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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片顾城心中的世外桃源里,他自己只管制造异想天开的梦,而代价却是要另一个人为他买单

“我的爱人/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决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1981年3月,当热恋中的顾城写下这首《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时,想必他一定深爱谢烨,也被谢烨所深爱。

丰神俊逸的灵动诗心让人不难想象,若非被爱意包容宠溺到极致的人,都不能保持着这份情感世界里的赤子纯粹。

俗世三千,红尘万丈,顾城却在诗中搭建了一个不染纤尘的乌托邦,在那里,他可以用画笔画出“笨拙的自由”,画出“永不流泪的眼睛”,画出世间“没有痛苦的爱情”。

当23岁的谢烨读到这些天才而热切的文字,想必她很难不动容吧。谢烨是文艺女青年,热爱文学,也爱写诗,所以毫无抵抗就陷入了顾城那奇幻的精神世界,成为他灵魂上的随从。

谢烨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像顾城这么脆弱又有才华的人。

顾城被舒婷称为“童话诗人”,这也是后世普遍给他贴上的标签。可是试想,什么人才能永远生活在童话中?不是超脱世俗的天才,便是难容世俗的疯子了,而顾城在两者之间横跳,兼而有之。

顾城从小到大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恋爱之中亦是如此。他会因为打不到出租车,将手里的钞票撕得稀碎,也常因细琐小事被触动神经,掀桌砸碗摔东西。

谢烨的母亲认为顾城患有精神疾病,反对女儿嫁给他。顾城就做了个木箱子放在谢家门口,自己往里头一躺,声称只要谢烨不出来他就不走,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

谢母无奈,只能煞费苦心骗顾城去医院做诊断,结果医生鉴定顾城患有歇斯底里。即便如此,谢烨还是不顾母亲的反对,偷走了家里的户口本,于1983年8月和顾城结为了夫妻。

对于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谢烨来说,这是她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叛逆。

谢烨父母早年离异,她跟着母亲,小时候一家人生计艰难,她也不抱怨。母亲需要养家,年幼的谢烨就主动承担起照顾残疾弟弟的重任。

即使家里条件困难,谢烨依旧坚强乐观。班主任回忆她成绩优秀,关心集体,同学们都很喜欢她。有一次同学的妈妈给了谢烨一根冰棍,谢烨却舍不得吃,带回去给了弟弟。

比起“任性的孩子”顾城,谢烨显得成熟早慧,似乎生来就懂得如何去关心他人。这也冥冥之中注定了她在这段感情里作为牺牲者的宿命。

婚后,谢烨很快发现看似“小孩子气”的顾城实际上是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他不允许谢烨出去上学、工作,禁止她衣着暴露,哪怕是穿着泳装和熟人出去游泳。谢烨的任何着装打扮,都要经过他的“批示”。

在家的时候,顾城要求谢烨时时刻刻要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像他在诗里写的那样,“我的爱人,永远看着我,绝不会忽然转过头去。”

事实上,顾城本人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差,二十多岁的人,连衣服的纽扣都常常扣不整齐。1989年,两人前往新西兰的孤岛上定居,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谢烨做的。

岛上交通不便,出门只能开车,但是顾城不愿意学,每次出门都要谢烨带着;岛上讲英语,顾城也不愿意适应,他认为学习英文会破坏自己中文写作的感觉。于是,谢烨在生活中成了顾城的专职司机、向导、翻译和厨师……为他打点着一切。

在顾城的世界里,拒绝成长、拒绝工作,是他保持童心和诗心,对世界作出的对抗。他毅然放弃文艺界的礼遇和拥趸者,来到了人迹罕至的新西兰荒岛。

顾城将这个岛屿命名为激流岛。岛上只有几千户人家,与世隔绝。1987年顾城第一次来到这里,却一眼看中了这个地方,并决定要在这里过一种远离现代文明的牧歌式生活。

1988年,在获得移民资格后,顾城就辞去了奥克兰大学的教职。谢烨跟着他来到激流岛上,置房安家。可是岛上的日子并不好过。

顾城辞职后收入锐减,夫妻俩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两人每天的饭菜简朴到只有土豆、白菜、粉条“一锅炖”。

同年,他们的儿子小木耳出生。可惜孩子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顾城不喜欢这个儿子,他觉得儿子的出生就是在提醒自己不再是孩子。

小木耳每天哭闹不停,顾城说他像个幽灵影响自己的创作灵感,不要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谢烨只能默默把孩子抱出去哄。

为了宣示主权,顾城以各种孩子气的方式跟小木耳“争宠”。不高兴的时候,他会毫无理由地把儿子摔在地上。有一次谢烨出门办事,留了一块奶糕叮嘱顾城让孩子吃,结果顾城自己吃掉了。

谢烨逛街路过一家小商店,看到了一个玩具小青蛙很有意思,于是她就想买下给儿子,谁知她去付账的时候,顾城就赌气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如此种种,谢烨不堪重负,向来精力旺盛、乐观爱笑的她在写给母亲的信中罕见地说:“太累了,我太累了。”

是的,谢烨累了,所以也让英儿介入他们的生活有了可乘之机。

英儿的全名叫李英,曾在《诗刊》杂志当过编辑,是顾城的忠实粉丝。1986年,在北京的昌平诗会上,顾城作为“朦胧诗派”代表遭到攻讦,李英哭着站出来全程维护顾城,两人自此结缘。

都说诗人擅长一见钟情,顾城当年对谢烨如此,如今对李英亦是这般。

李英与顾城夫妇结为好友,常常到顾家拜访。两个同样率性又自我的人,几次相处,感情很快就从未知的隐晦变成了露骨。

顾城去往新西兰讲学前夕,他甚至还和李英相见,互诉衷肠。离别的当晚,李英更是当着谢烨的面向顾城明目张胆地表白了一切。

顾城也对李英说:“你和我天生就是一模一样的,我们太像了。谢烨不一样,谢烨是我造就的……”

这样自私妄为、没有道理的话,本是不可思议的,但是谢烨却没有说一句话。也许她的潜意识里只当这是顾城一以贯之的感性表达,纵然李英有意,但是毕竟自己和丈夫就要离开。

可令谢烨没想到的是,顾城出国之后,李英依然不断写诗,不断把感情宣泄到书信当中,一封又一封地寄给了顾城。

顾城再也抑制不住对李英的情感,他回信邀请她去新西兰。而这一次,谢烨不仅没有阻止李英的到来,还大方地包办了所有事宜,就连李英来到岛上的签证都是她办理的。

谢烨出人意料的做法背后,有她的私心。她希望李英的到来,能够一定程度上代替自己满足顾城的情感需求,毕竟作为母亲的她需要把爱分享给儿子,可这又不是顾城能够接受的。

李英的到来唤醒了顾城的情感激情。看到两个女人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地做饭,顾城说,他大概是把两辈子的爱都用完了。

不过李英没有告诉顾城,来到新西兰之前,她在国内已经有了情人,那人名叫刘湛秋,而且早有家室。

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顾城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世外桃源,佳人相伴。他俨然是大观园的贾宝玉,女儿国的国王,她对谢烨和李英说:“你们是我的妻子。”

不过既然这里是大观园,顾城就容不下王国里出现第二个男人。小木耳长到两岁的时候,顾城就因为难以忍受孩子的存在,要求谢烨将他送走。

谢烨后来含泪将小木耳送到了当地的毛利人酋长家里寄养。顾城不允许谢烨前去探望,思子心切的谢烨只能每天早晨用旗语在阳台上遥望对面的酋长家,和木耳对话。谢烨能容忍英儿同住,却无法忍受长期与孩子分离。

对此,谢烨能想到的解决方式是彻底接纳李英。每当自己去酋长家看望小木耳的时候,谢烨知道李英就会和顾城过夜,但是为了儿子,她默许了这一切。

情感上的沉疴是艰涩痛苦的,可是谢烨来不及咀嚼这一切,生活的压力就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房子的贷款,寄养儿子每年的支出,都促使她不得不着眼现实。

岛上没有商业和工业,不好找工作。为了覆盖这些生计的支出,顾城和谢烨开始种菜养鸡,每周末的时候,谢烨都会把鸡蛋拿到集市上去卖,顾城则给游客画画,换一些钱。

好景不长,因为他们在岛上养了太多的鸡,很快收到了邻居的投诉,小岛的执法官限定顾城最多只能留下他的12只鸡。

这件事情深深刺激了顾城,他对谢烨说:“世界欺辱我。”于是,顾城一气之下将家里养的一百多只鸡悉数杀光。女官员来的时候,顾城把装满鸡头的血淋淋的塑料袋往她眼前一扔,吓得女官员开车就走。

这件事情过后,顾城变得越发阴晴不定。有一次,李英提出要出去找工作赚点钱,顾城生气地怒斥那是世俗,然后拿起斧头一刀一刀地砍树。

在过去,顾城一直以为结婚就像上了天国,隐居就意味着逍遥无边,结果兜兜转转,他发现自己还在人间,又如何能不失望呢?谢烨也看穿了这一点。

1992年,德国来信邀请顾城去柏林讲学。顾城本来不愿意去,但是谢烨想到德国有很多朋友,也许可以舒缓顾城的心情,就鼓励他出行。顾城同意了,两人坐上了飞机,李英一人留在岛上。

也是这次的德国之行,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顾城的离开,某种程度上让李英松了一口气。在旷日持久的生活中,无论是艰难闭塞的小岛生活,还是顾城乖戾古怪的性格,其实早就劝退了李英。

这个同样感性的女人因为激情来到这里,也因为激情褪去厌倦了这里。李英什么都没留下,走得干脆,用她的话说,如果当年自己不走,斧头砍的就是她。

顾城从德国回来后,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在崩溃的边缘,他几次试图自杀,都被谢烨救下。顾城说,英儿把他的心拿走了。

事实上,当时同样在感情上精疲力竭的谢烨也萌生了要离开顾城的想法。

也是在这次德国出行中,谢烨被一个叫做大鱼的男人热烈追求。大鱼不似反复无常的顾城,是个情绪稳定、成熟理智的男人。

可是面对毫无自理能力,现在又为李英寻死觅活的顾城,谢烨不忍心一走了之。

为了唤起顾城的求生意念,谢烨鼓励他把这段感情的痛苦写成文字发泄出来。顾城同意了,于是着手要写小说《英儿》。

这本小说后来的完稿长达21万字,因为顾城不会用电脑,全程都是由他口述,谢烨打字。顾城在这本书中还原了这段激流岛上的“三人行”生活,诉说了对李英的思念和爱慕种种。

书中还大胆续写了两人的缠绵温存场面,光是《初夜》就有三个章节。很难想象,谢烨是在怎样一种椎心泣血的隐忍下,把这本书打出来的。也许只有这样的长驱直入,才能将痛彻心扉的伤口完全暴露。

在这本书完稿之后,谢烨终于鼓起勇气向顾城提出离婚。谢烨这次之所以无比坚定,主要原因是她想接回儿子木耳。

因为顾城的缘故,小木耳已经在酋长家里养了三年,连中文都不会说,谢烨觉得再不接回孩子,木耳甚至会忘了自己的父母。

谢烨想着等到把这些事情处理完毕,也许她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决断了自己整个青春的男人,为自己好好地活一回。

谢烨曾说:“其实我是个俗人,一个女人而已……”是啊,没有人是天生的圣母,也没有女人真的心甘情愿去做这个毫无希望的救赎。

谢烨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也幻想和一个正常的男人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过一种世俗的夫妻恩爱、骨肉在侧,不为衣食发愁的生活。

在写给母亲的最后一封信中,谢烨写道:“我是一个好人,应该有好报。”没想到这句话也成为她的绝笔。

1993年10月8日,谢烨的追求者大鱼坐飞机从美国来新西兰找她。可是就在他登岛的前一刻,接到消息的顾城用斧头砍伤了谢烨,随后在一棵树上上吊自杀。当天,被送到医院的谢烨也重伤身亡。

生命最后的时刻,没有人知道谢烨眼前闪过了什么。但我们不难猜测,当年谢烨在跟着顾城造梦的时候,她一定反复说服过自己。

顾城将自己隔绝在岛上,隔绝在两个人的世界和自己的想象里,谢烨却一直往返于梦和现实之间,随时准备降落。顾城的才华将她征服,使谢烨甘愿为他牺牲一切,是妻子也是母亲。

在那片顾城心中的世外桃源里,他自己只管制造异想天开的梦,而造梦的代价却是要另一个人为他买单。李英看出来了,谢烨也看出来了,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来源: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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