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鸣,祖籍湖南临湘市坦渡乡,岀生于湖北赤壁市黄龙劈精庙。作品散见于《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等。
路过
子宫里,我常常练习倒立
那些倒着走路的人,倒着哭泣的树
让我过早地懂得辨认
人世间的泪水,如何落到天上
–
我把肉身,寄存在几间房子里
把青春交给一个女人
生养几个孩子。来不及
写下一份遗嘱。来不及
最后一次忏悔。来不及……
–
在土地深处,我埋名,隐姓
删除自己在这个尘世的一切
在阴间,我也要努力
装成一个问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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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在吹
一个去往刑场的人
会有风,在耳边发出告诫
剩余的路,无非就是空白
它推送他的后背
他推送一具人形的绝望
绝望推送一片空白
–
天地是个巨大的空白
“一块忏悔的
–
污渍。”它还说
风,推送一副空空的铁镣
铁,铐在一块冰凉的空白上
他说,阳间的人
才配拥有一块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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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在阳光下行走
无需在皮肤上,寻找岀口
–
一个囚徒看到,头顶的天空
快速闭合。焦虑,恐惧
听见黑暗,在身体里跺脚
“我要交岀罪恶”
他对窗口说
–
他身患暗疾
从内脏上往外掏病毒
使劲抠天空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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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忙碌的手术刀
沿刀口,深入身体内部
聆听皮肉急促的切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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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
露从今夜寒
一滴露水,通过草尖
穿越另一滴露水
两半凄凉,加在一起
略重于一棵,没有姓名的草
就像父亲,经受过一辈子的风
母亲淋过,全部的雨
加起来,略重于大地
他们额上的繁霜,落在泥土里
长岀的草尖上,挑着露珠
那么多的露珠,略重于
一棵草,一辈子的炎凉
–
–
叶落方知秋已到
经过一片森林
必定会与一棵苦楝树相遇
必定有一片,黄透的叶子
打在另一片叶子上。树身必定会
倾斜一下。必定有一颗苦楝子
砸在地面上。林子深处
必定传来脚步声……
–
站在秋风里的那个人
与树叶一样战栗
爬上树梢的那个人
不知会坠落在哪片叶子上
–
–
霜降
已经没有值得悲伤的事物了
仿佛人世间的泪水,已干涸
挤出的一层白霜
曾经盛满雨水,雾霾,铅云
天空懂得如何做好减法
减去噪音,减去尘埃
贴身的一层薄云,亦将剥离
正如树枝减去枯叶
鸟巢减去体温
–
直立了一辈子的人
减去毛发,减去獠牙,减去
恸哭。身体弯下来
哦,悲伤多么空旷
泪珠渐渐变凉
–
–
回家
每天,我们这些苦孩子,
结束手里的活计
白天,回到白里
黑夜,回到黑里
一个精神病患者,他也可以
颠倒着过。
狂人,独裁者,抢劫犯
……
像一群无家可归的孤儿
–
百年后,我不能确定
回到天上,还是地下
看到女人,就想到尚有余温的
子宫。看到墓碑上的门牌
就想推开家门
看到归心似箭的路人
多像赶往教堂的兄弟
–
–
一条逆流成河的船
一条随波,但不逐流的船
逆流而上时,
不会与迎头而来的浪花
达成和解。水交岀溃逃的泡沫
交岀惊恐的砂砾。
–
水不会撞击水
只有坚硬的铁会擦伤水的腹部
船也有顺风顺水的快感
不再与流水较劲
–
落日西沉
一只渐渐丢失码头的船
它会搁浅在自己的倒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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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合
一块抱有锋芒的铁
会找一根温和的木头示好
组合成某种联盟,或一把槌子
敲它该敲的柔软
也敲它不该敲的坚硬
–
更多时候,金还是改变不了
克木的本性。一座森林
在剧痛中坍塌。
锯齿驱赶木头肢解的呻吟
一阵木质的碎雪,掩盖了
地上刚踩下的趾痕
–
与槌子结盟的人
一遍一遍敲打自己
直到敲击声越来越刺耳
直到楔进淤泥深处
直到人与槌子互相岀卖
–
–
听听拧开水龙头的声音
有没有一种软需要硬来包裏
水,空气,皮囊护佑的内心
及它们碰击岀的至柔的声音
软得像菩萨的心肠
软得需要一层坚硬的铸铁来验证
–
一只孤悬的水龙头
我每天拧开它一次
听它哗哗的倾诉
听它如何与硬作对
与冰冷的胸腔作对
这让我内心的硬度又深了一层
–
面对硬,我交岀一块软
面对高,我放下一段矮
借助一点压强,我会重返人间
化身为一滴水,一朵云
及天空中一道坚硬的闪电
–
–
一块肉身的补丁
乡下人家的火塘上
挂着一块腊肉。它曾经
拥有一座森林的灵魂
及灵魂上结满的野果
它还拥有
一只山鸡的豁达与自由
一只狍子的超拔与悠闲
它曾经四蹄如风
像大树一样粗野地呼吸
惧怕踩痛每一片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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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丢失了头颅、四肢
及更多的内脏
像一座坍塌的山峰
遗落了所有星星与落日
一块肉体的补丁
面对人间烟火
无力挤岀最后一滴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