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桔子

（一）重返大观园

我又回到了紫菱洲，这个我曾眠思梦想的地方。

紫菱洲的春天和从前一样美丽，而我却无意欣赏。

纱窗下，凝视着菱花镜中的我，惊见几丝白发，而鬂边斜簪的春花也蔫蔫的，更衬托得我面色灰败。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我已然憔悴如斯。

于是无尽的悲哀如潮水漫上来，悄悄淹没了我。

是的，我为自己而悲哀。

假如我不曾出嫁，或者不曾嫁给孙绍祖，也许不会如此痛苦。

作为荣国府大房的庶出女儿，我有一个浑名“二木头”，意思是戳一针也不知嗳呦一声。

其实怎么会不疼呢？我又不是傻子。

只是，只是喊疼了疼又怎样呢？

我的父亲，从来不甚关怀我，在他眼中，我若有似无。而生我的姨娘也早已去世。就算仍在世，她那老实不过的性子，病痛不断的身子，在这大家族中，并不能护自己和我周全。

我的嫡母，邢夫人，对我更是冷淡。

记得幼时，有一次我和三妹妹探春拌嘴了，我哭哭啼啼地向她述说委屈，她却用一种看耗子的眼神看着我，我至今都记得她满眼的鄙视和厌恶。于是自此到大，我就再也没和任何人述说过委屈。

老太太呢？自然喜欢聪明伶俐的，嫌弃木头人儿，所以我在她老人家那里也不受上看。

既然长辈们不喜欢我，我又受了委屈也不吭声，下人们在我跟前便有些不驯顺起来，而我也拿不出小姐的身份来，压制她们。渐渐地，我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古语都说“不痴不聋，不作家翁”，何况我不过是一个庶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话虽如此，但我的少女生活大致还是很快乐的。

那时紫菱洲的敲棋声永昼不绝——是了，我可谓是个棋痴。而每逢大观园里起了诗社，我虽于诗词上有限，却也忝列其中，限韵监场，不亦乐乎。

另外，如芒种节饯花神，又如暮春放风筝，种种快乐，不一而足。

如果能这样过一辈子，该多好！

为什么自古以来女孩儿必定要嫁人啊？！我百思不解。

记得当初听说孙家求聘的消息，我虽面色如常，却心上忐忑：不知道这位孙公子是温柔体贴的良人吗？要知道家里老嬷嬷们常说，女孩儿嫁人是蒙了头跳黄河呀……

我突然脸红耳热，不敢再想下去。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一世，我终究还是输给了命运。

（二）一载赴黄粱

当我依依不舍地踏上马车，耳畔还萦绕着婶子王夫人的嘱咐。

“孩子，你这次回婆家去可千万保重，不管姑爷如何待你，你总别难为了自己。你就想着这是你的命，心里敢情好受点儿。”

原来这是我的命，我一阵一阵心酸。

《太上感应篇》上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我就不信我的命就这么坏！

可我回到孙家后的日子依旧不堪，不，甚至更坏了。

自从孙绍祖升官得志之后，他对我的态度更不耐烦了，话头话音里带着休妻之念。我知道，像他这种攀附之人，一定是又看上了哪家豪门贵女，想聘来做正妻的，自然越发看我碍眼。

这天，我正和绣桔对着家里的账本缠绕不清的时候，孙绍祖醉醺醺地进来了，我忙站起来。

他的面色很坏。

猛不防，他重重地一摔账本，喝骂道：

“老子真是倒霉！一个家被你管得稀里糊涂，更别说还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一味拈酸吃醋，你不过是花了5000两银子买来的奴婢，还和爷充夫人娘子，哪天爷不高兴了，就撵你回去，还给你那贪财忘义的爹！”

鬼使神差，我居然回嘴道：

“左不过是你看上了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儿，要撵我回去也简单，写了休书给我，我自回去。”

孙绍祖大怒道：“你敢顶嘴！”

说着重重甩了我一个耳光。

当着一屋子丫鬟仆妇，我气蒙了，哭喊着，第一次有了勇气扯住他的衣襟，一头撞了上去。

可是孙绍祖的拳头和靴子如雨点落下来了，落在了我的头上，脸上，身上，我颓然倒地……

好痛啊！这一瞬，我想起了很多：

记得那年邢姑娘借住紫菱洲的时候，我没有照拂过她，我知道她常受婆子丫鬟们欺负，只是我自己都照应不到自己身上，又岂能顾得到她？

心念一转，我又想起了司琪，她做下了事关女儿名节的糊涂事，我更是噤若寒蝉。

现在想来，我虽然日日都读《太上感应篇》，可我真算好人吗？又做过几件好事？

这么多年，我错待了这许多人，更错待了自己。总以为，只要我受了委屈不吭声，便可万事求全。

好后悔。能重活一世吗？

可我的身子越来越轻，好像一片白云飘啊飘，直飘上了那万载不老的苍穹。

【作者简介】张桔子，山西人。自幼喜读《红楼梦》，愿与大家一起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