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上世纪70年代生,居河北保定。写诗多年,作品散见于《十月》《诗刊》《星星》《中国诗歌》《诗潮》《青年文学》等多种刊物。著有诗集《挽留》。
微茫的灯火
戊戌年上元夜,
我陪母亲把灯从屋里依次点放到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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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根小红蜡烛排着清晰的队形,
如豆的灯苗在夜风中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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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我跟母亲谈到哥哥的去向,她说,他去参加了一个葬礼,
和数月前一样,他的又一个同学猝然而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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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黄泉路上无老少。”我的话像是一种安慰。
我们已把灯点到院门口。春联被掀开的一角在轻轻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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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头,总有些烛火早早被风吹灭。
母亲试图挽救,却难以应付。她有些小小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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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亮过就够了。”我的话又像是一种安慰。
不是吗?每一根蜡烛迟早会熄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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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小时候,很多次跟着奶奶在院子里放灯花的情景,
那时的灯还是用纸浸了油做成的。这让人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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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头,那些灯苗都在同样的序列里跳跃着,
那么美,仿佛夜空中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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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速度
我的一位朋友
用一道抛物线来形容人生:
中年之后,就是一个下落的过程。
的确,这就是常常
感到越来越快的原因。
呼啸的风声中,身上
布满万物细微的划痕。
越来越快。越来越窄的风景,
一个人慢慢缩进自己的身体,
他逼迫着自己。
我的另一位年长的诗人朋友,
过得简单,低调,而他的写作
愈发如焦灼中的炼金。
我知道那并非缘于激情,而是
只要稍有懈怠,怕是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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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珠
当一个人读我的诗作,
我愿正如他搓捻一排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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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串起的词语,每一个
都被反复摩挲,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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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散落的旧日,
也在一根线索中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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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想说的是,写作,
绝不仅仅是这样的一根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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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圈念珠握在手中,
它通向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心灵,
也并非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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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这一生,
可能也是其中的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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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
又一次曲终人散。
我们谈到总是聚少离多的一生,
言语中流露出伤感。
多少遇见的,热烈过的人,
最终丢失在记忆中。
这是一种失败吗?
想起曾经分手时
眼角的泪滴,
如今,它们温暖而透澈,
仿佛草叶上的露水
在第一缕阳光下,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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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孩子看漫天繁星
以后你会知道这些星星
并非我们看到的这样。
它们有的小一些,有的则庞大无比;
有的会发光,有的其实是黯淡的;
有的,来自于消失的过去。
每一个和每一个之间,都隔着很远很远的漆黑……
这一切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所见、所想。
你会发现它们
不再那么美,但你仍然会爱它们。
你会想是怎样的一些轨道与秩序,
让这些星体在这空洞的时空中
如此默契地运行。
孩子,这也是星空下我们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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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的光辉
在宽敞的图书馆里,我叹息生之微芒——
这一本紧挨一本,一排紧跟一排的浩瀚书籍,
我一生只能读到其极小部分。
它们安静地挤在架子上,等着翻开它们的人。
几本书,或者仅仅薄薄的一本,
就是一个人一生的灰烬。
数十年的光阴,他们也曾热烈过,汹涌过,
甚至煎熬过,挣扎过……
那么多的灵魂,终在一页页纸张中消散,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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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我们一生的阅读和写作,面对的也许是更深的寂寞,
仿佛夜晚空阔的天宇。
繁星之中,我知道有一些遥远的星辰
早已离开,早已熄灭,而那缓慢的光辉
穿过若干光年的黑暗,依然闪耀在我们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