谁的住所?”

越捷飞不疑她在探问,不假思索道:“是容公子的沐雪园。”

楚玉轻轻的“哦”了一声,忽然隐约看见似有人朝这边走来,她定睛一瞧,却是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峨冠博带,行走之间宽袍广袖款摆飘动,颇有古时风雅名士之姿,他没有注意到隐藏于竹桐之间的楚玉,脚步匆忙的走向沐雪园,推开虚掩的朱漆门,便那么直接的走了进去。

楚玉这才注意到,沐雪园周围没有守卫,也看不出有任何的警戒布置,也正因为如此,此地才有那么清逸的脱俗之意。

那青年的面孔是楚玉没有见过的,出现在内苑,他的相貌又如此俊美,身份很快的在楚玉心中呼之欲出,要么他是她那尚未谋面的驸马,又或者,是那两个称病的男宠之一。

楚玉原本就怀疑,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在这么滋润温暖的春日,一连病倒了两个,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需要她进一步求证。

楚玉心里面还在盘算着应该怎么做,不一会儿又见一人走来,那人是先前在宴席上所见的神情阴郁的孤傲青年,与方才那人一般没看见她,并且也一样朝那沐雪园而去。

楚玉依稀记得,席上曾有人唤他做江淹。

嗯哼。

楚玉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声:她才在杏花林里办了春日宴,容止就要在自己的底盘办春日小宴吗?

随手扯下一片新生的竹叶在指尖缠绕,柔软的叶片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不停的扭动,楚玉眼中忽然漾开笑意:很有意思。

丢下撕裂的叶片,她大步朝沐雪园走去。
————

第十一章

沐雪园之中,也是大片的翠竹与梧桐,枝叶扶疏之间分外的安静,地面上的败叶残枝已经陈腐,脚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湿润而清新。

按照楚玉的猜测,容止大概和那两个人,也许还有先前来的更多人,一群人聚集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容止身为头领坐在中央,其他人围绕在他身边,脸色阴森森的密谋什么坏事。

甲说:嘿嘿嘿。

乙说:如此如此桀桀桀。

丙说:这样我们的奸计就可以得逞了嘎嘎。

……以上纯属楚玉夸张无聊的胡思乱想。

事实大大出乎意料,楚玉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的闪进朱门内,才走了两三步,就愕然的瞧见,她想象中的邪恶轴心悠然的坐在一株梧桐树下的青石台上,手捧一卷竹简阅读,楚玉发现他后,他也发现了楚玉的到来,抬起脸容。

层叠的翠嶂绿云之间,衣冠胜雪的容止眉目分外的分明。楚玉瞪着容止,容止也凝视着楚玉,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好像宇宙尽头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又似最高山巅,永世不可攀附的冰雪。

撇了撇嘴,楚玉回过神来,她左右看了看,没瞧见先前进来那两人的影子,于是又望向容止。

两人一站一坐,隔着一丈多的距离心电感应眉目传情,但是大概是两个人之间导电率不够的缘故,楚玉除了眼睛有些发酸外,再没有别的收获。

大概是总算觉得这么怠慢不太好,容止把竹简放进袖子里。

楚玉又撇撇嘴,转身朝竹林后的阁楼走去,既然那两人不在周围林子里,就该在阁楼之中。快步的走出竹林,楚玉放轻脚步,这回没有让她失望,前方两扇半掩的纱窗内,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偏头一看,发现容止也跟了过来,楚玉扬扬眉毛,心说你打算怎么办呢?出声朝他们示警么?倘若容止故意发出较大的声音,那么正好,她更有理由怀疑里面人的谈话见不得光。

容止微微一笑,飞快的眨眨眼睛,示意楚玉跟着他来。

回头瞟一眼越捷飞,他一直在身后不远处跟着,楚玉安下心来,抱着看容止要做什么的念头,放轻脚步跟随他走到窗边,这个时候,阁楼内的人声已经十分的清晰了。

才听到时,楚玉有那么一点点兴奋,以为能抓到什么好玩的把柄,但是等到听清楚谈话的内容时,她一阵失望。

屋内两道好听男声,一个温柔款款,一个隐带锐气,交织起来,竟显得异常的和谐,楚玉从窗缝里朝内看去,但见屋内两条人影投射在地面上,几乎交叠在一起,而影子的主人跪坐在侧面窗边的一张桌案后,两人肩膀相靠,低头看着桌案上摊开的竹简。

那古雅俊美的不知名青年身量稍高,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竹简上某处,对江淹道:“你方才所言,我并不赞同,你看这里所写……”之后便是对典故的论证。

江淹偏着头,阳光从窗口投射而入,打在他的眉梢和侧脸的轮廓上,将料峭染得柔和,虽然从窗外漏进屋内的春guang只有一点点,可是现在的江淹,整个人都好像化在了春意之中,与杏花林中的形貌大不相同。

两人在争论文学上的一个问题,时而彼此阐明论点,时而微笑着倾听对方说话,伴着微微的点头,不过对于不太听得懂他们在谈论什么的楚玉来说,她只觉得这两人身边好像漂浮着粉红色的梦幻雾气。

这个气氛简直太可疑了。

在前世的二十一世纪,网上流行一种文化,叫做耽美,便是两个美男子谈恋爱的小说故事,楚玉虽知道一些,但是并不沉迷,可是不料回到一千多年前的今天,却给她看见了活的断袖。

楚玉原是想来窥探江淹等人的秘密的,可是眼下确实给她窥探到了些东西,却不是她所想要的那种,就好像一个丈夫原本打算抓妻子的奸夫,掀开棉被,却看见床上滚成一团的是两个男人。

这落差让楚玉十分的失落。

两人所谈论的内容在文学方面太过艰深和专业,楚玉越听越是茫然无趣,心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想离开。

这么想着,楚玉不经意的瞟向站在窗户另一侧的容止,却见他神情专注的倾听着。他原就生得翩翩,这般神情更显动人,漆黑温润的眼眸好像夜空泛起星辰的波澜,安宁,深邃,美丽。

过了片刻,屋内两人似是谈论到了观点矛盾的地方,争论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才令楚玉惊醒,她看容止还在听,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朝林中一指,示意他那边说话。

来到林中,两人对面站着,楚玉望着他,却并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容止先开了口,他轻叹了一声,道:“公主既然瞧见,我也不能再欺瞒,桓远并未患病,我称他卧病在床,实是在说谎。”

他坦坦荡荡的承认,楚玉也在一愣之后将那个峨冠博带的俊美青年与桓远这个名字联络起来,这名字赫然便是,两个称病未到的男宠之一。

楚玉低低的轻笑一声:“好大的架子啊。”她面上悄然无波,无喜无怒,容止一时间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又叹一声低声道:“桓远有惊世之才,这等人物百年才得一见,性子傲一些是难免的,偏偏身世畸零坎坷,才造就如此行为,公主请不要太过责罚他。”

他说得没头没尾,楚玉听得一头雾水,她今天才是第一次瞧见那桓远,对他的身世啊性格啊什么的简直全不知情,容止劝解的话,却是站在知根知底的角度上说的,两人所知不同,也造成理解不能合拍。

楚玉自然不会追根究底的问怎么回事,只估摸着容止在为那桓远求情,便顺势微微笑道:“好,我不追究,这个人情算是卖给你了,但今后不要让我发现这样的事。”

她心里面也有了大概的猜测,版本一,估计桓远本是一名良家帅哥,路上走着走着被公主瞧见,色心大发抢回府内,这帅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前途无量,可惜被公主看上后,似锦的前程都葬送在公主床上。

版本二:这桓远和江淹原本是一对断袖楷模,然而奈何容貌生得太好,被山阴公主给硬生生的拆散,全部来伺候她了,情人被夺还得伺候情敌,不恨才怪。

不管哪一种,桓远当然都是对山阴公主恨之入骨仇深似海,却又无可奈何,只有借助与人谈论诗词歌赋来排遣忧思,又或者偷偷幽会老情人,她举办的宴会,尽量是能不去就不去,最好一年到头每天装病。

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对于桓远的这些猜测,虽然不能说是全错,但也几乎差不多了。
————

第十二章 玩物的游戏

目送楚玉出门,容止叹了口气,转身朝阁楼内走去,推开门便见桓远与江淹并肩坐在桌案后,可是走近之后,却可以看见,那桌案上摆放着的竹简,竟然是反着放的。

见容止回来,桓远与江淹都站起来,躬身一揖,道:“多谢容公子为我二人示警。”其实楚玉最初所想虽然有些差错,但是距离竟然不是太远,桓远与江淹二人,却是在这府上,谈论着如何扳倒公主,获得各自的自由。

容止的居所孤幽偏僻,兼之因为他喜好清静,山阴公主便撤去附近的守卫,甚至下令不得轻易叨扰,桓远江淹二人皆是才子,原本来容止这里,只为借阅典籍,可长久相处下来,却逐渐觉察出对方心中的不甘抑郁,两人心思相同心意相通,一拍即合,日后再来,却是密谋思反。

虽然容貌俊美,可是因为不愿讨好公主,兼之桓远身份特殊,在公主府内极不自由,别说出府,就连要去什么地方,也要提前备报,容止这里,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

最初这件事,两人是瞒着容止进行,交换的任何意见,都是只言片语,甚至是通过暗示委婉传递,可后来江淹觉察出容止已经发现他们正在密谋的事了,二人担忧容止向公主告发,便索性将计划向他盘托而出,并且邀请他加入反叛计划。

那时容止神情散淡,只道:“你们要做什么,皆与我无关,我既不会将此事密报公主,也不会帮助你们,不论成功失败,结果自己承受,你们好自为之。”

从那之后,两人每次商谈,容止都会主动离开坐在林中看书,表明不愿参与他们的事,放任自流,但是他却又在林中青石下布置机关,一旦有人到来,只需起身之间的动作,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递警讯。

桓远以为,容止如此行为,已经证明了他的偏向。

容止漫声道:“我前几日便说过,公主似是有些不同,今日在宴席上没有见到你,竟然寻到此地,不知她有什么打算,我从前如此说,今日也是如此。”

淡淡的交代几句,他便要转身离去,桓远却大步赶上来拦在他面前,恳切道:“容公子留步,桓远有事相商。”

容止停步,敛眸:“请说。”

桓远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才下定决心道:“我与江兄密谋,公子隐瞒不报,这份恩德桓远铭记在心……但是公子可否想过,公子虽从不参与,但是他日不论成功还是失败,公子只怕都逃不脱干系。”他说罢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笑意,“公子虽然受尽公主宠爱,但放纵甚至暗中提供便利方便我等反叛,只怕公主也不能容忍。”

虽然这么做有些恩将仇报,可是为了争取容止的支持,他只能将心头愧疚暂且压下。容止在公主府内苑权力极大,地位极尊,几乎大小事务,只要他愿意,都可随意插手,不夸张的说,几乎可谓一手遮天,倘若有他相助,他的行事便可以更加的便利。

桓远在说出话来时,早已准备好承接容止的怒气,可是等了片刻,却见容止十分随意的笑了笑。

他神色原本柔和散淡,但是这一笑之下,却显出微微的犀利:“你在威胁我?”他的语意低柔宛转,可是隐约之间却有一种凛然的威势,令桓远心神为之一慑。

桓远强压下心头升腾的不安,拱手温声道:“在下只是无奈出此下策,请容公子不要见怪。”

容止展颜微微笑道:“我的立场始终如一,我实话告诉你,桓远,我之所以不将你与江淹的图谋告诉公主,是因为我认为你根本就无法动摇公主分毫,等待他日你事败,尽管将事情推到我身上,你倒是看看,我会不会因此受到责难。”他似笑非笑,神情散淡,语意却隐带尊贵之意,“我知情不报,只是懒得作为,并不是护着你们,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他这一番话连打带消,损人不带脏字却又讥诮无比,说得桓远无言以对,白皙的脸上泛起愤怒的红晕,却偏偏发作不得,只能将一口郁气积在胸口。

咬了咬牙,桓远甩甩袖子,切齿道:“江兄,我们走。”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的穿过竹林梧桐,离开沐雪园,但是他们都没有发现,就在那阁楼顶层的飞檐之上,有两道目光一直看着他们。

一直到桓远江淹的身影隐没在林木的遮蔽之中,楚玉才收回视线,她望着距离脚下七八米的地面,淡淡一笑道:“好了,他们走了,越捷飞,带我下去吧。”

方才她虽然表面上做出了离开的假象,但是立即就杀了个回马枪,让越捷飞暗中的带她回来,听到桓远与容止的谈话,这才是她所想要获取的真正真相。刚才为了避免与出来的桓远二人撞个正着,越捷飞带她跃了上来,仿似短短片刻的腾云驾雾,让楚玉亲身体会到世界上是有轻功存在的,现在,她又要再“飞”一次。

越捷飞揽上楚玉的腰,轻轻一带,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宛如一只大鸟般从飞檐上轻飘飘落下,半空中一个转折改变路线,斜插入竹林之中,落地之后他立即放开楚玉,动作极为规矩守礼,不过楚玉猜他大约是怕她忽然兽性大发把他给玷污了,才这么的小心翼翼。

虽然频频遭到误解,但楚玉并不打算解释,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他人总会觉察出“公主”的改变。

桓江二人走后,容止将两人放下的书册收拾起来,片刻后耳边听到微小的衣袂破空之声,他微微皱眉,快步来到窗边,却正瞧见越捷飞带着楚玉落在竹林之中。

楚玉双脚站定,回头对上容止的目光,并不惊愕,也不慌忙,只非常自然的冲他粲然一笑,便转身朝园外走去。

容止轻轻的摇摇头,暗道桓远二人只怕尚不知他们早已失败,多么苦心的策划落在公主眼里不过是玩物一点小小的反抗游戏,只是楚玉最近一些举止大出他意料之外,让他有些许困惑。

……只是少许而已。
————

第十三章 江郎才未尽

楚玉走出沐雪园,便朝自己居住的东上阁走去,她来时强记住路线,回去之后已经不需人指引。

回到东上阁,楚玉命人取来府上所有男宠的卷宗记录,交待下去后她瞥见越捷飞站立一旁,脸上神情欲言又止,便笑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越捷飞想了想,道:“公主打算如何处置桓远与江淹?”

楚玉微微蹙眉,她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打算,听方才容止所言,似乎对山阴公主十分的有信心,认定桓远二人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可惜她不是正牌的公主,遇到这个情况,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抿一下嘴唇,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两人根本不需要太过计较,我先瞧瞧情况。”

卷宗即刻被送来,这些男宠的资料是以锦帛卷轴记录的,卷起来后盛装在丝绢袋子里的,淡青色的绢丝上书写着所记载的男宠的姓名,随意打开一封,便能看见该人的资料。

虽然是繁体古文,但是楚玉父亲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她幼时曾受过一阵子家学熏陶,虽然不能说是很有研究,但是看懂这些叙述性的文字还不算太过吃力。

楚玉首先打开了写着江淹名字的袋子,卷轴上记载,江淹原本是少年丧父,甚有才名,曾经做过小官,后来被人诬陷受贿入狱,他在狱中上书陈情。可是那陈情书却几经辗转,落入山阴公主手中,山阴公主见那陈情书写得辞气飞扬精美绝伦,字里行间不卑不亢,便动了心思,设法将他从牢狱之中弄出来。

可怜江淹以为自己出了牢笼,却不料却又立刻进入另一个更为华丽的监狱,在山阴公主的后宫,有志不能抒,有才无用武之地。

江淹,江淹……楚玉皱着眉头反复在齿间咀嚼这个名字,她怎么感觉这名字有点眼熟呢?努力的思考了许久,楚玉猛地一拍桌案,叫道:“想起来了,江郎才尽!”

江郎才尽是一个成语,用来比喻一个本来很有才华的人才情减退,但是这个成语的典故来源,也就是这位江郎,正是公主府上的江淹!据说此人年轻时才华横溢,可是中年之后,文采逐渐衰退,就有了这一典故,称之为“江郎才尽”。

江淹的诗文也许不像李白杜甫那样脍炙人口是个人都能背上两句,可他的那句“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却也是极为著名,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中杨过自创的黯然销魂掌,名字的出处便是这句话。

总算想起了江郎的名字,楚玉忍不住有一种荒谬的错位感,这位历史上曾经留下名姓,成为典故的才子,此时正在山阴公主……准确的说,是正在她的后宫,而她前世所看的典籍记载之中,江淹并没有被迫成为男宠这一段遭遇,也许这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但是所处时代是这样的接近,还同是少年丧父家境贫寒,身世遭遇相近到这个程度,很难说服她认为这是两个人,至于记载……历史是由人记录篡改的,只要掌握住权力,爱怎么改就怎么改……

楚玉看着江淹的资料,许久都不能确定,但不管这个江淹究竟是不是历史上那个,她都打定主意要将他放出公主府,今后让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又阅览了别人的资料,楚玉发现后宫男宠们的身世来历各不相同,复杂得足以书写一部百态恩怨史,根据不同人的情况,楚玉在心中分类,初步制定出处理的办法,最后翻到了桓远的卷轴,袋子边缘的花纹绣得格外精致,楚玉试图打开袋子,却发现与别的丝袋不同,这只袋子是封起来的。

有什么秘密?

楚玉一下子来了兴趣。

楚玉从袖中取出发簪——她嫌发髻麻烦,没有绾发,只将长发用一条丝绢束起来,但是却在袖子里收纳了一支银簪,楚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照理说她不需要防身武器,可是带着尖锐的东西才感觉比较安心——用发簪的末端挑开缝合袋子的麻线,片刻后,桓远的资料便在楚玉面前一览无余。

展开卷轴时,楚玉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但看清卷轴上以朱笔书写的前几行字时,她的笑意在嘴角凝结住。

这是!

桓远?

原来……

竟然……

果然……

这么说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放下卷轴,忽然间就有一点头疼。

江淹很好处理,随便写封信把他推荐给一位皇亲贵族或者什么官员就行了,但是这个桓远,却有点难办啊。

用力揉散皱起来的眉头,楚玉片刻后又振奋起来:不就是几个面首吗?山阴公主搞得定,她也搞得定。

楚玉重新将锦帛卷起来,斜眼瞥向一旁的越捷飞,沉声道:“越捷飞,你要记住,今天在这房里看到的事,一件都不准外传。”她虽非真正的公主,但是扮起威严来,也有几分气度模样,越捷飞心中一凛,连忙口称不敢。

楚玉定了定神,犹豫一下,还是将手伸向了最后一份卷轴:容止。

一个桓远就已经如此的有来头,那么地位在府上无比特殊的容止呢?他会是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通过什么途径来到公主府上的?为何在与桓远相对时,他言辞之间会如此维护山阴公主?又为什么,山阴公主会对他百般宠爱?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丝绢,楚玉脑海中便浮现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澄澈平和的,带着微微的笑意宛然。命令自己不要多想,她快速的将卷轴从袋中抽出,展开一看,却是大大的愕然。

本以为看过桓远的资料,她已经不会这么吃惊了,但是容止却又让她惊讶了一次,原来这锦帛之上,干干净净一片,什么都没有。

姓名,籍贯,年岁,只言片语的描述,甚至一个字都没有。

这诡异的空白化作一张绵密而无形的网,将她的不安和猜疑网在一起,缓缓的浮上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忘记记录了吗?还是……什么都没有?

楚玉满心疑惑的合上卷轴,令人将这些资料重新归位,这次调查可以说是一半成功一半失败,通过这些文字记载,她知道了很多事,可是同时的,她又有了更多的疑问。
————

第十四章 一箭三雕计

楚玉坐在灯旁,手上横拿着一只银制蝴蝶发簪,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发簪的尾端非常尖锐,锐利得扎心。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起,她便用这支银簪在床沿边上画正字,每划上一道,到了现在,已经足足有两个正字。

看了好一会儿,楚玉才慢慢的转动手腕,将发簪尾端,送到灯中的火焰上。片刻后她取出发簪,又仔细的看了一下,将尖端浸入清水之中,拿起擦干。

如此往复几次。

发簪尖利的尾端闪烁着流利冰凉的光芒,楚玉有些迟疑,拿在左手上对着右手比划了几分钟,最后才选准一个角度,飞快的向下一划。

锐利的银色尖端划破细嫩的掌缘肌肤,殷红的鲜血迅速的从一寸多长的口子里涌了出来,楚玉果断用丝帕压住伤口,扬声道:“来人啊!本公主受伤了!”

随后自然是侍女闻声赶来,叫来府上的医官一阵忙碌,楚玉任凭他们摆弄自己受伤的手,面上虽有痛楚之色,眼神却带着丝丝笑意。

虽然口音问题因为换了身体神奇的得到了解决,但是楚玉这两天私下尝试过,她的笔迹却没有因此而解决,楚玉前世童年时虽然练过书法,但是已经被时间荒废许久,写出来的字不成模样,倘若遇到需要写字的场合,只怕会留下破绽。

这个笔迹与平时的言行举止是不一样的,举言行的异样可以随口否认死不认账,但是笔迹却是留在纸上,实打实的证据。

楚玉明白自己一旦开始处理事务,免不了会遇到动笔书写的机会,她心思灵敏果决,不等他人有起疑的机会,便自伤右手,以微小代价免除巨大风险,如此一来,便有了名正言顺的让他人代笔的理由。

她做事也是极为小心的,先将发簪尾端清洁,再行下手,以免污染伤口,簪子顺着掌心肌肉纹理来划,表面上看起来伤势严重,但是愈合起来却很快,留疤也不会太严重。

自残这样的事楚玉原本很不喜欢,她原本也可以借故多假装玩乐一阵子,找来山阴公主手迹慢慢临摹,但是知道了桓远这档子事,时间便拖不得,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山阴公主,她甚至不知道,除了江淹之外,还有谁参与和桓远的计划。桓远所能够鼓动的,大约就只有府内的男宠了,虽然楚玉笑言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是多人拧在一起,还是让人不能掉以轻心。

既然不能胸有成竹的把握大局,唯有雷厉风行施展手段。

伤口才包裹好,楚玉便命人叫来容止。

望着手上一层层厚厚的白色丝绢,楚玉遣退左右,仅留容止一人共处一室,开门见山的便道:“我打算把江淹送出公主府,你怎么看?”其实容止并不是太好的选择,但是楚玉听他话语之中有对山阴公主的维护之意,估摸着容止应该是站在她这边的。

尽管直觉上还有些不安,但是理智的分析,目前容止应该可以作为不错的臂助。

容止也没有什么表面的客套,直接问道:“怎么送?”

“举荐,给予他官职。”楚玉早有腹案,随口答来。

容止眼睛一亮:“只有江淹一个?”

“不。”楚玉露出玩味的笑容,她报出了五六个名字,不过其中却不包含桓远。

容止偏头思忖片刻后含笑道:“一箭三雕,公主既然已经拿定了最好的主意,为什么还要问我的意见呢?”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看进对方眼睛里点点微妙的笑意,忽然就有一种奇妙的会心之感。

楚玉所打的主意,无非就是分化,既然桓远与江淹是计划的首脑,那么她就把这两个人分开来,放江淹自由,一来可以消减江淹的恶感敌意,二来也断绝了他和桓远的联系。

江淹的离去,将会是对桓远极大的打击,削去他一半的力量,加上把其他一些可能参与其事的男宠也一并送走,这更加等于折断了桓远的手脚,让他的布置无从施展。

第三点便是,江淹并不单单是获得自由而已,他甚至还经由楚玉的举荐,走向光辉的仕途,这无疑是给府内其他男宠一个暗示,今后他们也将有希望如此,如此一来,桓远那边的人心更散,有了看得见的前程,还有谁会跟着他冒险?

他们只会努力的讨好她,甚至有的人会为了自由不惜出卖桓远。

这一手一举三得,不可谓不俐落,是楚玉深思熟虑的想法,但是她才稍微透露一些,容止便通盘明了,心思之敏悟,又岂止是玲珑剔透心肝所能形容?

楚玉一边忍不住暗暗赞叹,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升起强烈的警戒防备之心:她想了许久的东西,容止听她提一下便片刻通晓,这少年简直太聪明了,聪明得她有些害怕。

假如他和桓远做一样的事,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应付过来。

这份警戒将才萌生会心之意强行压抑下去,楚玉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我叫你来,是想问你,我应该把江淹推荐给谁?平心而论,他是个人才。”

容止闻言愕然望向楚玉:“公主真要举荐此人?”

楚玉比他还要愕然:“这个是自然的,难道要本公主出尔反尔不成?”

容止定定的看了楚玉片刻,好像是想要看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过了片刻才豁然笑道:“公主当真不同了,倘若是从前的公主,就算表面上用此计离间众人,但是暗地里,一定会暗中处置江淹,更遑论举荐他任职。”

楚玉心中狂跳,面上若无其事道:“我变成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楚玉也没料到,自己竟然露出了这样大的破绽,但一想容止并无证据,便稍稍安下心来。就算是让她知道山阴公主原本的作风,为了不露破绽而辣手杀人,她也是不愿意的。

容止笑道:“说不上好与不好,从前的公主心思细密滴水不漏,杀伐决断从不手软,但是却欠缺些胸怀,今日公主似乎心软了一些,可是气度却大不相同,江淹试图反叛,公主不但不以为忤,反而给他一个前程,虽然未免有放纵之嫌,但是这等气度,容止也不由心折。”

楚玉忍不住脸上发热,虽然她对容止现在还谈不上多少好感,甚至有些戒备,但是被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美少年用真诚的眼睛看着,笑吟吟的说对她心折,楚玉还是不能免俗的心跳快了几拍。
————

第十五章 指间有阳谋

楚玉性格果决坚定,片刻后微受影响的心情已经平复,她努力不去想容止刚才的话,道:“我只是看他才华难得,不忍心看明珠蒙尘罢了。”假如她猜测得不错,这个江淹,应该就是历史上那个写“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的江淹啊,虽然地球上少了他照样能转,但毕竟是太过可惜。

容止微微一笑,他神色虽有些不以为意,但是却没有说什么来反驳。

在楚玉的授意引导和容止的配合下,很快的,六个将要放出公主府的男宠全部安排完毕,根据个人的情况,给于他们不一样的未来,其中分属带头的江淹与另外五人有一定的距离,等于被孤立了。

由于楚玉手上有伤,推荐信以及盖印章等事宜皆由容止代劳。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玉总觉得,容止的目光,似是有意无意的扫过她被白纱包裹的右手。

*************

楚玉又一次在杏花林中开聚会,时间间隔不到两日,不少人都以为公主只不过静下来几日,又恢复到了以前醉生梦死的状态。

但江淹心头却有不祥的预感。

由于上次容止的告诫,桓远也来了,他数日不见公主,也不知道公主有什么变化,只有来亲自一看,眼见为实。

席上,柳色与墨香都没有能坐到楚玉身边,他们两人望着首席的楚玉干瞪眼,却不敢上前,因为楚玉身边坐着一个容止。

楚玉右手不便活动,倒酒和一些烦琐的小事都交给容止代劳了,容止坐在身边,比起柳色墨香二人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他不会逮着机会就贴近抛媚眼色诱她,只会在适当时候领会她的意思给予帮助,这省了她不少心。

喝了几杯酒,楚玉便以眼神示意容止可以开始了,后者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六封封了火漆的信件:“江淹,你上来。”

江淹心头一沉,他来此之前,便已经直觉不妙,看见容止坐在楚玉身边,暗道难道容止不甘心受桓远威胁,先发制人将他们所密谋的事告诉了公主?

步子几乎有千钧重,江淹慢慢的朝楚玉走过去,他只是一介书生,想要在这里动武强行逃脱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更不要说逃脱之后沦为被追捕的罪犯。

不管将要发生什么事,他都只能坦然处之,坦然受之。

不过三四丈的距离,江淹却觉得自己宛如走了一生,来到楚玉席前,他缓缓跪下,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心头却没有慷慨激昂之意,只是空落落的空得可怕。

临到关头,江淹忽然有些后悔参与了桓远的计划。觉察到自己心里的变化,江淹又忍不住有些羞愧,可是慷慨赴死,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能做到的事。

江淹的心理活动反映到脸上只是一片黯然,楚玉见他神情,也猜到了少许他心中所想,她仔细的端详江淹的模样,俊俏斯文的面容,浓黑如剑的双眉增添了些许英气,狭长的眼睛和紧抿的薄唇显得有些抑郁。楚玉看得专注,毕竟马上就要放他离开,今后应该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个才子。

历史名人难得一见,楚玉看得有点久,直到容止轻轻的在长几底下拉她的衣袖,楚玉才反应过来应该办正事了,她微微一笑,左手从容止手中拿过一只信封递向江淹,神情温和的道:“江淹,你来我这里也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我决定让你出府,这里有一封举荐信,你只要拿去求见建平王刘景素,便能够得到他的任用。”

前一秒还以为将落入地狱,可下一秒睁开眼睛,却瞧见身边是天堂。

江淹听着那一个字一个字的声音,每个字他都知道,但是合在一起,那意思却是那么的令人不敢置信。他震惊得甚至连手掌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梦想了那么久的,自由和前程,两样东西,同时呈在了他面前。

唾手可得。

伴随着醒悟一起来的是欣喜若狂,江淹狭长的眼睛里闪过热烈的神采,他伸出双手,就要接过楚玉手上的信封,他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他可以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华……

江淹脑海一片空白,他深吸一口气,就要镇重的接下那封信,可是这时背后却传来一声轻咳,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曾经与他探讨诗文,曾经与他密谋议事……心头好像蓦地打响一声霹雳,江淹脸色刷白,他看着面前含笑的楚玉,忽然明白了她这封信的用意。

离间。

他不动,楚玉也不动,就那么笑吟吟的手执信封,维持着递给他的姿态。

她悠然微笑:你接还是不接?

这不是阴谋,这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阳谋,就这么坦然的摆在明面上给他看,可是江淹偏偏无法拒绝。

现在楚玉手上拿着的,是他梦寐以求的,只要接过来,他就不再需要冒险,能够平安的离开,平安的奔赴前程……可是这么做的前提是——

背叛桓远。

桓远的身份,他略微了解一二,假如按照正常的途径,桓远此生都不能脱离牢笼,因为这个理由,桓远才会冒险考虑反叛的事,他这么一走,等于在桓远毫无防备的地方,给他血淋淋的一刀。

就算别人不知道,可是江淹自己却明白,他与桓远之间相知相惜心灵相通的情谊,虽然那日在公主面前是做戏,可戏是假,情是真,若不是两年深厚的交往,又如何能做出那样逼真的戏来?

看出江淹的动摇,楚玉温声的再加一把火:“你素来有才名,建平王应该会很喜欢,你曾经做过的诗文我已经派人给他送去了,只要你去,就能得到他的任用。”说着楚玉觉得有些好笑,觉得自己好像是拿着香甜的毒苹果引诱人的巫婆,不过这毒苹果对于江淹有益无害,所损害的,不过是另一个人的利益罢了。

她并不太担心江淹最后会拒绝。

一面是安逸的仕途与可见的自由,一面是已经可以算是失败的反叛,一面是无限风光,一面是崎岖坎坷,一面是锦袍加身,一面是流血死亡。

利益得失是永恒的矛盾焦点。

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想起早亡的父亲,想起母亲对自己的期望,脸色像是纸一样的苍白,江淹的手指微微颤抖,从楚玉手上接过了重逾千钧的举荐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容止不着痕迹的微微摇了摇头,轻叹口气。

楚玉满意的笑笑。
————

第十六章 刚极容易折

江淹袖子里揣着沉甸甸的信件,脚步不是太稳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一直不敢去看桓远,害怕看见他面上的责难,怨怼,指控,这任何一种情绪都会刺伤他。

江淹之后,是另外五人,楚玉亲自把信交给每一个人,十分温和的给予适当的勉励,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宽容的上位者,没有得到举荐的,也在这其中看到了希望,有的甚至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态

可是席中一人,风仪古雅,面色却凄厉惨白,眼神幽冷似鬼。

这个人是桓远。

入眼是灿烂的春guang,桓远却只觉得自己身处隆冬,满枝雪白的杏花尽作冰雪。

他本以为就算被公主发现事败,也不过就是一个死字,却没料到楚玉采取了这样的手段,她不要他死,她要他众叛亲离被所有人背弃。

他不在乎失败,可他在乎江淹。

直至现在,他还记得,昔日在容止阁楼之中,他与江淹有一段时间同处一室,但彼此都不交谈,直到有一天两人在找书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摸上同一本,看向对方,才忍不住开了口:

“这位……”

“兄台……”

支离破碎片片飘零……全都一去不返了。

**********

安排好了六人,楚玉心情放松了不少,她端起酒杯,下意识的瞥向桓远所在的方向,想要看看现在他是何神情,目光触及桓远神情,楚玉愣了一下,虽然计划是她安排的,可她没料到江淹的背叛给桓远的打击那么大。

虽然心头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假如再来一次,楚玉还是不会改变做法,毕竟此事不可不为,她并非真正的山阴公主,暂时无法掌控全局从容布置,只能别辟蹊径分化他们。

宴席散后,楚玉特地留下江淹,给他敬了三杯送别酒,微笑道:“建平王向来喜欢文章书籍,并且也是年轻人,你在他那里,一定能够如鱼得水,我在此祝你一路顺风。”

此时人已经散去,留在楚玉身边的,只有江淹容止,以及不远处贴身保护的越捷飞。

听着楚玉的话,江淹百感交集五味陈杂,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楚玉是憎恨还是感激,但楚玉给予了他恩惠和帮助,这是不争的事实。

猛地灌下一杯酒,江淹脸颊上浮现两片飞红,他低头恳求道:“公主,我走之后,请不要降罪桓远,此人有惊世的才华,即便是我也远远不及,倘若……实在可惜。”他估计楚玉大概是知道他们密谋的事了,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分化他们,带着对桓远的愧疚之心,他向楚玉求情。

楚玉微微一笑道:“这个可以放心,倘若我真想处置你们,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你也看出来了,我今天故意在众人面前让你选择,逼迫你背弃桓远,这一点,你是否怨我?”

江淹神情迷惘道:“我不知道。”

楚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此时的酒度数不高,加上又是温和的果酒,她纯粹就拿来当果汁喝了:“你很诚实,假如你立刻说不怨我,那就是胡说八道了。我这么做,有我的用意,你是否还记得当初你遭人诬陷入狱,虽然是那人不对,可是你有没有反省过自己?”

江淹立即就有些不痛快:“我没有过错,为何要反省?”

楚玉叹息道:“为什么那人不诬陷别人,偏偏诬陷你?而且你从前的同僚,没有一个为你周旋,难道这不是你平时做人太失败的缘故么?”

见江淹发愣,楚玉继续道:“有一个词,叫做刚极易折,太过刚硬了就容易折断,我绝不是让你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可是你在保持自身高洁品格的同时,也要懂得一些委婉周旋,没有几个官场上的朋友,你的仕途很难顺利的。”她安抚一笑,“我并没有想说服你什么,只是希望你在一些时候能想起我的话,有时候低头和妥协并不可耻,太过在乎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反而会害了自己。”

江淹凝视楚玉许久,才镇重举杯,道:“多谢公主教诲。”虽然并不认同楚玉的话,但是他能够感受到楚玉说话间情真意切,确实是为了他好。

楚玉笑一下,举起杯子来,却发现杯中的酒不知什么时候空了,让容止倒酒,但是酒壶中也是涓滴不剩,便索性放在一旁:“我今天这么做,其实是想磨一下你的锐气,这样今后你再碰壁,受到的挫折会少一些。你才气惊人,有大好前程,更美好的在今后,往日都可视作尘烟。”这么说,虽然一开始是存着一点收买人心的意图,但是她也确实不忍心让这个才子因为过于刚强的性格遭受打击才说的那番话,劝到后来,却是诚心诚意了。

尘烟?

江淹有一些惘然的看着前方枝头飘落的杏花,在这里的一切,真的都可以当作过往尘烟么?

话说到这里,该说的该劝的都已经做齐了,楚玉慢慢的站起来,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偏头看着江淹,轻轻的念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越捷飞不懂得诗文,但是容止和江淹听了,先是不由得一愣,奇怪楚玉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两人暗中拿这话在心里一揣摩,心中皆是一动。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话乍听起来浅白,却道尽了别离之意,有些东西,第一个说的人是天才,第二个说的则是跟风,从前从未有人这样形容过别离,因此二人听来,都觉得耳目一新,却不晓得楚玉不过照本宣科。

江淹自己就是个很会写文作诗的,鉴赏品味也十分的不错,他将这句话细细琢磨几遍,神情越来越惊讶,这句话太合他心意了,不知怎么的,无端便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胸中有什么隐隐约约的要萌发出来,却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可是他也能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或听过这句话。

楚玉说出这句话,本意是想试探一下,最后分辨一下这个江淹是不是历史上那个,说出来后瞥见二人神情,她忽然想起个忽略掉的细节,暗叫一声糟。

就算这个江淹就是那个江淹,以他现在的年龄阅历,也写不出来这句话,换而言之,她把今后江淹要写的句子给剽窃过来了。

哎呀呀,真不是故意的。

楚玉耸耸肩。

不过事已至此,反正都已经剽窃了,她也不能说这是你今后会写的诗文我提前说出来还给你,只故作镇定微笑着,任由江淹放眼打量。
————

第十七章 翻覆真小人

喝完了送别酒,楚玉让人带江淹去收拾离开路上需要的东西,自己却留在杏花林中,靠在一棵杏花树边,未受伤的手拿起空了的酒杯随意把玩。

“你看我处置如何?”她凝视着杯缘,口中话却是问一旁的容止。

容止笑道:“很高明,我从不知道公主是这样好口才的,一番话,不费吹灰之力就淡化了江淹心头的不快,他日若有缘相逢,他也会记得今日公主的恩惠。”

楚玉扯扯嘴角。其实她并不是很耐烦留在公主府内算计一帮男宠的事,但是既然继承了山阴公主的身体,也应理所当然继承其他的一切,处理这些事,是她的义务。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相貌英气勃勃的少年走回来,他站在杏花林边,犹豫着要不要接近,倒是楚玉先发现了他,让他过来说话。

这少年也是是男宠之一,楚玉记得他好像姓沈,名字却是忘了,少年走过来,神情似是有些不安挣扎,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的跪下,道:“公主,沈光左有十分重要的事,向你禀报。”

楚玉手指一紧:来了。

容止淡淡的笑了笑:“他倒是见机得快。”

沈光左将自己所知道的桓远的筹划全部盘托而出,原来桓远身在府内,却设法买通了公主府上的人,得以与当朝一些手握权势的重臣联络。

楚玉听着不由得有些惊叹,惊讶于桓远的手法之巧妙,其实说白了,他所用的手法,无非是买通,可是这买通也需要技巧,什么人能买,什么人不能买,需要多少代价,从内府到外府的传递,机密的保护,彼此的制衡,因为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兼之自身局限,导致进行得比较慢,还没完成就被楚玉中途截断,可是这其中的巧妙精细之处,也足够令人惊叹了。

不得不说桓远等人毕竟是读书人,办事情还是比较文明的,没有动不动要打打杀杀,他的计划,也不过就是借助外界压力,强迫楚玉释放他们,兵刃相见,那是不得以的最后一步。

怕楚玉不相信,沈光左特地说得十分详细,楚玉虽然一直面带微笑听着,心中却有些不太舒服。毕竟这才是前后脚,这少年便摸上门来告密了,可见利益的诱惑何等的强大,人心又是何等的容易动摇。

眼前这沈光左,倘若为官,恐怕也只是趋炎附势之辈。

但是他所为毕竟是对她有好处的,楚玉不会傻到因为一点个人好恶而做出任性的决断,她十分亲切的扶起沈光左,微微笑道:“你说的这些,我查证之后,会给你重赏,你来到我这里也有一阵子了,想不想出去闯一番事业?”

沈光左面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却又不太敢直接说出来,楚玉随口道:“你是擅长文还是擅长武?”

沈光左眼睛一亮,道:“我自幼练习武艺……”

楚玉打断他:“很好。”她偏头望向容止,“你说我应该把他举荐给谁?”

容止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我建议,将他推荐给龙骧将军沈攸之。”方才沈光左所说的桓远欲联络的重臣之中,首当其中的便是当朝重臣沈庆之,沈攸之则是沈庆之的堂侄。

沈光左一听他的话,脸上压抑不住热烈的狂喜之色,楚玉就算不知道这个龙镶将军是干什么吃的,但看他的神情,也知道这是一个好去处。

打发走了沈光左,楚玉便忍不住的问容止:“这个沈光左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你为什么反而给他这么优厚的待遇?”口头虽应下,但由于沈光左投诚得太快,楚玉还是有点瞧不起这个人,尽管沈光左是投靠向自己这一面,可是楚玉心里的观念令她更为看重有骨气的人。

容止微微一笑道:“眼下时局动荡不安,派他到沈攸之那里,还能够发挥更多的用途。我曾经查过沈光左的底细,他算是沈家远房的族亲,有这层关系,他的晋身会更快些。你不要嫌弃他是小人,正因为他是小人,用起来才格外的得心应手,假如是江淹这样的人,我反而不敢随意使用。”

听他言下之意,这个沈光左,今后尚有用处,楚玉略一沉吟便不再追究。

有时候感情和理智是不能统一的,这个道理她能明白。

再等一会儿,没有人跟着来告密了,容止便对楚玉道:“我去跟沈光左说一些要注意的事。”说罢先行离去。

容止找到沈光左,两人在房中叹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功夫,过后,容止走出沈光左的卧室,忽然想起一事,便朝距离此处不远的修远居走去。

修远居是桓远的住所,也是单人独居,整个西上阁里,除了驸马何戢,就只有桓远与容止是独居的,别的男宠,都是跟他人住在一起。但是与容止住处的清净不同,桓远的居所,周围有侍卫在把守着,门口站着的两名侍卫一看容止来了,立即行礼让路:“容公子请进。”

面前摆着一只长方形漆盘,盘中装着一只酒壶,两只酒杯,桓远跪坐在角落的阴影之中,模糊了脸容神情,只隐约能瞧见修朗眉目的轮廓。

容止走近的时候,桓远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重重的按在墙上,肩胛骨与坚硬的墙面狠狠撞击,钻心的痛楚立即蔓延到四肢百骸。
————

第十八章 天地为炭炉

“你要做什么?”身体痛得几乎僵硬,容止冷淡的道。

因为痛楚,他额上迅速的涌出冷汗,一粒粒的汇聚滑落下来,可是他的神情却还是那么的散漫,眼色从容悠然,好像那身体与他全无关系:“动粗不是你的性子,桓远,不要丢了自己的风度。”

桓远面无表情的凝视容止片刻,才缓缓的松开手。他坐回原来的位置,拿起放在面前的酒壶,自己斟了杯酒,道:“公主知道了我和江淹谋划的事,是否是你密告?”这酒,是他为了给江淹饯别准备的,虽然江淹弃他而去,可是他还是想要再见他一面,却不料在门口就被侍卫拦下,限制了他的行动。

从前他行动虽不自由,可是却也不似这般被困于室内,显然这些侍卫得到了特别吩咐。

容止轻笑一声道:“你太低估公主了,今天席上的处置,是公主所想出来的。那****与江淹密谈,公主在假意离开后,又去而复返,连我也不曾防范,随后公主便决定把江淹遣出府。”不过那拦阻桓远的侍卫,却是他吩咐的,桓远虽然已经失败,可是犹不死心,想要藉由送别来勾起江淹的愧疚,便于他今后行事,但容止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桓远沉默半晌,才慢慢道:“容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样已经没关系了,我真心真意的问你,在公主身边,你真的甘心么?”

容止笑而不答。

桓远低声道:“虽然除了平日帮助公主管理内苑事务,你从来不显风头,可是我却觉得,你所展示的才华,尚不及所拥有的一成,你是不世出的人物,到了外面,足以呼风唤雨影响天下,你真的甘心留在这公主府,做一个骄奢女子的玩赏的面首?”他的声音低沉沉的,在暗沉的空气中压了过来,“你真的甘心么?”他来到公主府两年,就认识了容止两年,这么长得时间,他从未真正看透过容止。最初以为他温和可欺,后来却渐渐明白,这个貌似无害的少年有多么的深不可测。

容止依旧笑而不答。

望着他好一会儿,桓远神情一松,忽然笑道:“你不甘心的,否则你为什么不敢回答我?你没办法真心实意的说自己心甘情愿。”他相貌极其温雅俊美,神情舒展开来,刹那间仿若在暗处翻开大片姣白的花瓣,于洁净之中漂浮着抑郁又空灵的美。

桓远说完这番话,容止有了反应,他伸出手来,慢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倒得很满,直到酒液快要没出杯子,他才放下酒壶,轻声道:“桓远,你不要忘了,今天你能够安然的活着,是谁给的,你是罪人之子,倘若不是公主设法救护,你早就死在乱刀之下,你不但不感激她,反而心心念念着反叛,忘恩负义,桓家的祖先是这么教导后人的吗?”

桓远道:“不可否认她救了我,庇佑了我,可是她的营救,纯粹出自私心,将我当作禁脔收藏起来,老死在这公主府中,可是容止,我不愿意。”他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这么说,这是一种已经彻悟的决然,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至于桓家祖先……难道不就是毁在她刘家的手上么?”

曾经辉煌一时的士族,多年前连衣衫上都带着不可逼视的荣光,如今都埋葬在不知名的黄土之中,这乱世里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

可是……

“我不愿意。”他坚定的说。

尽管已经沦落至此,可是让他做一个女子玩赏的器物,他不甘心。

他也绝不会为了成全清白而自杀,生存乃是世上至大的恩赐,放弃生命才是懦夫的行为,曾经府内有男宠因不愿受辱而投湖自尽,看着他冰冷的尸体,桓远虽然感慨,却并无一丝敬佩。

生难死易,他选择艰难的那条道路。

“不愿意啊。”容止轻轻的笑出声来,“好志气,好风骨。可是桓远,你没得选择。”

他端起酒杯,观赏澄碧的液体,酒液因为他的动作洒出来少许,撒在他雪白的衣衫上,洇开一小片幽绿的印渍:“你方才说我不甘心,你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

见容止起身要走,桓远知道今天无法说服他,叹了口气道:“也罢,你甘心,我却不甘心,就算这次失败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弃。纵然不幸死了,也强过在此忍受煎熬。”

容止笑一下,慢慢的朝屋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煎熬?”他反问桓远,“你觉得,留在这里锦衣玉食生命无忧,对你来说是一种煎熬?”

桓远嗤笑一声:“难道我应该认为这是天大的恩宠?”

容止脚步顿一下便继续朝外走去,过了一会儿,桓远好像听见屋外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传来一句话,好像有,但又好像是他恍惚间产生的错觉,那声音是那么的渺茫,好似自亘古洪荒始便存在的沧然:

“天地为炉,世间万物冥冥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

容止离开后,楚玉在杏花林中又徘徊片刻,便打算回去,途经东上阁与西上阁的交界处,正看见江淹和其他五名刚才已经得到出路的少年朝外府走去,楚玉朝他们点点头便从他们身边错肩而过。

没有牵挂没有回头,出了这扇门,他们今后便是陌生人,事实上,对于楚玉来说,这些人原本就是陌生人,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从此之后便是永诀。楚玉这么想着,嘴角微微翘起,没有回头。

从此之后再无相见。几乎是同时,这么想着的江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从前日夜所想的,无非是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能够离开的时候,却产生了一些困惑。

那个女子的背影,洒脱而自由,没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陌生得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
————

第十九章 街头狂奔秀

送走江淹沈光左七人,又过两日,陆续有男宠向她投诚,说出桓远的安排,他们也得到了想要得到的,自由与前程。

至于具体将谁举荐给什么人,由于楚玉对环境的陌生,还是不得不将这件事交托给容止,让他全权办理。

虽然楚玉依然没有完全相信容止,可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假如不借助他人的力量,她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有的男宠是只求走人就了事了,但也有些不安分的,临走前还不忘陷害别人,比如跟她告密说谁谁谁某日某时骂过公主什么的,楚玉左耳听进,右耳听出,一边笑笑点头,转身忘得干净。

三个女人是不是一台戏她不晓得,不过三个男人一台戏,她在这里算是见识到了,她要是真耐心处理这些乱成一团的关系,不知要耗费多少精神,不若什么也不理,干干脆脆一刀斩断。

短短几日,人物风liu云散。除了不能放的,不想走的,没处送的,二十多个男宠,只剩下六个还留在府上。

虽然每天被一大群美男子围绕着十分的赏心悦目,但是看久了也会眼花,更何况,他们大部分并不是真心诚意留在这里的,在一起困久了难免会出什么乱子,桓远的这件事虽然被她扼杀在摇篮里,可是他日难保不会再出现一个张远李远,不如早早将他们送走,还能顺便做个人情,让他们心存一点感激。

楚玉知道,倘若是从前的山阴公主,绝不会像她这么压不住阵,但是山阴公主的威信,无非是通过酷厉手段换来的,她无法狠下心效仿,便只能做千年之后的楚玉,用她自己的法子。

虽然楚玉本意是想要全部送走,可是最后却还是意料之外的留下了六人。

那日在席上看到的十二岁男孩,名叫百里流桑,便是没处送的,毕竟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再有才华也是能力有限,而当初山阴公主见到流桑时,他的父母已经被盗贼杀死,现在就算放流桑出府,他也无处可去。

柳色墨香两人,他们虽然有出府的机会,但是两人都拒绝了,表示一定要跟在楚玉身边,甚至给她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这两人中,柳色是贫寒出身,因为听说山阴公主好男色,便大着胆子埋伏在山阴公主游玩的地方,进而被收入府内,而墨香,则是别的权贵送给山阴公主的玩物,据说家中犯了重罪,已经被满门抄斩。

两人一个哭着说假如被赶走就会活不下去,一个泫然欲泣的控诉当初叫人家小香香现在要就翻脸不认人,同时一个上吊一个投河,简直就好像事先编排好的一样。楚玉何尝不知道他们在装模做样,这套把戏当初她在电视上不晓得看过多少遍,曾想狠下心驱逐二人,但又担心这二人寻死太过用力,弄假成真真挂了,不得以只有留下他们。

毕竟是于心不忍。

另外一个叫做花错的,就是那个两次宴会都抱病不来的男宠,不过与桓远的称病不同,花错是真的伤病缠身卧床不起,他的命全靠公主府的上好药材和医生吊着,因此楚玉也不能就这么将他赶走。

而桓远……楚玉觉得这个人十分的为难,在看到资料之后,楚玉才知道,原来桓远的祖辈桓家也曾经是一个权倾朝野的名门世家,可是在几十年前,桓家的主事者因为造反,被山阴公主的先祖刘裕找机会给灭了,而桓家没有参与谋反的成员则被软禁,几十年来也陆续被杀了差不多,只留下桓远这么一条血脉。

两年前山阴公主无意间看见桓远,大为心动,便想方设法的将桓远秘密弄到了自己的府上,至于桓远愿不愿意,却不是她会关心的事。

从这层关系看来,楚玉的祖先是桓远抄家灭族的仇人,所谓父仇不共戴天,更何况楚玉家里把桓远的父仇母仇这仇那仇给全占了,桓远没有拿刀子捅她,那是他忍辱负重,绝不是仇恨化解了。

但是微妙就微妙在,桓远是罪人之后,他虽然憎恨着山阴公主,但是却也要依靠公主的势力才能保全自身的安危。

最后是容止。

楚玉也曾问他想不想离开,结果容止没有回答,只笑着对她念了一首琴歌《凤求凰》,语调温柔款款,念得楚玉心跳加速脸颊发烧,竟然没好意思再问。

************

公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身为公主,既不用关心国计民生,也不用操劳外敌内乱,有吃有喝有房有地有权有势,外加有美男子,也难怪山阴公主闲着无聊,将大好的青春都消耗在卧室里那张华丽大床上。

既然自己来到这个身体里,山阴公主不用多想,八成是挂了,楚玉也不关心她是怎么挂的,只不过,她既然继承了山阴公主的身份,那么顺理成章的,吃喝嫖赌……呃,嫖就不用了,吃喝赌之外,她应该以一千多年后的眼光,发掘些新玩意来给自己找乐子,否则在这个没有电脑的年代,生活会苍白缺少乐趣。

花了点时间研究山阴公主的笔迹,楚玉发现山阴公主从前写的都是行书,一手字写得很是娟秀,难以在短时间内模仿得相像,斟酌再三,楚玉决定练习隶书,从头练起,这样就没有人能指出笔迹的差异了。

两三天时间把从前荒废的字练得像些模样,看上去勉强能唬人了,楚玉也懒得精益求精,便、开始执行身为公主的主要任务:玩。

留在家里没什么意思,无非便是吃吃喝喝,她现在已经无聊得开始拿夜明珠当弹珠玩儿了,假如再自由发展下去,她恐怕会效法古人,撕绸缎听声音玩,于是很快的,楚玉将目光放到了公主府外。

楚玉现在所在的城市名叫建康,但是在今后的一千多年中,它会改名叫做金陵,最后叫做——南京。

千年古都南京,这个城市凝聚了太多的繁华光彩,太多的颠沛沧桑,厚重得难以想象。重生在古代,并且正好重生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假如不好好浏览一番,实在是辜负上天的美意。

既然要玩,楚玉自然有自己的原则,假如一大群侍卫跟着,前呼后拥的逛街,那有什么趣味,唯一的好处就是看到良家帅哥强抢起来方便,可是现在楚玉没这嗜好,完全不需要。

家中才清理走一批,留下的那六个还让她有点头疼,她毕竟不是山阴公主,没那么大的胃口吞下。

楚玉也不想在街上太过引人注目,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改装,她穿上男装,将头发剪短一些束起来,摇身一变便成了个翩翩美少年。

她容貌原本就舒雅清秀,即便是做男子打扮,依然显得风仪出众。

两人从公主府后门溜出去,穿过偏僻的巷子,便看见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帜招展,一些人家门口种植者高大的柳树,此时正是春季,暖风一吹,柳絮便在空气中飘飘荡荡,有的飘到了楚玉身上,楚玉拿手指将柳絮捻起来,仔细的看了一会才丢开,虽然这柳絮与公主府内的,与一千多年后的并无两样,可是楚玉却忍不住打心眼里的觉得飞扬欢喜。

走着走着,楚玉发现有很多人在以热烈的目光看着她,最初是一些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没有往心里去,可是后来发展到了街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看她,一边看还一边朝楚玉指指点点,彼此窃窃私语。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楚玉有点慌神,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看着她,楚玉自觉穿男装的样子虽然俊俏,可是却没有到达那种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地步,那么她被人瞩目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难道他们看出来她是女孩子了?

楚玉停住脚步,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平民少女问道:“你们为什么看……”她话还没说完,却听见那少女一声惊叫,抬手取下头发上簪的绢花,朝楚玉丢了过来。

楚玉心头一凛,立即后退:“你做什么?”难道她看起来这么像色狼禽兽吗?连一个小姑娘都要朝她丢东西不让她靠近?但是要丢东西自卫,也不要丢这么没有杀伤力的东西吧?

更何况,她曾经用水盆照过脸,觉得自己这外貌还是比较拿得出手的啊……

在少女行动之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附近的男男女女都拿出了东西,有的拿着花,有的拿着柳条,有的拿着还没成熟的瓜果,甚至有人拿着一颗个头尚小的白菜……

纷纷朝楚玉砸过来。

疯了。

楚玉脑子里陡然浮现这个词,她下意识的拉住越捷飞,护着头拔腿就跑。

都这个架势了,她要是还留在原地被人砸,那她就是个傻瓜!

虽说楚玉完全可以命令越捷飞殴打甚至驱散这些人,可是她毕竟不是山阴公主,生于自由平等环境的少女,骨子里完全没有视百姓为蝼蚁的蔑视心态,遇到这种情况,第一个反应不是“给本公主打散这群蚁民”,而是不知如何是好的逃跑。

跑了几步,楚玉回头一看,脸刷的一下白了,只见刚才拿东西砸她的人,砸完了还不过瘾,居然纷纷的朝她追了过来,嘴里还叫喊着。

楚玉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心绪杂乱如麻,根本就没注意他们乱糟糟的在喊些什么,她只想赶紧逃走,于是拉着越捷飞跑得更快。

这帮人简直就是一群暴民!就算,就算她看起来比较像禽兽,也用不着这么对她赶尽杀绝吧?

但楚玉越是逃跑得飞快,那些人追得更起劲,最初是十几人在追楚玉,她每跑过一条街,身后都会多一些人,最后竟然发展成了百人队伍!

楚玉和越捷飞两个人在前面狂跑,后面跟着一百多人狂追,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

免责声明:本文来自网络,不代表爱读书立场,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向原创致敬,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dushu263.com/89837.html
上一篇
下一篇

为您推荐

联系我们

联系我们

在线咨询: QQ交谈

邮箱: 200768998@qq.com

工作时间:周一至周五,9:00-17:30,节假日休息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