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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王树增

城蝗堂阻击阵地打得空前惨烈。五四零团一营三连打得剩下十几个人时,在教导员任振华的带领下与美军展开肉搏战,直到最后时刻与美军同归于尽。炮营阵地被美第二十四师突破,当成群的坦克向中国士兵们碾压过来的时候,营长虽命令弃炮撤退,但连长华银贵视炮如命,说什么也不愿意把火炮丢弃而逃生。他大喊:“要扔炮,就先把我华银贵扔了吧!”他命令弹药手装填炮弹,在几十米甚至几米的距离上,操炮向美军坦克平射,炮弹迎面撞上美军的铁甲,阵地上山摇地动,美军为之心惊。

就在这样的时刻,郑其贵依旧执行着上级的命令,以一八零师的生命坚持着原地阻击。

当韦杰军长得知城蝗堂阵地丢失时,他终于向一八零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24日夜,一八零师组织部队向北汉江撤退。郑其贵命令一个团把最后的三百名伤员运走,然后后勤部门撤退,接下去是炮兵,最后是师指挥部。在江边,沉重的火炮无法过江,炮兵们只能把所有的炮弹向南打光,然后留下最后一颗炮弹自毁火炮。

北汉江的所有渡口都已经被美军占领,一八零师只有在不是渡口的地方下水。连日的大雨使北汉江江水猛涨,北汉江上仅仅架设了三根铁丝让成千上万的官兵们拉着涉水渡江。美军发射的照明弹悬挂在头顶,艰难而混乱的渡江场面被暴露在美军炮火的打击之下。美军的炮兵校正飞机低空盘旋,把密集的炮弹准确无情地落向没有还击能力的中国士兵群中。齐胸深的江水汹涌,力气弱小的女兵和年纪大的士兵紧紧地拉住马尾,战马嘶鸣中士兵们互相呼喊着,但还是不断地有人被江水卷走,身体倾斜后迅即就消失在江面无边的黑暗中。抬着伤员的士兵为了伤员不被江水弄湿,把担架高高地举起来。在这天夜晚,一八零师被炮火击中的士兵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北汉江的江面。

一八零师死于江水中的官兵达600人之多。

虽然过了北汉江,但也为时过晚了。美第二十四师已经进占间村,挡在了一八零师的退路上。美第七师突破了一七九师五三六团的防御,将该师与一八零师的联系彻底割断,南朝鲜第六师已经到达艺岩里,一八零师被四面包围了。

在企图拼死突围的每一个方向上,都发生了极其残酷的战斗。在向围困中的一八零师发动攻击的时候,一八零师的每一个阻击阵地面前都集中了多于中国士兵几倍的美军。美军的炮兵跟进速度极快,尤其是坦克的自行火炮,可以与步兵一起参加任何位置的战斗。美军飞机的出动架次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战斗。阻击美军的中国官兵们弹药越来越少,他们还击的武器只剩了石头、枪托和牙齿。郑其贵在师指挥所里得到的伤亡数字令他不忍再看,一个连打不了多一会儿,干部们就全部牺牲了,士兵只剩下十几个。再上去一个连,过不了多久还是同样如此。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难以忍受的饥饿。一八零师全师断粮多日,官兵们只能用野菜草根充饥,不少士兵吃野菜中毒。伤员的情况更加悲惨,他们的伤口由于不能及时处理而开始溃烂,他们嚼不动草根,连水也没有了。一个迫击炮班在炮弹没有了之后,有士兵主张把驮炮的骡子杀了吃,但是立即遭到反对,士兵们宁可饿死也不愿意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骡马。驭手们怕这些骡马被人吃了,就解开缰绳放它们走,但是,这些骡马恋着主人,总是打到哪跟到哪儿,令炮兵驭手们放声大哭。

25日,不断地向军部发出求救电报的一八年帅几乎是在同时接到了两封内容互相矛盾的电报。先到的一封电报要求他们转移到马坪里以北阻击美军,部队刚走出五公里地,又一封地报到了,让他们原地掩护伤员撤退,结果部队又往回走。在这两封电报之后,一个最坏的消息传来了:美军已经占领马坪里。

一八零师仅剩的一线生路被切断了。

在一八零师的周围,是五倍的美军如铁桶般密不透风的死死的包围。

在第六十军的军部里,一种大祸临头的气氛在沉默中弥漫着。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韦杰感到神经已经快要绷断了。他只有同意一八零师向鹰峰方向突围的计划,并命令一七九、一八一师迅速向一八零师靠拢,接应他们突出重围。

26日黄昏,一八零师开始突围。

一八零师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师部、五三八四、五四零团组成,向北突围;另一路由五三九团组成。两路约定第二天上午9时在鹰峰以南会会。按军部的电报指示:只要到达鹰峰,过了公路就安全了,会有部队前来接应。

五三八团参谋长胡景义带领二、三营开始为全师撕开美军的包围。在一条公路上,两个营的中国士兵拼出性命向封锁道路的美军坦克扑上去。很快,四连所有的官兵在与坦克的搏斗中全部伤亡。五连接着冲上去继续战斗,最后只剩下了十个人。

三营与美军步兵混战在一起,不习惯夜战的美军显得格外顽强,双方土兵最后时刻进行了混乱的肉搏战。五三八团的两个营以基本伤亡殆尽的代价终于杀开了一条通路,一八零师全师在天亮时分撤退到鹰峰脚下。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担任前卫的五三八团的士兵跑来报告说:“鹰峰上有美军!”

不是说过了鹰峰的公路就安全了么?

接应的部队现在在哪里?

一八零师的官兵不知道,接应的部队没能到达这里。一七九师的接应部队在接近的途中被美军插乱,经过激烈战斗,负责接应的一个团只剩下了四个排。而一八一师接到接应任务之时,该师与各团的通讯中断,只能派人去各团传达接应任务。各团的位置分散,通信员冒着大雨在山中摸索道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把命令传达到。而这时,美军已经占据华川、原川里、场巨里一线,一八一师失去了靠近一八零师的可能。

当韦杰军长得知负责接应的一七九师和一八一师的行动失败后,一头栽倒在军指挥部的地上。

一八零师再次被包围在鹰峰下的时候,是这个师的最后时刻。

电台被打坏,与军部无法联系了。全师已经断粮食七天,弹药也尽。重装备全部丢失,部队开始混乱。

美军的飞机在鹰峰上空一圈圈地盘旋。

美军开始沿着山沟冲进来。

一八零师开了最后一次师党委会。会议所做出的决定让这支部队从此永远也没检讨明白。

一八零师党委在鹰峰下的最后决议是:分散突围。

焚烧文件,毁坏电台,销毁密码……

译电员赵国友、魏善洪和通信员正在销毁密码本的时候,美军的机枪子弹朝他们打来,郑其责命令掩护他们把密码烧完。

这时,几个美军士兵冲了上来,通信员投出手榴弹把美国兵暂时打退。炮弹很快也飞过来,在猛烈的爆炸声中,魏善洪和通信员负伤滚下悬崖。老译电员赵国友怕密码烧不透,坚持蹲在那里用树枝拨火,一直到他的鲜血流尽死在火堆边。

分散突围,这标志着一八零师有组织的战斗行为到此为止。

黄昏,还是大雨。

一八零师的官兵分散成若干小股,怀着强烈的求生本能和无可名状的失措,拖着疲惫的身躯,纷纷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

最先突围成功的是由五三八团参谋长胡景义率领的一支小队伍。他们在突围的过程中,先后遇到五三九团高机连连长向大河、三排长李本著和他们带着的16个人,以及帅炮兵室主任郭兆林、五三八团组织参谋田冠珍和他们带着的14个人,还有师组织参谋郎东方带的3个人,以及工兵营参谋天候娃带着的5个人。这50多个人又一次组成了一个战斗集体,成立了临时党支部和团支部,指定了战斗小组和组长。29日,在经过多次战斗之后,他们竟然带着14个美第二十四师的俘虏接近了中国军队阵地的前沿,在最后的冲击中,趁机四处逃跑的美军俘虏被美军的子弹全部打死,一八零师的这个50多人的战斗集体终于回到了一八一师的阵地上。

因与一八零师联系完全中断而焦急不安的韦杰军长立即见了胡景义,在得知一八零师已经分散突围后,他立即命令有战斗经验的干部和士兵,带上粮食和弹药进入山中寻找突围的官兵。

被部队如此大的损失弄得火气很盛的副军长查玉升建议调两个师立即进行反击,以接应突围的一八零师的官兵:“上级要是追究责任,把我查玉升的脑袋交上去!”

但是,韦杰军长认为,既然分散突围,就很难找到他们,反击带来的损失会得不偿失。韦杰的判断是对的,派入敌后寻找一八零师官兵的人最后都空手而归。

另一支突围成功的小分队由五三九团团长王至诚、团政治处主任李全山、作训参谋张绍武所带领的40余人组成。他们冲出包围,还完整地带出团的地图和文件,回到了一八一师的阵地。

五三九团二营在教导员关志超的带领下,60余人两天后回到一七九师的阵地上。

五四零团政委李懋召、五三八团团长庞克昌也带领着一部分人回来了。

师长郑其贵、副师长段龙章、参谋长王振邦带领的是警卫分队和师指挥部的部分机关人员。这支小小的队伍黎明时分就遇到了美军的追杀。美军的坦克在山谷间的开阔地上吼叫着,钢铁的履带把中国士兵的身体卷进去,然后抛起来。这支队伍不择方向地分散跑开,警卫班在混乱中依旧存在保护首长的意识,几名士兵向郑其贵奔跑的相反方向跑去,以求吸引美军的火力。

在越过小河边的一片开阔地,向山上奔跑时,两名警卫战士拼死阻挡美军,用仅有的子弹还击,吸引了美军的大部分火力,趁这个机会,师首长们冲过山去了。

郑其贵师长回过头来了,他无法不回头看一眼就奔下山去。

一个战士当场被打死。另一个战士负伤仰面倒下,枪声平息后,他被两名美军黑人士兵拖着两腿拖走了。

这一幕,郑其贵永生难忘。

突围最艰难的一支队伍,是由政治部主任吴成德带领的。

围绕在他身边的有数百人之多,其中还有文工团年轻的女孩子和不少伤员。吴成德为了表示他与大家同生共死,当着大家的面,掏出手枪把自己的那匹马打死了,然后他对大家说:“大家不要怕!我们互相帮助,就一定能冲出去!我可把话说明白,谁要是叛变投敌,我就枪毙了他!”

由于人多,这支队伍目标十分明显。他们抬着重伤员,扶着轻伤员和走不动的女孩子,冒着大雨向敌人的包围圈冲去。封锁线上白昼般的照明弹和密集的火力令他们屡次受挫,在多次改变突围的方向后,依旧没能突出去。在一条山沟里,他们被美军的坦克堵截,美军残酷地向挤满中国官兵的山沟开炮,然后进行坦克碾压。这些中国官兵虽然没有了任何还击的能力,但是只要不被打倒,他们就反抗,他们反抗的唯一方法就是奔跑,就是不把双手举起来。

最后,吴成德痛苦地明白,这支队伍肯定是突不出去了,于是他决定:上山打游击。

在与敌人、饥饿、艰苦的环境拼力斗争的过程中,这支队伍由于战斗牺牲、疾病、饥饿等种种原因逐渐分散行动。最后,吴成德和他身边的33个人,在敌后坚持游击战斗竟达一年之久。

最后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吴成德在一次突围中被美军俘虏,他是朝鲜战争中被俘的中国官兵中级别最高的一个人。

一八零师企图突围不成的官兵中还有一部分流落进崇山之中。1952年,南朝鲜赤根山一带有一股游击队总是不断袭扰美军,美军终于知道那是一些志愿军士兵。美军调动了3000多兵力,让曾在中国围剿过抗日游击队的日本人当顾问,进山围剿,但是费尽力气攻上山头后,不见一个人影,而赤根山的枪声还是依旧不断。

郑其贵、王振邦、段龙章,带着为数不多的士兵,翻山越岭,最后回到中国军队的阵地上。

见到韦杰军长,他们大哭,请求处分。

志愿军司令部的一份资料中对一八零师损失倩况的记录有如下文字:六十军一八零师被隔断于华川以西,经几次突围接应均无效,除师长、参谋长及担任掩护大行李的一个建制营等部分人员突围外,余因饥饿与疲劳走不动,吃野菜中毒或作战死亡、失散等约七千余人。

一八零师自己在向上级报告的《一八零师突围战斗减员统计表》中记载,在总计栏中,一八零师负伤、阵亡和情况不明的总数字为七千六百四十四人,其中师级干部一人,团级干部九人,营级干部四十九八,连级干部二百零一人,排级干部三百九十四人,班以下六千九百九十人。

有资料说,一八零师人员损失大部分为被俘,被俘人数约为5000余人。

在中国军队的历史上,一八零师在朝鲜战场的命运是一个永远的悲怆。

谁能在战争中取胜?

1951年5月31日,向北进攻的联合国军中线部队已经到达涟川、华川一线,其攻击的势头没有减缓下来的趋势。中国军队的第九兵团、第三兵团在继续向北撤退,战线距离三八线越来越远,笼罩在伤亡、饥饿和失利阴影中的中国官兵在连绵不断的淫雨中向北走,他们身上披着一切能够寻找到的防雨的东西,在无边的黑夜中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无声地忍受着一种他们难以言传的情绪的折磨。我们要撤退到什么地方去?难道就这样一直向北,一直走到——我们真的失败了?

兵团的高级指挥员知道志愿军司令部给他们指定的休整地在什么地方,但是就连他们也都怀疑是否能够按照这个计划执行,因为没人能预测到联合国军的攻势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停止。

机械化部队“乘胜追击”的速度是惊人的。

彭德怀站在空寺洞的洞口向铁原方向遥望。

南边布满乌云的夜空不时地被爆炸的火光照亮。

而身后的爆炸声听得更清楚,那是美军飞机对中国军队后方的铁路和公路线进行的不间断的封锁。

彭德怀似乎能够猜得出李奇微在想什么。铁原、金化一线,是朝鲜国上中部具有战略意义的地区,被称为“铁三角”。这里山岭连绵,数座高山成互相呼应的阵形,巍然耸立。占领这里便可以无遮拦地向北俯瞰,是美军继续北进的绝好的冲击地。这里公路和铁路密集地在几大要地之间交叉纵横,是朝鲜中部的交通枢纽,无论是队防御还是外进攻的角度上讲,这里都是转运物资屯集兵力的最佳地点。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是任何一个军事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占领的地方。

不能再撤退了,无论从军事上还是政治上,无论从道理上还是心理上,这里都是中国军队必须守住的最后的防线。

让谁来守住这最后的防线?

这个方向原是第十九兵团的防区。左翼是第三兵团的第十二、第十五和第六十军,但由于他们在战役进攻阶段攻击的方向是东南,攻击的距离最远,撤退时除一八零师的失利外,其他部队能够撤回来已经很不错了,有的部队还在归建中,战斗减员很大。但又不能轻易把战略预备队第三十九军拿上去。也没有从其他方向调部队横移补缺口的可能和时间了。

第十九兵团的防区他们自己要来负责。

当第十九兵团指挥部接到彭德怀“死守铁原十五至二十天”

的电报时,兵团指挥部刚刚在转移的状态中停下来喘气。其第六十四军远在战线的最西面,正与北进的美军苦苦纠缠,第六十五军因损失严重目前的状况更不好,只有傅崇碧的第六十三军了。

六十三军作战月余,伤亡甚大,粮弹奇缺,官兵疲惫。别说坦克,连迫击炮算在内,不过才200多门,还不说由于炮弹供应不上,不少火炮成了部队机动的累赘,炮兵当了步兵用。而要死守的防线正面宽度达25公里,范弗里特指挥的美军有四个整师,兵力达5万多人,平均一公里内就有300多人。加上美军拥有各种火炮1600余门,坦克300余辆,还有空军的强大的支持,还有高涨的情绪。

彭德怀命令的阻击时间不是几天,而是半个多月!

第十九兵团杨得志司令员和李志民政委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打电报给彭德怀,陈述没有把握完成任务的理由——不能不顾现实,因为一旦防线失守,给整个战争带来的危害是不堪设想的:“敌先头坦克和汽车部队已进至到涟川附近。东边之敌已到文岩里向艺浦里侦察,艺浦里是否有三兵团的部队请告。原令六十五军在涟川以南地区阻敌半月至二十天,该军未能完成任务,仅四天将敌放至涟川附近,使六十三军来不及准备。虽已令该军迅速布置,但可能难以完成志司交给的任务。”

彭德怀的回电根本不容再分说:“你们应令一八七、一八九两师各一部迅速向南挺进,坚决顶住敌人。该两师主力争取时间在预定地区抢修工事外,应令军直和一八八师一部在铁原志司指定的地区和内外石桥西北地区抢修工事以防万一,并令一八八师在朔宁及东南地区做坚决战斗的准备。”

于是,第十九兵团给第六十三军下达了行动的命令,同时,以严厉的措辞致电第六十五军,命令他们配合第六十三军的阻击:“敌人并未增加新的力量,你们将敌人很快放进涟川地区,即如此你们应立即组织力量打击敌人侧背阻滞敌人前进,便于六十三军抢修工事,否则铁原失守你们应负责任。”

彭德怀干脆把电话直接打给杨得志,声音沙哑而低沉:“就是把六十三军打光,也要再坚守铁原十五至二十天!”

当杨得志在军直属队抽出了傅崇碧最需要的500名老兵给了第六十三军时,年轻的军长十分激动,他说:“我们决心打到最后一个人,决不让范弗里特再前进半步!”

中国第六十三军军史上最悲壮的一页翻开了。

6月1日,美军集中兵力和火力,开始了猛烈的攻击,涟川至铁原一线终日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战场的一边是中国士兵的血肉之躯,另一边是美军坦克的钢铁长龙。战场距离彭德怀的指挥部不过百里,百里仅仅是美军坦克两天的突进距离。彭德怀拒绝撤退。他昼夜不眠,常常一人于黑暗中仁立在苦雨黑黑的小山坡上向南瞭望,他能够想象出美军的炮火和炸弹怎样将大雨般的弹片倾泻在中国军队防御阵地上的每一寸土里,而他的士兵会怎样在鲜血流尽之前与那些美军士兵死死地扭打在一起,然后,他们年轻的身体一个个地倒在阵地上。彭德怀,这个中国最贫苦的农民的儿子,他最知道中国的贫苦人家是如何盼望着自己的儿子长大,好让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志愿军中有一名战士是个独生子,几天前,这个战士的父亲写信来问能不能让他的儿子回家,因为老人怕他的儿子死了他就从此没希望了。有人指责说这个老人觉悟不高,破坏抗美援朝。彭德怀听说后火了,他命令立即把这个战士从近百万的士兵中找出来,给这位老人送回去:“战士不是父母养的?就你是?”彭德怀不得不深深地指责自己。尽管任何战争都是要死人的,但是,战争进行到现在,他不该过多地责备他的下属,他也有指挥上的失误,至少他对朝鲜战争的规律存在着一些认识上的模糊。

他不断地打电话给第六十三军,不断地严令他们必须坚守,不准后退。

军令一下,将士冒死啊!

在山坡上伫立的日日夜夜里,彭德怀这位身经百战已年过50的将军憔悴得如同风烛老人。

三天,仅仅三天,最前沿的一八九师坚持不住了。美军不惜伤亡地轮番攻击,阵地一日易手数次。双方士兵的尸体重叠在一起,又被无情的炮火再次作烂。一八九师指挥部需要不停地重新组建部队,把几个营合并成一个营,几个连合并成一个连,直到机关人员也补充到连队,即使这样,阵地往往在打到最后一个人之后,丢失了……

军指挥部命令一八八师上去接替。

从阵地上下来的一八九师的官兵,仅仅能够再编成一个团,师长当团长,团长当营任,立即补允弹药,准备最后时刻再冲上去。

一八八师三五八团八连连长郭思志,河北人,说话带一口任丘一带的口音。八连在阵地上阻击美军整整两天了,他的士兵在战斗的间隙瘫倒了一样躺在满是泥水的地上,郭忠志实在是非常难过。连队连续打了40天的仗,铁打的人也快顶不住啦。

“唱!唱个歌什么的!”

没有人唱。

6月6日,郭恩志灵巧地运用阵地上的地形地物,带领连队连续打退了美军骑兵一师两个连的攻击,虽然出现伤亡,但是阵地还在。黄昏的时候,他从士丘们疲惫不堪的神色上想到了美军的士兵。那些士兵不是也连续进攻了这么多天了嘛,于是他派三排长带一个小组摸到美军宿营地进行骚扰,战斗小组扔了一通手榴弹,打死几个美国兵,还缴获了几支美国枪。

团长说:“这就对了!不管用什么办法,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坚守阵地,就是好样的!”

7日,一大早郭思志就觉得不对劲了,阵地下的树林中人影乱晃,前边的公路上开来一串坦克,坦克后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步兵。郭恩志赶快把三排的兵力加强给一、二排,刚布置好,美军就开始攻击了。美军的第一轮攻击很快就退下去了。

一个战士说:“连长!你听,美国鬼子在说中国话!”

美军中有人用汉语喊叫,意思是攻不上去就不攻了,用炮火把这个山头轰平了算了。

刚要命令大家钻防炮洞,郭恩志心里突然一动:敌人干吗大喊大叫的?不对,肯定不对!

他命令各排立即进入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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