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岚,本名刘秀峰。1982年生,河北宣化人。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参加《诗刊》31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31届高研班。出版诗集《纸上虚言》《霜降尘世》《浮世记》,曾获“网民首选2016年度十大诗人”称号。
华北平原
这么多年,我把话都说给了华北平原
只有它懂,只有它足够宽大,有耐心去听
这么多年,我在它腹地穿行
我爱上它的麦田、村庄、树林和墓场
爱恋催我加速苍老了一生
这么多年,这块宽大的土地就是我的草纸
没有完整的步子,没有完整的唱词
人生的涂鸦就此蔓延,不可收拾
这么多年,虽说浪子已经铁石心肠
只是为何今天,他一路收不住泪水
车外的小麦,刚刚吐芽就披上了冬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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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
微小的呼噜,呼应着更微小的呼噜
越来越深的夜
妻女的鼾声,此刻
成为世间最重要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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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女儿之后
妻子顿时苍老许多
少女转为妇人
只为埋头哺育这个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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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小的人儿呵
穿着人间最小的衣服
最简单的欲望
报以最天真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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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仰卧,给出最大的拥抱
她不知怀抱之外
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近日她学会侧卧
一只脚丫踩着另一只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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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远方归来,常常已是深夜
夜幕张网到了极限
而我的竹篮子里,此时浪声已退
满是微小的呼噜,呼应着更微小的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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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愧
你看过婴儿的苏醒,一根小小的手指揉开眼睛
你哄过婴儿的啼哭,满腹委屈却又似可商榷
你听过婴儿的欢笑,如天使拂尘,泉水叮咚
几何时,你如婴儿般无知,却被巨大的未知吸引
多少次,你执迷不悟却又刹那间莫名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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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重尘埃
也许真的没有灵魂,天地万物都被验尸
甚至命运也只是一家黑店
这么多年,我不停地修缮自己
又无情地捣毁自己
我不断地奔走,却只能画地为牢
矛与盾常常大动干戈
风与马只会背道而驰
也许生命只是玩笑,如一个肥皂泡
倾心于自圆其说
我匆匆赶来,呼天抢地地哭闹
却在庙堂前握不住门票
如果一切凡胎皆为傀儡
如果万物本为上帝掌心的尘埃
我只能以敬重神的名义
敬重一粒尘埃
敬重它的破碎,它的轻微
敬重宇宙中两粒尘埃之间无限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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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劲
火焰去了天堂,流水去了大海
他哪里也去不了
他打不开盒子,又不能破碎器具
有人唱起了摇篮曲
有人写下了墓志铭
他只能坐在夜里咳鱼刺
他说心不诚,言不真
又何必写下不衷之言跟自己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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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麻雀的寿终正寝
有一天,我终于征服了村后的断崖
掏鸟成性的我,这次从崖缝里
却掏出一只鸟的干尸
死因不明,随葬品只有少许粗秸草
这简陋的窝巢即它葬身的悬棺
后来,当此次征服不再让我沾沾自喜时
对这个小小亡灵的侵袭
让我的童年深感不安
如今,南洼村已经荒无人烟
我已离开故土进城多年
当我能够平静地讲出这个故事时
才发现,人世陡峭的路太多
有人客死他乡,有人陈尸荒野
无数先人的葬身之地被一一盗空
如果在天有灵,他们是否
忍心将一个毒咒在一个族群秘密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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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群走在桑干河畔
四月的风还未完全舒展
草木的春色还多需等待
桑干河畔,不知哪个村的羊群
依然穿着去年的旧毛衣
一路低吻着阳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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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清明,我本该怀念
却无法将思绪回溯到时光深处
河水对岸是大秦铁路
在山洞和桥梁间延伸
带着轰鸣声和一些远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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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群却置若罔闻
它们只顾在羊肠小道上起舞
将一生的梦想牵记在小小草尖上
它们随地恋爱,不懂得伤心
我等归人,更像旅客
没有谁能惊扰一种肆无忌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