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点，1969年出生，河北衡水人，现居北京。作品见于《诗刊》《星星》等，入选多种选本。有合著诗集《草色·番茄·雪》《三色李》。

写在春天到来的时候

我想哭

大声地哭

高一声低一声粗一声细一声

一声接一声地哭

像母亲用旧的纺车

在深夜，持续发出迂回的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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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哭

在春天到来的时候

哭声不是一个人若干悲伤的宣泄

我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世界

命运垂怜了一个女人和她曾经的苦难

让她一推开窗，便看到

紫荆花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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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羞涩

当被问及

心中所想之人

卧床不起的爷爷

费了很大力气

把头扭向

西山墙

一枚生锈的钉子上

悬挂着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

爷爷看上去

非常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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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

想起母亲星期天去教堂做礼拜的情景

我不明白

这个善良的女人

一辈子安静、宽容，无数次地帮助陌生人

任劳任怨、忍辱负重

能有什么可以长年累月地向上帝忏悔

我不笃信上帝

可是今天，亲爱的我的妈妈

在春天的一个清晨

我想知道，您是怎样在胸前画的十字

怎样跪在那里祷告

怎样因为心中的一点不安请求上帝的宽恕

妈妈，亲爱的妈妈，今天

您的小女儿，我，一个忐忑的中年人

愿意因为内心隐秘的慌乱和繁芜

深深地埋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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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

清晨，一枚月亮

斜挂在天空

如果把它涂成红色

它就是一轮红日

如果涂成绿色

它就是一小片原野

如果把它涂成蓝色

它会顷刻隐匿在空旷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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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涂成黑色

它，就是一个人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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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哭了

我能想到最开心的事

是我死了

你风尘仆仆来看我

最好不过的情景

是你一个字都没说

直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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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世间多余的一部分

世间发生着的一切

和我无关也和我有关

当地球微微摇晃

我不得不考虑它们的存在和我

有着怎样的关系

依存，抑或对立，紧张，抑或缓和

很多时候

我都是在来路上

不断地退缩

不断地把自己腾出来

仿佛只有这样

那些可容之物

才不会从容器里面溢出来

仿佛我是世间多余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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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多么干净

久未注视过她了

我深谙于内心的华北大平原

葱茏的禾苗在眼前闪过，这些

播于初春和仲夏的作物

在田野里错落

忙于交换彼此的成长心得

大雨过后不久

田间氤氲的气息正在形成

大地多么干净

她的胸怀正向我恣意地敞开

她曾那么多地给予过我

而今，刚从喧嚣的闹市中来，不能自拔于

欲望的深渊

我正试图摆脱一己私念的追逐

那些困扰我半生的情怀

此刻，将被她辽阔的心胸，一一收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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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照临

一去经年，我仍然难以释怀

当庞大的秋天更深地靠近

果实累累悬于枝头

我将再一次迷失于那无边的空旷里

田野即将一步老去

植物们看上去多么无辜

我曾多么担心，一场北风就把

它们怀抱的籽实与欢爱轻轻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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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 见

一只失去头颅的向日葵和一株

叶子低垂的荷

它们的颜色是一样的

前者继续追赶自己地面上的倒影

后者则在水中不停地打捞

它们的徒劳与悲伤是相同的

–

我写小诗，只是用以记录秋天我的遇见

我深深懂得，不惜热爱

我也有过穷途的悲伤

不是全部，却是疼痛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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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

一说到教堂

肃穆的氛围立刻笼罩了我

我心里也有一座

动荡或不安在这里平息

也会在这里死灰复燃

有时，你无法在某一刻拒绝

突然喜欢上的事物

也无法终止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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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席的人

母亲在小屋诵经

依旧摆放两个席位

空出来的那个

上面摆放着一本经书

母亲跪在那里，双目微闭

嘴唇轻启

双手捻动念珠

弄出轻微的声响

圣母玛利亚依旧面目慈祥

仿佛早已原谅了那个

缺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