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王妃跑出明珠殿后,我跟了上去。
出人意料的是,羽林郎竟无一人阻拦。然而,才下殿阶,王妃便顿住了脚步。
几个小黄门挡住了王妃的去路,笑道:“陛下召见魏王妃。”
我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无论如何,能见到睦筠,也算是件好事。
金麟殿内,帝王端坐,侍从簇拥在侧,而睦筠被人押在殿中央。皇帝并没有对这位异母的兄长动刑,但我看见睦筠的头发湿漉漉,一只酒杯倒在他手边,显然他才受过辱。
我顿时明白了当年长公主的苦心。
生于帝王家,没有权势注定只能任人践踏。她拼命地找大夫,她为睦筠娶背景深厚的妻子,都是为了日后睦筠不至于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
长公主是对的,只可惜她没有预料到未来,没有预料到她为睦筠定亲后不过几年,睦筠便被推倒了风口浪尖。
楚地的叛乱,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领导叛军的人姓薛,是故去的薛后的侄儿。昔年太子弑父,薛氏举族被牵连,如今由薛氏余孤掀起这场祸乱,似乎是因果報应。
叛军很快攻陷了都城,先帝的尸骨早已在陵寝安眠,在位的是襄姬的儿子。
这位年轻的皇帝无力抵御叛军,弃都而逃,一路逃到了会稽。
如今以会稽为中心的东南八郡是皇帝唯一的仰仗,他要借助这八郡来收复疆土。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对付睦筠。
疯癫的魏王也是皇家血脉,何况襄姬到死都未被立后,睦筠才是正经的嫡子。更兼东南诸郡的士族本就厌恶卑贱的襄姬,而同情世家出身的薛后。
长公主的封邑就在会稽,天子驾临时她同会稽的士族一起去迎驾,即便抹了胭脂仍掩不住面色惨白。
“完了。”她攥着我的手悄悄对我说,“翠意,阿筠要完了。”
没想到长公主的预言如今成真了。
王妃想要扑到睦筠身边,可惜被人牢牢地制住。
金座上的皇帝笑意和煦地道:“阿兄,嫂嫂来了,你都不看她一眼吗?”
睦筠却纹丝不动。
“听说阿兄害了疯病,听不懂人言。朕可不信,明明前一阵子还有人说,阿兄你和那几个逆贼交谈与常人无异。阿兄,欺君是大罪,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他唇角浮现一丝恶意的笑,忽然一把将王妃拽到了他怀中,任凭她惊呼挣扎也不松手,“阿兄,再装下去,你的女人可就是朕的了。”
睦筠仍旧不动,那安静的模样像极了最初到长公主府的时候。
皇帝似乎觉得扫兴。这时,一个宦官指着我提议道:“听说此奴曾服侍魏王长达十年之久,不知当着魏王之面手刃此奴,魏王当作何反应呢?“
闻言,我心中一惊。
皇帝却是眼眸一亮,道:“好主意,拿刀来!”
无需皇帝亲自动手,侍卫忙着献殷勤,操刀向我砍来。我仓皇闪过,又是一刀劈来——
可我没有死,千钧一发之际,睦筠将我护在了怀中。
大约是很疼吧,那一刀伤在了他的左肩,我看见血飞快地在白衣上扩散。那一刻万籁俱静,我听不见周遭的惊呼,只能感觉他的怀抱紧了紧、又紧了紧。
我匆忙看向他,他仍旧是眉眼沉静。
“陛下!”先前献策的宦官兴奋地开口。
不知怎的,皇帝却缄默,仿佛兴意阑珊,扫过我与睦筠的目光淡淡的,道:“罢了,就算是个疯子也会记着对自己好的人,这证明不了什么。”他嘲弄地看了眼王妃,“看来你还不如一个奴婢重要。”
他站起来,吩咐道:“将魏王带下去,朕没兴趣陪一个疯子玩。”同时,指尖轻佻地划过王妃的脸颊,“把她送到朕的寢殿去。”对上王妃怨恨的目光,他还不忘无辜地一笑,“是你夫君先不要你的!”
然后,我听着王妃的哭声愈来愈远,眼睁睁地看着睦筠被拖走,鲜血溅落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