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健军,江西修水人,小说见于《收获》《小说选刊》《人民文学》《当代》《小说月报》等刊,著有长篇小说《诛金记》《桃花痒》,小说集《穿白衬衫的抹香鲸》《空房子》《行善记》《有花出售》《水门世相》等,曾获首届汪曾祺华语小说奖,第二届林语堂文学奖(小说),江西省优秀长篇小说奖,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首届《星火》优秀小说奖,入选加拿大列治文公共图书馆最受欢迎的中文小说名单。
春天,如我不在
你在,时间都是柔软的
柳青绿,玉兰纯白
这多好啊,动词飞舞,树梢有鸟的歌唱
泥土吐着草叶的光芒
如我不在,这一地的春天都空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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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
这帮尚在尘世的家伙呀,存心与他过不去
他们敲锣打鼓吹着唢呐,他们
将一生的音量放大到了极限
就是吵不醒他,他们的欢乐被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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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有野樱桃
四月的乱石谷必须有野樱桃,必须有野樱桃浩浩荡荡的光芒
必须有生动的流水,必须有新鲜的蕨类,必须有风
必须散布幸福的流言蜚语
那儿有野樱桃,熟透了的野樱桃漫山遍野
芳菲已尽的人间啊,请迁居到野樱桃的东部,继续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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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钉子的人
他手握重锤,手头攥着一枚尖锐
铆着劲捶啊,捶啊,到底同谁有仇
瞧他那模样,好像把自己当作了一颗钉子
发誓要敲进他的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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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牛蹄坑的车前草
请屈尊到牛蹄坑,屈尊到一株车前草的内部
那儿埋着宝藏,那些露珠一样的宝藏
多么像我们内心某个缺失的部分
闪着善良的光芒
让人践踏无数次,依旧隐忍,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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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阳光,我放你们进来
来吧,阳光,我打开窗帘,放你们进来
你们尽管放肆,尽管在我的书页上奔跑
我允许你们顽皮,允许你们撒欢
我热爱你们的抚摸
我贪恋你们的万丈光芒
我像你们一样沉醉那细叶的植物
那是你们的草原,你们的大海
我就是只懒虫,一个心怀幻想的歹人
我情愿迷失在你们辽阔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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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我将车泊在月光的边缘
谁这时走过旷野都是犯罪
你听,金樱子的花香带着刺
在旷野的心脏上漫游,两只金龟子
结伴飞过丛林,它们的私语
连山枣树都无法破译,巨大的蛙鸣
惊落了桐花,洁白的春天撒满一地
几只蚂蚁爬上了我的手臂,这些天真的
信使,径直钻进了我的身体深处
……亲爱的,不管你来与不来
我都将车泊在月光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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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
你说,走这儿,走这个夜晚,
草地空旷得仅仅剩下心跳,银河灿烂
多年不见的星光,像裙裾的蕾丝
近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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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走这儿,走那树林,去那黄竹的身边
那儿静寂,远离人烟
草丛中的石蒜正在抽苔,
正要盛开成我们希冀的模样
–
你说,我们走那湖上吧,走成一双白鸭
和我们的子女走成一湖洁白的精灵
你说,让我们去那地瓜地
看那地瓜一只只饱满,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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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说的已成风,我悲哀地咀嚼
我情愿是只蜂,一身花粉
那是别人的爱情,一瓣花
才是我全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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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不能在你的手心写首诗
我为什么不能在你的手心写首诗
它那么干净,宛如被露珠清洗过的三叶草
你为什么不接纳它,像接纳天池里的一尾游鱼
像接纳喜马拉雅山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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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诞生时就那么干净,纤尘不染
你为什么不接纳它,像接纳少女时的第一个吻
像接纳母亲的第一滴乳汁
像接纳曾祖父额头飞动的一根白发
–
我想过把它写在芭蕉叶上,也想过
把它写上云朵
刚蜕壳的蝉翼多么透明,又是多么单薄
一个词语就会砸出一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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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开你的手心好不好?
让我把诗写在你的手心好不好?
你就忍心看见它成为无家可归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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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不是它的罪过,也不是我的罪过
我多么渴望给它找个干净的地方,除了你的手心
没有别的地方会是它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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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个锁匠
如果我是个锁匠,倾其一生
我就铸造一把锁
锁住每一个你在的春天
以及你脱落的牙齿,苍白的发丝
让铁扣穿透你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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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与你一起做这个试验
我不会打造钥匙
就连锁孔也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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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煞了每一朵菊
我爱煞了通往田园的小径
爱煞了菊开万朵的田园
我爱煞了每一朵菊
爱煞了诞生她的秋天
我爱煞了那洁白的,纯黄的
所有丢不开的颜色
爱煞了她在水中饱满的身体
我爱煞了她腹部的万缕纹身
我爱煞了她婉转的舌尖
爱煞了她舌尖上浅浅的甜
我爱煞了那让我沉恋的毒
她不让我生,也不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