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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之妻》全集-小晨潞

第100章
“……嫂嫂知道就好。”张居思冷哼一声,去抱春哥儿。
春哥儿哭得正凶, 这会儿谁抱他也不要, 只伸着双手去看宁氏。
宁氏换了领口绣莲纹的素净衣服,发髻绾成了干净利落的圆髻, 转身接过了春哥儿, 哄他:“不哭了, 不哭了, 春哥儿乖。”
春哥儿用肉嘟嘟的小胳膊去搂宁氏的脖子, 委屈的直打咯, 哼哼唧唧地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还挨个去看人的脸。看一阵儿扭过头又哭……
王氏看得心酸,手臂都发紧了。春哥儿虽然年纪小, 心底却是透亮的……自己的儿子自己对清楚不过了, 他这是想张居宁呢……
张居宁还活着的时候, 对她不怎么样, 对春哥儿却是非常的好,每日都会抱着他逗弄一阵。
春哥儿这般的模样……张居思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愣愣地看了宁氏母子俩好一会。大哥一死,春哥儿看着好可怜。
太阳半隐半露地藏在乌云里, 阴沉沉的。
张恒接到丧书的时候正在地头和农夫交谈秋季茬是种大豆还是玉米粟, 他又惊又悲, 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小辈去世, 长辈是要送别的。
张恒再也顾不上别的, 立即让人通知了两个儿子——张哲、张明, 换上素净的衣服,爷仨一起快马加鞭的往京都赶。
张恒是张居宁死的第三天早上到的,举目望去,张府门前到处挂着白布,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柳管家早等在门口了,见到张恒等人,急忙迎着往里面走。往来的丫头、小厮纷纷行礼,胸口处也都系了麻布。
张恒问柳管家:“大少爷怎么会死?我前段时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出了什么事情?”他的直裾下摆处还带着尘土,一脸的沧桑,比着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他重重地叹气,想起前不久还打了宁哥儿一顿,现在人一死,只觉得心里后悔。
柳管家搀扶着他往静坞的灵堂走,长话短说:“……您节哀。大少爷是被仇家害的,老爷已经拜托京兆衙门破案了,估计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跪在灵前烧纸的是张居安,张修、张居龄在接待前来吊唁的人……张恒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丫头递了黄表纸给张恒,也给了张哲、张明。
“宁哥儿……祖父来看你了。”
张恒“唉”了一声……张居宁是三房的嫡长孙,他怎会不心疼?就算是用马鞭打他,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他蹲下身拨了拨火盆里的黄表纸,说道:“祖父给你多烧纸钱,黄泉路上你能走的通畅些。”
王氏在一旁听的直落眼泪,她这两日一睡下就能梦见长子儿时的模样,还撒着娇让她抱。
晚上戊时。
张居龄陪顾晗用了晚膳,刚坐下歇息。
外面便传来小丫头的通报,说是长乐阁派了人请张居龄过去,还说让快一点。
“这么晚了,祖父叫你干什么?”顾晗坐在梳妆台前取头上插的金簪。
张居龄眯了眯眼,他跟着祖父生活了十多载,祖父什么脾气自然是了解的。此番叫他去,竟然如此的着急……怕是和张居宁的事情有关连。
“……没事。”
张居龄整了整衣领,起身就往外走。
顾晗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笑了笑,抬头问道:“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她还记得上一次两人口角后,张居龄去了长乐阁休息的事情。
“怎么了?”张居龄揉揉她的发丝。
“没有。就是顺口地问问你。”
“和祖父说会话,我就回来……别担心。”
和自己的亲祖父说话,她有什么好担心的。顾晗“嗯”了一声,松了手让他走。
张居龄看了看妻子,觉得她有点恋恋不舍,就低头亲了亲她嘴唇,低声说道:“你身子不好,不用等我,先睡觉。我回来时动静会小一点,不会影响到你……”
顾晗脸一红,“嗯”了一声,“你去吧,别让祖父等你。”张居龄对她好,她一直都知道。
张居龄低笑出声,挑帘子出了门。
夜色阑珊。
长乐阁书房,一灯如豆。
张居龄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立在案桌后面的张恒。
“祖父。”他拱手行礼。
“来了……”烛火下,张恒神情冷淡。
张居龄“嗯”了一声,还要再说话,却被张恒摆手制止了,他看向屋里站着伺候的仆从,吩咐道:“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你们都出去。”
张居龄眸子一闪。更确定了内心的想法。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过来吗?”张恒问道。
“……不大知道。”张居龄俊眉皱了皱:“您叫我过来做什么?”他想再看一下祖父的反应。
张恒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就是一巴掌。张居龄被打的脸一偏,如白玉般的脸颊出现了五个手指印。红红的,指痕很明显。
张居龄保持着脸偏的动作,许久后才正面看向张恒。祖父发这样大的火气,反而让他镇静下来。打人不打脸。祖父这样子,果然是知道了张居宁的事情!
怎会如此快。祖父到张家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难道这中间又出了意外?要说是自己的死士告密,张居龄不相信。那些人个个都是他选的,又亲自教过一阵,品行还是能信过的。再者说,祖父也不知道自己眷养了死士。
到底是谁?
张恒看着眼前长大成人的孙子,咬牙骂他:“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失望和怒火一起袭上心头。一向乖巧懂事的孙子怎么做出了这样有伤伦.理的事情?
张居龄不说话。
张恒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张居龄从小就是这样子,认准了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头,“你小时候被宁哥儿他们欺负,我见到后就阻止……后来还接到身边养着。你好好说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曾亏待过你?”
张居龄双膝一软,跪在了张恒面前,“没有。”无论怎么说,祖父都是对他极好的。
“你还知道?”
张恒更气了,“……我平日里忙,还给你报了私塾,让先生教学做人、知礼仪……你就是这样学的?敢杀弑长兄了!”
张居龄却笑了:“祖父,杀张居宁确实是我干的,但是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张居宁觊觎我生母,还设计把晗儿沉入大通河……要不是顾三爷路过,晗儿很可能就死了!祖父,他这样做,您说,我该怎样做?”
“不管您听谁说是我杀的他或者是猜想的……我都承认。我也想过留他一命的。可是,您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不仅要我生母死,还要晗儿死,要我变成孤家寡人……”
张恒一脸的难以置信。张居龄杀张居宁的事情,是树鸣来给他送茶叶说漏嘴的,他逼问之下,树鸣才说了大概……没有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张居龄的嘴角翘了起来,容颜更是秀致如玉,眼神却有些暗淡。张恒和张居龄相处的时日最多,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心里直叹气。
“祖父,您怎么了?”
张居龄见张恒不说话,慢慢地开口:“您是觉得我残酷无情还是自私自利?我都无所谓了,晗儿是我的妻子,我如果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还算什么男儿郎?”
“一般长短的人……张居宁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暗害我的至亲,我就必须得忍着?”
“龄哥儿……”张恒说不出话来。
张居龄又对张恒说:“祖父,孙子长大了,第一次有了想要一辈子好好守护着的人……要怎么做都是我自己的事,谁也不要多嘴。”顾晗是他的妻子,更是他最最不能碰触的底限。
张恒长叹一口气:“龄哥儿,别说祖父偏心。你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就算是我要偏心,也是偏向你的。只是你真的不应该杀了宁哥儿……你是要稳走仕途的人,就杀兄这一件事情传出去。”他“唉”了一声,“你就完了。”
张居龄笑的灿烂:“祖父说错了。外界传闻张居宁是被仇家杀的,还是经找衙门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居龄说完后,给张恒磕了三个头,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树鸣在外面守着,见他出来,“三少爷……”话一出口,抬眼就看到了张居龄脸上的手指印,愣住了,结巴道:“您,您这是……”
张居龄没有吭声,书房里,张恒的身影倒映在槅窗上,有些伛偻。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顾晗刚睡下,就传来了小丫头通报张居龄回来的声音。她想了想,没有起身,只是撩起了鸾帐等着。
张居龄进屋后,只和她打了招呼,就往净房走了。
顾晗愣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又重新躺在了里侧。
悉悉索索地一阵响动后,张居龄吹灭了几盏烛火,就躺在了顾晗的身边。
“夫君。”
顾晗裹着大红绣海棠花薄被往张居龄身边偎了偎,问他:“祖父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就是日常的一些琐事……”张居龄搂着妻子往怀里带,低声说道:“祖父年纪大了,说话比较零碎,我就在他那里多待了一会儿。”还是别告诉妻子吧。祖父对他那么好了,听到他杀了张居宁就不高兴……那妻子呢,想必也是不高兴的吧。
谁会喜欢心狠手辣的人呢?
顾晗“哦”了一声,知道张居龄和祖父亲近,也没有说什么。困倦地打着呵欠:“夫君,咱们睡吧……我都好困了。”
“好。”
黑暗里,张居龄的声音很清越,他亲了亲妻子的额头,说道:“……睡吧。”右脸颊还在隐隐作痛,他别过脸去。

第101章
第二日。
顾晗卯时一过,就起床了。今儿是张居宁出殡的日子, 她得去静坞的灵堂前行礼祭奠。
桃红、巧珍等几个大丫头进来伺候顾晗梳洗。
张居龄去长乐阁给张恒请安回来, 斜倚在黄花梨梳妆台旁看丫头桃红给顾晗绾发。发髻是抛家髻,以两髻靠面, 头顶处再加一个高耸起来的椎髻, 微微向一旁倾斜。有点抛出去的感觉。
桃红拿了鎏金掐丝镶珠簪要给顾晗带上。
顾晗摆摆手, 和她说话:“不要这个, 换个素净的过来。”
就只一个珠簪, 还不够素净吗?桃红在手心端祥了一会儿, 依言拿了一个竹叶纹的白玉簪子固定住了发髻。
张居龄一直在看顾晗,都有些出神了。
“怎么了?”
顾晗和他说话。
“……没。”
张居龄摇摇头,让丫头去东次间摆早膳。
饭桌上。
“……夫君, 你的右脸颊怎么瞅着有点红?”
顾晗夹了筷排骨放到张居龄面前的碟碗里。
“有吗?”
张居龄笑了笑, “大概是刚才洗脸时, 不小心被热水烫了一下。”
顾晗半信半疑地看他。他平常沐浴都用的是凉水, 怎的洗个脸倒用上热水了……
站在一旁伺候的树鸣却低下头,不停地搓着双手。他焦虑又后悔的时候, 就会用这个动作……三少爷昨晚从老太爷屋里出来后,脸上是清晰的巴掌印。在长乐阁, 除了老太爷敢打三少爷, 别人谁还敢?
至于老太爷为什么要打三少爷, 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树鸣现在想起来, 都恨不得抽自己的大耳刮子。他奉三少爷的命令去给老太爷送茶叶, 是老太爷最喜欢的碧螺春。
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 竟然脱口说出大少爷开的茶楼里也有碧螺春,还都是上等的,三少爷应该先把碧螺春拿出来一些再对大少爷……话没有说完,他就知道不对劲了,但为时已晚。老太爷多么精明的人,立即听出了其中的问题,对他是步步紧逼……
树鸣垂头丧气的,既不敢不回答老太爷的问题,又不愿意背叛张居龄,只模糊着说了几句……大少爷是自作自受。
“真的。”
张居龄把挑过鱼刺的递给顾晗,“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顾晗“嗯”了一声,被张居龄一打岔,就换了其他的话题。
早膳后,张居龄去了前一进的书房,一进屋,树鸣“扑通”一声跪下了,“三少爷,奴才错了。”
“……你错了?”
“大少爷的事情,是昨日奴才去给老太爷送茶叶时,不小心说出来的……”树鸣梆梆地磕头,“三少爷,奴才伺候您多年了,什么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奴才对您绝对没有二心。”
张居龄拎起案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满了一盏,“你是怎么说的?”
他的语气并没有大的起伏,树鸣却更害怕了。三少爷是那种越生气就越温和的人。他这个样子,还不如打骂自己一顿。
“说话!”
张居龄见他不说话,淡淡地催问。
树鸣咬咬牙,把昨晚和张恒说的话又和张居龄说了一遍……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所有的惩罚了。
他犯了这么大的错,怎么罚都不过分。只求别赶走他就好,他自记事起就跟着伺候张居龄了……真离开了张家,能去哪里呢?
过了会儿。
张居龄拍手叫了马亮出来,吩咐树鸣:“你跟着他走,自领二十大板。”
“……谢谢三少爷!
树鸣又要磕头,被张居龄给拦了,说道:“下去吧。”树鸣跟着自己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嘴碎这毛病,是该好好地治治了。

第102章
外头开始下雨了,雷声由远至近, 不一会儿, 雨点就“叭叭”地落下来。
张居宁的墓地选在了京郊,又请了道士诵经祈福。
王氏张罗着在花厅布置谢孝用的桌椅板凳、盘碟碗筷……顾晗跟着她打下手。
出殡之前, 主家有摆酒席招待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 就是俗称的谢孝。
午时左右, 趁着雨下的小些, 就开了桌。
春哥儿还小, 答谢亲友的事情就由张居安、张居龄代替了。张恒、张修他们也在酒席中张罗, 陪一些京中过来的高官显贵。自从张居龄高中解元,又和顾家攀亲后,京都想和张家接交的就多了。
下午申时, 张居宁的棺木抬出了静坞。申时是算好的时辰, 是吉时。
棺木一被抬走, 灵堂就开始撤了, 宁氏抱着春哥儿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少夫人, 别在庑廊下站着了……雨水都溅到您衣衫上了……”茉莉劝道。
“没事。”
灵堂一撤,张居宁在这世上唯剩的一点记忆也不存在了……宁氏无意识地紧了紧手臂, 春哥儿觉得不舒服, 小嘴一撇, “哇哇哇”地哭起来。
“好春哥儿, 不哭了。”宁氏在怀里给调了调抱姿, 轻柔地和儿子说话, “乖,咱们再看一会儿就回屋。”
春哥儿听不懂母亲说什么,雨水溅到了他的脸上,又湿又凉。他哭得更凶了。
宁氏听着儿子的哭声,终于落下泪来……这以后,就是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了。
雨慢慢地下大了,噼里啪啦,黄豆粒似的。
“……你身子单薄,病还没有好全,回去歇着吧。”王氏看了一眼顾晗,“我跟着送葬的再去送老大一程。”
顾晗屈身应是,也没有说什么。她确实有些吃不消了,头疼的厉害。
顾晗出了花厅,桃红立即拿出油纸伞给她撑开,小心地扶着上了曲折游廊。
但是,雨下的实在大。桃红百般地护着顾晗,还是被淋湿了。
顾晗咳嗽起来,一声高过一声,脸色都发白了。
桃红慌忙给她抚后背,“少夫人,您要不先等一会儿奴婢……奴婢去回事处叫一辆青油马车过来吧。”
“咳、咳、咳……”
顾晗一手捂着胸口,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咳嗽的眼泪汪汪。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去吧。”她这个样子,自己是走回不去了。早晨出来时,为了省事,就带了桃红。因为要给王氏帮忙,带的丫头、婆子们一说,人多不说,也恐王氏说她娇贵。
桃红把手递给顾晗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顾晗喊住她,“雨下的大,你拿着伞吧。”
桃红摇头:“少夫人,奴婢用不着,您留着使。”
“……我就在游廊处,哪里也不去……也能遮蔽些,也是用不着的。”
顾晗执意给她,桃红还是犹豫。少夫人的身子骨太差了,才养的见好些,再淋了雨,可如何是好?
顾晗看出了她的意图,咳嗽了几声,笑了笑:“你拿着伞,走的快,回来的就快……咱们也能早一点回到秋阑阁。”
桃红应“是”,不放心地看了眼顾晗,接过纸伞,小跑着下了曲折游廊。
一阵北风吹来,一霎时,雷声大作,雨点连成了线。
顾晗身上本就淋了雨,风吹到身上,更觉得冷了。她靠着廊柱,连打了几个寒颤。
“……张家老大还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死了……”一个少年人的声音传来。
另一人接话道:“谁说不是呢?不知道得罪了谁,在京都的地界儿,竟然也下了狠手。”
顾晗看过去,等再近些,便认出了是谁。穿天青色直缀,有一双桃花笑眼的,是杨若。说张居宁死的可怜的少年身穿宝蓝色绣莲纹直缀,长相颇为俊朗,是王致名。俩人没有带伞,头发衣衫上都淋了雨,瞧着也是来曲折游廊避雨的。
顾晗再躲开来不及了,再说这曲折游廊上,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
那头,俩人还在说话。
王致名笑着看向杨若,“我本来想着给张老大烧几刀纸就走,也算顾念着我们相识一场……谁知道,老天爷竟下起了暴雨。这下可好,想走也走不了……”他和张居宁有着生意上的往来,算是旧相识。
杨若剑眉微扬,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他懒洋洋地打个呵欠,问王致名:“你大哥呢?最近在忙什么?”
“……不知道。”王致名回答道:“他做什么也不会和我说,我才不去问呢,上赶着还会找我的事。”
杨若听的笑起来,他知道王致远和王致名之间的关系,还要再说两句时,抬眼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顾晗。她一个人,连个丫头都没有带,大概是淋雨了,狼狈不堪,还能听到隐隐的咳嗽声。
他一愣,还没有说话,顾晗就已经先屈身行了礼:“见过二位少爷。”
王致名听到声音也抬头去看,他是见过顾晗的,却没怎么注意过,倒是现在被惊艳到了。顾晗全身着白,一身丧服。由于身子不好,小脸若梨花雪白。杏眸又圆又大,如一潭秋水,还带着莹莹泪光……
真的是楚楚可怜。
杨若看了王致名一眼,见他直愣愣的,眉头就皱起来,先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晗笑了笑,还未说话,先剧烈的咳嗽了一阵,“……雨下的太大了,没法走路,我的丫头去叫马车了……”
杨若愣了愣,还没说什么,王致名就笑着说:“雨下的确实有点大。”
杨若走近了才发现。顾晗在发抖!脸色就一沉。在顾家时,顾晗就身子弱,他是知道的。

第103章
“张老三不知道你身子弱吗?怎的放你自己出来了……”杨若走到离顾晗两步远的距离,停下了。
什么叫放你自己出来了, 她又不是小猫小狗, 还用上放这个字了?顾晗腹徘着,“今日是长兄出殡, 他太忙了。”
杨若抬眼去看顾晗。她和张居龄的感情应该还不错, 都知道维护了……
“即便如此, 张老三也该找个人跟着你。”
王致名的目光却落在了顾晗的身上, 看她低垂着头不说话, 发丝边缘有微小的水珠, 手背处还有孩子似的小窝,心里就莫名地一软,声音都温柔了:“雨下的大, 你应该穿厚些。”
顾晗微愣, 觉得王致名有些怪怪的, 她笑了笑, 说道:“多谢世子爷关心。”却是正经地回答了杨若,“夙之去京郊给大哥送葬了……今日事多, 他顾不上我也是有的。”
王致名见她对自己如此的客气,脸就一红, 知道顾晗这是在避嫌。也怪他。第一次和人家说话, 怎么就如此热情又关切了?着实是不大好看。
杨若点点头, 说道:“……我倒是忘了这茬。”
顾晗“嗯”了一声, 刚要说话, 桃红回来了, 后面还跟着驾车的小厮和一辆青釉马车。
“……少夫人,您过来吧。”桃红上曲折游廊后,收了伞,依次地给三人行礼。
“好。”顾晗答应着,和杨若、王致名告辞,“杨少爷、王世子,你们慢慢的先待着,我先行一步。”
“去吧。”杨若摆摆手。
王致名看着顾晗离去的背影,若有所失。还“唉”了一声。
杨若的表情就有些冷,他不是三岁小儿,自然看出了王致名的意思,警告道:“你可别多想。她已经嫁过人了,要是被张居龄知道,有你的好果子吃!”王致名花名在外,进出烟花之地更是常态。别说顾晗已经嫁人了,就算是没有嫁,顾家人也不会把她嫁给王致名。
王致名咂咂嘴,感叹:“罗敷自有夫。”他难得遇到一个看一眼心就“噗通”乱跳的,人家却已经嫁人了。
“你说话能不能讲究些?”杨若眼睛看着王致名,心里却想起顾晗提醒他注意徐沛的事情……徐沛如今是真的出仕了,和顾晗说的一模一样。自己不止一次地思考顾晗为什么会对徐沛的将来如此了解。却想不明白。为着此事,他还专门派人去调查过顾晗和徐沛……这俩人是真的连面都没有见过。
越是这样一眼看到底的关系,他才觉得更奇怪。顾晗根本就不认识徐沛,却对他了如指掌……
王致名瞅着顾晗所坐的马车不见踪影了,才回头和杨若说话,“之前都说顾家出美女,我还不信,现在是真的信了……”
杨若回头看他,倒也笑了笑:“顾家的女孩在京都是出了名的好看,方圆十条胡同都赫赫有名……个顶个地拉出来,都能艳压群芳的。”他经常出入顾府,自然比旁人更清楚些。
王致名笑着道“是。”
顾晗进了秋阑阁后,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巧珍等人赶紧抬了热倒入桃木浴桶,服侍着顾晗洗澡。
“少夫人,您有没有舒服一点?现在还头晕眼花吗?”桃红问她。
顾晗摇摇头,“没有。”她在热水里泡着,感觉挺舒坦的,毛孔眼都舒展开了。
巧珍拿了换洗的干衣服给顾晗。
顾晗看了眼巧珍手里的衣物,也没有说什么。只洗完澡后,换上,捧着杯子喝热茶。
外面的雨也变小了,淋漓不住的。顾晗透过槅窗看了一会儿……她喜欢小雨,不喜欢暴雨。

第104章
吃晚膳的时候,张居龄才回来, 身上的孝服湿了大半。
“夫君……”
顾晗背靠着大红迎枕在香妃长榻上坐着, 手里的盏碗递了过去,微笑道:“喝点热茶吧, 暖和暖和身子。”
张居龄“嗯”了一声, 也没有接, 而是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 “我去换身衣衫。”说着话, 起身打开了紫檀木迎门衣柜。
顾晗转身看了看, 和他说:“拿那件月牙白细布鹿纹夏袍吧,我前些时日刚做好的,再不穿就该薄了。”
“好。”张居龄答应着。门外却传来了小丫头的通禀, 说是杨少爷过来了。
“让他先去书房等着。”张居龄高声说了一句, 拿着衣衫去了净房。
杨若还没有走?顾晗愣了愣,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 都这么暗了……还以为他早走了。
夜色浓郁,风丝凉爽。
刚下过雨的空气十分好闻, 带着泥土的清香。
张居龄进书房时,杨若正坐在书房喝茶。
“……夙之, 你这儿的茶叶不错, 喝着味道很好, 回头给我一包。”
张居龄在他对面坐下, 也给自己满了盏茶, 问他:“你真的要?”
杨若点头, “当然。”
张居龄轻咳一声,交待一侧站立的小厮:“给杨大人包半斤去年的君山银针。”
小厮领命而去。
“陈茶?”
杨若却震惊了,低头去看深褐色的茶水,“喝着并不像啊……”
张居龄笑了笑,看着他说道:“你当新茶喝也可以。”
杨若往椅背上一靠,高大的身躯没骨头一样窝在圈椅里,桃花眸一弯,“管他新茶还是旧茶呢,只要喝着好,我都无所谓。”
北风透过开着的槅窗吹进屋里,烛火忽明忽暗。
杨若一向是我行我素,百无禁忌的性子,张居龄也不介意。茶过三盏后,问他:“你过来做什么的?”
“没有。”杨若摇摇头,“我是趁着张居宁的丧礼过来的。”他看了眼张居龄,又说:“你这袍子衣领处绣的松枝滚花边……很精致啊。”
张居龄拎起茶壶,给他满了一盏茶,“我娘子绣的。”他又加了一句:“这件袍子从头到尾都是我娘子亲自做给我穿的。”
“哎,哎……”杨若听得茶水都喝不下去了,“我说张老三,你不能这样欺负人,你娘子千好万好,你自个品味就好,干啥还说出来羡煞旁人……我还没有成婚呢,也不说照顾照顾兄弟的情绪。没意思。”话是如许说的,心里却涌起新鲜的感觉。顾晗聪明,看人也很准,一共给他提醒过两次徐沛,次次都应验了……给的建议比父亲和自己都有远见。
这样的人,却在家里伺候丈夫、刺绣裁衣,真是可惜了。
张居龄看他一眼,无动于衷:“你?没有成婚是因为你不愿意,堂堂正正的状元郎……你要是稍微吐个口,满京都的姑娘都会嫁进杨家。”
“打住。”
杨若坐直了身体,摆摆手:“咱们不说了,好不好?”他坐直了身体,抿了一口热茶:“我给你说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张居龄抬眼看他。
“……徐沛出仕了。”杨若的眼神意味不明,“圣上直接给了他正四品大理寺右少卿的官职……”
“大理寺右少卿?”张居龄重复了一句,“有法度者也。大理寺可是有实权的地方。”
“谁说不是呢。”杨若回道:“……说来说去还是圣上宠眷啊。”他一想起徐沛曾经收买过父亲的谋士离枉……后脊梁骨就发凉。说不准,徐沛还在哪里等着捅杨家一刀呢。
“徐沛此人,心术不正,你别和他接触多了。”张居龄劝好友,“永康侯府历代都受圣上恩宠,咱们和他斗不起。”
“……我不和他斗。”杨若眯了眯眼,“但是,我也不会任由着他为难杨家。”
张居龄没说话。
杨若想了想张居龄刚才说的话,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徐沛心术不正的?也是听别人说的吗?”
“听别人说?”
张居龄一愣:“听谁说?”杨若问的实在是稀奇。
“没有……”杨若糊弄着:“我就是瞎问。”他还以为顾晗给张居龄也说过了,不过看张居龄的这种反应,怕是没有说吧。
张居龄却不信他。杨若的为人他是清楚的,看着外表满不在乎,其实成算都在内心里埋着。
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他怎么会问出口。
俩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差不多戊时了,杨若又不在他这里用晚膳,张居龄就送杨若出了府门。等上了马车,杨若才想起忘记问张居宁的事情了……他也觉得奇怪,怎么人好好的,突然就死了。
杨若想了一会儿,觉得想不通,便不想了。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死就死了吧。
七月过了大半,张恒要回荆州了,临走时叫了张居龄去长乐阁说话。爷孙俩也没有要仆从们伺候,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房屋是紧闭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只知道张恒领着两个儿子坐马车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算是和蔼。
张居龄和顾晗一起去送的他,走到影壁时,张居龄说道:“祖父放心。孙儿答应您过的,一定会做到。”
“好!好!”
张恒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他和龄哥儿说的,无外乎是兄弟齐心,共振家族……他养大的孙子他自己是最明白的,心性执拗,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却是最孝顺和重承诺的。他以自身要挟他,要兄弟齐心、共振家族……他虽然不见的心里乐意,但嘴上答应了,也就是心里答应了。
这种做法是很卑鄙,但张家人本身就该抱成一个团,齐心协力地往前奔。兄弟残害,父子反目……还是算了吧。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龄哥儿的仕途才真正是彻底完了。
随着叶子一片片落下,树木开始变的光秃秃的,天空又高又远,秋天来到了。
王氏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开始怀疑张居宁的死因……三天两头的喊顾晗过去问话,想从她嘴里探出些什么。
顾晗是真的不知道,所以王氏一问起来,她都是摇头,一问三不知。
王氏看真的问不出什么,心里再不甘心,也就作罢了。
过完年的农历三月,顾晞嫁去了昌平罗家。她出嫁的前几日,顾晗回去了一趟,给她带了些银票防身。顾家姐妹里,顾晴定给了定远侯府的嫡长子王致远。顾昭还是老样子,见到谁都冷冰冰的,却更添了一丝风韵,有一股冰雪美人的姿态。

第105章
会试是在四月举行的, 那时候丁香花盛开满山野, 白中映粉, 如云如霞。张居安中第六十二名贡士, 金銮殿面圣后, 进了吏部观政。
张居安的顺利为官终于让王氏从张居宁死后的阴影里解脱出来, 精神头也上来了。
顾晗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照旧每日去给王氏请安。无论她说什么不好听的,能忍的就忍着。忍不下了就瞅准时机反击一下。
这天,阳光明媚。
顾晗从桂花苑出来,刚出了大门, 就被张居思叫住了。
“三嫂嫂, 你等等我……”
她身后跟着一群的丫头、婆子,浩浩荡荡。为首的是安嚒嚒,那个教她规矩的陶嚒嚒年前回了玉兰庭。临走时, 和王氏说,该教的都教了,以后再怎样,就看张居思自己了。
“四妹妹……”
顾晗转身和张居思说话:“你找我有事?”
“呵呵呵。”张居思捂着嘴笑,到了顾晗面前,屈身行了礼:“怎的, 妹妹我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三嫂嫂了?”
顾晗也笑:“四妹妹想多了,我就是顺口一问。”张居思跟着陶嚒嚒学的这一年, 实在是长进太大, 三句话说不好就要给她下个套, 时刻都要防着……这还罢了,有时候还硬生生地做出讨好自己的模样……她不矛盾,自己都觉得矛盾。真心烦够了。还不如直接地躲避着,不见面了什么都好。
张居思摆手让夏蕊拿了包点心,递过去:“这是母亲小厨房做的红枣核桃糕,里面添加了剥了核的枣肉和核桃仁,香甜可口……三嫂嫂要不要尝一尝?”
“既然是母亲给你的,我怎好夺爱。”顾晗说道:“素日里就知道四妹妹喜欢糕点,你自己留着吃吧。”
“干嘛一直推辞?”张居思咬了咬唇,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三嫂嫂是在讨厌我?”
张居思装天真装的无与伦比,不知情的没有不被蒙骗的……顾晗笑了笑,更客气了:“四妹妹说的哪里话,三嫂嫂是想让留着你吃的。”张居思不是喜欢让别人觉得她俩亲近吗?她偏不。
“我拿了两包呢。”张居思从夏蕊手里拿过点心,直接递到了顾晗手里:“给你一包,我还有一包呢。”
顾晗只得接过,“即如此,那就谢谢四妹妹了。”她给了身后的巧玲,让她拿着。
姑嫂俩说着话,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四月的时节好,花都开了,不去赏玩一番还真是可惜。
甬路两旁草木青青,枝繁叶茂。
张居思走在顾晗的右侧,笑语盈盈:“母亲让人新种了垂丝海棠,稀奇又好看,这时候开的正好,咱们一起去瞧瞧?”
顾晗点点头,“好。”她很喜欢海棠花,在顾家的时候,还特意养了几盆。
垂丝海棠的花瓣儿多为粉红色,垂在树枝间,星星点点,与绿叶相互衬托,疏落有致。
顾晗流连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让桃红抱一盆回去养。
张居思妙语连珠:“能得三嫂嫂的喜欢,就是这些花的福气,抱一盆回去嫌少了……”说着话,指使夏兰又抱了一盆给顾晗的丫头,“两盆一起养,看着都热闹。”
顾晗看了一眼张居思,她突然热情如斯,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别别扭扭的,全身都不舒服。
太阳升到了头顶,巳时都过了大半。顾晗也弄不明白张居思究竟想做什么,便起身告辞,准备回秋阑阁。
“三嫂嫂,且慢。”
张居思见顾晗要走,扭捏再三,还是开了口:“……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果然是有事情。顾晗摆正了脸色,“你说。”张居思娇艳的小脸带着红晕。端的是不寻常。她愣了愣。
“……听说五姐姐出嫁了?”
“是。”
这有什么好问的,她回顾家给顾晞送亲之前都和王氏说过的,当时张居思、宁氏也在场,大家都知道的。
“三嫂嫂。”张居思拉了拉顾晗的衣袖,小声问道:“……顾三少爷还未婚配吧?”就算她胆子再大、再不拘一格,问到陌生男子的婚事时,还是红了脸。
顾三少爷?顾晗怔了怔,过了会才想起来她说的是自己的哥哥——顾暖。张居思这是什么意思?
顾晗抬眼看了看张居思。半低着头,难得的害羞腼腆……她这是,看上了哥哥?
张居思和顾暖?
顾晗打了个激灵……
“三嫂嫂?”
张居思见顾晗盯着她不说话,又喊了一声。
“啊……”顾晗不自在地笑笑:“我们家的男儿都是成婚比较晚。”完了,她又说道:“我哥哥专注学业,还没有定下来。”大堂哥今年都满十八周岁了,祖父祖母都不急,何况是又小了一岁的哥哥。
“真的?”张居思瞬间笑靥如花。
顾晗僵硬着“嗯”了一声。
“谢谢三嫂嫂了。”
张居思很是高兴,脸上的喜意掩都掩不住。
她是转身走了,顾晗却在原地站了好半天。
“少夫人,太阳大了,咱们也回吧?”
桃红问顾晗。少夫人的身子不好,宋大夫都说过,不能久站或者久坐的。
“……好。”顾晗心不在焉地:“回去。”
顾晗带着几个贴身的丫头掉头,往西跨院去。
桃绿抱着一盆垂丝海棠一扭一扭地挤去了顾晗的身边,“少夫人,四小姐是想要嫁给咱们顾家的三少爷吗?”
“鬼精灵。”顾晗笑着伸手,揪了揪桃绿的丫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需要看吗?”桃绿撅起小嘴,说道:“四小姐一提起三少爷就脸红,肯定是偷偷地喜欢咱们顾家三少爷。”
“你才多大,小姑娘家的,满嘴的喜欢不喜欢?”顾晗笑着看她:“你能懂吗?”
桃绿被问的脸一红。巧玲瞪了她一眼,把她拉到身后,“少夫人,是奴婢失职,没管教好她。”
“不碍事。”顾晗摆摆手,却对桃绿说:“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别处可不能再说。免得人家以为你不懂规矩。”桃绿一向有些小孩子脾气,无伤大雅的,也不必管。
桃绿应“是”,吐了吐舌头。
桃绿说的,虽然幼稚些,却也是实情。依着张居思的性格,若不是动了要嫁给哥哥的心,怎会偶尔对自己讨好?顾晗想起张居思前世时在廖家大闹的情形……要真是让张居思嫁给哥哥,顾家才真的翻天了。
晚上吃饭,顾晗就和张居龄说了这事。他倒不以为意,顾家有顾老夫人把着,张居思想进顾家门,怕是没那么容易。
顾晗望着眉宇间已逐步迈入青年的丈夫,气势更胜从前,不由得点点头。她没有记错的话,丈夫也满十九岁了……自己嫁给他几乎二年半了,肚子还是空的,她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呢?
几天后,张居思和王氏说了想嫁给顾暖的事情。
王氏眉头一皱,拒绝道:“不行。”顾家家大业大的,人口也多,大房强势,三房的杨氏是阁老的女孩儿……顾暖是二房的嫡长子没错,但二房在顾家太不显眼,孙氏她也是见过的,懦弱又没有主见。自己的女孩儿嫁过去,受委屈了怎么办?
再说,长子的死绝对和张居龄夫妻有关系,不然怎么顾晗一出事,接下来死的就是长子……她特意去查过,伺候长子的贴身小厮也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一切赶的都很巧时,十有八九是人为的。
她也和丈夫、次子说过内心的想法,但是都被否定了。他们都不相信自己。
王氏的右手指甲倒扣,嵌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疼。就算这世间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她,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要查出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母亲,您怎么了?”
王氏的脸色阴沉、难看到极点,张居思都被吓到了。
“……没事。”
听到女孩儿喊她,王氏把张居思拉到自己身边,拍拍她的手:“思姐儿,别想着去嫁给顾暖,他配不上你。”女孩儿长的娇艳如花,模样比年轻时候的自己都好看,如今安哥儿又中了进士,张家今非昔比,女孩儿的姻缘她得给挑个最好的。
“母亲?”张居思睁大了双眼:“顾暖怎么会配不上我呢?我听说大兴顾家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要说谁配不上谁,也是自己配不上顾暖吧。母亲是糊涂了吗?不过,这些话她可不敢对着王氏说出来,心里腹徘几句而已。
“好孩子,别的你都不用管,只听母亲的就好……”
“不。”张居思想起顾暖温润俊朗的脸,头一次在王氏面前强硬道:“女儿不觉得顾暖配不上我……”
王氏脸色一变,刚要发火,却被许嚒嚒给拦了,她笑着说:“四小姐别心急,夫人也是才知道您的心意,您容夫人再考虑考虑,也和老爷商量一下。”
张居思小脸一红,迫不及待地:“谢谢母亲。”
王氏端着盏碗喝茶,没理她。
许嚒嚒劝张居思:“四小姐不如先回去,夫人最近在咳嗽,也到了吃汤药的时间。您的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张居思关心了王氏几句,屈身退下了。
等屋里没了外人,许嚒嚒才和王氏说话:“老奴倒认为四小姐嫁给顾三少爷是极好的姻缘,顾家是京都顶好的人家了。咱们和顾家本来就是姻亲,有三少夫人在府里,她们也不敢拿四小姐怎么样。”
王氏想了想,长叹一声:“思姐儿的性子,我倒不怕她吃亏……就是二房在顾家说不上话,就一个孙氏还软绵绵的……”
“夫人,孙氏这样的性子,再好拿捏不过了。”许嚒嚒笑了笑:“咱们思姐儿一嫁过去就能坐当家主母,也没有大姑子、小姑子的给闲气受……这,还不好吗?”
王氏倒是听进去了些,却还是认为顾暖配不上张居思……她顿了顿,才说:“思姐儿已经十四岁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多相见几个适龄男儿或许就对顾暖印象淡薄了……”
许嚒嚒应了“是。”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直到冬天,张居思的婚事也没有定下来,定下来的倒是张居安。和前世一样,还是钱氏钱梅悦。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八月。
张家还在读书的就只剩下了张居龄。张修对其期待颇高,还专门请了自己当年的房师过来指点张居龄。
张居龄也不负众望,第二年也就是隆庆五年,一举得了状元郎。圣上亲赐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游街时,一袭红袍,风光无限。他人又长的好看,君子如玉的,吸引了许多年轻姑娘的目光。

第106章
虽说都是入朝为官了, 张居龄和张居安之间还是相差很大。张居龄进的是翰林院, 圣上近臣, 储相之列。有“天子私人”之称。
像张居龄、杨若这种直接在金銮殿上被封了翰林官的, 又被称为点翰林, 是读书人无上的荣耀。地位更是清贵, 寻常三、四品的京都大员见到翰林官也是客客气气的。无翰林不内阁,上至圣上,下至各个官员,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顾晗是看了张居龄状元游街回来的,心里有些闷, 午膳都吃不下……本该是高兴的事, 却也有点惆怅。
权势是最吸引人也最能改变人的东西。无论是谁,深陷其中,或多或少的都会改变吧。
张居龄已经遵循着前世的踪迹, 开始了他的权臣之路。这一点,却是不容改变的。
顾晗一想到,就忍不住的叹气。
秋阑阁上下倒是喜气洋洋,三少爷中了状元,三房得脸的很,一大清早就得了赏钱。此时, 正忙着挂大红的绸布、灯笼,布置院落……
桃红端了盘话梅干过来, 问道:“少夫人, 您怎么了?”她看着顾晗的神色不好看。
“没什么。”顾晗摇摇头,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特地照顾我。”
桃红笑了笑:“奴婢也没有什么忙的。给三少爷准备的庆功宴席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一应的凉菜、热菜都备齐了。”
顾晗“嗯”了一声,捏了一块话梅干咬了一口,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胃满,嘴里也没味,时常的吃不下东西,偶尔还会犯恶心。现在是春末夏初,季节交换的时候……怕是肠胃病又犯了。年年都是这样,她连药都懒得吃了。话梅干还是梁嚒嚒吩咐小厨房新制的,说是健脾,对胃好的。
槅窗打开着,一阵风吹来,空气里都是月季花的淡淡香味。
顾晗吃了几颗话梅干就不吃了,闲坐无事,就坐在香妃长榻上绣给张居龄做的直缀。巧珍挑帘子走进来,跟她说宁氏带着春少爷过来了。
“赶紧请进来。”顾晗笑着开口。
宁氏领着贴身的丫头,手牵着春哥儿进来了。小小的春哥儿见了顾晗便屈身行礼:“三婶母好。”声音奶声奶气的。
“乖。”
顾晗放下手里的活计,让了宁氏坐下,去抱春哥儿,“咱们春哥儿长的真俊。”
春哥儿也听不大懂,只眯着眼笑。
宁氏看了眼儿子,和顾晗说道:“夸他做什么,他长的也就一般化。说不上俊。”
“春哥儿大眼睛,高鼻梁的,怎的就一般化了?”顾晗笑着和宁氏辩驳:“大嫂嫂也未免太贬低咱们了……”她亲了亲春哥儿的右脸颊,逗他:“你说,是不是?”
春哥儿被亲的有些痒,“咯咯”地笑起来。
顾晗和儿子玩的起劲,宁氏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你那么喜欢孩子,也赶紧生一个……”
顾晗听的身子一僵。她如何不想生呢,只是怀不上罢了。
宁氏也觉得说错了话,忙着道歉:“三弟妹,我不是故意的。”顾晗嫁进张家也小三年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估计也是着急的不得了。自己也真是的,那壶不开提那壶。
“没事的。”顾晗安慰了宁氏一句,把春哥儿给了一旁的乳娘。
等她抬起头,才看到宁氏的表情还是不大自然。
顾晗又说道:“大嫂嫂,真的没事,我知道你的为人,不会多想的。”宁氏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也不容易,张居宁一死,茶楼也被王氏的人接管了……孤儿寡母的,平日里连个来银钱的门路都没有。就算每月都有例银,却总归不那么方便了。
听她这样说,宁氏才微笑了下。本来就是为着张居龄中状元的事情来道喜的,再惹得人家心里不高兴就不好了。

第107章
顾晗让巧珍拿了些孩子吃的软嚅糕点给春哥儿。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些。
“你对春哥儿好, 他会记住的。”宁氏笑了笑, “这两年,也多亏你时时地惦记他……”
“大嫂嫂太客气了。”顾晗倒了盏热茶递给宁氏, 说道:“等春哥儿再长大些,你就轻松了。”她哪有做过什么,不过就是见到春哥儿的时候, 给他拿些吃食, 多逗弄一番。
宁氏拿起她绣的直缀看了看, 又笑道:“三弟妹的女红真好,针脚均匀,色彩鲜艳……我可绣不出来这样的。”张居龄如今在张家的地位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举足轻重,想来会代替公爹张修成为张家下一任当家人。她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还带着个孩子, 讨好一些总没有错的。不然, 日子怎么过呢。
“我也是三脚猫的功夫, 凑合着能看罢了。”顾晗喝了一口热茶, 突然就有些反胃, “呕……呕……”
桃红急忙走出去, 拿了痰盂盆进来。
“三弟妹, 你怎么了?”宁氏受惊问道:“好好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晗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直摆手……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巧玲上前给她抚后背, 又端了白水过来:“少夫人, 您先漱漱口。”
宁氏看着丫头们伺候顾晗,打量了她一会儿,想了想,问道:“莫不是有喜了?”
顾晗漱了口,心里舒服些,才倚着大红绣缠枝纹迎枕坐在香妃长榻上,苦笑道:“……能有喜就好了。我肠胃不好,常年的就是这毛病……左右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也懒得吃药。”
宁氏见她眼里的泪花都激了出来,同为女人,难得有了些真心:“你身子弱,还是要好好地将养着,等好全了,再生个自己的孩子。也贴心。”
“……大嫂嫂说的是。”顾晗叹息一声。怎会不想生个孩子呢。她做梦都想,只是怀不上……
宁氏又坐了会儿,到天黑时才回去。树鸣这时候进来了,禀报道:“少夫人,三少爷被老爷叫去书房问话了,让回来和您说一声……晚膳您先自个儿吃,不用等他了。”
树鸣自从两年前挨了一顿板子后,性格就稳重了许多,说话都一板一眼的。
顾晗“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摆手让树鸣下去。张居龄中了状元,张修看重是应该的。就是她准备的宴席可惜了……
等树鸣走了。梁嚒嚒才屈身问顾晗,“少夫人。晚膳摆在哪里?”
“西次间吧。”顾晗想了想\’,说道:“……不用麻烦了,直接在长塌上摆个炕桌就好。”她一个人吃,随便一点就行。
梁嚒嚒点头,下去安排了。
饭菜摆上,顾晗刚吃了一半,门外就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张居龄回来了。
“夫君。”顾晗下榻去迎。
张居龄头带二梁朝冠,身穿绯色圆领罗袍,腰间系的是银带,挂着药玉佩。愈发的身姿笔挺,容色无双。
“……脸色怎的这样差?”
张居龄揽了娇妻在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没事儿。”顾晗往他怀里偎了偎,“你晚膳吃了吗?”身上一股子酒味。虽不浓重,却也闻得清楚。
张居龄笑了笑:“吃了点,但是没有吃好。想着回来陪你一起吃。”父亲高兴,问完话还让他留下用饭,他想着顾晗,喝了些酒就回来了。
“我让小厨房给你准备了菜肴,等着……”顾晗回头和桃红说道:“水煮鱼,糖醋排骨,鸡蛋卷饼,肉沫茄子都摆上来。”这几样菜,是她亲自下厨房做的。
桃红是个明白人,听顾晗这样一说,便笑着退下了。
张居龄拿了家常穿的直缀去净房。再出来的时候,顾晗把乌鸡汤都给他舀好了。
张居龄低头喝了几口,问顾晗:“今日的状元游街……你去看了吗?”他脸上带着笑容,看着顾晗,最是成熟的人却带了一丝自得。
“……去了。”
“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顾晗眉眼带笑:“人山人海的,你怎么会看到?”
张居龄也笑:“确实是人太多了。”
“是啊。”顾晗的小脸绷着,半真半假地:“……妙龄的姑娘也不少……我都看到她们给你扔花了。什么牡丹花、月季花、玉兰花等等,应有尽有。”
张居龄放下手中的筷子,转过脸看她:“你吃醋了?”目光灼灼。
顾晗没有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脸刷就红了,“谁,谁吃醋了?”
张居龄嘴角微翘,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欺身坐在了顾晗身边,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真的没有?”
顾晗脸红的更厉害了,闪烁其词,“真的没有。”
张居龄盯着她瞧,好一会儿,才亲昵地:“小骗子。”
顾晗一眼都不敢看他。她早就喜欢上了张居龄,怎么会一点醋都不吃呢,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却还被他看了出来。
“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张居龄低头去吻顾晗的红唇,口齿不清地低喃:“我知道你心底里有我就好。”
缠绵入骨的一个吻。顾晗的身子都软了。然后,褙子被解开了,露出粉色绣荷花的肚兜。细长的绳带在白皙的脖颈处系着,美的动人心魄。
张居龄看的眼眸都深了,抱着她,大步往拨步床的方向走。
大红鸾帐放下,满室旖旎。
细碎的呻/吟声传来,听的人脸红心跳。
桃绿蹦蹦跳跳地从小厨房的方向过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木瓜银耳糖水,到门口时却被桃红给拦了。
“……桃红姐姐。”桃绿笑着开口:“这是梁嚒嚒特意吩咐的,不送进去,待会儿就凉了。”
桃红还没有说话,巧玲倒走上前,说道:“少夫人现在不方便,你端回去吧……”
桃绿眼珠滴溜溜一转,看了眼紧闭的门和槅窗,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说话间就转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
“桃绿妹妹还挺聪明。”
桃红笑着和巧玲说话。
“说她干什么,人来疯似的,想起来一阵是一阵……”巧珍看着桃绿离去的背影,也微微地笑了。
夜里睡的晚,第二日起床去给王氏请安就有些迟。顾晗到桂花苑的时候,宁氏抱着春哥儿,张居思、张灵、张绿几人都到了。
“给母亲请安。”顾晗屈身行礼。
王氏正招手叫大孙子来身边,见顾晗来了,就摆摆手:“……一旁坐着吧。”张居龄有出息,她对顾晗也客气些。
顾晗谢过,坐在了宁氏身侧。
“三嫂嫂,喝茶。”
张居思亲自倒了盏热茶,递给顾晗。
“谢谢四妹妹。”
对于张居思的“满怀心意”地讨好,顾晗硬着头皮“接受”了。
王氏知道女孩儿的心思,又听闻顾暖刚中了举人,也不再管了。既然女孩儿一心要嫁给顾家,她一个做人家母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王氏拉着春哥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让乳母抱下去,和宁氏、顾晗说道:“再有两个月就是思姐儿的及笄礼,她是咱们府唯一嫡出的女孩儿,母亲准备给她大办……你们俩觉得如何?”
宁氏笑了笑:“媳妇儿没有什么意见,全听母亲的。”
顾晗也附和:“媳妇儿和大嫂嫂是一个意思。”
“那就好。”王氏看着自己的女孩儿:“等及笄礼一过,你就是大人了,不许再像往常一般的任性。”
张居思笑嘻嘻地应下,坐去了顾晗身边,“三嫂嫂,听闻你的女红很好,思姐儿正想抽个时间让你教教。”她巴不得和顾晗亲近呢……这两年辗转听了顾暖的很多消息,更是倾心不已,要是顾晗能在她和顾暖之间说上一两句话,那她嫁给顾暖的事情就有准了。
顾晗自然不敢答应教张居思女红,教的好或不好都不好说,将来再受埋怨……还是早些拒绝为上策。她笑了笑:“我的女红也学的不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绣个东西都艰难,教你怕是不行……你要是真的要学,就正经地请个师傅。”
宁氏想起昨日见到顾晗绣的直缀,花样栩栩如生的,就没说话。
王氏倒是赞同顾晗的说法,和张居思说道:“你三嫂嫂说的对,母亲赶明儿给你找个绣坊的师傅过来……你要学就好好地学。”女红出色的话,女孩儿嫁了人都会被婆家高看一眼。
“母亲……”
张居思的小嘴撅的高高的,她只不过是想和三嫂嫂多亲近亲近,母亲怎么就是理解不了呢。
巳时一过,宁氏、张居思等人就起身告辞。王氏却留了顾晗单独说话。
“老三家的,不是母亲苛责你……你嫁进来也差不多小三年了,却一个子嗣也没有添。”王氏叹气道:“三房不能一直没有延续,你在自己房里找个脾气老实、稳妥的开脸给老三提个姨娘吧。”
顾晗深吸一口气,这样的日子还是来了……前世时,王氏的这些话都是和张居龄说的,怎么说的她不知道,反正倒是一个姨娘也没有纳。这一世,她倒是挑了自己下手。按规矩,妻子进门三年无所出,是要给丈夫纳姨娘了。
可是,这样的事怎能不膈应,她想起来心里就别扭。
“老三家的,你不同意?”王氏见顾晗不说话,问道。
“没有。”顾晗摇摇头,“媳妇儿是在想母亲说的话……”
王氏“嗯”了一声,端起盏碗喝茶,“你能想通是最好的。做女人的,最重要的就是绵延子嗣,别的都没有用。”娘家背景再好、夫君再争气又怎样,她生不出孩子不还是一样地抬不起头……

第108章
不找些碴子给三房, 张居龄夫妻岂不是过的太如意了。王氏垂眼冷笑。她可从未忘记过长子的死……即使现在还没有证据。
从桂花苑出来, 巧珍笑着问顾晗:“少夫人,今儿天好, 要去小花园逛逛吗?”她知道顾晗喜爱花草,寻常没事了总会去看两眼的。而小花园就在桂花苑的后边,从这里走过去是最近的。
顾晗摇摇头:“直接回去吧。”她心里藏着王氏说的话, 哪里还有心情去闲逛。
主仆几人往西跨院的方向走, 进了秋阑阁后, 顾晗去了西次间,坐在香妃长榻上发了一阵呆。张居龄吃过早膳便去了翰林院,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她看到笸箩里给张居龄做了一半的直缀,就拿起来缝斓边。
才缝了几针,桃绿就挑帘子从外边进来了,屈身行礼, 说道:“少夫人, 六小姐在门口站着呢, 想给您请安。”
“六小姐?”顾晗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是谁, 就又问了一遍。
“就是府里的绿小姐。”桃红把剪刀递给顾晗, 解释道。
“哦……是她啊。”顾晗笑了笑, “请进来。”不过, 心里却很疑惑,张绿怎么突然来找她了?
不过一会儿, 张绿领着她的丫头雪儿进来了。
张绿的个头长高了些, 梳双螺髻, 戴了一对儿淡蓝蝴蝶绢花流苏。秀秀气气的,身穿水红色掐牙并蒂莲斜襟褙子,进屋就屈身给顾晗请安,清脆地:“三嫂嫂。”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又让桃红去搬杌子。
张绿第一次来秋阑阁,人很拘束,坐在顾晗的身边,低着头,话都没有。雪儿想着主子来一趟不容易,便暗地里拽了拽她的袖子,让她有什么话赶快说。
顾晗看到了雪儿的动作,拿着针线的右手一顿……若无其事地吩咐巧珍切些时令的果子过来。
被自己的丫头一拉,张绿显得更紧张了,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三嫂嫂……我有事情想……想……请您帮帮忙。”
果然。
她就说张绿无缘无故的也不会过来……顾晗笑了笑,语气柔和:“绿姐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兰阁的月姨娘,她被打了,我想去见见她……我去求母亲了,她不让见。我就偷偷地见一面就好……我怕她会死掉。”张绿的年纪还小,心里恐惧,说着话眼泪就“扑哒扑哒”地往下落。
被打了?顾晗惊讶地问道:“怎么会?”姨娘虽说是地位不高,也是半个主子……
“三嫂嫂,是真的。”
张绿从袖口处拿出帕子,去擦眼泪。
“……月姨娘和周姨娘为了一对玉簪,撕闹了起来……被夫人知道了,以行为不端为名,就各打了八板子……”雪儿见主子吞吞吐吐的也讲不到重点,索性就上前几步,自己和顾晗说了。
周姨娘原名周素娥,是张灵的生母。
原来如此。
姨娘们活的倒也热闹,这样的小事也能闹起来……
顾晗看着张绿,问她:“绿姐儿,你想要三嫂嫂如何做?”
“……我想三嫂嫂去和母亲说说,让我见月姨娘一面……”
“三嫂嫂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三嫂嫂真的是爱莫能助。你求了母亲,她都不愿意……三嫂嫂就更不能去了。”在得知王氏拒绝绿姐儿的情况下再去求,相当于直接打王氏的脸了,她那么重视当家主母的地位……顾晗摇摇头,还是别再遭王氏忌恨了。
“三嫂嫂……”
张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三嫂嫂都不能帮助她,这可怎么办?”
顾晗叹息道:“绿姐儿,月姨娘不会有事的。你等个十天或者半个月再去看她,一定是好好的。”王氏训诫人十分的有手段,她教训妾侍,是不可能出人命的。更不愿意被人抓住她苛待妾侍的名声。
雪儿在张绿的身后站着。她也认为主子不应该去看月姨娘,让夫人知道了,都是事!但是,主子执意这样,她一个奴婢,也不能多说什么。
“三嫂嫂,我去年得了风寒,没有人管我……是月姨娘每夜每夜的偷偷照顾我,我才好起来的。她挨打了,我想去看看。”
张绿哭的可怜兮兮,巴掌大的小脸红通通的。
谁生的孩子谁心疼啊,月姨娘躲着众人的视线去照看绿姐儿,也是不容易。顾晗想了想,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绿姐儿,要不这样,你下午申时一过,就去雅斋的大门前守着,等父亲回来了你求求他……也许能见到月姨娘。”
张绿止住了眼泪,问顾晗:“父亲,他真的会让我去见……月姨娘吗?”
“有可能吧。”
顾晗也不能确定,如果张修关爱绿姐儿,他就会同意。要是顾念着王氏的脸面,只怕就难了。偌大的张家,也只有张修能改变王氏的决定。
张绿高兴起来,也不哭了,起身给顾晗行礼:“谢谢三嫂嫂的指点。”
顾晗笑着摆手,“不必客气,我也没有帮上你什么忙。”
桃红端着切好的苹果、蜜瓜等进来了。
“尝一尝,很甜。”顾晗拿了一弯蜜瓜递到张绿的手里,“你会喜欢的。”
张绿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很斯文,也不左右打量。
顾晗暗自点点头,王氏教的还是不错的,至少张绿就很懂规矩。
张绿吃了两弯蜜瓜就不吃了,屈身告辞:“三嫂嫂,我要回去了。”她想着月姨娘的事情,有些坐不住。
顾晗答应着,让桃红送她出去。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等到了中午,张居龄才回来,同行的还有杨若。他今日不是去翰林院任职的,只是在杨若的陪同下,去报个到,熟悉一下环境和同僚。按杨若的话说,就是去认认门。
正式的任职,是三天之后了。
“我说张老三,你最近忙的很呀。昨日张大人摆的宴席,酒还没有敬过一轮,你就走了……别人都说状元郎架子大的很,你不介意吗?”进了书房,杨若翘着二郎腿和张居龄说话。一脸的满不在乎。
“不介意。”
张居龄迅速地回了他一句,让树鸣回秋阑阁告诉顾晗一声,说自己回来了,待会儿过去陪她用午膳。那些见他中了状元来贺喜的,大多是附炎趋势、攀高接贵的,对于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妻子当然是第一位的。
树鸣应“是”,转身出了房门。
“什么呀,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用午膳。”杨若给自己满了一盏茶,桃花眸潋滟,“我们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呢……我不来回奔波了。”
“可以。”张居龄的语气温和:“我待会儿让人做好后给你送过来。”
杨若一愣:“你的意思是——你回秋阑阁找顾晗,我独自一个人在书房吃?”
张居龄抬眼看他,薄唇微弯:“你要是觉得孤单,我让树鸣陪着你。”
杨若被噎的说不上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不需要。”就算真的要别人陪,也轮不到树鸣,他有德顺呢。
“……这就对了。”张居龄低头喝茶。
杨若“哼”了一声,故意大声让站着伺候的仆从给他准备甜点,以此表达内心的不忿……什么桃花酥、红豆糕、南瓜饼等,他点了一个遍。
张居龄知道他的脾气、喜好,由着他去。
顾晗做好了直缀,才让丫头拿去浆洗。树鸣就过来传话了。
顾晗让梁嚒嚒多做几道好菜,做成双份的……毕竟杨若也在。吩咐完后,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小厨房盯着。她闲着也是犯困,倒不如起来走动走动,精神也好。
等张居龄回来,东次间的饭菜已经摆好了,三荤三素外加一个蘑菇汤,色香味俱全,很丰盛。
杨若的那份也给送去了。
张居龄坐下,先给顾晗盛了一碗蘑菇汤,和她说话:“你不舒服吗?怎么瞧着脸色不好看。”他这几日忙的很,倒是有些忽略妻子了。
顾晗笑着开口:“没有。我还是老毛病,就是换季的时候肠胃不适应,过去这一段就好了……”
“行吗?”张居龄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担忧:“……叫宋大夫来府里一趟吧,也给你把把脉……”
顾晗摆手:“真的不用了,他上个月不是刚来过吗?我都好好的,没事儿。他年纪大了,一趟一趟的跑过来……我也觉得难为情。”
张居龄见她坚持,也没有再说什么,“先喝点汤,再吃其他的。”
顾晗点点头,拿起汤勺,十分的顺从。她这几年被张居龄强迫的,已经习惯性的用饭前先喝汤了。
饭菜吃的差不多了,顾晗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看向张居龄,“夫君……”话到嘴边了,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怎么了?”
大概是顾晗的表情过于凝重,张居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伸手揉揉她的额头:“出事了?”
“没有。”
顾晗转头看向窗外,“咱们成婚也有小三年了,我却一直怀不上孩子。要不,给你提一个姨娘吧?”声音很落寞。
前世也是这样的,一直一直地怀不上……偏方、药汤的也没少吃……到了后来,坐胎药都是整碗整碗的喝,依旧是无济于事。她死了后,梦里的张居龄那么寂寞,要是有一个孩子陪着他……会好很多吧。
正午的阳光很温暖,却也刺眼。顾晗对着看了一会儿,眼睛就酸涩难当。
她等了好久,张居龄都没有说话。顾晗便回头去看他。
张居龄又舀了碗蘑菇汤,很安静地拿起汤勺舀着喝,动作近乎优雅。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如淬玉般白皙。眉眼从容,秀致清雅。
顾晗闭了闭眼。

第109章
屋里站着伺候午膳的桃红、巧珍几个大丫头见主子们都不说话, 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张居龄喝完了汤, “你们都出去。”声音清越、还很温和。
桃红看了一眼顾晗, 拉着巧珍她们, 屈身行了礼, 退出去。
顾晗不用看就知道张居龄在生气,他一向是这个样子的,越生气表现的就越平淡。好像浑不在意了似的。实则不然, 他不过压抑着埋藏在心底而已。
除了透过槅窗照进来的阳光, 穿堂而过的微风……东次间静谧无声,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张居龄起身走去了槅窗旁,背对着顾晗看外边的景致,问道:“要给我提姨娘?”
顾晗“嗯”了一声,嗓音有些哑, “……没有孩子终究是不行的。”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张居龄会更生气。
“是吗?”他淡淡地。
顾晗点点头, 才发觉他看不到, 就回答道:“是。”
张居龄回转身看着她, 目光锐利:“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顾晗一怔, 心里就有些难过。她习惯了张居龄无条件地对她好。他现在的态度稍微一强硬, 她就受不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和别人生孩子?”张居龄如玉的俊脸上都是自嘲:“上次,母亲要给三房塞人, 你也是这样问的我, 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他顿了顿, 好久才说:“我以为我的观念表达的够明确了,你却还是弄不懂。”
他什么都不怕。就只怕。他爱的人心里没有他。
“……我没有。”顾晗咬住下唇,“夫君,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张居龄步步紧逼,走到顾晗的面前:“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顾晗说不出话来。前世的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哀,满心满眼的只有自己,不愿意了解张居龄,更不愿意去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而这一世,她想为他真正、实际的做些事情时,似乎又做的不对了。
“你怎么不说话?”
张居龄见妻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更是苦涩,“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就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我和谁生孩子都无所谓,对吗?”
“不。”顾晗摇头:“我在意……”她眼窝一热,眼泪都要流下来。经历过死后、重生,其实,她看什么东西都淡了很多。只是张居龄不一样,她对张居龄的误解一解除,更了解他了,也明白他对自己的用心和诚意……可,有些历史是无法改变的。比如,顾晴前世嫁给了王致远,这一世也一样。比如,顾晞前世远嫁昌平,这一世依旧如此。再比如,她前世怀不上孩子,这一世三年都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怀上。也许,再过六年,她还是免不了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死掉……
如果事情不可避免的再次发生……张居龄就真的需要一个孩子陪伴着度过下半生。有孩子就有希望……顾晗不想张居龄像梦境中的一样,一个人孤独终老。
顾晗长吁一口气,“正是因为我在意你,我才希望真的会有一个孩子出现……”
“住口!”
顾晗的话还没有说完,张居龄就打断了:“满口胡言。”妻子说话的逻辑,前后根本就行不通。
他极力地压制着胸中的怒火,平息了好一会儿,才说:“和别人生孩子这种事情,要做主也轮不到你,得我自己同意才行。”
张居龄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东次间。
桃红她们在门口守着,见张居龄远去了,才挑帘子进屋。刚才两人争吵,几人都听到了。
顾晗正默默地垂泪。
“……少夫人,您身子骨不好,快别哭了。”桃红倒了一盏热茶过来,“您喝一口,先润润嗓子。”
顾晗摆摆手:“不用了,我不想喝。你们都退下吧,我想静一静。”
“少夫人,您别多想……”巧珍闻言便有些慌,和巧玲相视一眼,安慰道:“三少爷在气头上,言语难免会过激,过一会儿就好了。”她俩人是伺候顾晗最久的,知道她多敏感善思。
“是的。”巧玲也急忙点头,“奴婢拿眼瞧着,三少爷是对您最好的人了。”
“我知道。”顾晗用帕子擦了擦泪水,“我这会儿累了……”说着话,便起身去了西次间。
她不想丫头们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桃绿才往前走两步,桃红一把抓住了她,看了顾晗一眼,小声说道:“咱们先出去。少夫人许是要想一些事情……”
桃绿点点头。几人收了桌上吃剩的饭菜,又喊了小丫头进来打扫,才次第地出了房门。
午时才过了三刻,外头的太阳还很大。正是春末夏初,有体壮的小厮都开始穿了单衣。
杨若正在吃饭,张居龄挑帘子就进来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坐去他了对面。
不吭不响的给自己满了杯酒。一饮而尽。
杨若吃惊的看着他:“出事了?”张居龄不是嗜酒的人,情绪也不外放……这是怎么了?
张居龄也不回话,一杯喝完接着又倒了一杯,一连喝了三杯后,杨若就按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常饮酒的人,别喝这么猛,也吃点菜配着。”杨若说道:“小心喝醉了难受……”
张居龄挥手挡开他,脸色一沉,“又不是没有喝过。”他在荆州老家时,祖父每到晚膳都会小酌一杯,常常会喊上他。他来了京都后是不常喝,但不代表他不能喝。
杨若桃花眸一眯,张居龄这番,实在是好猜。他午膳是陪着顾晗吃的,半个时辰还没到,就又折回了书房喝酒……别人喝酒倒是寻常的,张居龄是不到事上绝不饮酒的人,此次却喝成这样……莫非是,他们夫妻俩闹上了?
不应该吧。杨若脑海里浮现出顾晗柔柔弱弱的容颜,她不是一直都很关心张居龄的吗?
他和顾晗接触的那几次,她话里行间对张居龄都是维护……这种自然而然的状态,是最做不得假的。
杨若想了一会儿,想不通,便和张居龄说道:“……你别自己喝,给我也倒一杯。”
张居龄依言照做。
“夙之,有什么事情别憋在心里,可以和兄弟说一说。”杨若和张居龄碰了下杯子。
张居龄喝酒上脸,头却不晕。他笑了笑,“没有”,难道还要告诉别人自己的妻子不在意自己?
要怎么说出口?他脸皮可没有厚到那个地步。
杨若见他不肯说,也不再问。张居龄不想说的话,你就是拿钳子也撬不开嘴。
德顺却从外面一溜小跑地进来了:“少爷,府里来信了,说是夫人去城北黄尚书家看戏,看上了黄尚书的千金……已然请回府里做客了。还说,让您回去作陪……”
“城北黄尚书?”杨若扭头看向德顺。
德顺还没有吭声,张居龄却接话了:“说的是礼部尚书黄珂吧?”
“你认识他?”杨若又问。
“见过面……他是今年会试的监考官之一。”
杨若“哦”了一声,是有这回事。他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嘴里。黄尚书的女儿他是听说过的,花容月貌、才华横溢……是京都有名的才女。
“少爷,您别‘哦’呀……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德顺笑着说:“奴才有预感,或许您这次,真的能看上黄小姐。”
杨若桃花眸弯了弯,笑骂他:“瞎说。我的事情你能做主?”
“奴才不敢。”
德顺作势去打自己的脸。
“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着。”张居龄知道杨若的情况,摆摆手:“这个黄小姐才名远播,配得上你。”
“配得上和配不上和才名没有什么关系……”话虽是这样说,杨若还是起身告辞。
等出了书房,他站定又看了一眼屋里的张居龄,他对黄小姐之流的没什么兴趣,之所以答应德顺回去,是因为张居龄说“配得上”这个词时,他想到的竟然是顾晗。一瞬间,冷汗都浸湿了脊梁骨。
顾晗是谁?是张居龄的妻子。他还劝过王致名打消心里的妄念……自己又何尝不是?
喜欢是很奇怪又最磨人的东西。
杨若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顾晗动的心……是源于她帮自己的那几次吗?他摇摇头。他也弄不清楚。
云朵一片又一片的,衬的蓝天越发眀澄。
张居龄一直在书房坐到晚上才回,身上的酒味很浓。
“你回来了?”
顾晗正弯着腰往青花白地缠枝纹瓷瓶插月季花花苞,是明黄色,别样的艳丽。
花香袭人。
张居龄站在旁边看她拿着剪刀修花枝,轻轻“嗯”了一声。
“待会儿放你书房一瓶,好看,也好闻。”顾晗看到张居龄回来了,心放到了肚子里。就怕他像上次一样,一夜不回……想说个体己话都不能。
青花白地缠枝纹瓷瓶是一对儿,是顾晗从顾家带过来的嫁妆。前一夜,由安床嚒嚒摆上的。
张居龄依旧“嗯”了一声,顺势坐在了香妃长塌上,算是同意了。
“……去熬醒酒汤过来。”
顾晗把剪刀递给了桃红,吩咐道。
桃红应“是”,去了小厨房。
“不用。”张居龄神色淡淡的:“我没有喝醉。”
顾晗看了他一眼,都满脸通红了,还在狡辩。她以前也听别人说起过,说喝酒醉倒的人都不承认自己是醉了……
她想了想,倒了盏茶,“你口干吗?要不要喝一点?”
张居龄俊眉紧皱,顾晗和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哄小孩一样。
顾晗见他不动,端着盏碗送去了他嘴边,继续说道:“喝一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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