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原名李绚天,1966年生于安徽。1992年在浙江大学获工学博士学位,1994-1998年在浙大任副教授,现居加拿大。从1989年起开始在《北回归线》、《阵地》、《一行》、《现代汉诗》和《诗歌报》等刊物上刊行少量作品。1999年建立《东方古卷》网站,并在《八千里路》和《诗生活翻译频道》等论坛上服务。翻译西方多家诗作。人称,语音、语义传达最好的翻译家。
在兰园
你将你在弥留之际紧紧抓住的那道目光
叫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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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它的热力
温暖你最边远荒凉的领土:你的额,
你的眉心和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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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随它,从无助和恋世的不舍里
私奔,让你的唇
得逞最后的湿润和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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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你的离去
不过是对自己凶狠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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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在那张清晰的面容终于软化
和熔融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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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世界从你的手心散开,像白色的纸屑,
爱是你长睡的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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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园:Langara Gardens,我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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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故乡
记得在儿时,我曾以我的清歌埋葬了白日,
而现在这些歌早已被遗忘。
—— 维吉尔《牧歌•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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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在一首歌里
藏入自己的童年,就能在鼓点中
听见天国的打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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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没有纪年的生命
在庆祝自己的心跳。
那是一个被斩断的昨天
在用体液修复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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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是一场饥馑。
它断层般的引力带着深渊的蓝色。
那里有父亲、母亲,
还有你丢失的乳名,而这空杯里的
旱情,甚于最深的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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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志铭
我没有房子和后院
让我们的孩子在白色的栅栏里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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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戒指,十指之间延展的
是一枚高贵而无色的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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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床
来平息午夜暴乱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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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梦,空白的睡眠
天醒时更加空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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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人到中年,
手中还没有一个灿烂的名词
是一种耻辱,
–
因为我爱过,以
每一滴精液,每一次心跳。
–
–
给儿子
五年前,我一边去给她倒杯糖水,
一边估算着你的甜度,还有
那个生你的人的功劳该有多大。
–
而今天我最爱听的是
当我回家故意按下门铃,
木质楼梯上飘下你鼓点般的步伐。
–
愿你一直拥有这道直勾勾的目光,
一双还没有学会打人的小手。
愿你一直拥有
你向我跑来时的那种确信。
–
往大处讲,强调旅途的险恶
会使我们走投无路,
而证明思想的不确定性
只能让我们停止思想。
–
对不起,孩子,我真的不该对你说
这些比流水还弯曲的道理。
让我们像现在这样彼此直视;
你安静的时候,你用眼睛和我说话。
–
–
良史
良史不能只顾做人。
任何事物都可以精确地称之为人,
如果能用一根鞭子
轻轻地把它征用为一个代词或量词。
但也不能急于做一本书,
因为,在一个焚书的行省里,
一本越是精采的书
越容易失传或被烧掉。
–
而且良史写下来的话
往往不是人话。
因为在刀刃面前,是人的话就会转弯,
而良史走过之后,
我们看到的是一根折断的箭杆。
–
良史更不是一个巨人的挥手。
因为后者既无法挽留,
也不能使饿死的灵魂更生。
但良史可食,并且多钙。
那良史的良,
与两个永远最贫贱的词语同根:
一个是粮食,一个是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