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广龙,1963年生于甘肃平凉。现居西安。已结集出版九部诗集,十部散文集。中国作协会员,参加诗刊第九届“青春诗会”,诗刊第九届“青春回眸诗会”。为百里长川创作基地长川诗歌馆馆藏诗人。
杏子河
杏花,把一条河弄开
前世是杏花,今世是妹妹
山歌呵,开了又落
重重土尘已在我的手心融化
驴前头牵驴,牛后头赶牛
山不转水转
我总是山的脊背
和山的内外,水呵
不能把我带走
山的高低,养活了春天
我坐进杏花不愿下来
杏花的日子我要过到底
在唇的河边,苦的河边
炊烟是我崇拜的水声
向四方张扬
我一身土色,一腔土色
在杏子的核里灌溉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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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的高处
祖国的高处
是我黄河出生的青海
是我阳光割面的西藏
三朵葵花在上
一盏油灯在上
我爱着的盐
就像大雨一场
穿过肝肠
秋天到来,秋风正凉
路上是受苦,命里是天堂
歌手打开琴箱
把家乡唱了又唱
安塞的山多,驿马的水旺
一遍一遍的声音
是洗净嘴唇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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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的高处
长者慈祥
一个是我的父亲
一个是我的亲娘
守着银川的米
守着关中的粮
一辈子有短有长
骨和肉都能抓牢
都能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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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花开放,岁月悠长
我心上的妹妹
身子滚烫
左手举壶口,右手指吕梁
你的温柔就是我的刚强
把银子装满睡梦
把生铁顶在头上
我的幸福,在泥土里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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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
日头睁眼
亮晃晃瞧着陇东村庄
窑窗上,鸡叫了,猪滚圈,鱼儿溅水
它们,全都团结在福字的光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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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日头
我挖你两镢头
日头,日头
我邀你上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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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一孔窑窗
贴满窗花,贴满
日头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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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
这一年寄身在省城
夜夜听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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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两次上路回家
夜里的平凉城已掏出了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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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问候娘亲
再喊醒妹妹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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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是远处的祁连,是难翻的六盘
六盘山上大雪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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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枣树下的屋檐
比上次走时更黑、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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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铁
跳进火中。生铁
要变成熟铁
要把身体里的寒冷
排干,通红的铁
在请求敲打,火中的铁
谁也无法阻止飞驰的愿望
铁的加速度
已在火中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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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卑微的位置
和同样是火中再生的马
融为一体,只要能无限放纵
便已经达到了生命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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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铁,在奔跑中不死
火光闪闪
纵穿黑夜,向往心中的高山
像流星划过大地
迅疾地转化为热气腾腾的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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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越来越薄,纸一样薄
也有声色俱厉的呼吸
直达天庭,就像所有敢于献身的烈士
就像悲剧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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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被踩在脚下
才能雨点一样,连续不断
吻疼泥土和岩石
才能实现对牺牲的索取
马蹄铁,已抛弃了修成正果的初衷
而为了一遍遍俯下燃烧的口唇
有力的碰撞
每一个实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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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以北的春天
早上,一滴阳光,溅落在我的手臂上
如一滴蜜汁。又一个春天,越过远方的雪线
在秦岭以北安家。杏花的红,桃花的红
慢慢加重了颜色,油菜花调色
一开始就重,就浓烈,泼出去了所有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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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牧蜂人的蜂箱
向这块潮湿起来的土地搬运
在山路的拐弯处,停留下来
一群在未央收费站失散的蜜蜂,慌乱的样子
就像我当年初到。如今
我已经在这片宽容的天空下
经历了十次季节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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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里,机井打开,地下水翻涌
麦子怀着淀粉,正在赶路
灞河的河滩上,拉沙车正在喘息
翻修的是牲口圈,是鸡棚,是蔬菜大棚的土墙
高处,低处,杨柳摆舞,用云朵灌溉着丰硕起来的树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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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敬重属于我的每一年春光
今天,我出去理发,似乎这是我的又一次新生
把简单的生活,就这样过下去
对于生长怀有爱恋
对于春天,我由衷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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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的祖国足够大
在这里,我的温暖
真实而又具体。分明还有许多在活跃在远处的
没有包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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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玻璃的人
吃下去,把玻璃吃下去
吃米饭,吃面条那样吃下去
能否窥视,看见玻璃的骨骼
用强光照射,是否成为一团发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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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在口腔里如何粉碎
如何通过肠道,又如何消化
能否把吃下去碎玻璃,在体内
还原成一块完整的玻璃,如果能做到
在体内,一定要有一排巨大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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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吃玻璃仅仅是一个业余癖好
玻璃还是玻璃,玻璃和吃玻璃的人
都不会发生改变,即使跌倒在地
也听不见碎裂的声音,即使在睡梦里翻身
也不会划破夜晚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