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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安妮·弗兰克:安妮日记

1943年7月16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贼又来了,这回是真的!今天早晨七点钟彼得像往常一样进了仓库,一下子就看到仓库的门和面朝大街的门都是半开着的,他告诉了皮姆,皮姆把私人办公室里的收音机调到德国台后锁上了门。然后他们一起上了楼。
每逢这样的时候一贯的规矩都是:不能拧开水龙头;所以也不能洗东西,保持安静,一切都要在八点以前结束,不能用卫生间。我们全都为睡得很香没有听到一丝动静而感到高兴。直到十一点半我们才从库菲尔斯先生那儿得知小偷用一根铁棍撬开了大门,又撬了仓库的门。不过他们并没有找到太多可以偷的东西,所以就决定到楼上去碰碰运气。他们偷了两个现金盒子,里面装了40盾,还有邮政汇票、支票簿,最糟糕的是把总共150公斤的糖票全都偷走了。
库菲尔斯先生认为他们可能跟六个星期以前撬了三个门的那帮人是一伙的。那次他们没有捞到什么。
这件事给大楼里带来了不小的骚动,不过对“密室”来说,不来点轰动性的事情好像就没法过了。幸运的是放在橱柜里的钱和打字机没有出事,因为我们每天晚上都会把它们拿上楼。
你的,安妮

1943年7月19日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星期天北阿姆斯特丹遭受了猛烈的轰炸,带来的损害非常严重。整条大街都埋在废墟中,要把所有的人挖出来需要很长时间。到目前为止已经死了200人,受伤无数,医院里挤得满满的。你能听到迷失在令人窒息的废墟中的孩子哭喊着找他们爸爸妈妈的声音,听着远处低沉的隆隆声我都会发抖,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灾难已经不远了。
你的,安妮

1943年7月23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只是为了好玩,让我跟你讲讲假如我们可以再次从这里走出去的话每个人最先想要做的事情吧。玛格特和凡·达恩先生最想洗个热水澡,把水灌得满满的,躺上半个小时;凡·达恩太太最想马上跑去吃奶油蛋糕;杜塞尔除了去看劳蒂耶,他妻子,什么也不想做;妈妈想要杯咖啡;爸爸想立刻探望沃森先生;彼得则想逛街看电影;而我呢会快活得要死,根本就搞不清要先做什么!不过我还是最希望有个自己的家,能够自由地走来走去,能够重新忙我的工作,换句话说就是——上学。
爱丽答应给我们弄些水果。真是贵得吓人——葡萄每公斤5.00盾,醋栗每磅0.70盾,一个桃子0.50盾,一公斤西瓜1.50盾。你可以在每晚的报纸上看到用粗体字写的“公平交易,严格限价”!
你的,安妮

1943年7月26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昨天只有混乱和吵闹,我们全都要发疯了。你可能真的会问到底有没有一天太平的日子?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听到了第一次空袭警报声,但我们毫不在乎,因为那仅仅意味着飞机正在飞越海岸。
早饭后我躺了一个小时,因为头疼得厉害,然后我又下楼。当时大约是两点钟。玛格特两点半干完了办公室里的活,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所以我又跟她一起再上楼。真是时候啊,上楼还不到五分钟就响起了猛烈的射击声,我们又只好跑过去站在过道里。真的,整个房子都在晃动,紧接着是飞落的炸弹。
我紧紧地抱着我的“逃亡包”,与其说是为了逃跑还不如说是想找点东西抱着,因为我们实际上无处可去。要是我们真的落魄到非要从这里逃走的地步,大街会跟空袭一样危险的。这一轮半小时后消退了,可房间里大家又忙活开了。彼得从他阁楼里的瞭望台上下来了,杜塞尔在大办公室里,凡·达恩太太觉得私人办公室里比较安全,凡·达恩先生则一直在顶楼里观察,而我们俩也在那个小小的过道上解散了:我到楼上去欣赏凡·达恩先生跟我们讲的从港口上方升起的烟柱。很快你就能闻到烧焦的味道,外面到处看上去都漂浮着浓浓的烟雾。尽管这样的大火看了并不让人开心,幸运的是对我们来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又能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了。那天晚饭的时候,又一轮空袭警报!饭菜很美,可听到警报声我的胃口全消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三刻钟后一切恢复正常。要洗的东西全都摞在那儿待命。空袭警报,防空炮火,恐怖的机群。“噢,天哪,一天两次,太多了!”我们全都这么想,可那不管用;炮弹再次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根据英国的报道这一次是在那一头,在施弗尔(阿姆斯特丹机场)。飞机一次次冲下来又爬上去,我们都能听到它们的发动机发出的嗡嗡声,实在吓人得很。每回我都在想:“有一个掉下来了。就来了。”
跟你说吧,九点钟上床的时候我的两条腿都还安分不起来。十二点钟我又被吵醒了:飞机。当时杜塞尔正在脱衣服。我也顾不上欣赏他了,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就从床上跳出来,完全醒了过来。和爸爸挤了两个小时,飞机还不停地开过来。后来枪炮声停止了,我也能睡了。大约两点半睡着的。
七点。我从床上惊醒。凡·达恩先生和爸爸在一起。我第一反应是小偷。我听到凡·达恩先生说:“全部。”我心想肯定是全部被偷了。可不是,这回是特大的好消息,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听过这样的好消息了,甚至战争爆发以来就没有过。“墨索里尼下台了,意大利国王已经接管了政府。”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经过昨天可怕的一天之后,总算等来了一点好东西——希望。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希望和平。
克莱勒敲门进来告诉我们弗克尔遭受了严重的损害。同时我们又听到了另一轮空袭警报声,飞机从上头飞过,不过后来再没有警报声了。我都快要被警报吓得喘不过气来了,非常累,什么事也不想干。不过意大利现在的局势会重新唤起人们对战争结束的希望,甚至有可能就在今年。
你的,安妮

1943年7月29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凡·达恩太太、杜塞尔和我正在洗碗,我特别安静,这是少有的情况,一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为了避免询问,我迅速挑了个相当中性的话题,以为《从那边来的亨利》这本书会比较合时宜。但我又犯了错误。如果凡·达恩太太不敲我一下子,那杜塞尔先生就一定会。事情是这样的:杜塞尔先生曾经非常热情地向我们推荐了这本书,说它非常精彩。玛格特和我认为它纯粹是本狗屁书。小男孩的性格当然写得不错,可其他的——算了,我最好还是掩饰一下吧。我一边洗碗一边就此说了一两句,可一下子就给自己惹来了一堆麻烦。
“你怎么能理解一个成人的心理呢!理解小孩子的嘛倒还不太难!看这种书你还太小了;这么说吧,就算一个20岁的人也理解不了。”(真搞不懂他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热心地向我和玛格特推荐这本书)现在杜塞尔和凡·达恩太太联手出击了:“你对不适合你的东西知道得太多太多了,你从小到大的教育完全错了。以后等你长大了,你什么都不会喜欢的,你只会说:‘这我20年前就在书上读过了。’你最好还是抓紧点儿,如果你还想找个丈夫或谈恋爱的话——否则你将来什么都会碰一鼻子灰的。你的道理已经懂得够多了,缺的只是实践!”
我想他们所谓的好教养就是想尽办法让我跟我的父母对着干,因为他们常常就是这样的。还有,在我这么大年纪的丫头面前闭口不提“大人”的话题也一样是个好办法!我已经看到太多那样的教养带来的结果了,也看得太清楚了。
就在他们站在那儿愚弄我的时候我蛮可以扇他们两巴掌的,我强忍着怒火,只是在心里计算着还有多少天最终能摆脱这些人。
凡·达恩太太真是个可爱的人!她给我们树了个好榜样……当然是恶人的好榜样。谁都晓得她那么咄咄逼人,自私,狡猾,精于算计,永不满足。当然我还可以在后头添上虚荣和卖俏。毫无疑问她是一个让人不舒服的人。我能写上一整章关于她的事情,谁知道哩,说不定哪一天我真会写的。每个人都能披上一件亮闪闪的外套。凡·达恩太太对生人特别是男人非常客气,所以如果才接触她一小段时间是很容易犯错的。妈妈认为她太愚蠢,不值得浪费口舌,玛格特认为她无足轻重,皮姆说她太丑陋(字面意和比喻意),而我哩,经过长期的观察——我并不是一上来就抱有偏见的——得出结论,把他们三个人的评论加在一块儿还不够!她有这么多的坏品质,我又干吗要费心来理论呢?
你的,安妮又:请读者考虑到这篇故事写成的时候,作者还没有从她的愤怒中平静下来!
1943年8月3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令人振奋的政治新闻。意大利的法西斯党已经被取缔。各地的人们都在和法西斯战斗——甚至连军队也参加到战斗中来。这样的一个国家怎么能对英国作战呢?
我们刚刚经历了第三轮空袭,我把牙齿咬得紧紧的,好让自己觉得勇敢点儿。一贯声称“可怕的结果也比没有结果好”的凡·达恩太太是我们中胆子最小的。今天早晨她浑身抖得像树叶一样,竟然还号啕大哭起来。经过一个礼拜的争吵之后刚刚和她和好的丈夫过去安慰她的时候,她脸上流露出的表情真让我为她难过。
木西已经充分证明养猫兼有利弊。现在整幢房子里到处都是跳蚤,情况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库菲尔斯先生已经在各个角落里撒了黄色的粉末,但跳蚤们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这让我们大家全都紧张兮兮的,你忍不住会觉得浑身的各个地方都痒得很,一会儿是胳膊,一会儿是大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中间不少人做起了体操的原因,因为这样就能站起来看到脖子或大腿的后面。我们彼此间一贯都那么僵硬,身体也僵硬得连头都不知道怎么转是好,现在总算为这种僵硬付出代价了。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做过真正的体操了。
你的,安妮

1943年8月4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我们已经在“密室”里住了一年多了,你也对我们的生活有了不少了解,但还有一些东西是很难讲清楚的。要讲的东西太多了,一切都跟平常的时间和平常的人们的生活那么不一样。但为了让你时不时地仔细看看我们的生活,我还是打算跟你详细描述一下我们生活中普通的一天。今天我就先从晚上和深夜讲起。
晚上九点。“密室”里开始发出的上床声,这种景象总是很热闹的。椅子被推来搡去,床被拉倒,毯子铺开,一切跟白天比全都挪了位子。我睡在小沙发上,长度还不足一米五,所以只能用椅子来加长。然后再从杜塞尔的床上拿鸭绒垫、床单、枕头和毯子,这些白天全都搁在他床上的。这时你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奇怪的咯吱声:那是玛格特的折叠床拉开了。又是沙发椅、毯子和枕头,全都为了让木板条变得舒服一点。楼上就像在打雷,其实只有凡·达恩太太的床。这时床要被移到窗子跟前,你晓得吗,是为了让我们这位穿着粉红色睡衣外套的女皇陛下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来讨好她那一对特别讲究的鼻孔。
彼得弄完后我也走进洗漱室,把自己彻底洗干净;偶尔也会看到水里漂着一只小跳蚤(只是在特别炎热的月份)。接着刷牙,卷头发,修指甲,贴上蘸有过氧化氢的棉绒垫(漂白嘴唇上方的黑毛),所有这一切都在半小时内完成。
九点半。迅速换上浴衣,一手拿着肥皂,另一只手拿着尿壶、发夹、短裤、卷发筒和棉绒垫,快速离开浴室;不过通常情况下我还会再跑一趟清理洗涤池里的头发,各种各样的,都有着美丽的曲线,不过这些要让下一个人看到了是不可能欣赏的。
十点。 戴上遮眼罩。晚安!一般至少会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听着床发出的吱吱声和断了的弹簧的哼哼声,接着一切都安静下来,当然只要我们楼上的邻居不在床上吵架就行。
十一点半。 浴室的门吱吱作响。一道很窄的光打进房间。鞋子的唧唧声,特大的外套,比衣服里面的人大多了——杜塞尔从克莱勒的办公室下夜班回来了。接着是十分钟左右地板上的拖拉声,咔啦咔啦的揉纸声(那是必须得藏起来的吃的东西),然后是铺床。再接着那个身影又消失了,从卫生间里时不时传来各种各样可疑的声音。
三点。 我得起来在我床下的小铁壶里干点小活儿,为了防漏小壶是搁在一块橡皮垫子上的。每到这样的时刻,我总得憋着气,因为打在尿壶上的叮当声就像从山上冲下来的溪水。然后小壶回到它原来的地方,而这个穿着白色睡袍的身影每天晚上都会惹得玛格特惊叫出同样的话:“噢,该死的睡衣!”
接着这个人还得睁着眼睛躺上刻把钟,听着夜晚的各种声音:首先听听楼下有没有小偷;然后是每一张床,上面的,隔壁的,我自己房间里的,这能让你分辨出各家的每一位成员是睡熟了还是夜不成眠。
如果是碰到后面一种情况肯定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尤其是这种心情找上了一位名叫杜塞尔的家庭成员。最开始我能听到一种类似鱼浮上来大口地呼吸的声音,这样的声音重复九到十次,其间夹杂着极其费力而又细小的咂嘴声,这下嘴唇湿润了,随后是床上一长串扭动和翻转声,把枕头摆来摆去的声音。五分钟宝贵的安静,紧接着便是同样的动作至少操练三次以上,然后我们的这位博士总算安稳地睡一小会儿了,但也常常会碰到夜间枪声骤起的时候,通常在一点至四点之间不等。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那是什么声音,只是习惯性地一骨碌下床站在床边上。有时候我正忙着做梦,正在琢磨着法语里的不规则动词或者楼上的争吵什么的,要过好半天我才会清醒过来,原来外面枪声大作,而自己还待在房间里。上面的情形发生的时候,我一般会迅速抓起一个枕头和手绢,穿上浴衣和拖鞋奔逃到爸爸那里,正如玛格特在生日诗中所写的那样:枪声响起在漆黑的午夜,快呀,看!门吱的一声开到了头:一个小姑娘溜了进来,腰间还夹了个大枕头。
一旦到了大床上,再可怕的事情就都过去了,除非枪炮声实在太猛烈了。
差一刻七点。 叮铃铃——闹钟会在一天里任何时间高声地响起来(一般是有谁上的劲,但也有谁也没碰它就自动响的)。咔嚓——嘭——凡·达恩太太把钟摁掉了。咯吱咯吱——凡·达恩先生起床了。尿憋急了,全速冲向洗澡间。
七点过一刻。 门再次发出吱吱的声音。杜塞尔可以进洗澡间了。我取下遮眼罩——“密室”里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你的,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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