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琳婕,江西浮梁人,江西省作协会员。诗歌见于《草堂》《十月》《星火》《散文诗世界》等刊,入选多个选本。
烟 囱
靠近或是远离,都叫人
有流泪的冲动。背景是蓝天
底色是灰瓦。最好,有几只鸟掠过
门口倚着头发还未白尽的老母亲
吐出的烟雾,袅袅娜娜
不急于抵达你的软肋,不动声色地
布置一场乡愁的陷阱
后来,我见过许多不再冒烟的烟囱
像盲人的眼窝,像哑巴的喉咙
像游子举向故乡的杯盏
不知所措
门
我汹涌的想象
源自这至暗之地。
矮小,幽深,嵌在一堵院墙的中央
有一张老人脸。许是年代久远
被隐去了五官——
不看,不听,不张嘴
祖母时常坐在它的对面,抽一种
叫蝴蝶泉的烟。时间
以烟雾的姿势荡漾,找不到
开启沉默的钥匙。
她们有共同的衰老和忧伤
多年后,我再次经过它
仿佛看见祖母
半睁着的干瘪的眼。枯萎的唇
吞咽往生。门框上的锈迹
认领着幽微难测的死亡
瓷 器
一个不敢有破绽的人,只能
选择抱紧自己。一张刻板的脸
冰冷,庄重,木讷。
爱上烈焰之前,它也有过泥土一样
柔软的表情
被挖掘,被历练,被煅烧
——可生,可死。
在一个坍塌的王朝里
提炼紧张的一生。被陈列,被挑剔,被出卖
面对一个人的深渊,始终
保持坚硬的骨节。仿佛人间的卧底
世界被圈养在瓷实的体内,缺乏
多余的想象。所有的沉默
源于清醒,以及一颗不肯坠地的心
致黛玉
有经验的风总是懂得如何
让一朵花自己打开
你遇见的风,让花儿落了一地
——荷花锄,筑花冢
以埋葬的方式,还它洁净
从西方灵河,携泪而来
只为做一次身份的确认与唤醒
试探,争吵,哭闹。无来由的任性
像尖锐的石子,硌痛你纤弱的腰肢
每一滴泪都是你自渡的落脚点
率真如你。还不知道怎样开始
悲情如你。良缘,已经结束
当你还清最后一滴泪
寂寞林中,无数个你。干干净净
石 榴
需要足够炙热。教它
先是羞红了内心
由内而外,一寸寸侵占
像抓牢某个羞于说出口的名词
反复揉搓,洇染
酸甜之外,你爱上的是它
根底的养分,叶脉间的露珠,以及
隐匿在血管里不断深入的呻吟
——一种成长的美与痛
当秋风戴上善意的面具路过。它终于
松开咬紧的牙关,吐出曾经的坚守与痴狂
向人间,递出一脸假笑
春日书
把自己锁在春天之外。散发
穿睡袍,喝枸杞菊花茶
每发出一声叹息,窗外的风就跟着怒吼一声
阳台上的兰花开了四朵,我知道
它们的芳香在恨我。
泥地里快要老去的鼠曲草在恨我
被拉扯着的飘荡的风筝在恨我
竭尽全力抽出嫩芽的柳条在恨我
朋友圈里所有金灿灿的油菜花在恨我
还有桃花,迎春花,映山红
她们都在恨我。万物涌动啊,使出浑身解数
使我背负辜负之名。而我,只愿意你恨我
石 头 部 落
整个村庄的骨气,就这么暴露无遗
大地在这个村庄,开出这么多坚硬的花朵
村民用它们砌成房屋,守护柔软和初心
俯下身,与一块石头相认
质朴,粗砺。像极了失散多年的自己
捡拾这些散落的语言
我仿佛也成了其中的一句
学会了从舌根底部发音,从血液
源头处抒情。
河 流
想到一贫如洗,想到
清澈,干净。想到长明村
薄薄的,灰色的命运。
想到那个叫汪水爱的村民
年纪轻轻,丈夫就随河流远去
她把自己日夜埋进贫瘠的土地
好喂养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她说,累了,就把身体撕碎
放进河流清洗。任凭河水带走
她坚挺的乳房和骨子里的娇媚
河流顺着她身体的褶皱,掠走她作为
一个女人全部的美。她说
她从不让河水流出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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