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hris 图|宋坤
●帆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续航里数限制的交通工具，它的前行完全依靠自然界的风作为动力。
宋坤是中国女子帆船环球第一人，她曾登上从英国伦敦出发的赛船，一路南下大西洋到巴西的里约热内卢，横切南大西洋到南非开普敦，再向东到西澳大利亚、东澳大利亚、悉尼；北上新加坡、青岛，横切太平洋到美国旧金山，再南下巴拿马运河；北上牙买加、纽约，第三次横切大西洋到北爱尔兰的德里，最后回到英国伦敦。315天，航行约四万五千海里，这个距离足够绕赤道两圈。
克利伯帆船赛是“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航海赛事”，从1996年开始每两年举办一届，由克利伯风险投资公司面向全球业余帆船爱好者，通过他们自费报名并接受赛前培训，在职业船长的带领下，驾驶由世界知名城市或港口命名的参赛船。由于赛事共分8个赛段，每段航行距离不同，参赛难度、参赛费也不同，因此大多数水手只参加其中的某一段或几段赛程，只有少数水手能参与全球航行，而宋坤就是为数不多的完成环球全部航行路线的人之一。
致命的海上风暴
12条赛船24小时不间断竞赛的赛制给船队带来了压力，在长达23米的帆船上，队员们要24小时轮流值班来处理航程途中的各种工作，每人的轮值时间为4小时，其中有项工作是爬到29米高的桅杆上去做桅杆顶部维修，剧烈摇晃的顶部每次都让人肾上腺素极速飙升。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航行中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碰上一场又一场致命的海上风暴。层层巨浪从头顶上盖过，人和船被卷到海里，所有人屏住呼吸，在危急中系上甲板上的安全带，让身体和船紧紧挂在一起。如果这个时候被大浪冲下甲板是非常难救援的。在15/16赛季中，曾经有一名船员在一次风暴中落水，尽管船队尽了最大的努力，用了90分钟的时间将他救援回甲板，但是已经难以挽留她的生命。海浪中的生与死就在一线之隔，你在船上就是生，离你身边十几公分的地方就是巨浪中的长眠。船上的一台监控摄像机几乎完整地记录下了我们经历每一次风浪的过程，即便船上备好了足够多的止痛药，甚至是尸体袋，做好万全的准备和应对措施，可瞬间的生死却无法预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有可能受伤或者死亡。
在这样一个非常艰苦的条件下，船队在北太平洋经历了整个航行途中最大的一场风暴。在青岛到旧金山，横跨太平洋的路上，船在波峰大浪之间几乎完全失控，四个舵手合力都难以控制整条船，风暴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所有人都在命悬一线的瞬间默默祈祷。后来有个船员跟我说，他当时脑子想着人要到下舱去，腿却根本不听使唤，只好双膝跪在甲板上过了一整晚，四肢已经完全丧失了移动的能力。在一个绝望而清醒的凌晨，大约在4点多钟的时候，天开始渐渐有了微光，一个星期没有见过的太阳从海面上升起来，而伴随着日出的就是那场风暴的平息。船员们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升起来，将白帆染成金黄色，在那一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许活着本身就是一个特别珍贵的礼物了。
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
航海过程中，会认识很多神奇的海洋动物。海面上经常出现几头甚至几十头海豚追着船嬉戏，也会在不经意间被慌不择路的飞鱼砸中脑袋。最美的是在夜晚，那些发着光的生物让你觉得置身在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梦幻国度，那些电影里的场景是真实存在的。船在驶过赤道的时候，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天上已有点点星光，海面已是不可捉摸的黑，水面上开始有很多微弱的亮点晃晃悠悠地闪着，很快帆船下面出现了一大片水母群，发着光的水母就像几百个大大小小的灯笼，追着船尾，留下一道道微蓝色光线，所有船员都兴奋了起来。不止是水母，还有海豚的背脊、闪着荧光的浮游生物、满夜的星空，白天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船员们知道脚下的这片海洋存在太多美丽的生物，每一位水手会格外小心，不会把一点点垃圾丢到水里。吸烟的水手会把烟蒂塞到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到了下舱放到垃圾处，到岸后再一起处理。在地球上，人类真的不是唯一的主人，能和世界上所有的动物一起享有同一个家园，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是船员之间流传的一句话。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会格外珍惜一切资源。在航行途中，水是最稀缺的。船员喝的水，是经过海水净化的淡水。船上有一个制水机，能把海水净化成为淡水，做饭和饮用可以从水箱里取用。除此以外，刷碗、洗澡、洗衣服尽量用海水或者雨水解决。饮水机坏了，这意味着全体船员要用海水煮意大利面，每四小时的值班，才可以得到75ml的淡水，这相当于一个纸杯的三分之二水量。一个星期后靠岸，第一件事情是去酒吧，当站在洗手间的马桶旁边时，心里塞满说不出的滋味。从洗手间出来，团队里有人说：“你们看Vicky，肯定刚用了冲水马桶。”所有人都笑起来。在陆地上，有太多宝贵的资源，它们并不需要很多金钱去换取，比如干净的水源、可以自由照耀的温暖的阳光、可以呼吸的空气。
环球航行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片海上的星空。躺在甲板上望着漫天的星星，在没有空气污染的大海上空，它们密密麻麻地挨着，美得不可方物。它们都是另外一个星系的“太阳”，在这些可能存在生命的无数行星中，有多少文明在诞生，多少文明在消亡。我们的祖先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懂得如何使用自然界的风去到自己想要去的目的地，在这个过程中，既不需要消耗任何不可再生的能源又不会产生噪音，帆船就是浩瀚璀璨的人类文明和自然文明中最智慧的一颗行星。
航海还可以给我们带来人生的哲理，靠风帆接受风力前行的帆船，当风从正面吹来时是没有办法直行的，但角度偏离正顶风45°时，就可以利用上下的气压差来前行。很多时候虽不能直行，却可以之字形曲折前进。帆船就是这样，不管你走任何一个方向，最终都能到达目的地。自然界的简单道理告诉我们，通常去往目的地是没有捷径的，曲折往返就是你唯一能走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