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杰，网名白衣纶巾，洛阳市诗歌学会顾问，洛阳文学院签约作家、《诗歌月报》编辑。曾在《诗刊》《人民日报》《星星》诗刊等发表诗歌作品；作品入选《2000中国诗歌精选》《2002中国最佳散文诗》《2018年中国散文诗精选》等选本；获2020年第七届中国诗歌突围奖提名、2020年《青年诗人》十佳新锐诗人；著有诗集《黑咖啡•白咖啡》，合著《起点》。
▍抱着
起风了
黄昏抱着残阳，它们在练习分身术
从每一扇窗格子里转身溜走了
河床抱着流水，让风追着波浪
并一次次涂改着皱纹
在风中迷路的小蜜蜂
像个小丫鬟，东瞅瞅西瞧瞧
就是不肯丢下怀抱的蜜罐
把自己还原成一只蜂
洛河岸边，那棵高大的老槐树
紧紧抱着一个空空的鸟巢
……这嘶哑的破嗓子，仿佛风再大些
就能把喜鹊喊回家
起风了，大地这么辽远，空旷，静穆
我就像一只小蝴蝶
只想把翅膀张得再大些
好抱一抱这易逝的人间
▍我爱
我爱这样的清晨：晨曦在山顶乍现
从高处走来的一溜儿肩膀
仿佛是神的孩子。我也爱
春天的原野，与蝴蝶恋爱的少年
看到天堂，正从旷野的
荒凉里、尘埃中，一寸寸长出来
春风缭绕，从露珠深处归来的人
已找不到了自己
我从春雨里走过，甚至爱上了
昨夜失恋的女孩，我知道
这爱里有救赎、自愈和重生的力量
亲爱的，爱情多么美好
当我们十指环扣、合十
我知道，菩萨也许并不在生活的高处
她就在我们彼此的身体里
——当我们拥抱在一起，菩萨
就回到了人间
▍亲爱的，我想听你再叫一声宝贝
亲爱的，当我死了，眼睛不再睁开
明天太阳重新升起
我已无法看见。从一个世界
到另一个世界，逐渐有了清晰的边界
我听见马车驰过，正在把我运向
一个陌生的地方
亲爱的，我想听你再叫一声：宝贝
我们曾在油菜花地里恋爱
你有着金子一样的身子；你的吻里
暗藏着一万座蜜饯。我们像两个
幸福的孩子，疯跑在天堂的途中
宝贝,我们说好的，白首不分离
在田野上，在风里
在彼此醒来的清晨，我们一起
过有爱的生活
宝贝，我的宝贝，请不要哭泣
你温暖而明亮的身体，晨曦一样
照耀着我们爱着的日子
此刻，在我归去的路上，漫山遍野
绽放的叶子，多像蝶翅
那翩翩追逐的一对，仿佛我们
一次次，穿梭在来世的甜蜜花丛
▍星星
每一个孩子都自带光芒，就像天上的
星辰。梦见星星入怀的母亲
会分娩黎明，和朝霞般降生的哭声
于是，每到夜晚，我都要长久地
在星空寻找，但始终没有发现
不知道哪一颗星星
才是我未来的孩子，抑或
转世的自己。那晚，当一颗美丽的
小星星，经过我们时，我是那么忐忑
那么揪心，我多么希望，
它像火把一样，照亮我们的
二人世界。可是，还是迟了，它像
一个远行人，错过了投宿的村庄
——唉！那无数次祈祷的魂灵
像萤火一样，飘在空中，已无法回到
投胎的子宫，以至于，那些被我拼命
攥在手心里的光，成了遭尘世
遗弃的，一场场无妄之灾
▍拯救
我的身体里，须有一场茫茫大雪
才能拯救，自己犯下的不白之冤
每一片草叶，须怀揣无数张药单
才能医治，人世间莫名的疾苦
天底下，这些平平常常的事物，都以
无用之身，爱着这个破绽百出的人世
比如，老屋的门板，遮挡着百年风寒
比如，竹林下的池塘，偷偷藏下妩媚的青山
还有一些事物，总以化身爱着我们
比如，鹊桥上，至今相会着牛郎织女
比如，木雕的菩萨，俨然庇护着芸芸众生
就连身怀暗疾的书生，也在雪白的纸上
苦苦寻觅着济世良方
他忽然发现，在东风赶来的途中
一片琼玉里的点点梅朵，正在降临人间
——那些枣红的太阳，像春天的药引子
带着新年神赐的光，使苦寒的大地
一次次获得了治愈的力量
▍指针
幸有阳光，幸有无边的春色
供我挥霍。现在
我站在大地中央
像一枚指针，我的影子
不停地，转动着
神啊！我听见我在自己身上走动的声音
▍钟摆
毋庸置疑，即使平庸的爱
也能找到辉煌的支点。当太阳
升起在我们头顶
我们就组成了一个完美的钟摆
从此，天涯海角成了
我们人生最大的弧，而当钟摆
悄悄停泊在中心的位置
那是我们幸福地依偎在了一起
这不是虚幻，每天我都能听到
我们之间，传来的咣咣的声音
似乎我们彼此有了一个灵魂穿梭的空间
就这样，晨暮宿兴，时光不停地
在我们头顶走动着
就像有三枚隐形指针，一直
运动在我们的生命里
每时每刻，在我们不曾觉察的地方
向人间标注着，我们爱的刻度
▍白杨帖
在豫西洛宁的乡下，那些白杨树
可以像白羊一样散养
倘若你用羊肠小路的细鞭子抽一下
或者，用水泥大道的硬鞭子抽一下
那些白杨，就会乖乖地站在路旁
如果你把洛河拽在手上，在空中响亮地
狠抽一下，那些白杨，就会三五成群地
散在滩涂，跃上山坡，涉过悬崖
我还经常看到，那些白杨
被风驱赶着，一群群从村子里走出来
它们也会像白羊一样回过头去
像白羊一样咩咩叫着
把绿荫还给村庄
▍小银河
入冬以后，小河里的水就消失了
河沟里大大小小的石头
像一群打坐的僧人
在繁星满天的夏夜，我曾多次
经过这条小河，流动的河水
像一片哗哗作响的星空
仿佛那些孤独的石头，曾经是
耀眼的星辰。而现在
除了萧瑟的风，再没有什么
来打扰这些苦行僧
但我还是担心
如果这些僧人睁开眼睛
人间就会多一条小银河
▍尘埃
就算再小的沙子
也能藏下一尊大佛
就算再大的神仙，也有落脚的神案
那天，我站在高处
看见山下的寺庙，小如尘埃
倘若大风把它吹起来，就成了一颗星体
它飞升上天空
就是一座仙宫，它跌落深渊
就是一座地狱
现在，它静静地待在红尘中
世事悠悠，万物轮回。寺庙
像一颗闪烁的露珠，出没其间的
是万世的虚空，还有
慢慢变老的众仙
▍迷途
就这样吧。就算我的眼珠转动到极限
也没有太阳的视野宽阔
但我也是一颗星球啊，再小也有自己运行的轨道
在前世、今生、来世之间循环往复
地轮回。可是，我为什么总是
迷恋虚无的一面，为什么
总是热衷于在晨昏之间，打探还阳和转世的关卡
就像我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月亮的孩子
地上有芸芸众生，天空就会有
点点繁星，似乎每个生命
都有一个闪亮的魂魄
如果哪个人离去了，天上就会落下
星辰；如果谁的灵魂出窍了，就得有人
把他跑丢的魂魄喊回来
记得小时候，哪个孩子魂丢了
奶奶就会提上马灯
喊他的乳名。在空旷的
村庄里，提灯的奶奶
像一轮游弋的月亮
现在，白白的月亮就在头顶
仿佛奶奶正提着它
走过人间。那么慈祥，那么孤单
如果她喊出谁的名字
谁的头上，就会冒出一根根月光
仿佛那些魂魄，一直在我们的
身上隐藏着，而我们
就是当年把魂儿，跑丢的
月亮的孩子
▍清明
狠狠地 我要掏空自己
我从身体里掏出骨头 掏出
九曲河流一样的肝肠
掏出心脏 让它像夕阳落进我胸脯起伏的峡谷
我还要不停地往外掏
掏出籍贯、乳名、梦呓、疼痛……
我还在掏 直到我的身体越来越轻
越来越薄
像一朵无家可归的云 我还要拼命地
往外掏 直到清明这一天 直到
我已掏不出什么
除了空空荡荡的身体
除了亿万个在我身体里哭泣的孩子
▍ 落日
落日啊，该有多么孤独——
从你的骨架，取出巴颜喀拉山，看一看
你风雪搅寒的脸
从你的血液，取出天下河流，就算一千挂瀑布
也抵不住你的两行热泪
从你的掌心，取出桃花、棉花、芦苇、旷野……
从你的脚趾，取出险峰、汪洋、飓风、暴雨……
落日啊，你一无所有
你把孤独，也交给了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