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红楼梦》中王夫人的形象
《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世情小说,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照出自己的影子。
我喜欢它,不管在人生的什么阶段畅读,都有不一样的收获。
我想这就是经典的魅力。
年少时,看到宝黛二人为情所困,明明心心相印却猜忌不断,我感受到了初恋的青涩和美好;刚进入婚姻的时候,我为凤姐的长袖善舞、上下关系处理得当深深折服;如今孩子三岁,我对王夫人的无力和中年危机则感同身受。
王夫人是《红楼梦》中幸运的存在。
她生育了三个儿女,长子早逝但一直被丈夫念念不忘,想起来就潸然泪下;长女贾元春进宫做了贵妃,让江河日下的贾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风光了几年,成为当时贾府最骄傲的存在;次子贾宝玉更是衔玉而生,一时被称为传奇,更是婆婆的心头宝。
贾元春省亲场景
身为次子的妻子却掌握着贾府的实权,这样的身份地位应该过着悠闲而惬意的日子,儿孙绕膝,颐养天年,无忧无虑才应该是她的常态。
她拥有绝对的资本让自己的日子过的轻盈而畅快,可是她却成了最患得患失的母亲。
王夫人在《红楼梦》中最著名的桥段莫过于抄检大观园,撵出晴雯、司棋等人,间接造成晴雯早死,芳官等戏子出家。有人说她表面吃斋念佛,实则狠毒无比,不单单逼死了晴雯,还有她的贴身丫鬟金钏,不仅懦弱无能,而且还喜欢搞小报告这些不入流的伎俩。
是的,作为贾府的实际掌权人,王夫人看不到贾家潜在的危机,既不能未雨绸缪,也不会教育儿子,就连自己身边的丫鬟也管教不好。作为读者,我想没有哪位女性愿意成为王夫人这样的母亲,只是不知不觉中,大多数女性都活成了王夫人的影子。
一面在婚姻中隐忍讨好,一面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对丈夫和婚姻越失望,对孩子的希望和要求就越高,婚姻中的无力感最终要在其他地方得到补偿,钱财和对孩子的控制是最好的补偿方式。
这是大多数女性在婚姻中给自己织的一张大网。
贾政和王夫人的夫妻关系并不好,相比之下,他更宠爱赵姨娘。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贾政看到王夫人过来求情,“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得又狠又快。”这何尝不是他们二人夫妻之间真实关系的映射呢——相看两生厌。
王夫人的日子既不轻盈,也不快乐。
吃斋念佛的背后隐藏着求而不得的欲望和无处派遣的恐惧。
王夫人最信任的人是袭人,不是因为她是她宝玉的贴身丫鬟,最清楚宝玉的动向,而是因为袭人的小报告。她借着汇报贾宝玉挨打后伤势恢复情况向王夫人进了言,王夫人不仅采纳了她的意见,还让她提前享受了准姨娘的待遇。一个小报告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威力呢?
因为袭人的话说到了王夫人的心坎里。
在贾母的影响下,她对贾宝玉失去了掌控感,这种无力掌控的感觉引发了她强烈的不安全感,袭人的小报告犹如在溺水状态下的浮木一样,让王夫人重新找到了掌控感。
盲目、愚蠢、不自信。
贾珠死后,王夫人只剩下贾宝玉一个儿子,在那个“母凭子贵”的时代里,孩子是母亲唯一的希望,宝玉是她全部的情感寄托。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下,王夫人对贾宝玉有强烈的控制欲望,也只有牢牢控制住贾宝玉身边人的一举一动才能让她“安心”。
控制的底色其实是恐惧。
王夫人恐惧什么?
她恐惧的是贾宝玉有自己的意志之后脱离她的掌控,她恐惧的是自己的老无所养。
所以她跟袭人谈到贾政管教儿子的行为说“倘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就连抄检大观园,王夫人也说:“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
王夫人从来都看不见真正的贾宝玉,也不承认贾宝玉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性意识,因为长大后的儿子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就再也不肯乖乖听自己的话了。
她可以因为金钏的一句:“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便逼死金钏,也可以因为丫头惠香一句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的玩笑话把她撵出去,而撵芳官的理由更可笑,“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媚子”。
王夫人以为把贾宝玉身边能够引起他性意识萌芽的女性清理干净,贾宝玉就能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种母子关系的模式并不少见,即使在2019年的今天还能经常见到,并且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
这种关系真能为孩子好吗,肯定不是!
王夫人的做法其实是在阉割贾宝玉的成长。作为母亲,她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贾宝玉成长的诉求,在她的认知里面,儿子必须要听话,以后才能给自己养老。她的诉求是功利的、现实的,婚姻中得不到的爱要从儿子这里得到补偿。
从这个角度看,贾宝玉是王夫人的工具,是她养老的工具。作为工具,自然不能有独立的意识,只有阉割掉意识,才能达到目的。
这种控制只是天方夜谭罢了。贾宝玉后来的悬崖撒手就是这种控制下的反弹。
夫妻关系冷漠,长子早死,次子顽劣不堪,王夫人把自己对情感的诉求、对未来不确定的担忧恐惧统统隐藏在吃斋念佛的背后,以表面的无欲无求来对冲内心的波涛汹涌。
只是,这种恐惧最终会化为愤怒寻找到突破口,给自己和周围的人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自我觉知。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匮乏感,有的人是对金钱,有的则是对情感。这种匮乏感不会因为找到替代物而消失,只会越积越大,最终酿成空洞。
我们要做的,能做的不是寻找其他去填充,而是看见它,接纳它,面对它然后才能穿越它。这个过程很痛苦,大多数人都不愿意面对内心的伤痛,因为最终你会发现这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太懦弱。
谁愿意面对这样无力的自己呢。
就像王夫人,明明是自己的夫妻感情出了问题,却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情感上的替代品。只是,她撵走再多的金钏晴雯,也撵不走自己丈夫身边的姨娘啊。
直面她和贾政的感情问题,她做不到也不想做,所以就把目光转向了自己能够控制并且占据道德优势的亲子关系上。
恐惧不会因为找到了替代物就能消失。相反,对替代物的控制感越强,恐惧就越大。只有真正接纳了恐惧,才有机会消灭它。
承认自己的脆弱和不完美,允许它们存在,向内寻找那个缺爱的孩子,正视它、拥抱它。
面对恐惧、感受恐惧,哪怕让自己痛死,但只要还待在那里,终有一天会活过来,内心的恐惧被战胜,心灵的空间被重新夺回,生气蓬勃。
真的,我试过!
END~~~
作者:曲水流觞不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