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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王树增

中国军队炮火准备的猛烈程度是空前的。从昭阳江北岸射过来的炮弹,集中覆盖了南朝鲜第七师阵地后面的公路、通讯系统以及企图还击的炮兵阵地。在一个小时的炮击里,第七师的通讯联系被打断,指挥系统瘫痪。中国军队的步兵还没有开始冲击,位于第七师阵地后面的炮兵就已开始收拾炮车向南撤退了。炮兵们一下子就撤退了13公里,再打出的炮弹因射程不够而打不到前沿了,于是,第七师在战斗一开始就失去了炮兵。没有任何压制的中国炮兵对前沿的射击是步兵即将冲击的征兆。

中国炮兵的炮弹摧毁了铁丝网,引爆了地雷,轰击扫清了江岸上的防御设置,紧接着,步兵开始冲击了。

昭阳江,宽l00-200米,水深1米,可以徒涉。中国士兵的第一冲击波就直指五团的阵地。不到一个小时,五团的前沿就被突破,由此五团被中国军队向南压缩了一公里,江岸各渡口向中国军队敞开了。金炯一师长见势急忙命令五团务必坚守,八团立即建立二线阻击阵地,预备队三团也向前靠拢准备堵缺口。

但是,连掩护步兵的迫击炮连都不知道撤退到什么地方去了,五团的两侧都出现了中国士兵的影子,团指挥所遭到袭击,作为前沿的五团已经一片混乱,各营都在向南逃跑的状态中,团指挥所也与营一起开始向南撤退,根本不可能执行“坚守阵地”的命令。

左翼八团的情况几乎和五团一模一样:通讯被中国军队的炮兵轰击中断,后方公路被打得千疮百孔,团炮兵也是最先跑了。八团团长开始还企图坚守阵地,可是立即发现阵地的两侧已被中国军队突破,没过多久连阵地的后面也出现了中国小股部队的骚扰,于是全团开始了混乱的大逃亡。作为预备队的三团接到“火速赶到所峙里增援第五团”的命令后,还没有赶到预定的目标,五团已经溃败了,于是三团只好临时变成收容队,收容五团逃下来的散兵。

到下半夜至黎明的时候,尽管南朝鲜第七师师长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但是无一能够得到执行。作为预备队的三团,因卷入了向南渡逃的洪流中,反而成了全师的前沿,八团奉命掩护全师撤退的公路,结果八团指挥所连自己的部队已到达哪里了都搞不清楚,勉强派出一个营企图抢先占领公路上的要地五马峙,但是等他们到达那里时,发现这个要地已经在中国士兵手中了。

五团不断地在士兵溃逃的路上设立收容站,力图遏制住士兵失控的混乱局面,但是几乎每一处的收容站刚一设立,就立即被士兵狂逃的潮水冲垮了。

南朝鲜第七师的迅速溃败,使南朝鲜第三军团的侧翼完全暴露给了中国军队,尤其是后方公路要点五马峙的丢失,造成了第三军团的大规模的崩溃。

就在侧翼的第七师开始崩溃的时候,南朝鲜第三军团的第三、第九两个师开始心慌了。在军团指挥部里,作战参谋向军团长提出了一个似乎只有他首先说出来才合适的建议:与其阵地被突破发生混乱,不如赶快向南撤退!军团长“立即同意了这个建议”。第三军团司令部把这个决定报告给美军指挥部,得到的回答干脆而坚决:“无论发生何种情况,决不准后退!”

第九师师长崔锡向第三师师长请求增援,第三师师长告诉崔锡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第七师把公路要点五马峙丢失,那里已经被中国军队占领。这就意味着,整个第三军团的后方已经被切断。第三师已经决定撤退。既然这样,第九师还等什么?

撤退!

于是,县里方向的南朝鲜三个师在战斗开始不到三个小时之内开始了拼命的撤退。

在县里的西南,公路上有个叫五马峙的地方。这就是南朝鲜军队和美军在战后争论不休的地方。这是个位于战线后方的补给和撤退的必经之地,高高地卡在公路边,占领了它就等于控制了公路。南朝鲜第三军团军团长心里明白这个要地的重要性,一开始就在那里部署了部队以备不测。但是,由于南朝鲜第三军团和美第十军的防区分界问题,美军不允许自己的防区内有南朝鲜军队部署,多次急不可待地赶他们走,生怕他们妨碍了美军的行动。而南朝鲜军队认为,这条公路是他们惟一的补给和撤退的要地,他们的后方自己不守谁又能来守?官司打到美第十军军长阿尔蒙德那里,阿尔蒙德的裁决是:韩国军队为什么要部署在我的防区里面?请他们出去!

正如后来南朝鲜第三军团军团长所指责的那样:南朝鲜军队“出去”了,但是美军没把五马峙当回事,同为这条公路不是美军的补给线。

南朝鲜第三军团第九师的撤退大军很快就到了五马岭,但是已经过不去了。中国士兵占领领着高地进行顽强的阻击,公路上等待向南逃命的车队在黑暗中排成一条看不见头的长列,车灯在山谷中蜿蜒成一条灯火的长龙。凌晨3时,第九师三十团的几次攻击失败之后,南朝鲜军队的绝望情绪到达了极限,有不少士兵开始丢下装备往深山中逃散。这时,南朝鲜第三军团军团长乘飞机亲自飞到县里来了。军团长刘载兴是在下珍富里的指挥部知道了五马峙已被中国军队占领,当时他除了对美军的愤恨之外,并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他计算了一下:从昭阳江到五马峙,地图上的直线距离是18公里,地面实际距离是29公里,中国人怎么能够在夜间地形不熟悉的情况下,在三个小时之内,不但突破了第七师的防线,而且快速到达并且占领了五马峙?如果这是真的,合理的解释只有两条:一条是第七师根本没有抵抗,中国人一冲击他们就让开了路,让中国人大踏步地通过了他们的阻击阵地;再一条就是,中国士兵长了翅膀具备飞翔的本领。

两个师的中国军队正从正面压下来,南朝鲜第三军团的第三、第九师等于被包围了。

刘载兴亲自督战,命令无论如何要突破中国军队的阻击突围出去。在严厉的命令下,第九师三十团的三个营打头阵,向五马峙中国阵地开始进攻。没有人知道五马峙高地上到底有多少中国士兵。能够面对两个师的兵力和成百辆将山谷照得雪亮的汽车坦克而敢死死地阻击,看来兵力一定不少,要不然就是一支敢死队。负责攻击中国阻击阵地的三个营的分工是:三营占领一侧阵地掩护,一、二营正面攻击。三营执行了命令,并且与反击的中国军队开始了激烈的战斗。公路上等得焦急万分心惊肉跳的南朝鲜官兵眼巴巴地看着五马峙黑漆漆的山峰,等待着一营和二营占领高地的信号。但是,过了半个小时,又过了半个小时,就是没有动静。中国军队正面压缩而来的大部队距离越来越近,迫击炮弹已经打到公路上来了,拥挤在公路上的南朝鲜步兵和车队开始出现混乱。这时传来一个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负责攻击五马峙中国阻击阵地,为两个师打开逃生通路的一。二营根本就没向中国阻击阵地进攻,而是绕过五马峙山峰,往南面的芳台山方向逃跑了。第三军团军团长刘载兴大怒,质问第九师师长这是谁下的命令,第九师师长说他根本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定是他们惊慌和害怕而自作主张了。

于是,整个第三军团就只有一条路了,向那两个在军团长督战下都能逃跑的营学习,统路向芳台山方向逃跑。

真正的大混乱开始了。开始撤退的命令还没喝下达,南朝鲜士兵们就开始将车辆的轮胎放气然后弃车逃命。原本指望在前面开路的第十八、第三十两个团能够在若台山方向杀开一条血路,但是很快就知道他们也处在逃跑的状态之中。山谷中到处是南朝鲜士兵擅自烧毁各种装备而引起的山火。漫山遍野的南朝鲜官兵不成建制地乱哄哄地向南择路而逃。没有一个指挥官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指挥没有秩序的庞大溃兵。军官们都把自己的军衔标志摘下来扔了。奉命掩护的部队很快就分散地向各自认为可以活命的方向跑散。

这样,两个师的南朝鲜军队在溃败中形成三个大群,第一群跑向苍村里方向,第二群跑向三巨里方向,第三群跑向桂芳山方向,最后会合于下珍富里附近。

第一群南朝鲜士兵由副军团长姜英勋带头。好容易到了苍村里,却发现那里已被中国军队占领,于是部队再次混乱起来,分成若干小群四处逃散。南朝鲜士兵没有像美军一样的野战炊事装备和空军的及时补给,每个士兵身上带的干粮最多可坚持3-5天。在逃亡的日子里,一些南朝鲜士兵饿死在深山中。

更倒霉的要算是掩护三十团一、二营攻击五马峙的那个三营了。他们的任务是掩护对五马峙的进攻,但是过了很久,他们发现战场平静下来了。没有了上级的指示,也没有可供判断的敌情。该管用无线电向友邻部队呼叫,没有应答。派人到团指挥所去看,团指挥所已没有人影。这时他们才知道部队都跑光了,只把他们留在了后面。于是全营立即自行组织逃亡行动。

在经过一夜的奔跑之后,营长发现他身后少了整整一个连。后来才知道,十连的官兵在逃亡中实在走不动了,连长决定找个高地,修好防御工事,布置好哨兵,全连休息一下再跑。结果,哨兵因为实在疲惫也睡着了,等感到有什么动静睁开眼睛的时候,中国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在他们的四周围成了个圈。这个连除了个别士兵拼死挣扎跑入大山之外,全部被俘。

与南朝鲜军队相比,美军无论在火力配置上,还是阵地的坚固程度上,都显得过于奢侈了。美第二师三十八团三营为加固主阵地前沿抵抗冲击的能力,使用了6000根钢筋,23.7万条沙袋,385捆蛇形铁丝网。同时,前沿还布满了各种照明器材和防步兵地雷,埋设了38个大型人工地雷,这些地雷是将油料和炸药混合装在55加仑汽油桶中制成的,一旦触发,所发出的火焰温度高达3000多华氏度。

为了突破美军三营的阵地,从正面攻击的中国士兵遭到巨大伤亡而后退,美军士兵们认为中国人肯定在死亡面前畏缩不前了,他们没想到中国士兵会绕到他们的身后,从美军阵地没有埋设地雷的一侧地段发起攻击,而这个地段是悬崖峭壁。中国士兵搭人梯,攀柏藤,冒着悬崖上投下来的密集的手雷和机枪的射击,顽强地向上爬。当衣衫破烂浑身鲜血的中国士兵端着刺刀爬上悬崖冲上来的时候,美军阵地的一角立即被撕开了。

由师长赵兰田率领的第三兵团第十二军三十一师自战斗开始就发展不顺。赵师长亲自带两个团突破当面敌人阵地之后向纵深发展,但在自隐里北侧的三巨里地区受到美军坦克集群的阻击。赵师长当机立断,绕过美军,天亮前插到杨洪公路,但是美军的炮火十分猛烈,加上白天飞机的参战,部队打得十分艰难。为了按时到达指定地点,部队冒着飞机的轰炸和炮火的打击坚持白天前进。在到达釜峰时,他们又与美军撞上了,中国军队没有炮火的支援,凭借手中的轻武器无法突破美军的阻击,因此三十一师没能在预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由李德生师长率领的三十五师攻克加里山主峰后,不顾一切地在白天也坚持作战,坚决地向预定地点前进,终于完成了切断洪杨公路的任务。三十五师在攻击中伤亡很大,副师长蔡启荣、作战科副科长李超峰、一零五团副团长赵切源等指挥员先后牺牲。

在自隐里,原来判断的由南朝鲜第五师防御的阵地,接敌之后才知道是美军第二师二十三团的两个营和法国营。第十二军军长曾绍山认为敌情虽有变化,但这是歼灭敌人的好战机。只是三十五师因为连续攻击力量减弱,仅靠三十四师一个师难以全歼自隐里之敌。于是立即打电报请示兵团,建议改变原定计划,把三十一师留下合力歼灭美军两个营和法国营。但是兵团回电仅同意把一零零团留下,三十一师需要继续完成预定的任务。而因为通讯问题,一零零团没有及时接到留下的命令,往南插下去了。曾绍山军长毅然决定就用三十四师的两个团打,三十五师负责堵截。两个团的中国士兵面对火力强大的美军毫无惧色,勇敢冲锋。法国营是在抵平里战斗中与中国军队进行过血战的部队,指挥官还是那个瘸腿的海外兵团的老兵。战斗进行了六个小时,中国士兵歼灭美二十三团和法国营各一部,俘虏200余人,击毁汽车、坦克250多辆。但是,中国军队参加围歼的兵力严重不足,火力微弱,无法形成严密的包围,大部残敌在飞机的掩护下逃走了。

如果三十一师留下来参加围歼,全歼美二十三团两个营和法国营的可能性就会很大。事后证明,三十一师虽然插到了南面,但因插得太远,失去战机而没有大的作为,再后来又因需把部队撤回而伤透脑筋。

美第二师和法国营在受到多次打击之后开始向南撤退,18日至20日,他们在福宁洞和寒溪地区又遭到中国第六十军一八一师的围攻。其五四二团在公路上截住法国营,向这些头缠红布的法军发起了猛烈攻击。法国营再次受到重创。后来在审问一个18岁的法军俘虏时,中国官兵们对这个法国人嘴里不停地动着感到好奇,最后弄明白了,这个法军士兵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嘴里嚼的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花生米。

至21日,中朝军队在东线普遍向南推进了50-60公里,第三兵团突破后插得最远,其第十二军已到达三七线,其九十一团向南插入达150公里之远,到达三七线以南地区的下珍富里。

由于朝鲜中部山脉的走向大都是纵向,而中国军队的投入很多,兵力密集,于是山脉走向严重影响了中国军队的横向机动,所有的中国军队都在沿着纵向几条有限的公路南下追击,这是南下插入很远的因素之一。也正因为如此,中国军队互相交叉,形成的合围不多,所以歼敌有限。而美军和南朝鲜军队利用占优势的机动性能,望风而逃,迅速撤退,是中国军队歼敌不多的原因之。二。更重要的是,中国军队连续作战,伤亡巨大,官兵疲劳,粮弹已尽,已无再持续作战的能力。

这时,彭德怀接到第三兵团、第九兵团兵团领导联名发来的电报:据当面情况美军已东调,伪军溃散后缩,特别是我们部队粮食将尽,有的部队开始饿饭,因此我们认为,如整个战线不继续发动大攻势,而只东边一隅作战,再歼敌一部有生力量,我们亦须付出相当代价。如不能搅出个大结局,则不如就此收兵调整部署,进行准备,以后再斗。如全线继续大搅,则我们仍可继续作战。

如何速示。

5月21日,彭德怀致电毛泽东:……以前各役携带五天粮,可打七天。因可就地筹粮补充之。现在携带七天粮,只能打五天至六天的仗。因战斗中耗损,就地不能筹补。洪川敌顽抗不退,使我东线部队无法运输补给。美三师东调,堵塞洪川、江陵间缺口。五次战役西线出击(四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八日)伤亡三万。东线出击(五月十六日至二十一日)伤亡一万出头。为时一月,进行东西两线的作战,部队有些疲劳,需恢复和总结战斗经验。战斗发起后,第一线运输极端困难。待人力运输到团后,可能得到若干改善。且雨季已接近开始,江河湖沼尽在我军之后,一旦山洪暴发,交通中断,顾虑甚大。此役未消灭美师团建制,敌夸大我之伤亡,还有北犯可能。根据上述,我军继续前进,不易消灭敌人,徒增困难。不如后撤,使主力休整,以免徒劳……

彭德怀在致电毛泽东的同时,命令部队停止进攻。第六十五军于议政府、清平里地区阻击敌人,第六十军于加平、春川地区阻击敌人,第二十七军一个师于春川、大同里地区阻击敌人,共同掩护第十九兵团、第三兵团、第九兵团主力分别转移至渭川里、涟川以北地区、金化地区、华川以北地区休整。

但是,就在彭德怀命中国三个兵团向北转移的命令刚刚下达的时候,联合国军的反击作战已经部署完毕——巨大的阴影正向中国军队悄悄压来。

这就是战争。

战争不依一方的计划而进行,甚至不按照双方的计划而进行。它有它的规律,有它的偶然与必然交织在一起的走向,有它安排下的生之喜悦和死之陷讲……

19日,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中国军队的攻势减弱的时候,李奇微飞临美第十军指挥部,与范弗里特、阿尔蒙德以及美第九军军长霍克一起商讨美军将要采取的行动。在咒骂了南朝鲜军队的无能和决定把南朝鲜第三军团解散之后,会议一致认为,虽然在中国军队发动的攻势面前,美第二师至少损失了900人以上,东部战线向南后退近百公里,但是,由于美军在中部战线的阻击,使战线形成一个很大的凸形,中国军队的宽大的侧翼已全部暴露。况且,中国军队的“礼拜攻势”到了强督之末的时候,现在正是联合国军反击的最好时机,“是给中国人一点厉害的时候了”。

会议决定立即集中4个军13个师的兵力,以摩托化步兵、坦克、炮兵组成的快速反应和机动的“特遣队”,在空军和远程炮兵的支援下,沿着汉城至涟川、春川至华川、洪川至麟蹄的公路,实施多路快速的反击。

李奇微签署作战命令:“第八集团军应于五月二十日发起进攻,各军任务如下:美第一军沿汉城——铁原轴线实施主要进攻,并负责保障第九军的左翼。

“美第九军向春川、华川方向进攻,并夺占春川盆地以西的高地。

“美第十军应制止敌人在其右翼达成突破,并协同第九军右翼部队向麟蹄、杨口方向发起进攻,第九军的右翼也由第十军负责。

“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应密切注意这次进攻的发展情况。”

中国军队就要面对的灾难来临了。

范弗里特弹药量

对于美军可能的反击,彭德怀有思想准备。

为了防止中国军队撤退时被美军尾追,防止第四次战役后期曾出现的被动局面重演,21日,彭德怀给第三兵团、第九兵团、第十九兵团、人民军前线指挥部打电报,并报军委和金日成,明确规定各兵团撤退时一定要留一个师至一个军的兵力监视和阻击美军,从撤退的位置起,要采取节节阻击的方式掩护主力转移。在详细地规定了各兵团的撤退路线后,彭德怀还是不放心,第二天又急电各军:“根据敌人以前的习惯,在我军停止进攻后,往往利用其高度机械化条件,对我进行‘磁性战术’(即紧随我军追击),企图消耗疲劳我军。在我军北移休整时,敌军会尾随我军北进是肯定的。但敌进攻速度的快慢情况,则以我军实施机动防御打得好坏而定。此次北撤时,我军最后抵抗线,亦即原第五次战役反攻发起时的阵地线为限。”

为避免各军同时撤退兵力密集,彭德怀命令担任此一战预备队的第三十九平提前撤退。

但是,致命的是,中国军队是在“第五次战役胜利结束”的思想大背景下开始北移的,绝大多数官兵认为北移是“得胜回师”

的行动。即使意识到自己部队严重的疲劳、饥饿的现状,但很少有人能够十分客观地正视目前是疲惫之军的大规模撤退。如此数个兵团十几万人的转移撤退,如果没有极其冷静、极其严密的组织和控制,一旦敌情变化,很容易造成混乱,甚至导致大规模的溃败。中国军队各级指挥员,包括兵团一级的高级指挥员,对美军反击的速度、规模和凶猛程度严重估计不足,撤退计划制定得不周密,对志愿军总部的撤退计划落实得不坚决,有的兵团甚至没有按照总部的撤退计划执行。在军事指挥上,撤退中没有严密控制公路要点,遭敌阻击时战术单调,加上各部队之间的协同松散,于是造成很多致命的空隙。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美军突破前沿,向纵深以机械化突击速度突进就必将使中国军队防不胜防。而中国军队中个别指挥员在发生危机的时刻,表现得惊慌失措指挥混乱。这一切,使灾难的发生已经不可避免。

这是中国军队在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战斗结束后开始向北转移时的最客观、最真实的现实。

美军的反击是经过长时间的筹划并在精密组织下进行的,是美军由朝鲜战争爆发以来所进行的最大规模的全线反击,范弗里特为这次反击行动制定的初步目标依旧是“堪萨斯线”。

“堪萨斯线”,是“撕裂作战”没有达成的目标,即从临津江口向东到涟川,而后沿着三八线南侧连接永平、华川、杨口、大浦里所构成的一条防御线,这是朝鲜国立东西最窄、被认为最容易实施防御的一条线。

“堪萨斯线”将是一条对朝鲜半岛来说十分重要的线。是在军事上美国一方一直追求的一条线。也是在政治上中国一方一直不能容忍的一条线。然而它却正是最接近战争结束后交战双方所划定的“军事分界线”的一条线。

美第八集团军全线反击的部署是:西线汉城正面的美第一军向东并列配置南朝鲜第一师、美骑兵一师、美第二十五师、英二十八旅(由二十七旅改编而成)和加拿大旅,其正面是中国军队的第六十五、第六十四、第六十三军,进攻方向是涟川。铁原。

中线的美第九军从西向东配置南朝鲜第二师、美第二十四师、南朝鲜第六师和美第七师,其正面是中国军队的第六十三。

第六十、第十五军,进攻方向是金化、华川。美第十军在洪川北侧至下珍富里的70公里的战线上,由西向东并列配置美第一陆战师、一八七空降团、美第二师和美第三师,与东海岸的南朝鲜第一军团策应,集中捕捉由于中国军队发动的第二次春季战役所形成的凸部里的中国第十五军、第二十军、第二十七军和第十二军。在这个地段的具体分工是:陆战一师负责威蹄、寒溪公路以西地段,进攻目标为杨口;美第二师和空降团负责该公路以东地段,进攻目标是群蹄;美第三师配属南朝鲜第八、第九师以苍村里为进攻目标。

所谓“捕捉中国军队”的含义是:在以往直线平推战术的基础上,增加机动力量,恢复在战场上的野战式作战,强调部队突破前沿后即向对方的“根部”猛烈突击。这是范弗里特对其前任李奇微北进战术的修正,其中范弗里特居然吸收了中国军队“迅猛穿插”、“切断后路”、“迂回包围”等战术特点。

战争进行到此时,在前线上作战的南朝鲜军队只剩下一个军了。直接与中国军队在一线作战的已都是美军最精锐的部队。

5月22日,美军在400公里的战线上同时开始了反击行动。

西线的骑兵一师一天之内就推进到议政府一线。中线的美第九军以美第七师为右翼,第二十四师为左翼,于24日进至加平。

东线的美第十军军长阿尔蒙德对反击发动以来部队每天仅仅推进四五公里感到极其不满,认为这样的速度绝不可能致中国军队于死地。于是命令美第三师立即对突击到三七线附近对下珍富里的中国军队进行夹击,同时把空降一八七团配属给美第二师,命令他们从中国军队暴露的宽大侧翼上,沿着洪川至磷蹄公路一线向昭阳江突击。美军的前锋部队在主力稳固推进的同时,组织起若干支以坦克为主的“特遣突击队”,开始在全线进行猛烈的穿插,把中国军队在战线上割裂开。阿尔蒙德军长给美第二师师长拉夫纳少将的命令是:“第二师在寒溪附近,以一个步兵营、两个坦克连和部分工兵,迅速组成特遣队,自今日十二时,沿寒溪、阴阳里轴线前进,在阴阳里附近占领桥头堡,切断敌人之退路。”

在这次美军发动的反击作战中,突出的特点是各部队组织“特遣突击队”,在中国军队的阵地间“打穿插”,其中有骑兵第一师组织的以七团为主的突击队,有美第二十五师组织的“德尔温装甲支队”,而显著名的就是阿尔蒙德将军亲自组织的一支坦克突击支队。

坦克突击支队的突击方向是中国军队最敏感的腰部。如果这里一旦被突击穿插进入,那么中国军队在先前的战斗中穿插得最远的几万官兵将会被分割在三八线以南,从而陷入美军的包围。

23日早,空降一八七团两个营在大量炮兵和飞机的支援下,经过一个白天的战斗,突破了中国第十五军的阻击阵地,夺取了寒溪以北八公里处的外后洞,为坦克突击支队创造了出击的条件。

24日上午9时30分,阿尔蒙德命令坦克突击支队两个小时之内出击。

这支美式的穿插部队的组成相当于一个团的规模:它由空降一八七团一个步兵营、第七十二坦克营、一个情报侦察分队。

一个炮兵连、一个工兵连和四辆M-16自行高射机枪编成,队长是空降团副团长盖尔哈特上校。其前锋,是一支被称为“纽曼尖兵”的先头部队,由一个坦克排、一个情报侦察分队和一个工兵排组成,规模不足一个连,指挥官是坦克营的副营长纽曼少校。

两辆M-4坦克和两辆A-3坦克,加上两辆吉普车和两辆卡车,以及不到40名的士兵在风和日丽的春天景象中出发了。

如此小规模的一支部队敢于在庞大的中国军队中间冲过去,这对美军来讲是以往绝对不可想象的事情。因此,“纽曼尖兵”的突击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军队此时的状态。

中午,“纽曼尖兵”出发的时候,纽曼少校发现他的头顶上盘旋着一架直升机。他对这架飞机没有太在意,认为那也许是师里或军里派出的侦察飞机,至于这架飞机为什么总在他的头顶上嗡嗡,他除了感到讨厌之外就什么都没想了——他正忙着指挥他的工兵——他怕中国士兵在他前进的路上埋了地雷,他命令坦克停下来待命,让工兵探雷班先上去摸摸情况再说。这时,头顶上的那架直升机降落了,走出来的人把纽曼吓了一跳,是军长阿尔蒙德。

阿尔蒙德问:“为什么停下来?”没等纽曼说出理由,阿尔蒙德挥动指挥棒暴躁地大声喊,“我刚从自隐里飞过来,在那里中国人正等着你们!立即给我前进!我不在乎什么地雷!以每小时三十二公里的速度给我前进!”

纽曼立即跳上坦克,命令出发。这支队伍沿着公路如同进入无人之境似地高速前进。公路两侧不断跳出中国士兵向坦克发射火箭弹,有时甚至一下拥出10多个中国士兵把炸药包扔在坦克的装甲上。纽曼命令不准停下来,一边用火力还击,一边依旧保持高速度。在距离自隐里两公里的地方,空中的联络飞机投下来通信筒,它通知纽曼:“很多敌人正埋伏在前方公路的东侧,如果请求实施空中攻击,请以黄色信号弹为标记。”

然而,纽曼不愿意因等待空军的攻击而让坦克停下来,他命令继续前进。坦克发射了30多发炮弹,不但冲过了中国军队的阻击阵地,而且还俘虏了30名中国士兵。继续前进时,“纽曼尖兵”遇到了中国军队200多人的阻击。纽曼命令坦克炮火掩护,他带着士兵往村庄里冲,中国军队阻击对抗了一会儿之后,撤退了,留下20多名伤员。

“纽曼尖兵”继续前进,在沙峙里附近,发现大约80多名中国士兵牵着20多匹骡马在公路上行进。好像这些中国士兵想不到在这里会出现美军,于是在距离100多米的时候双方才交火。这是一支中国军队转移中的迫击炮兵队伍,交火10分钟,中国士兵迅速退却了。

再前进一公里,通过与主力部队的联系,纽曼才发现自己跑得太快了。这时,前方不远的地方,有黑压压的一大队中国士兵在急促地行走。联络飞机的通信阁又投了下来:“在你北方一点五公里处,至少有四千名敌人迎你们而来!请你等待空军的进攻之后再行动!”

纽曼命令继续前进,坦克排排长表示担心,认为还是应该回去和主力会合,因为前方肯定是掩护中国军队主力撤退的大部队。纽曼说:“如果你想回去的话你就回去,不过你会碰见阿尔蒙德那个老家伙的。”

纽曼乘坐的坦克没走多远,便看见了中国军队大规模的阻击阵形。这时美军空军的飞机来了,是一群大编队的喷气式飞机,它们对中国军队进行了“连纽曼都能感到发动机热度的超低空的凝固汽油弹攻击”。中国军队在猛烈的空中打击下不得不赶紧撤退,纽曼趁机带领他的坦克发动了冲击。在前进到青邱里的山口时,纽曼看见了昭阳江。

昭阳江,中国军队发动第五次战役“第二次春季攻势”的出发点。

江岸上狼藉一片。被打坏的美国汽车零乱地丢弃在野地中,到处是美军的补给品和装备品。中国士兵没能来得及把这些战利品运走,于是放火烧毁,江岸边浓烟蔽日。沿着昭阳江北岸撤退的中国军队正在急促地奔跑。

一个小时后,坦克突击支队的主力到达。

纽曼立即渡过了昭阳江,在江北岸占领了渡口。

美军的这支小规模坦克突击支队,三个小时之内在中国军队的腰腹部北进了20公里,渡过了重要的天然屏障昭阳江。这显露出中国军队在撤退掩护中的疏漏和间隙是多么地大。更重要的是,“纽曼尖兵”突破的是中国军队最需要重点防范的地段,在这个地段让美军轻易地沿着洪川至磷蹄的公路斜插进来,等于在东线撤退的中国军队的腰部斜插进了一刀,也就是说,不但还远在三七线附近没有来得及撤退的中国第十二、第二十七军等部队,在彭德怀下达撤退命令的第三天,就已经腹背受敌了,而且中线的第十五军、第六十军的右翼也已经完全暴露了。

由于紧随突击队的美第十军迅猛地向北插进,西线和中线中国军队面临的局面更加危急了。

西线,由于南朝鲜第一师的进攻,北朝鲜第一军团撤退至江山一线,中国第六十五军的右翼完全暴露,不得不自议政府、清平里一线撤退。为了保持防线不至于崩溃,彭德怀命令第六十五军无论如何要在议政府一线阻击美军20天。20天,对于已处于险境的第六十五军来讲太艰难了,在美军的猛烈攻击下,不到五天,第六十五军的阵地就被美军突破了。这样,中国第三兵团和第十九兵团之间本来就存在的缺口完全裂开了,美骑兵第一师、第二十五师、英二十八旅、加拿大旅和南朝鲜第二师开始沿着这个缺口大肆向北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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