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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鱼:半妖司藤

第⑧章

秦放下了车,走到她身边蹲下:“小妹妹,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家固有的敏感心理,大半夜遇见陌生男人,不管是二十的叔还是八十的爷,大抵都会害怕的,秦放约略了解这一点,所以和她说话时,声音尽量放的柔和,笑的也……

应该笑的有亲和力才好,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度可能没掌控好,因为小姑娘的反应超出了他的所有预期。

她不害怕退缩哇哇大哭,也不傻不愣登见人就笑,她盯着他看,眼神很奇怪,开始时似乎带了几分喜悦,但转眼就充斥了不屑和莫名的烦躁。

不不不,大概是自己想多了,这么小的女孩儿,哪里能掌控那么多的复杂情绪呢?是自己笑的不太对吧——秦放觉得脸上的肌肉都要僵了,从前面对着想取悦的姑娘时,笑的都没这么艰难。

秦放有些后悔:自己到底是不擅长和这么小的孩子打交道,应该把易如叫过来的,女孩儿应该更亲姐姐些。

“小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路上走啊?”

问完了,秦放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她是三岁还是四岁?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会讲话了吧?

万幸,她终于讲话了,有点怒气冲冲的:“我不叫小妹妹。”

秦放长吁一口气,很好,肯讲话就好,他顺着她的意思说话:“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冒出一句:“关你什么事啊?”

真是哭笑不得,现在的孩子都这么难缠吗?

秦放耐心跟她讲道理:“小妹妹,你一个人半夜在路上走,很危险知道吗?这个社会上坏人很多的……”

“都说了我不叫小妹妹。”

说这话时,她双眼圆瞪,两手抓着小书包的背带,剑拔弩张地跟个小老虎似的,秦放忍住笑:“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你不说,我只能叫你小妹妹。”

她的回答让秦放的血差点飚到了脑子上:“我告诉你了,你给我买东西吃吗?”

***

易如坐在便利店靠窗的排椅上,一直向外张望,看到秦放的车子停下时,心里一阵欣喜,但紧接着就纳闷了:秦放下车之后,没有立刻往这边走,而是绕去了车子另一边,好像是开副驾的车门。

再然后,有个小姑娘从车头处踢踢跶跶走过来了,个子小小的,大概只比轮胎高那么一点,走了两步之后,不知道她是不是喊累,秦放俯身帮她把小书包摘下来,挎在自己手臂上,那么高大的男人,挎个粉红色米妮脑袋的书包,实在是……

易如又是惊愕又是好笑,怔了好一会儿才迎出去,便利店门口的台阶跨度很高,小姑娘爬着很是吃力,秦放伸手去搀时,易如听到她很不高兴地嚷嚷:“我会走路。”

秦放没办法,只好伸手在后头虚虚护着,可惜小家伙是一点感谢都没有,爬到顶了就蹬蹬蹬直奔店内,抵着门的易如看着秦放,口型分明是在问:“她是谁啊?”

秦放苦笑:“路上捡的。”

路上捡的啊,易如的心踏实一点了,她回头看那个在货架边踮着脚取这取那的小姑娘:“报警了吗?家里人挺着急吧?”

秦放摇头:“还没顾得上,待会吧。”

他去货架边取了盒酒精棉球一并结账,小姑娘拆了袋虾条咬的咯嘣咯嘣的时候,秦放拖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拈了个棉球在手上:“来,抬头。”

刚在车上时,他就注意到了,小家伙脑袋上磕了好大一个山包,油皮都泛亮了。

皮已经破了,酒精擦上去有点疼,小姑娘嘴里嘘着气往后躲,侧脸的时候,秦放目光所及,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

易如笑着过来:“要不我来吧。”

那小姑娘这时才注意到原来易如和秦放是一起的,她半截虾条含在嘴里也不嚼了,打量了易如好一会儿,问秦放:“她是谁啊?”

秦放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都没说你叫什么。”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秦放还以为她会犟着不吭声,谁知道过了会,她慢吞吞说了句:“我叫西竹啊。”

西竹?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秦放正思忖着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边上的易如语气奇怪地问了句:“东西南北的西?竹子的竹?”

“嗯哪。”

西竹答的漫不经心的,又伸手拈了根虾条塞进嘴里,易如的脸色有些激动,正要说什么,秦放忽然站起来:“易如,你跟我出来一下。”

西竹的虾条咬的咯嘣咯嘣的,原来她叫易如啊。

***

易如很激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秦放,她是我妈妈的……那个西竹。”

没错的,一定是母亲新领养的女儿,名字符合,身形跟那天看到的背影也差不多,而且秦放是在附近捡到她的,这里正好也是孔菁华的住处附近……

易如急得要命,她之前在孔菁华的楼下守候了好久,灯老早关了,母亲一定是已经睡下了,这小丫头八成是偷跑出来的,母亲可能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得急疯了吧。

秦放沉声打断她:“易如。”

他声音里少有的郑重:“你看到西竹脸上的伤没有?”

有吗?易如没有留意。

“你妈妈以前……打过你没有?”

易如终于明白秦放上一个问题的用意了,她有些不悦地摇头:“没有。”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妈妈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我。”

这就怪了,秦放沉吟着没有说话。

先前马路上和车里灯光都暗,他只看到西竹额头上鼓出的包,及至到了便利店给她擦酒精,这才发现她左脸颊有隐隐的巴掌印,下颌处有处淤青,像是指甲掐出来的。

不是孔菁华,难道是……

秦放突然想到,这么久以来,从来没听易如讲过她的父亲。

易如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咬了咬嘴唇,有些语意模糊:“妈妈跟爸爸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分居了,但是好像一直没有正式离婚,说实在的,我对父亲没有印象,妈妈一直是一个人带着我过。”

“那有没有可能,你出事之后,你母亲觉得当时对你太过溺爱,所以后来再领养了女儿,教育的方式上有些……严苛?”

易如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口气有些冲:“这个我也没法否认,也许吧,但是秦放,你一定要觉得是我妈妈的问题吗?有哪个三四岁大的小姑娘有那个胆子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你怎么不觉得西竹自己也有问题呢?”

说到这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店内,西竹没再吃东西了,她趴在桌子上,两只胳膊交叠着垫着下巴,还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秦放淡淡笑了笑:“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只是问问。”

易如这时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讷讷的:“那……能把她送回去吗?报警的话很麻烦的,她是偷跑出来的,我妈妈应该还没有发现,我知道你可以把她送回去的……”

秦放看了她一眼,易如心头咯噔一声,不说话了。

虽然秦放从没跟她讲过自己的事情,但是相处久了,她渐渐也发觉秦放很是能为一些常人所不能为,初始的惊愕过后,心里反而有隐约的窃喜,觉得自己知晓和守护了一个只有亲近的人才能了解的秘密。

“等她睡着了吧,她自己离家出走,要是跟她说把她送回去,又有得闹了。”

***

西竹已经打了好几次呵欠了,孩童的身体带来孩童的烦恼,不像成人时那么熬得住夜。

夜一深,温度就往低了走,西竹隐约觉得有点冷了,秦放进来的时候,她正打着呵欠往椅子里蜷,秦放脱了外套给她盖上,盖不了一会就滑了,只好给她穿上,拿着她胳膊往袖筒里送的时候,她忽然问他:“秦放,易如是谁啊?”

秦放不动声色:“我用车子把你载来,给你买东西吃,你冷了还给你衣服穿,不应该叫我叔叔吗?”

西竹上下眼皮噌的就阖上了,嘴角很是不屑地往上牵了牵。

秦放拢了拢桌上的垃圾,送到便利店角落处的垃圾桶,易如跟过来,有些吞吞吐吐:“我会想办法提醒一下我妈妈,旁敲侧击她一下关于西竹出走的事,你放心,我了解我妈妈,她真的是一个好母亲,不可能像你想的那样对西竹不好……”

“易如。”

“嗯?”

易如抬头看秦放,他脸色有些奇怪,思绪似乎完全不在她刚刚说的事情上,过了很久才开口。

他语调有些异样:“刚刚,我有在西竹面前,说过我叫秦放吗?”

第102章

西竹早上醒来的时候,恍惚了那么片刻。

床的舒适度很熟悉,枕巾的柔棉度很熟悉,转头看,枕头旁边那只笑的贱嗖贱嗖的泰迪熊也很熟悉。

西竹的脑子里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

——我要把秦放给杀了!!!!!!

她躺在被窝里发狠,两手恨不得把被子抓个窟窿,脑袋拼命往枕头里蹭,直到一声门响,孔菁华温柔的声音响起:“西西,该起床了。”

在孔菁华惊愕的眼神里,西竹淡定地顶着一头在枕头上蹭成了鸟巢状的头发起床了。

***

自早上开始,孔菁华就特别留意西竹的反应,果然,小孩子家记仇,那口气没那么容易消,孔菁华装着没看见,如常送她上学,西竹进园门的时候,孔菁华冲她挥手:“西西,跟妈妈再见啊。”

西竹没回头,一股脑儿往前走的背影显得特别执拗,孔菁华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意料之中,她苦笑着正准备往回走,手机响了。

是个刻意变声压低的女人声音:“西竹昨天晚上离家出走,被我们送回去了,你注意一下。”

这都什么没头没脑的,孔菁华心里咯噔一声,想说些什么,那头已经挂断了,再想回拨,怎么都拨不通了。

离家出走,西西吗?她还那么小,她连离家出走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可是,这通电话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打电话的人又会是谁呢?

孔菁华有些茫然,握着手机在街上站了好大一会,路上没有什么异常,只稀疏过了几个人,街尾还缓缓开过一辆随处可见的城市SUV越野车。

***

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孔菁华的心沉甸甸的,她顾不上去单位,匆匆赶回家,小区年代比较老了,摄像头指望不上,她在西竹的房间里细细查看了好久,末了,目光落在了床头那个鼓囊囊的米妮头像小书包上。

西竹有好几个小书包,每天轮换着背,但她不常背这个米妮头像的,就她的年龄来讲,这个书包有些偏大。

孔菁华拉开了书包的拉链,几分钟之后,她几乎是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也许单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西竹曾经真的离家出走过,但回想起西竹的一言一行,孔菁华忽然有点心慌了:西西这个孩子,怎么越来越跟她的年龄不相符了呢?

她翻出最初领养西竹时福利院交给她的那一沓资料,找到了送西竹进孤儿院的那对年轻情侣的联系方式,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拨了过去。

对方惊喜的很:“小家伙还好吗?我和我女朋友都挺挂念她的,前些日子还说,要抽空去看看她呢。”

又说:“真是怪了,今天一连接到两个电话,都是问西竹的。”

两个电话?孔菁华心里咯噔一声,除了自己,还有谁?

“是个男人,没说叫什么名字,好像是从孤儿院一路问过来的,问我们最早是在哪见到西竹的,我告诉他了,是在青城山。”

孔菁华打这个电话,其实是想问他们最初捡到西竹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任何可以追溯到西竹来历的线索,但是现在,她完全没有兴趣去理这些了。

为什么会有另外的人在找西西?难道说西西并不是无主的孤儿,她有另外的亲人……找上门来了?

***

西竹回到家,第一眼就发现,门锁换过了。

非但换过,关门的时候,孔菁华还从里头反锁了,钥匙拔下,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西竹没吭声,白天在幼儿园的时候,她的确是想到了那只未及清理的小书包,但转念一想,哪有那么巧就被孔菁华发现了?

没想到,世事就是这么巧,而且巧的近乎蹊跷,巧的像是昨儿晚上,孔菁华跟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一切似的。

西竹心里直犯嘀咕,吃晚饭的时候,孔菁华帮她夹菜,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西西,跟妈妈回老家住几天吧。”

老家?之前可从没听孔菁华提过什么老家啊。

西竹忘记了生闷气这回事:“老家在哪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西竹顿生警醒:离家出走不成,还要跟她去什么见鬼的老家?

***

易如一整天都没见到秦放,心里有些担心,犹豫了再犹豫,还是没有拨他电话:她多少摸清他的秉性喜好,他既然没有交代,自己也该知情识趣,不去讨他的烦才好。

一直到入夜,都没见秦放回来,易如翻来覆去睡不着,几次下床开门去看,只看到他房门紧闭。

夜静更深,易如忽然觉得心冷,想着:自己跟秦放,到底是谈不上什么密切关系,自己总这么巴巴望着,可哪一天,他想要走,还不就是走了?搭救一场,仁至义尽,又不用对她负什么责任。

这个世界上,于她,真正称得上不离不弃的亲人的,就只有母亲孔菁华了吧?

可是现在,这唯一的亲人身边,也有了一个西竹了。

一个不知道好歹,人小心大,任性地叫人恨的牙痒痒的西竹。

易如再也没了睡意,她穿好衣服下楼,开车去往孔菁华住处的时候,脑子里只萦绕着一个念头:如果真像秦放说的那样,跟母亲相认,母亲会高兴还是失望?母亲……会原谅她吗?

***

易如把车子停在街边,心事重重地进了小区,快走到孔菁华住的那幢楼下时,目光所及,心里蓦地一惊,下意识矮身藏到了花坛后面。

她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过了很久才偷偷探出头来去看。

秦放,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呢?

是秦放,他就站在楼下,正低头点着了一支烟,黑暗中,白色的烟气袅袅上升,有时候,秦放会在原地走上几步,但更多的时候,他站着不动,仰头看着高处透出亮光的窗户,直到烟头的火星灼到手。

看什么呢?易如也抬头去看,夜已经深了,只有寥寥的几扇还亮着灯。

其中一扇,是孔菁华的。

***

西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眼睛却时不时瞥着孔菁华的动静,耐心捱到她进了洗手间,捱到莲蓬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才噌的从沙发上跳下来,蹬蹬跑进了孔菁华的卧房。

倒不是想偷钥匙,反正钥匙她贴身带着,怎么都拿不到的——她记得孔菁华卧房的床头柜高处,有好多本影集,里头,会不会有关于“老家”的照片?

西竹爬上床,站到床上踮起脚尖去够,手指尖勉强碰到一本影集的背脊,蹭啊蹭的,终于取了下来。

顺手翻开,扉页上写着“西竹成长记录”。

成长记录?孔菁华什么时候给她做了一本成长记录?西竹莫名奇妙,往后翻了翻,才发现不是自己,是另一个女孩儿的。

从前头三四岁时的照片,到后头十来岁的,满满登登的照片,倒的确是一本成长纪念册,多数是女孩儿的独照,也有孔菁华和她的合影,神色间颇为亲密,典型的母女情态。

所以,孔菁华之前还有一个女儿,也叫西竹?那这个“西竹”人呢,自己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还有,为什么从来没有孔菁华丈夫的照片呢?

一本翻完,踮着脚尖又送回去,手指在一排影集上点吧点吧的,又随手取下一本。

扉页上写着的,还是“西竹成长记录”。

这位“西竹”,到底需要多少成长记录啊,西竹心里嘀咕着翻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刷刷几页翻完,又回到第一页。

前头还是三四岁时的照片,但是里头的女孩明显和前一本不一样,这本成长记录只有半本,到后面五六岁时就没了,并且照片明显老旧,跟前头看的那本,似乎差了不少年头。

西竹似乎想到了什么,心跳有些加速,她把这本送了回去,目光在那一排影集上来回逡巡,然后又选中了一本。

这一本,跟她第一次看到的那本色泽花纹都成套系。

果然,是紧承上一本的,但是只有半本,开始就是十多岁时的,然后是十二三岁,十五六岁,西竹盯着女孩儿的面容看,眉头慢慢皱起来。

这个女孩儿,她见过的。

——秦放,易如是谁啊?

所以易如,是前一个西竹?

仔细回想,前一天看到的易如大约二十来岁,而这本相册里的易如,只到十五六岁,易如十五岁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也像她一样,离家出走了?

西竹的手摩挲着影集的片页,正想合上,电光火石间,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又翻开。

这本影集后半本的某一页片页,是比其它片页要厚的。

西竹翻到那一页细看,这才发现里头也塞了照片,只不过是背面插入的,封口处用胶封起来了。

难不成,是有什么秘密?

西竹侧耳听了听洗手间的动静,还好,水声依然哗啦啦不绝,她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顺着封口把塑封揭开,抽出了里头的照片。

***

洗手间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莲蓬头的水声似乎更大了,孔菁华赤着脚,慢慢走向卧房,身上的水滴缓缓滑落,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水渍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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