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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韩熙载的悲剧一言以蔽之:忘却初心!

作者:许云辉

(一组《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聚精会神闻琵琶、击鼓伴奏观六幺、宴间小憩各为乐、管乐合奏盘膝赏、曲终人散主宾别。名画《韩熙载夜宴图》,生动传神记录下画面主人、南唐中书侍郎韩熙载醉生梦死的奢靡生活。

画面中的韩熙载面色始终沉郁寡欢,与当年和李谷分别时判若两人。

当初,他被迫南渡与李谷分手时,曾豪气干云对李谷扬言:“今后如果江东任命我为宰相,我必定率大军北伐平定中原!”李谷不遑多让:“如果中原任命我为宰相,我夺取江南犹如囊中探物!”如今,李谷已如愿以偿成为中原后周宰相,韩熙载却只能沉醉在纸迷金醉的生活中麻醉自己,怎不令韩熙载感慨万千!

(一)初到江南

公元926年7月,黏湿溽热的江南梅雨季节刚近尾声,韩熙载便风尘仆仆出现在南吴国都广陵(今江苏扬州)。在呈送南吴朝廷的《行止状》中,他简单介绍自己:北海(今山东青州)人,历代事唐,后唐时进士,父亲因卷入兵变被后唐明宗杀害。自己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地,故“来奔于吴。”他毫不谦虚声称自己“有经邦治乱之才,可以践股肱辅弼之位。”希望能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辅助君王建功立业并“救万姓之焦熬。”文章意气勃发,文采飞扬,在显示远大抱负同时,也被朝臣们视为狂妄不羁之徒。

南吴实权人物徐知诰非常欣赏他的才华,安排专人对他进行考察。韩熙载自恃才华,在被考察期间“放荡嬉戏,不拘名节。”他得知平民赵家“赵氏女有美色”,立即大操大办把赵氏女“娶为正室”,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因此,当很多被迫离开中原前往南吴发展者都受到重用时,唯独“在京洛,早负才名”的韩熙载,一直不受重用,只能辗转多地屈尊做个小吏。

齐王徐知诰完成禅代,改名李昪(biàn )建齐国,后改称南唐,是为南唐烈祖。他始终赏识韩熙载的才华,专门把韩熙载调回京城,“辅元宗(太子李璟)于东宫。”李昪语重心长告诫他:“您虽早在科场取胜,毕竟未经世事,所以朝廷安排您在州县任职锻炼。朕现在重用您,希望您约束言行、符合礼仪,尽心尽力辅助我儿!”

韩熙载宠辱不惊,对新皇帝的调动和重用不置一词,“亦不谢”,长揖而去。在辅助太子七年间,韩熙载只与太子谈天说地、舞墨弄文、花天酒地,从不参与争权夺利等具体事务。

(二)大显身手

李璟即位为南唐元宗后,韩熙载终于迎来生命的春天。他被授予重要职务,积极参政议政。为报答李璟知遇之恩,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所有上疏建言“尽无所回隐”,多次上表建言处理朝廷当务之急,指正吉凶礼仪不符合仪式之处,抨击指摘朝政弊端。这些建议都被李璟采纳,由此引起南唐元老“宋齐邱之党大忌。”

韩熙载负责拟定先帝庙号时,有人因南唐以唐室后裔自居,提议给李昪的庙号为“宗”。韩熙载则坚持认定李昪为中兴之君,庙号应当称“祖”。经过激烈辩论,朝廷采纳韩熙载意见,确定李昪庙号为“烈祖”。

李璟对韩熙载的优异表现极为满意,重用他为文字秘书起草诏令。韩熙载的文字大气典雅,深得古人意蕴,后来居上,“与徐铉齐名,时号韩徐。”

(三)反对北伐

韩熙载得知北方后晋政权被契丹灭亡后,迫不及待上疏鼓励李璟趁机北伐:“陛下早有经营天下之志,现在后晋亡国,国君被契丹北掳,正是陛下北伐一统南北的良机。倘若后晋国君逃回中原,中原再次有主人,那时就无法图谋中原了!”李璟胸无大志,只希望守好祖宗创下的一亩三分地,无意染指中原。因此,韩熙载的奏章如石沉大海。

枢密使陈觉在宋齐邱等重臣默许下,擅自发动人马大举进攻福州,损兵折将大败而回。李璟大怒,下诏诛杀陈觉等人。宋齐邱等人极力斡旋,使他们只受到“削官,迁外郡”的处罚。韩熙载仗义执言,上疏请求李璟诛杀这几个败军之将,同时揭发指斥宋齐邱结党营私,必将导致朝廷祸乱。宋齐邱恼羞成怒,罔顾“熙载不能饮酒”事实,诬告韩熙载经常酒后撒疯,行为不检,严重影响大臣形象。李璟偏听偏信,把韩熙载“黜为和州司马”,在外地多处历练多年,才召回京城担任中书舍人(皇帝秘书)。

郭威建后周,中原已基本稳定。郭威主动示好,释放多名南唐将领。李璟投桃报李,也将几名中原俘虏放归北方。南唐执政者将后周示好视为软弱可欺,“犹献取中原之策。”韩熙载旗帜鲜明反对:“北伐,一直是我的愿望。只是时过境迁,现在绝对不是北伐良机。郭氏建国时间虽短,但国家及人心已经足够稳固。‘我兵轻动,必有害无益。’只怕非但劳而无功,反而会引火烧身!”

这番言辞恳切的谏言没有被李璟接受,南唐“经营中原之意终不已”,终于被后周找到借口,发动旨在拓展疆土的淮南之战。南唐遣齐王率大军北上迎战,败军之将陈觉被任命为监军使。韩熙载再次进言:“出师,乃国家大事。首先应该名正言顺。陛下既然任命亲王为元帅,为什么还安排监军使掣肘?建议取消监军使!”

南唐军在淮南之战中连战连败,后周军摧枯拉朽夺取战略要地寿州,战舰直入长江,威逼金陵。李璟彻底战败,忍痛将淮南十四周割让后周,并去帝号改称国主(史称南唐中主),改用后周年号,称臣纳贡。为躲避威胁,李璟迁都洪州(今江西南昌)。“群臣日夕思归,璟悔怒不已”,最终病发身亡。

而此时,赵匡胤已成功发动陈桥驿兵变,代周建宋。韩熙载曾出使后周,回国后,李璟仔细询问后周文武群臣情况。韩熙载对赵匡胤印信极深:“赵点检神气活现,一看就是个危险人物!”南唐群臣得知赵匡胤称帝后,无不佩服韩熙载的远见卓识。

(四)侍奉后主

南唐后主李煜即位后,韩熙载依然不改狂傲本色,带头在宫廷宴会上赋诗讥讽李煜纳小周后;李煜狩猎返回金陵,脑子一热跑到大理寺亲自复核囚犯,大笔一挥赦免一批死囚。韩熙载上书劝谏,说君王根据个人喜恶凌驾在法律之上,应该自罚钱三百万以充军费。其后,他献上“论刑政之要,古今之势,灾异之变”的八卷著作,深受李煜赏识,被提拔到中书侍郎高位。

韩熙载“才气逸发,多艺能,善谈笑,为当时风流之冠。”他特别擅长撰写碑文,“他国人不远数千里,辇金币求之。”但他“才高气逸,无所卑屈,举朝未尝拜一人。”宰相严续请韩熙载撰写为其父歌功颂德的神道碑文,明确表示如果韩熙载在碑文中吹捧其父,一定奉上巨额润笔费。韩熙载鄙视其“寡学识,听用多非其人,不能称职”,迟迟不肯动笔。严续投其所好,忍痛割爱送上几个“歌舞姿色纤妙者。”韩熙载坦然接受,欣然提笔,一挥而就。严续打开一看,碑文中仅像记流水账似的记叙其父族谱、籍贯、官位,没有一句赞誉之言,气得把碑文“封还熙载。”

宋齐邱自己撰写本文,曾求书法高手韩熙载替他誊写。韩熙载“以纸塞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抄写。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他回答:“这文章臭不可闻且充满污秽!” 宋齐邱闻言,气得几乎吐血。

韩熙载“才名远布”,靠写碑文的收入以及俸禄,再加上朝廷“赐赉月不下数千缗”,日子过得相当舒心。但是,因广招门徒及生活奢靡等原因,他竟然“所用之资月入不供。”于是找个机会,以“家无盈日之厨,野乏百金之产”为由,向李煜哭穷,请求“借官钱三十万。”李煜对他进行严厉批评后,“仍赐内库绢百疋绵千两以充时服。”

韩熙载的钱到底用去哪儿?很简单:维持醉生梦死的放荡生活!韩熙载“性忽细谨,老而益甚,蓄妓四十辈,纵其出,与客杂居。”如此糜烂的生活作风,自然招致朝野非议。李煜为警告他,将其降职使用。韩熙载上表哭诉:“今则羸形愈惫,壮志全消,老妻对面而呻吟,稚子环床而号哭。”为表示痛改前非,他“尽出群婢使之即散。”李煜认为他已痛改前非,“乃喜”,任命他为秘书监。韩熙载才上任,被遣散的妓女们立刻重新回归韩府。李煜哭笑不得:“我也把您一点儿辙都没有了!”

也许是为报答李煜恩遇,韩熙载出任秘书监后,一反常态上书“极陈时政论古今之得失”,积极为李煜出谋划策,受到李煜褒扬。韩熙载“卒年六十九(一说六十三)。”李煜“深痛惜之”,追赠他为宰相,谥号文靖。

韩熙载善于侃侃而谈,能令“听者忘倦。”他“审音能舞,分书及画,名重当时,见者以为神仙中人。” 这个名震江南的名士,为何如此放浪形骸以至秽名远播?原因很简单:逃避为相!

李煜一度“累欲相之”,但是韩熙载“畜女乐四十余人,不加检束,恣其出入与宾客聚杂”的行为令他深恶痛绝。他“欲见樽俎灯烛间觥筹交错之态度不可得,乃命(画家)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之。”其后,他将《韩熙载夜宴图》赐给韩熙载,希望他悔过自新,“使其自愧。”韩熙载却无动于衷,“自知安然。”直到韩熙载病逝,李煜“深痛惜之”,仍以不能使韩熙载活着为相为憾事。可见,李煜的确诚心诚意打算拜韩熙载为相辅助朝政。

可是,韩熙载却对偏居江南一隅的南唐小朝廷早已不抱希望。他“知(南)唐之将覆,而耻为之相,故以声色晦之。”他曾向好友透露:“我这样做,为的只是逃避朝廷任命我为宰相!”好友问其故,韩熙载直言不讳:“中原对我国虎视眈眈,一旦真命天子出现,江南必定丢盔卸甲自顾不暇,我老了,岂能留下千古笑柄!”

“熙载才气逸发,多艺能,善谈笑,为当时风流之冠。”以韩熙载的名声与才华,足以升任南唐宰相。但是,当其南渡后,因个人原因及受排挤,一直郁郁不得志。当距离相位仅一步之遥时,南唐已是风雨飘摇、明日黄花。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始终纠结在他心底,他唯有放浪形骸以声色自娱来麻醉自己,才能得到一丝心理慰藉。

因此,韩熙载放浪形骸的原因,首先在于本身不拘小节,其次因为饱受排挤,最后是理想破灭后的自暴自弃。其实,韩熙载的悲剧一言以蔽之:忘却初心!当初与李谷分手时豪气干云,最终却只能借酒消愁醉生梦死!所以,忘却初心,大概才是韩熙载们失意的真正原因!

【作者简介】 许云辉,男,1984年7月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且于同月入职杏坛。现为云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团高级讲师。曾出版专著两部,在省级以上文学刊物发表文章近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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