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山，河南舞钢人。干农活。放羊。偶尔写。参加36届青春诗会，第二届全国十大农民诗人。

❒ 致

我的房间空荡荡的，

帕斯和玛丽

返回书架。椅子变轻。

时间的沙漏

漏下燃烧过的太阳石与你的画像

那是另一个你

向往着墨西哥的爱情

扶拉王河在海底神奇地流淌

现在是上午九点，距你离开

三百二十个小时。

玫瑰花收敛了光华，但是更为芬芬。

❒ 互赠

好友从海南发来

沙滩，大海，

还有半裸着身体、戴墨镜的他。

作为回赠，我拍下低矮的村落，

田里的小麦

和大眼睛的上学娃。

❒ 母亲

她躬着身子

将切好的土豆块埋进土里。

种瓜得瓜，

种豆不一定得豆。

我的两个姐姐已出嫁，

弟弟在杭州

他们像土豆一样开出小花

土地的忠诚，

是值得信赖的。

她笃信

我有一天会成为丈夫，父亲

说这话时，

她的眼中，闪现一抹蔚蓝。

❒ 闷钟

他的声音

从岗坡对面的河沟里传来。

那个从前说话像吵架，

后来寡言的男人。

现在，他一个人，在对面干涸的河沟里

和影子说话。阳光照在

他和一头被骟过的牛身上

他们再也不会因为一把口粮而动怒。

❒ 偶感之诗

想起多年前，父亲在老屋的庭院

在一堆柴禾旁挑选豆角架，每拣好一根

他都用拇指抹去上边的刺。然后蹲下来

削。砍。仿佛琢磨一件工艺品。

捆扎实。码在墙角。对于生活，他总是

不急也不燥。

是的，他逐渐学会了父亲

温顺的听从刀斧的闪电，

在灰暗的纹理上散开。

❒ 散粪

用小铲一点点撒开，

刺鼻的羊粪味让他有些懊恼。

他的内心有一只猛兽，

但找不到可以深嗅的蔷薇*

一群羊，几块自留地。

病痛忠实于他。

他停下手中的活，

数着天上的羊群和雁阵

哪一只是自己呢？

他趔趄着，

埋过脚面的麦子，

闪动太阳的银耳坠。

注：*此处化用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句：心有猛虎，深嗅蔷薇。

❒ 银杏树下

——兼致于赓虞

银杏树落光了叶子，

像你一世的颠沛与清贫。

旧时代的狗对着那轮新月狂吠不止，

时间的水珠，

延迟为粗粝的风霜。

而此刻，你想起，来时的路上

他们谈论抄袭者和物像的共振。

文字多么无辜。

酒糟味的风拂过脸颊，

裹挟着几枚虚妄之词。

❒ 在缸窑村

当车子驶入这个群山环绕的村落：石墙屋，锈成铁疙瘩的锁，

告诉我们，主人离开很久了。

流水漫过小石桥，

落叶被推搡着，

慢慢悠悠地晃荡着水面。

灰雀被小路引入山涧，许多岔路分开荆棘和灌木。

在古遗址前我停下来，

石雕的眼睛早已被剜走。

我们没有感到一丝不安和疼痛。

❒ 在仓房

——给海棠

第二次，来到这里。

‘’天空蓝得令人生疑‘’。

卵石依旧枕着山泉，

伸出温柔的触须。

我们谈及灾难，

石漫滩在他的叙述中，

飞出几只鸽子。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

看着奔向山溪的孩子。

两座山脉，在你的眼眸里

细微的波澜。

❒ 绝句

柴禾潮湿。他有些懊恼

斧头的戾气源于奔逃的树木。

那个常年在湖边探寻自然的老人

拒绝世界的噪音。现在他人已过世

他的文字仍在书页里淬炼，

太阳的砧铁上，飞溅着火花。

❒ 大海

——兼致小覃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海

在来时的高铁上，他无数次的构架出海的图腾。

小覃说，海就是海，它博大。

壮阔。又趋向虚无。

现在海就在他的眼前

羊群般涌上沙滩。

在大京。在下尾岛。在西碧湾，

它像一位脱离束缚的吟诵者。

他甚至感受到它细如鬃毛的浪花

一次次洗刷着他的脑壳。感知力的

修复，毁灭，重生。

这是它对我的无格式教育。

正如小覃所说，它博大，壮阔。

又趋向虚无。

❒ 给吉尔伯特

一

他每天在野外放羊。

他洞悉刺猬和水鹮的习性。

但，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必须团成刺球对抗平庸的时间。

或者，在暴风雨来之前，

紧紧抓住鼓满风的树冠。

二

悲伤让你醒目，

在上野美智子病逝后。

在匹兹堡。在旧金山。

落日还是那轮落日，

雨珠依旧逗留在阔叶植物上，

你打捞的那枚水桶中的月亮，

像道疤痕，在你的诗节里。

他合上书，像那只水鹮收起翅膀。

三

‘’贫穷不是一笔财富‘’。

你将大部分时间投注于山林，

在褐色的石头上，

开凿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河流。

他在李楼的草滩拣起一块顽石

观摩着水花，以及它的前世。

❒ 牵引

车子被牵引着在两座山的夹道里行驶，

‘’我们被生活牵着鼻子走‘’。

四个人陷入集体性沉默。

雨刮器分开雨点。

我们又能说什么？

关于洪水和疫情，月亮和花朵。

❒ 轨迹

草蛇，是一个隐喻，忽闪一下钻入草丛。

惊吓源于新鲜事物的楔入。

比如羊屎蛋儿。

的确，我不太喜欢羊。

但我还必须热爱它

我知道4百万单位的青霉素配多少剂量的氨基比林。

这是摸得着的，看得见的

我独自喝酒：暴雨冲刷着窗外的叶子。

乌云下面穿着白雨衣的人

把羊群赶到野外，并保持微信畅通。

❒ 交换

我把海豚递给他，

他睁大眼睛，像两汪琥珀。

海豚是在羊楼古镇买的，

用竹子做成。

放在桌子上，它会摇头摆尾。

他拖着海豚在院子里疯跑。

仿佛是一小片海在沸腾。

突然，他似乎记起了什么，他停下来。

把一个装有彩色糖的塑料盒给我，

我的小外甥今年八岁，上二年级。

对他来说一颗糖就是他的甜心小世界。

现在，作为交换，他把一半的甜分给了我。

❒ 清明祭

砍去上边的矮构树，

用铁锹把垮掉的豁口重新培上新土。

火池也清理了一遍。

五年了我一直感觉你没有离开，

还是那个满头白发

古板的小老头儿。

现在你偎着爷爷奶奶，

你们是不是也经常唠叨庄稼和我们？

用高出语言的另一种方式。

现在好了，父亲。

高血压和尿毒症再也撬不动你的身体。

你也不必为忌口而烦恼。

母亲的身体还算硬朗，

也学会了用微信。

纸钱的烟缓缓上升，

和山边的云朵站在了一起。

❒ 父亲

他将劈好的木柴码在墙角

坐在长条凳上抽烟……

我知道这是梦。

我的父亲在五年前

永远的离开了——

那天的雨下个不停，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

想要嘱咐些什么，

喉咙像灌满了泥沙。

就这样他走了。

和这个世界永久地分开。

病痛也不再折磨他的身体。

他又时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豆角搭架，羊棚修缮……

是的，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爱着我们。

❒ 栽葱

葱沟既不能太深，

也不能太浅。

株距和行距

不能太亲密也不能太疏远。

我站在母亲身后，和

三棵小葱在一起。

四个共甘苦的姐弟，

学习着她的动作，

一遍遍向土地低头。

❒ 板栗

锅叔在树下拣板栗。

每拣到一个，

就放在石头上，

用木棒将栗包一点点敲开。

锅叔有个傻孩子，

村里人喜欢逗他。

每次他都会抡起拳头，

他浑身长满了刺。

夕阳的光斑，

在锅叔和板栗树的

叶片上游移着——

一对沉默的亲兄弟。

❒ 母亲的念想

整个上午她一直在擦拭这张破旧的桌子。

她擦拭的很细致，

边边角角都没有落下。

我不明白，

她为什么不愿把这张旧桌子丢掉。

如果我的姥爷还健在，

他此刻正围着这张桌子吃饭

他抹抹胡茬上的饭粒，然后听到

烟锅磕在桌腿的声音。

❒ 岗坡的雪

雪落在雪里，像人走在人群里。

雪也落在岗坡，麦田和沟壑里

那种窸窣声。震颤；

像斧头，吐出碎木霄。

像飞转的钜齿扬起灰暗的旗帜？

如果下的再大一点，

可以把采石的深坑填平，

散落的石块也会妆成雪松。

每年都会有几场雪落下来，

落在岗坡，平原

也落在断崖上，闪着清冷的光……

❒ 一个人的村庄

我将自己融入一滴水，

融入麦子。

五月，我化身为镰，

亲吻季节的锋芒。

每一朵云都蓄满深蓝的水，

每一株草都挂着金色的太阳，

摘两颗星星和一轮明月，

在泥土辽阔的领域，

把东方喊亮。

放牧羊群的星星

李松山

❒ 如果不是那场疾病，我也许会在某个城市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 如果，不是残疾，我也许不会和诗歌结缘。

❒ 我感觉写诗就像生孩子，过程中精神紧绷，分娩后，有种莫名的幸福感。审视字和词，像母亲轻轻抚摸它稚嫩的脸颊……

❒ 我火了？不！当记者和大学生走后，我冷静下来。我还是我，还是那个走路有点瘸、说话有点含糊的我，羊在羊棚里等着我去放，地里的庄稼等着我去打理。美国著名诗人玛丽·奥利弗说过一句：诗歌是无用之用。当代诗人汤养宗老师说：诗歌给了我一生无用的快乐。

❒ 现在的我干农活，放羊。翻几页书，偶尔写点文字。羊儿像星星顽皮地躲进云朵里，我在现世，又不在现世。没有诗歌，我就是无数人中的一个。因为诗歌，我依然是无数人中的一个，但我的内心揣满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