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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初学集》 [清]钱谦益

(鹅行闻潜山战胜而作)
鹅双飞天雨霜,黑云亘天贼垒长。烽烟氵反水连涡水,城阙襄阳并雒阳。
其中献贼尤佼佼,毒如长蛇疾于蚤。潜山败衄游魂,弃垒孤栖走穷鸟。
督师堂堂马伏波,花马刘亲斫阵多。三年笛里无梅落,万国霜前有雁过。
捷书到门才一瞥,老夫喜失两足蹩。惊呼病妇笑欲噎,炉头松醪酒新。

(黄长公七十寿歌石斋詹事之兄也)
君不见清漳孤臣逮系时,轰雷掣电相奔随。北寺纷传苇笥籍,石工待琢端礼碑。
又不见圣人一朝解罗网,大辟虞门埽汉党。白鹤惊看华表还,金鸡喜见纶竿上。
石公之兄隐者流,蚤耽黄卷今白头。雕龙吐凤擅词赋,玉杯繁露传《春秋》。
七十长筵列孙子,弟劝兄酬数千里。共祝皇恩无尽期,漳海西连五溪水。

(送程九屏领兵入卫二首时有郎官欲上书请余开府东海任捣剿之事故次首及之)
虏骑流闻薄紫荆,频年庙算倚征兵。纶巾督阵推君往,玉帐论功在此行。
仆射父兄勤远戍,江东子弟敢长征。成师誓戒先徒御,最喜《车攻》颂不惊。

△其二
百万援兵集虎貔,羯奴送死更何疑。直须撒豆堪成队,况复投醪可犒师。
绝辔残云驱未,扶桑晓日候旌旗。东征倘用楼船策,先与东风酹一卮。

(壬午除夕)
蓬荜依然又岁除,如闻幽仄问樵渔。耗磨时序心仍在,管领山林计未疏。
爆竹声中传火急,椒花颂里解严初。闲房病妇能忧国,却对辛盘叹羽书。

初学集卷二十下

○东山诗集(四)
(起癸未正月,尽十二月。)

(癸未元日)
江天海日自新正,宫柳春条淑气生。花鸟房栊看旋好,竹梧池馆报初成。
禁城云护铜龙晓,阁道风回金虎清。社叟醵钱期诅虏,拟储昔酒贺升平。

(元日杂题长句八首)
青阳玉律应三元,是日朝正会禁门。北阙千官咸拜手,东除上宰独言。
甘泉烽火通廷燎,绨几香烟覆殿樽。朝罢开颜定相贺,年年虏退有殊恩。

△其二
长淮南北并喧う,鬼卒阴风卷地来。计吏每忧烽燧近,援师长畏驿书催。
奴锋却以长驱顿,胡马疲于倒载回。禽纵可知天意在,藁街悬首不须推。

△其三
淮海诸侯拥传车,长沙子弟近何如?空传陶侃登坛约,谁奉田畴间道书?
投笔儒生腾羽檄,辍耕野老奋锄。可怜骄虏非敌,狼藉游魂待埽除。

△其四
东略舟师岛屿纡,中朝可许握兵符?楼船捣穴真奇事,击楫中流亦壮夫。
弓渡绿江驱貊,鞭投黑水驾天吴。剧怜韦相无才思,省壁愁看海图。

△其五
老熊当道踞津门,一旅师如万骑屯。矢贯成死狗,槛收牛鹿比孤豚。
悬头少吐中华气,面全褫羯虏魂。岁酒盈觞清不饮,为君狂喜重开尊。

△其六
庙廊题目片言中,准拟山林著此翁。客至敢论床上下,老来只辨路西东。
延登尽说沙堤好,刺促宁怜阁道穷。千树梅花书万卷,君看松下有清风。

△其七
此生赢得老痴顽,眼底孙刘亦等闲。潘岳已从槐柳列,石生宁在马蹄间?
中宵不作乘车梦,清晓长舒对镜颜。邓尉梅花侵夜发,香车明日向西山。

△其八
春日春人比若耶,偏将春病卸铅华。绿窗旧谱姜芽字,绮阁新评玉蕊花。
晓镜十眉传蜀女,晚帘双燕入卢家。江南尚喜无征舰,院落烧灯听鼓挝。

(闽人陈遁鸿节过访别去二十年矣)
叹息吾衰甚矣时,廿年重见益凄其。未通问讯先垂泪,不识形容但记诗。
乱后情怀听夜雨,别来踪迹看残棋。凭君卷却《梁溪集》,共对檐花尽一卮。

(留鸿节)
突兀相看执手时,依然旧雨忆前期。观河面皱嗟君老,临井腰悬笑我衰。
历历旧游成故鬼,悠悠昔梦在新诗。客中何物留君住?凭仗江梅玉雪枝。

(冯二丈犹龙七十寿诗)
晋人风度汉循良,七十年华齿力强。七子旧游思应阮,《五君》新咏削山王。
书生演说鹅笼里,弟子传经雁瑟旁。纵酒放歌须努力,莺花春日为君长。

(郑大将军生日)
戟门瑞霭接青冥,海气营云拥将星。河鼓光芒朝北斗,《握奇》壁垒镇南溟。
扶桑晓日悬弧矢,析木长风送柝铃。荡寇灭奴须及早,伫看铜柱勒新铭。

(鲁孔孙画竹歌)
古来画竹纷可数,长庆萧郎乃其祖。乐天一百八十字,字字萧森是竹谱。
画师画竹如写真,肥皮厚肉非其伦。能貌高流与静士,岂是寻常点笔人。
吴门朱鹭好登涉,华山归来竹满笈。倚壁挥毫每长啸,长鬣飘萧散箨叶。
归郎昌世亦潇洒,风枝雪干非常写。一茎两茎自点染,花前酒后晴窗下。
朱老画竹盈几束,粉壁长竿森羽纛。粉壁移居赁俗人,卷轴丛残散灯烛。
归郎知我爱此君,便面长笺频见分。儿童窃取友朋乞,缘手散去成烟云。
每言赏竹贵得意,东轩北窗饶翠。朱老归郎吾眼中,渭滨千亩皆画笥。
钱塘鲁生字孔孙,频携画竹来江村。竹深堂中坐翻阅,堂前几上争翩翻。
禾髯进士题识夥,近援仲圭往与可。竹家南董诚有之,譬如说食腹岂果。
我挂鲁竹堂之端,草堂五月生昼寒。轻纱幅巾六尺簟,竹窗尽日凭阑干。
孔孙为人皎松雪,冷比霜筠直比节。闲来写竹如白云,只可山中自怡悦。
我非乐天好事流,一十五竿惭见投。作歌愧乏檀栾思,但觉下笔风飕飕。
清阴寂寂覆茅屋,棋罢间将道书读。月落庭空一见君,世间果有千寻竹。

(虫诗十二章读嘉禾谭梁生雕虫赋而作(并序))
(禾髯进士谭埽著《虫赋》三十七篇,援据古今,极命物理,自称原本于《庄子》虫天之道,及其远祖景《化书》。而吾窃窥其指意,盖亦《荀卿子》请陈亻危诗之意,有托而云者也。元微之司马通州,赋《七虫诗》二十一章,其自序以为备琐细之形状,而尽药石之所宜,庶亦叔敖之意。传称禹铸九鼎,使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仁人君子之用心,古今一也。余读禾髯之赋,忾然叹息,作《虫诗》十二章以诒之。微之固云:蛇之毒百,虫之辈亦百。而赋止于七虫。禾髯之赋虫,亦以百计。而余诗止于十二虫。余之意即微之之意,亦即禾髯之意也夫。癸未三月十六日。)

△蜘蛛
著物横丝巧,谋身长周。螫人惟果腹,送喜又当头。
映日文偏著,漫天网不收。禁持凭鼠妇,吞噬莫相尤。

△灯蛾
蜡炬明宵宴,兰膏炳烛房。可怜争扑触,犹欲较低昂。
未许因人热,那能借壁光。君看焦烂客,仍得坐高堂。

△蝉
貂尾同文彩,冠用羽仪。涂泥羞末品,鸣噪竞高枝。
聒耳荧丝竹,如簧乱鼓吹。何须诮哑,饶舌正堪嗤。

△蜜蜂
清都为观阁,紫殿作芳丛。不分针芒毒,偏于甜蜜中。
采花迷共主,嚼蜡赚家翁。又讲君臣礼,排衙傲倮虫。

△蛱蝶
轻薄多生种,纨夙世群。梢花矜粉在,掠蜜与蜂分。
栩栩乘宵梦,翩翩傍日曛。滕王图画里,麟阁总输君。

△萤
腐草只如此,余光能几何?偶陪金殿坐,长向玉阶过。
秘阁然藜少,荒原结磷多。天街昏黑候,咫尺乱星河。

△苍蝇
附骥垂天表,鸣鸡聒禁中。巧能窥御笔,误欲点屏风。
国土为樊棘,分身作虫。可能污白璧?摇翅任西东。

△蚊
得志昏黄夕,偷生血肉身。雄豪推豹脚,丑类到浮尘。
下策聊攻火,中宵易及晨。螟尔何族?巢蝶自成邻。

△蛔蛲
何物蛔蛲种,偏能帝所游?窟营腑秽,籍记肺肠幽。
刺探攒多口,钻营并九头。三彭行﹃近,天听却悠悠。

△蚁
党类闻膻夥,功夫时术多。真能倾栋宇,未可薄么麽。
辇重潜营坞,身轻稳占窠。拉逻忧大厦,一木竟如何?

△米虫
宛尔能蝗黍,公然学蠹鱼。耗应雀鼠并,谋岂稻粱疏。
不惜春农苦,频分尚食余。秋风黄叶候,为尔重嗟吁。

△蟋蟀
玉井更筹急,金笼帏幄长。枕函听选将,帘阁看登场。
盆盎成关塞,输赢一哄堂。襄樊频告急,莫恼贾平章。

(禾髯遣饷醉李内人开函知为徐园李也戏答二绝句)
醉李根如仙李深,青房玉叶漫追寻。语儿亭畔芳菲种,西子曾将疗捧心。

△其二
不待倾筐写盎盆,开笼一颗识徐园。新诗错比《来禽帖》,赢得妆台一笑论。

(癸未四月吉水公总宪诣阙诒书辇下知己及二三及门谢绝中朝寝阁启事慨然书怀因成长句四首)
青镜霜毛叹白纷,东华尘土懒知闻。余光乍可从人借,乞火何当向子分?
老去始谙鱼鸟性,穷来长傍鹿麋群。绝交莫笑嵇康懒,即是先生《誓墓》文。

△其二
垂帘隐几坐昏朝,引镜摊书意象遥。香序可堪论甲煎,弹文谁敢证甘蕉。
三眠柳解支憔悴,九锡花能破寂寥。信是子公多气力,帝城无梦莫相招。

△其三
四朝天放一遗民,梧下松间岸葛巾。仕路揶揄诚有鬼,相门洒埽岂无人?
云皴北岭山如黛,月浸西湖水似银。东阁故人金谷友,肯将心迹信沈沦?

△其四
虚堂长日对空枰,择帅流闻及外兵。玉帐更番饶节钺,金瓯断送几书生。
骊山旧匣埋荒草,谯国新书废短檠。多谢群公慎推举,莫令人笑李元平。

(嘉禾司寇再承召对下询幽仄恭传天语流闻吴中恭赋今体十四韵以识荣感)
夕烽缠斗极,昃食动严宸。帝赉旁求急,天章召对勤。
睿容纡便殿,清问及遗民。当宁吁嗟数,班行省记真。
虚名劳物色,朴学愧天人。四达聪明主,三缄密勿臣。
东除宜拱默,北向共逡巡。日月诚难蔽,云雷本自屯。
孤生心自幸,幽仄意空频。漫欲占连茹,何关叹积薪。
丹心悬魏阙,白首谢平津。感遇无终古,酬恩有百身。
尧年多甲子,禹甸少风尘。歌罢临青镜,萧然整角巾。

(次韵徐叟文虹七十自寿诗四首)
少日秦川见此翁,银筝宝马气如虹。春风尝发檀槽里,秋雨都销羯鼓中。
皂帽呼卢三白转,舡醉客百分空。歌阑舞歇黄金尽,赢得童心老尚童。

△其二
棋局何当看朽柯,郎当舞袖自婆娑。每临百尺嗟茎草,更倚千章笑蔓萝。
鼠穴啁啾因梦少,鹅笼吐纳幻人多。麻姑亻疑送千钱酒,莫惜开尊缓缓歌。

△其三
荆扉昼闭突烟轻,世事浑如覆旧枰。薄面亲知从水冷,饥肠儿女任雷鸣。
蚊巢蚁穴多争斗,雁旅鸿宾自却迎。发白可知心并白,焚香散帙有余清。

△其四
悠悠名利笑排场,屈指东陵更首阳。七十古稀应小驻,百年未满莫严装。
浮生作伴皆欢伯,白眼看人即睡乡。无那当歌君不饮,松风吹沸拣芽汤。

(以二十千为城北公称寿侑以二银盏)
满陌青蚨满百年,为君取酒祝长筵。麻姑笑杀临安姥,要索方平买酒钱。

(次韵)
银盏双双介寿年,更将瓜果助红筵。天孙自有天钱使,不比牵牛只欠钱。

(挽西蜀尹西有(长庚)二首)
长庚昼陨蜀岗头,井络星躔暗斗牛。盍以三号观季扎,谁从永夜问班彪。
万言书上黄扉寝,七字诗来青简休。死骨可怜犹蹭蹬,夔门烽火接荆州。

△其二
济物安民事已赊,空余一木寄天涯。墓前定有聪明树,世上应无富贵花。
不瞑目犹营四海,未亡魂已度三巴。伤心岂合扬州死,是处垂杨有暮鸦。

(答嘉善夏雪子枉寄兼订见过二首)
清文丽句满奚囊,吴越才人敢雁行?初日芙蓉谢康乐,月中杨柳孟襄阳。
莲花漏点清宵雨,贝叶经翻静室香。闻道孤山新结隐,只应配食水仙王。

△其二
汗竹溪藤卷帙纷,千金敝帚漫云云。百年自笑吾攻愧,后世还期子定文。
阁涌诸峰山有月,窗含半野水如云。傍檐乾鹊何时噪?洒扫先除蔽榻尘。

(中秋日得凤督马公书来报剿寇师期喜而有作)
衡门两版朝慵睡,檐前鹊喜喧坠地。冠将军来打门,尺书远自中都至。
书来克日报师期,正是高秋誓旅时。先驱虎旅清江汉,厚集元戎出寿蕲。
伏波威灵天所付,花马军声鬼神怖。郢中石马频流汗,汉上浮桥敢偷渡。
浃旬风雨洗青冥,璧月今宵出广廷。老夫洗盏酹尊酒,再拜先占太白星。

(灯下看内人插瓶花戏题四绝句)
水仙秋菊并幽姿,插向磁瓶三两枝。低亚小窗灯影畔,玉人病起薄寒时。

△其二
浅澹疏花向背深,插来重折自沈吟。剧怜素手端相处,人与花枝两不禁。

△其三
懒将没骨貌花丛,渲染繇来惜太工。会得远山浓淡思,数枝落墨胆瓶中。

△其四
几朵寒花意自闲,一枝丛杂已斓斑。凭君欲访瓶花谱,只在疏灯素壁间。

(三良诗(有序))
(三良者,商丘段增辉含素、沂州高名衡平仲、遂安汪乔年岁星也。崇祯戊辰,贼陷商丘。含素谢贤良辟召,率乡人捍贼。贼再攻,陷之,与翰林马刚中俱被执,不屈而死。辛巳春,贼围大梁,平仲以御史巡方,乘城,击却之。上特命以佥都抚豫。贼去,围我师于郾。岁星以秦督赴援,遇贼于襄城,力战死之。是冬,贼复围大梁。平仲固守经年。九月汴沈于河,平仲渡河而北,贼解去,得请归里。奴兵陷沂,平仲夫妇骂贼死之。呜呼!是三君子者,皆余及门之士。余稿项黄馘,视息牖下,观其接踵死事,横身殉国,有余愧焉。白乐天有《哀二良文》,余放之以哀三君子,作哀《三良诗》。)

△段贤良含素
段生湖海士,矫志营儒术。道心既氵亭泓,侠气亦迸逸。
臂鹰弄丸剑,亡羊视占毕。结客少年场,抠衣大儒室。
玄有道聘,铜墨邑宰秩。折腰耻鸣琴,蒿目忧化瑟。
投劾谢京华,ゎ被返蓬荜。汝雒弥氛,汴宋连狂犭。
奔窜咸戴头,迎降多屈膝。拊心念多垒,奋袂起投笔。
部署及妇女,馈饷罄饣罗饣毕。孤城我援绝,悉众贼势壹。
冲梯舞崔嵬,炮石碎栗。城陷尸撑柱,巷战血泌氵节。
堂堂马翰林,并马困绠。生得齐慨慷,逼降互呵叱。
南云敢后死,臧洪意同日。圣朝崇死优,所司奏报失。
千秋万祀后,双庙应律。余昔坐钩党,讼系拘请室。
子来访幽囚,再拜慰茧疾。遂请职橐,奋欲负斧。
重趼赴函丈,酹酒祝元吉。昂藏论节义,憔悴数国恤。
盈朝谁负担?举世尽巾栉。植冠发如竿,流吻涎欲溢。
斯人犹在眼,其言良可质。篝灯见光芒,抠衣想削戍。
哭罢霜满天,诗成月东出。入户长叹息,阴风助啾唧。

△汪中丞岁星
汪子循良吏,斤斤饬簋。修谨固足多,割亦可倚。
一朝拥旄纛,三秦为赐履。雄边当重寄,岂能称指使。
况复覆军余,兵残将亦弛。惊魂怯鼓鼙,败气蒙壁垒。
贼兵下宛雒,军威卷熊耳。乘胜围郾城,援师绝蜉蚁。
牵率残伤卒,长驱与角抵。贼遂拔围来,其行疾如鬼。
士饱如狼噬,马腾竞帆驶。我师不能军,辙乱复旗靡。
哀哉二万人,屠尽羊豕。堂堂大中丞,孤身策马棰。
首已离鱼剑,胸犹集猬矢。呜呼数年来,盗贼易纲纪!
弈棋国谋误,儿戏师律否。武夫保项领,文臣涂脑髓。
项城傅丧元,襄城汪折趾。甲弃战场外,马归贼营里。
征兵抟泥沙,催战促刻晷。但知赴期会,谁复量彼己。
归元国子生,免胄先轸喜。三败谁能反?一死亦可矣。
忆子为郎时,矫时柱顽鄙。杭论每仰屋,愤盈或抵几。
裹革固所期,舆尸亦求是。哀哉殉国心,耿耿殁犹视。
长歌聊慰藉,人生会有死。不见韩城相,低头向水。

△高侍郎平仲
平仲巡两河,揽辔出西台。寇方燎原,宛雒荡劫灰。
移师围大梁,投鞍成覆敦。登陴七昼夜,死守凭崔嵬。
累卵我势急,中目贼焰推。保汴唯女劳,国功帝念哉!
遂膺全豫寄,旌节焕昭回。解严逾夏秋,悉众贼复来。
长堑截飞鸟,巨炮轰殷雷。潜隧穿地裂,梯冲舞风颓。
及堞骨相柱,薰穴尸成堆。负户我告病,濡褐敌未衰。
是时诸道兵,左次大河隈。半夜朱仙镇,十万溃喧う。
沈城声援绝,馈运甬道。擂石尽发栋,陈焦资炊骸。
噬指徒恸哭,大临谁告哀?河伯为解围,洪流夜击。
我师既北徙,贼戈亦南回。优诏许休沐,宠秩旌厥能。
还家甫抹马,虏入沂城隳。抗辞骂凶丑,并命捐匹侪。
吁嗟忠壮士!纠罹凶灾。贼锋乍撞扌必,奴刃旋提捶。
自从兵兴后,屠溃自相偕。金柝不夜击,和门尝昼开。
九攻敌已穷,三板志不乖。方镇皆斯人,王略宁未恢。
何当大星陨,坐见长城坏。我非哭其私,惜此天下才。

(绛云楼上梁以诗代文八首)
负戴相将结隐初,高榆深柳惬吾庐。道人旧醒邯郸梦,居士新营履道居。
百尺楼中偕卧起,三重阁上理琴书。与君无复论荣观,燕处超然意有余。

△其二
丽谯如带抱檐楹,置岭标峰画不成。堵波呈双马角,招真治近一牛鸣。
琴繁山应春弦响,月白香飘夜诵声。还似玉真清切地,云窗风户伴君行。

△其三
层楼新树绛云题,禁扁何殊降紫泥。初日东南长自照,浮云西北任相齐。
花深纲户流莺睡,风稳雕梁乳燕栖。一曲洞箫吹引凤,人间唱断午时鸡。

△其四
三年一笑有前期,病起浑如乍嫁时。风月重窥新柳眼,海山未老旧花枝。
争先石鼎搜联句,薄怒银灯算劫棋。见说秦楼夫妇好,乘龙骑凤也参差。

△其五
绛云楼阁榜齐牢,知有真妃降玉宵。匏爵因缘看墨会,苕华名字记灵箫。
珠林有鸟皆同命,碧树无花不后凋。携手双台揽人世,巫阳云气自昏朝。

△其六
燕寝凝香坐翠微,辰楼修曲启神扉。逍遥我欲为天老,恬澹君应似月妃。
霞照牙箱双玉捡,风吹纶絮五铢衣。夕阳楼外归心处,县鼓西山观落晖。

△其七
宝架牙签傍绮疏,仙人信是好楼居。风飘花露频开卷,月照香婴对较书。
拂纸丹铅云母细,篝灯帘幕水精虚。昭容千载书楼在,结绮齐云总不如。

△其八
驾月标霞面面新,玉箫吹彻凤楼春。绿窗云重浮香母,翠蜡风微守谷神。
西第总成过眼梦,东山犹少画眉人。凭阑共指尘中笑,差跌何当更一尘?

(癸未除夕)
三年病起埽愁眉,恰似如皋一笑时。渐喜闺门欢有绪,剧怜海宇乱如丝。
升平节物椒花在,感激心情腊酒知。莫讶骰盘争喝遣,要将连掷赌王师。

(甲申元日(附))
又记崇祯十七年,千官万国共朝天。偷儿假息潢池里,幸子魂销水前。
天策纷纷忧帝醉,台阶两两见星联。衰残敢负苍生望,自理东山旧管弦。

初学集卷二十一
○杂文(一)

(春秋论一)
《春秋》书曰:“晋赵盾弑其君夷皋。”欧阳子曰:“学者不从孔子信为赵盾,而从三子信为赵穿。”欧阳子之意,主于掊击三子,而未尝于左氏之传易其心而求之也。《左传》曰:“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宣子未出山而复。”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视于朝。宣子使赵穿迎公子黑臀于周而立之。壬申,朝于武宫。”左氏之证赵盾之弑者有三:灵公在则出奔,闻弑则未出山而复,一也;弑君者穿也,逆新君者亦穿也,而宣子使之,二也;太史以不讨贼责盾,盾以诒伊戚自责,俄而使之逆黑臀焉,于讨贼之说何居?三也。左氏证盾之弑君,可谓深切著明矣。而曰信为赵穿者,何也?亡不越竟,反不讨贼,董狐之狱辞也。盾而不与闻乎弑也,则亡必越竟。不越竟,则必与闻也。盾而不与闻乎弑也,则反必讨贼。不讨贼,则又必与闻也。反而讨贼,则贼之主名穿也。反不讨贼,则贼之主名盾也。譬之律家,杀人,穿,下手之人也;盾,造意者为首也。故曰:“非子而谁?”此董狐之狱辞也。孔子曰:“越竟乃免。”越竟乃免,犹云讨贼乃免也。讨贼则必越竟,不越竟则必不讨贼,此一事也。孔子诛盾之心,以其与闻乎弑,而必不肯越竟,则反不讨贼,又不待言也。董狐断赵盾之狱以两言,而孔子以一言,孔子之议狱也精矣,左氏之记事也核矣。

(春秋论二)
以高贵乡公之事按之,则可以断赵盾之狱矣。盾自帅中军,废置生杀,盟会侵伐,皆出其手。士会曰:“盾,夏日之日也。”举国畏之久矣。灵公欲杀之,非独患其骤谏也,愤其专也。高贵乡公出怀中黄素诏投地曰:“行之决矣,正使死何惧。”亦此意也。成济者,盾之赵穿也。穿与胥甲父同罪,而穿庇之,欲以有为也。贾充叱成济曰:“司马公畜养汝辈,正为今日。”盾之庇穿犹是也。陈泰者,盾之董狐也。盾曰:“呜呼!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司马昭见泰泣曰:“玄伯,天下其如我何?”泰曰:“惟腰斩贾充以谢天下。”又曰:“但见其上,不见其次。”昭乃更不复言。盾与昭之情状何其似也!昭能收成济斩之,盾不能,何也?成济奴隶小人,昭视之孤豚腐鼠耳。穿者,盾从父昆弟之子,使之掌兵得众,以行其弑逆。弑君之后,使将而迎新君,不解其兵柄,以自固也。昭之杀济也,以解众也。盾则何解之有?齐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杼杀之,犹有畏心焉。盾于晋史之书弑也,坦腹而当之。彼以为国之命,负仁俭恭敬之伪名,为国人之所与,虽弑其君,而可以不惭也。盾未尝辞弑君也,左氏未尝不信盾弑也。百世之下,儒者曲为之解,不已愚乎?苏子繇曰:“亡而不越竟,反而不讨贼,安知盾之非伪亡,而使穿弑君?”曰:“盾非伪亡者也。盾在国中,惧灵公挟之以为质。盾出而穿可以纵兵无所忌也。”《公羊》曰:“赵穿缘民众不说,起弑灵公,然后迎赵盾而入,与之主于朝,而立成公。”穿之迎之也,盖曰:君弑矣,君弑则可以复矣。此盾亡不越竟之案也。

(春秋论三)
《左传》曰:“许悼公疟,饮大子止之药卒,大子奔晋。”书曰:“弑其君。”此叙许止弑君之案也。止之弑君,孰书之?许之国史书之也。孔颖达曰:“仲尼新意实非弑,而书弑,非也。”然则悼公曷为书弑?止弑之也。左氏曰:“饮世子之药卒。”公羊亦曰:“止进药而药杀也,止之弑悼公,以药弑也。”以药弑,与以刃弑,有以异乎?《左传》又曰:“大子奔晋。”止药杀其父,身为药主,不繇国医,国人不与而奔晋也。传书奔晋,所以成乎其弑也。自《公》《》主不尝药之说,而后儒纷然聚讼,曰:止非实弑,《春秋》加弑焉,以讥子道之不尽也。夫子道曰不尽云尔,加弑焉,与商人蔡般等。孔子之制法,若是酷乎?不尝药曰弑,推刃亦曰弑,商人蔡般不有佚罚乎?然则二传何为而有此言也?曰:此必许止弑逆之后,欺罔其国人,哭泣ヱ粥,伪哀痛以自盖也。流闻者不察而信之,是以传于此言也。不立乎其位以与其弟,则不奔晋。大子奔晋,则虺之位非其兄之所与明矣。奔晋之后,死不死未可知,曰未逾年而死,吾无征焉尔。《左传》载君子之言曰:“尽心力以事君,舍药物可也。”人子尽心力以事君,犹舍药物,而况于以药弑乎?左氏之书,往往旁摭异闻,盖《公》《》之前,已有不尝药之说,故引君子之言以驳正之,非真以为不舍药物而加弑也。《公羊》曰:“君子即止自责而责之也。”《春秋》之立法,犹律令也。律令之议罪也,必傅其所当比。以其人之自责而入之也,亦将以其人之不自责而贳之乎?如是而何以为刑书?

(春秋论四)
自公孙弘、董仲舒为公羊学,武帝尊公羊家,繇是公羊大兴,西汉多引公羊家断狱。张汤为廷尉,欲傅古义决狱,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平亭疑法。以汤之酷烈如此,况其它乎?朝廷有大议,儒者往往引经谊裁断,一言而决。至使人主宰相,相顾叹息。于经术则善矣,以此为折狱之准,则非也。汉律不可见矣,唐、宋以后,各有律法,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著为令。顾欲引《春秋》之义,断后世之狱,是犹禁奸盗以结绳,理文书以科斗,岂不缪哉?汉世去春秋未远,《公》《》之学,即齐、鲁之学也。援《春秋》以断汉狱,犹为近之。本朝去汉远矣,而况于春秋乎?乃欲以赵盾、许世子止之狱辞,傅本朝之律令,不已迂乎?近代进药之狱有二,以唐事断之可也。世宗之升遐也,与唐宪宗相似,柳泌、僧大通付京兆府决杖处死,方士王金等之议辟,宜也。李可灼之事,与柳泌少异,以和御药不如法之律当之可也,当国大臣,则有穆宗贬皇甫之法在,不此之求而援引《春秋》书许止之义,效西汉之断狱,此不精于经谊之过也。

(春秋论五)
自古谗佞小人,唱邪说以摇国论,未有不援引经谊,粲然可观者也。本朝穆庙初,大臣欲反王金之狱,则曰先帝不得正终,子无改父。此亦佞人之言,似是而非者也。赵昭仪倾乱汉室,亲灭继嗣,司隶请事穷竟,丞相以下请正法。议郎耿育上疏,以为愚臣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匮之计,又不知推演圣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内,暴露私燕。晏驾之后,尊号已定,万事已讫,乃探追不及之事,讦扬幽昧之过,此臣所深痛也。即如臣言,宜宣布天下,使咸晓知先帝圣意所起。不然,空使谤议,上及山陵,下流后世,远闻百蛮,近布海内,甚非先帝托后之意也。孝子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育之言皆应经谊,岂非佞人之尤者乎?近代小人,訾挺击、移宫之事者,曰慈曰孝,上痛山陵,下惜宫禁,皆耿育之议为之祖也。《春秋》书曰:“夫人孙于齐。”《左传》曰:“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夫人姜氏薨于夷,齐人以归。夫人氏之丧至自齐。《公羊》曰:“贬必于重者,莫重乎其以丧至也。”何休曰:“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必于臣子集迎之时贬之,所以明诛得其罪也。”吾夫子,鲁之臣子也,于鲁之二夫人,大书特书,无所忌讳。耿育之所谓暴露私燕,谤及山陵者,吾夫子其戎首也哉?
天启进药之狱,蒙有猜焉。进药决之禁中,阁臣不为药主,一也;光宗寝疾弥留,非以红丸故,奄弃万国,二也;舍崔文而问李可灼,三也。梁子曰:“于赵盾见忠臣之至,于许世子止见孝子之至。”儒者相沿服习,以为精义。执此以断斯狱,则过也。高新郑,非小人也,假经义以讼王金,比于佞矣。异议者奉其言为圣书,则舛也。既而曰:《三朝要典》,允称信史。光庙《实录》,亟须刊定。阐累朝之慈孝,洗君父之恶名,莫不援据经谊,依附忠厚。庄生有言:儒以诗礼发冢。其是之谓乎?余故作《春秋论》五篇以证明之,知我罪我,亦以俟后之君子。崇祯元年四月甲子记。

初学集卷二十二
○杂文(二)

(鸡鸣山功臣庙考上)
《太祖实录》:洪武二年正月乙巳,立功臣庙于鸡笼山。六月丙寅,功臣庙成。论次诸臣之功,以徐达为首,次常遇春,又次李文忠、邓愈、汤和、沐英、胡大海、冯国用、赵德胜、耿再成、华高、丁德兴、俞通海、张德胜、吴良、吴祯、曹良臣、康茂才、吴复、茅成、孙兴祖,凡二十有一人。命死者塑像祀之,仍虚生者之位。初,胡大海等殁,上命塑其像于卞壶、蒋子文之庙,至是复塑像于新庙。是祀也,掌在太常,记在《会典》,二百余年已来,未之有改也。
太仓王世贞独考其误,以谓国初之封六王,韩、魏、郑、曹、宋、卫也。立庙之时,韩、宋犹未受封,何以前知其不令终而绌之?黔宁是时官不过指挥,何以知其必树大勋而骤登之?此记事者之误也。然则云何?曰:塑像虚位诚有之,其后如韩、宋者,则弗克与享也。今之位次,据永乐初年见在者而书之也。王氏之考核矣,而未及详也。夫岂惟黔宁哉!初封二十八侯,何以独举五人?继封十二侯,何以独举一人?自蕲国以外,皆以有功待封者也。若黔国,则与黔宁比肩者也。如《国史》之云,其所谓论次者,以何为援据乎?《国史》于二年既云论次诸臣之功,定祀二十一人矣,七年六月书祭新战没定辽卫指挥高茂等三十八人,八年正月又书增祀华云龙、李思齐等一百八人,九年又书祭何文辉及有功者一百八人,十三年又书祭顾时以下二百八十人。以二年之定祀者为是,则七年以后不宜增;以七年后之增祀者为是,则二年之祀未尝定。同是祀典,同是《国史》,而前后舛错如此。此所谓以子之矛,陷子之者也。虚位塑像,王氏以谓诚有之,吾以为非也。二年正月,上敕中书省臣曰:诸将相从,捐躯戮力,开拓疆宇,有共事而不睹其成,建功而未食其报。追思功劳,痛切朕怀。其命有司,立功臣庙于鸡笼山,序其封爵,为像以祀之。九年七月,又谕礼官曰:“诸将始从征伐,宣力效劳。朕于爵赏,不敢吝惜,大者公,小者侯,死则俾之庙食,以报其功。”繇二年之敕观之,则云塑死者之像;繇九年之谕观之,则云报死者之功。其辞意甚明也。令果有生者虚位之事,则立庙之日,宁不以此明谕省臣,而独谆复于死者耶?《罗鹤记》云:“鸡鸣山庙祀,定于洪武十一年。”斯又与二年何异?《一统志》云:“南京功臣庙,建于洪武二十年。”嘉靖中,科臣礼官驳郭威襄配享之议,皆援以为证。且谓黔宁、东瓯,此时尚在,以实生者虚位之说。虽然,宋、颍、凉三公,与长兴、武定二侯,皆无恙也。如宋、颍、凉三公者,将先虚位而后绌之耶?长兴、武定,或先虚位而后不及补耶?王景撰黔宁《神道碑》云:“王薨之明年,塑像功臣庙,敕太常祀以大牢。”令二十年位次已定,则黔宁之塑像,何以待其薨之明年耶?传曰:“豫凶事,非礼也。”记曰:“之生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为也。”以皇祖之神圣,观会通以行典礼,而缪若是耶?故生者虚位之说,吾断以为无之。

(鸡鸣山功臣庙考下)
然则二十一人之祀,其定于何时乎?曰:吾未有征也。其殆当圣祖末年,胡、蓝二党底定,诸公侯之以罪诛者,以嫌死者,芟夷既尽,而后二十一人之论次始定乎?国初,文臣则平章,武臣则都督指挥,皆得祭。《洪武图志》云:“功臣庙在鸡鸣山南,凡本朝开国元勋,功在社稷,泽及生民者,则祀于此。”志刻于洪武二十八年,岂圣祖末年,尝汰除祭文武诸臣,而独举元勋之祀乎?考之《会典》,正祭中山以下六人,配以郢国以下十五人,两庑各立一牌,总书故指挥千百户卫所镇抚之灵。盖举汰除祭诸臣而合祀之也。《一统志》所载定于洪武二十年者,庶几近之。
虽然,二十一人之论次,果出自圣祖,其权衡未有不曲当者也。今则犹有猜焉。六王吾无间然矣,六王以下,梁国六公,皆与享太庙者也。而永义独不在二十一人之列。享祀之礼,莫重于太庙,古所谓其从与享先生王祭于太者也。举其重而废其轻,于义何居?二年正月丁未,以功臣廖永安等配享太庙。四年四月,定合祭功臣配享之礼,永安等七人之配享太庙,旧矣。不知何时革而为六也?六年,赐永安等七人谥号。九年加赠,十三年改封郧国。圣祖之追念永安,未尝少杀也。郑晓谓九年罢永安祀者,误也。然则太庙之黜郧国,殆未必出圣祖之意矣。功臣庙之祀,又安得而绌之?如谓德庆之获罪,足以累其兄,则泗国独无宋国为之弟,而虢国独无南安为之弟乎?然则永义、郧国之不祀功臣庙者,非定论也。国初死事诸臣,与于两序者,梁国五公之外,济国、安国、东海、燕山四人而已。在太平则有东丘辈而不得与,在南昌则有陇西、忠节辈而不得与,在康山则有济阳、清河、高阳、安定辈而不得与。至于陷虏剖腹如乐浪者,以督府峻赠上公,而亦不得与。东丘诸公,纵不得与梁国六公等,独不当与济国、东海、燕山相上下乎?乐浪之忠烈,又岂少逊于安国乎?如谓东丘诸公死事之地,已有特祠,则梁国不尝祀于南昌,而越国不尝祀于金华乎?故吾谓济国四人之祀,其于以报国初死事之臣,殆有未尽也,此亦非定论也。开国功臣以逆诛,以嫌死者,例不得与享。其有生封侯,死封公,赠谥稠叠,而亦不得与者。身死之后,党事发露,如滕、杞、陕、许、芮、永诸公是也。滕国之祭,已见于《国史》,盖而后黜者也。独吴海国俨然从其兄之后庙食至今,何居?庚午五月之诏,播示天下者,海国不在二十七人之列乎?其罪状未明,纵不比于滕、杞诸公,又岂独后于陕国乎?陕国不祀而海国祀,其何以服陕国之心乎?海国之得祀,于祀为不典,于国为失刑,此未必圣祖之意也。恐亦非定论也。以位次考之,其载在《会典》者,东序则冯郢国以下七人,西序则胡越国以下八人,与今庙中位次相合。吴江国在西序,吴海国在东序,皆居第五。跻海国于江国之上,斯为越祀矣。《实录》则云:“次胡大海,次冯国用。”皆西先于东。江国兄弟,适当其次。而华高、丁德兴序于俞虢国、张蔡国之上,则以配享太庙之元勋,抑而居下,又未可谓之顺祀也。繇此推之,二十一人位次,《实录》《会典》,彼此错互,已不可考正。《一统志》之所载,未知何所援据,又岂可遽信哉?吾学《周礼》,其可为三叹已矣。然则嘉靖中太庙配享之议如何?曰:文成,宜与享太庙者也。进威襄于二十一人之列,吾无讥焉尔。

(《致身录》考)
成化间,吴江处士史鉴明古与长洲吴文定公为友,尝请文定公表其曾祖讳彬字仲质之墓,今《匏庵集》中所载《清远史》《府君墓表》是也。万历中,吴中盛传《致身录》,称建文元年,彬以明经征入翰林为侍书。壬午之事,从亡者三十二人,而彬与焉。彬后数访帝于滇、于楚、于蜀、于浪穹。帝亦间行数至彬家。诸从亡者,氏名踪迹,皆可考证。前有金陵焦修撰序,谓得之茅山道书中。好奇慕义之士,见是录也,相与欷嘘太息,徨凭吊,一以为必有,一以为未必无。南科臣欧阳调律上其书于朝,且有欲为请谥立祠,附方、铁诸公之后者。
余以墓表暨录参考之,断其必无者有十:
表称彬幼跌宕不羁,国初与诸少年缚贪纵吏献阙下,赐食与钞,给舟遣还。恭谨力田,为粮长,税入居最。每条上利害,多所罢行,乡人赖之。如是而已。令彬果逊国遗臣,纵从亡访主,多所讳忌,独不当云曾受先朝辟召乎?即不然,亦一老明经也。其生平读书缵文,何以尽没而不书乎?文定之表,盖据明古行状,何失实一至于此?其必无者一也。表称每治水诸使行县,县官以为能,推使前对,反覆辨论,无所畏。彬既从亡间归,尚敢邛首伸眉,领诸父老抗论使者前,独不畏人物色乎?县官岂无耳者,独不知为故翰林侍书,推使前对使者乎?其必无者二也。表记彬生平自缚吏诣阙,足迹不出里。录载其间关访主,廿年之间,遍走海内,何相背也?洪熙初,奉诏籍报民间废田,减邑税若干石,以录考之,彬方访帝于滇南,何暇及此?其必无者三也。表言彬重然诺,遇事不计利害,至死不悔。而录云以从亡为仇家所中,死于狱。彬实未曾死狱,而云以从亡死狱,甚其词以觊恤也。表书其卒之日宣德二年三月十日,而录云后三日。书其年六十有二,而录云六十七。卒之年与日皆舛误。其必无者四也。从亡徇志之臣,或生牧圉,或死膏草野,或湮灭而渊沉,或鸟集而兽散。身家漂荡,名迹漫漶。安有晏坐记别,从容题拂,曰某为补锅匠,某为葛衣翁,某为东湖樵,比太学之标榜,拟期门之会集哉?野史记壬午七月,有樵夫闻诏,自湛于乐清之东湖,今则以为从亡之牛景先。岂湛湖者一樵,从亡者又一樵耶?其必无者五也。录载彬入官后元年谏改官制,四年请坚守,请诛增寿,皆剽窃建文时政,以彬事傅致之也。不然,何逊国诸书,一时论谏皆详载,而独于彬削之耶?其必无者六也。录后有敷奏记事,洪武二十四年八月廿五日,东湖史仲彬缚贪纵官吏,见上于奉天门,赐酒馔宝钞。次日陛辞,朱给事吉祖之秦淮。王文学彝、张待制羽、布衣解缙赋诗赠行,而给事中黄钺记其事。按朱吉墓记,洪武二十三年,辞荐不起,廿五年,以明经能书荐入中书,书诏敕。二十七年,授户科给事中。是年吉正辞疾里居,尚未入官,何得称给事中祖饯秦淮也?张羽为太常司丞,谪岭南,半道召还,自沉于龙江。此洪武初年也。王彝与魏观、高启同诛,洪武七年也。解缙二十三年除江西道监察御史,旋放归,是年缙不在朝,又不当称布衣也。黄钺建文元年以宜章县典史中湖广乡试,次年中胡广进士,授刑科给事中。安得洪武中先官给事也?作是录者,以钺同郡人,又死于壬午,故假钺以重彬,而不知其舂驳若是。其必无者七也。录云:吴江县丞到彬家问:“建文君在否?”彬曰:“未也。”微哂而去。当时匿革除奸党,罪至殊死,何物县丞,敢与彬开笑口相向乎?此乡里小儿不解事之语。其必无者八也。当明古时,革除之禁少弛矣。明古之友,自吴文定而外,如沈启南、王济之辈,著书多讼言革除,何独讳明古之祖?明古为姚善、周是修、王观立传,具在《西村集》中,大书特书,一无避忌。何独于己之祖则讳而没其实乎?其必无者九也。郑端简载梁田王等九人,松阳王诏得之治平寺转藏上。彼云转藏,此云道书,其傅会明矣。序文芜陋,亦非修撰笔也。其必无者十也。
史之后人诸生兆斗,改录为《奇忠志》,多所援据。通人为之序,以为有家藏秘本,合于茅山所传者也。去年兆斗过余,问侍书事真伪云何?余正告之曰:“伪也。”为具言其所以。兆斗色动,已而曰:“先生之言是也。”问其所藏秘本,则逊谢无有。余观《西村集》《赵秉文画跋考》云:世之作伪者,幸其浅陋不学,故人得而议之。使其稍知时世先后,而饰词以实之,尚何辨哉?明古之论,殆为斯录发欤?语有之,俗语不实,流为丹青。余之为是考也,深惧夫史家弗察,溺于流俗而遗误后世也。余岂好辨哉!

(书《致身录》考后)
余作《致身录考》,客又持程济《从亡日记》示余,余掩口曰:陋哉!此又妄庸小人,踵《致身录》之伪而为之者也。按张芹《备遗录》:济,朝邑人,为岳池县教谕,有术数。建文命护军徐州。金川门破,不知所之。郑端简则云:济曾为翰林院编修,为建文君决计剃发,数以术免于难。端简好奇,或因河池学舍及徐州碑石之事而傅会之,未必确也。又言济随建文君来南京,至京,不知所终。端简未见《实录》,故杨行祥之狱在正统五年,而《逊国记》言天顺初,斯已讹矣。其所谓西内老佛者,《国史》已明著其伪。而况从亡之臣,随至南京者,谁见之而谁识之乎?又况所为《日记》者,谁授之而谁传之?又将使谁正之乎?作《致身录者》,涉猎革除野史,借从亡脱险之程济,傅合时事,伪造彬与济往还之迹,以欺天下。而又伪造济此书,若将疏通证明之者,此其本怀也,《致身录》之初出也,夫已氏者,言于文宫庶文起曰:“当时程济亦有私记,载建文君出亡始末,惜其不传耳。”文起叙备载其语,亡何而《日记》亦出矣。济之从亡,仅见于野史,其曾有私记,出何典故?夫已氏何从而前知之?此二书者,不先不后,若期会而出,汲冢之古文,不闻发冢;江左之异书,谁秘帐中?《日记》出而《致身录》之伪愈不可掩矣。甚矣作伪者之愚而可笑也。大抵革除事迹,既无实录可考,而野史真赝错出,莫可辨证。吾邑有黄给事钺者,忧居闻变,自投琴川桥下死。里人杨仪为给事立传,载给事与方希直执手商榷云云。又称给事少受学于其五世祖氵荧,氵荧之子福收其尸,为诗吊之。梦羽好著书,浮诞不实。又喜夸大其谱牒,识者哂之。同时邓修邑志,削氵荧、福不载固已正其诬矣。而此传已流传人间,互相援据,繇此观之,岂独二书之袭伪哉!他如懿文新月之句,则残元之陈编也。铁氏二女教坊之作,则沈愚之艳诗也。史翼之载李祺,吾学编之载常升,皆云以建文命,战守江浦。考其实,则皆洪武中或死或戮者也。正史既不可得而见矣,后之君子,有志于史事者,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无好奇撺异而遗误万世之信史,则可也。或曰:“革除之际,忠臣义士,骈首接踵,而身名湮没,天下之所悲也。与其过而削之,宁过而存之,不亦可乎?”余应之曰:“是固然矣。妄一男子,欲荐撙其先祖,信笔排缵,俨然附方、铁诸公之后,猥云过而存之,则吾恐革除之书,且充栋宇,而其庙祀且遍也。且夫少帝之事往矣,忠臣义士,不可谓不多矣。若子之言,其必人挟射天之矢,家畜吠尧之犬,使成祖无所容于天地而后快与?今之君子,夫谁非戴天履地,服事成祖之圣子神孙者欤?其亦弗思而已矣。”

(书杨仪金姬传后)
余尝删削杨梦羽《金姬传》,存其近是者若干言,附于《平吴录》之后。今年采辑《伪周事略》,乃知其尽诬也。
《传》称平江镇帅脱寅恐常熟失守,遣参谋杨椿将兵二千人守御,士德兵渡福山港,椿伏兵湖桥,与士德转战甚力,兵败,遁还吴门。椿之没也,吴兴张文蔚作诔,称至正十六年正月辛亥晦,义军府参谋杨椿与守齐门,而淮兵奄至。明日,城且陷,犹跃马呼其子,若有所指授。追者及之,遂并遇害。文蔚之诔,于时盛称之,顾不载椿与士德战常熟事。及考徐显克昭为椿立传,则云:至正丙申,郡守籍民守陴,君以贡士亦与焉。予以告其参军谋事邬密公筠,署君李司马宾客佐其军。君入幕之明日,淮兵即附城,戎衣率其卒,昼夜独守一隅。比明,大官绾郡绶者皆遁去,兵夺门入,君独持弓矢督民伍接战,遂死城下。繇此观之,椿之为参谋,徐所援引也。入幕之明日而淮兵即附城,安得有先奉脱寅命守御常熟之事?以是知文蔚之诔为信,而梦羽所载皆诬也。传又称椿卜居湖桥,家庙岿然,士诚撤以造金姬墓祠。此又诬也。徐传云:“椿平江人也,以《尚书》教授里中。”文蔚诔云:“椿故吴中授徒,累应乡试。”吴文定公跋文蔚诔,亦云椿蜀人,侨居吴中,初不言居尝熟也。椿贫居授徒,几不免授兵登陴。岂有余赀营建家庙,又壮丽若是耶?传称椿为宋少师栋之后,与杨文靖子孙居常熟者相为伦齿。人言梦羽好夸大其族姓,欲假椿为谱牒重,亦已陋矣。梦羽他著述多子虚亡是之谭,人皆知之。此传载伪周始末,缘饰形似,惧其为史家之蠹,不可以不正也。梦羽以此传示邓文度,文度书复之曰:“文字不可坏元气,宏博深厚,其人所享必厚。”文度之规梦羽,有旨哉!梦羽,名仪,官至副使。文度,名,乡贡士。杨爱慕《史》《汉》,工词曲,而邓每称述儒先有本之学。其志尚不同,皆嘉靖中吾乡博雅名士也。天启六年七月望日书。

(书建玉皇阁疏后)
乾元观在小茅山西北郁冈山下。自充符张尊师住持,崇饰尊严,殿宇岿然。而玉皇殿阁未就。中常侍李君捐赀缔构,又为文以唱导。充符书来,请余记其后。
呜呼!自奴寇交讧,兵荒杂作,民穷财尽,赋敛绎骚。天子尽减乘舆掖廷诸费,大小臣工,皆辞俸钱。赎罪借贷,壹切搜括,犹恐不给。当此之时,一钱寸布,不悉输县官佐缓急,而用以饰神区、崇楼观,不亦迂而无当乎?是大不然。尝观张商英《崇禧观碑》,称道家论三清帝位,有玉皇、天皇、北极之别,以儒家括之,一上帝而已。儒家之言天帝,有六天五帝之说,纷如聚讼,其实一昊天上帝而已。《大戴礼》载郊祀之祝辞曰:“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然则灾害流行,庶物有不得所者,其请命于上帝宜也。《周礼》太祝掌六祈,以同鬼神示。天神人鬼地不同,则六厉作见,故以祈礼同之。天子将出征,类于上帝,于所征之地。国有大故大灾,皆祷祀上下神示。今海内中原版荡,骸骨支柱,庶物群生,不可谓得所矣。大故大灾,六厉作见;宜莫甚于此时。于是乎饰神区、崇楼观,效古者号呼求福之义,不可谓无当也。汉武伐南越,告祷于太乙,为太乙锋旗,太史奉以指所伐国。太乙,即上帝也。圣天子神武不杀,灵旗所指,无不扑灭。亦将徼福假灵于上帝。兹阁之建,岂非类造上帝之遗意与?
上元之获宝也,楚州尼上升见帝,授十三宝以镇中国之灾。兹山为金陵膏腴,勾曲地肺,兵水不加,灾疠不犯,祀上帝于此山,帝必将降宝以镇国也,又何疑焉?兹图也,成上帝之节幢,与孝陵之衣冠,日车云,拥卫于神皋福地之间,天子之宠灵,实式凭之。落成之日,正执罪献馘,告成于帝之日也。当假兹山为磨之颂,充符其砻石以俟焉。岁在甲申,四月初五日谨书。

初学集卷二十三
○杂文(三)

(向言三十首(并序))
《晋五行》志:吴孙休时,人有得困病,及差,能以向言者。言于此而闻于彼,自其所听之,不觉其声之大也。自远听之,如人对言,不觉声之自远来也。声之所往,随其所向,远者所过十数里。余之得困病久矣,病久而不差,则亦思为向言以舒写郁陶,伸导其志意而弗能也。无已,则吐其什百之一二,笔之于书。书亦言也,遂命之曰《向言》。用兵者有地听之法,亦曰瓶侦。枕空而卧,则东西南北皆响见于空中。《咸》之象曰:君子以虚受。人以地听之法,听吾之《向言》也,其几矣乎?诗曰:“维此圣人,瞻言百里。善听向言者,莫如圣人。有瞻言之圣人,言从作,而天下无向言之咎矣。崇祯十六年四月初八日辛未,虞山老民钱谦益序。

△向言上(十五首)
帝王之学,学为圣王而已矣。儒者之学,非所当务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王之学也。荀子曰: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不知法后王而壹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太史公曰:以六艺为法,博而寡要,劳而无功,此儒者之学也。汉文、景五六十载之间,移风易俗,黎民醇厚。武帝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修明堂,议封禅。迨其后也,穷兵黩武,海内虚耗,儒效无闻焉。元帝好儒术文辞,改先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自以为得上意,欣欣然喜而相告,以为尧、舜之主复出也。牵制文义,优柔不断。群小弄之股掌之上。萧傅之自杀也,至于拊手却食,涕泣哀恸,而不能以一言加于恭、显,好儒术文辞之主,固如是乎?成帝精于《诗》《书》,观古文,诏刘向领校中五经秘书,心知向忠精,《鸿范五行》之论,为王氏而起。召见叹息,伤悲其意,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则成帝之精《诗》《书》,观古文者,何以贤于不学面墙者乎?呜呼!人主不可以不知学。然而人主学圣王之学则可,学儒者之学则不可。夫儒者之学,函雅故,通文章,逢衣博带,摄齐升堂,以为博士官文学掌故,优矣。使之任三公九卿,然且不可,而况可以献于人主乎?河间献王记汤之言曰:学圣王之道者,譬如日焉。静居独思,譬若火焉。吾以为为人主者,舍圣王之道而学儒者之学,是犹舍日而就火也。
鸿嘉中,刘向序《说苑》二十篇,奏之。成帝以为法戒。其篇首论君道者有三。师旷之对晋平公曰:“人君之道,清净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广开耳目,以察万方,廓然远见,踔然独立。此人君之操也。”尹文之对齐宣王曰:“人君之事,无为而能容下,事寡易从,法省易因,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周公之语伯禽曰:“文武俱行,威德乃成。既成威德,民亲以服。清白上通,巧佞下塞,谏者得进,忠信乃畜。故曰王道知人,臣道知事,舜左禹右皋陶,不下堂而天下治。”繇此观之,治天下盖有道矣。治世之主,未尝不佚乐,乱世之主,未尝不忧勤厉精。而治乱相悬者,何也?明主之忧勤在于择贤,而佚乐在于得人。武王曰:举贤而以危亡者,何也?”太公曰:“其失在君好用小善而已,不得真贤也;君好听誉,而不恶谗也。”以非贤为贤,以非善为善,以非忠为忠,以非信为信。群臣比周而蔽贤,百吏群党而多奸。忠臣诽死于无罪,邪臣誉赏于无功。夫乱世之君,各贤其贤,虽有真贤而不能用也。是故悬石程书,损撤膳服,忧劳日昃,而天下滋乱。《书》曰:“知人则哲,惟帝其难之。”此之谓也。
陆贽之论事曰:“上下之不相通者,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懦: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惧者避罪,而情理之议不申矣。呜呼!贽之于德宗,所谓因病而发药者也。德宗非真英明之主也,其病在于不英而喜断,不明而善疑。其初即位也。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自张涉、薛邕相继以赃败,宦者武将,藉口以訾南牙文臣,而帝心始疑,不知所倚仗矣。人主之心,举不信群臣,而一无倚仗,佥邪小人,因其疑忌,以术数中之,则胶固而不可解。德宗之于卢杞、裴延龄是也。贽论六弊,以好胜骋辩为言,而吾以为喜断善疑,不英不明之故也。然而不英之病,多起于不明;善疑之病,必成于喜断。所谓喜断者,好胜骋辩之六弊皆是也。如人之病证,传变经络,良医可以诊视而得也。贽又曰:“陛下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臣切恐陛下虽穷其词,而未尽其理;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李德裕曰:“帝王之雄辩,不足以服奸臣之心,唯能塞诤臣之口。”三代而下,如汉之文帝,本朝之孝庙,真英明之主也。要而论之,人主之英明者,必不好胜骋辩;好胜骋辩者,必不英明。其相反正如阴阳黑白,不在乎疑似之间也。
成王问政于尹逸曰:“何德之行,而民亲其上?”对曰:“使之以时,而敬顺之,忠而爱之,布令信而不食言。”王曰:“其度安至?”对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王曰:“惧哉!”对曰:“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善之则畜也,不善则仇也。夏、殷之民,反仇桀、纣而臣汤、武,夙沙之民,反自攻其主,而归神农氏,此君之所明知也。若何其无惧也?”宣、政之间,宋之斩艾其民者,不遗余力矣。帝之在青城也,百姓于南薰门候驾,至于燃项炼臂,割心锁口。两河之民,数十年之后,语及故主,无不泣下。何也?祖宗之德泽在民,而民亲其上故也。苏子瞻自登州入朝,民所在号呼,寄谢司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爱以活百姓。光之志于活民也,海内之百姓,如家至而日见之。岂惟司马哉,王介甫之立制,置三司条例司,建青苗、水利、助役、均输之政,曰不加赋而国用足,其志未尝不在于活民也。庙堂之上,秉钧当轴之臣,数十年之内,分曹而议,盛气而争,旦夕以民生国计为念。虽其促数更改,利病参半,而人主与大臣之德意,固已优游浸渍于民心矣。其危且亡也,骤而伤之,久而歌思未艾,不亦宜乎?晋文公曰:“吕臣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夫奉己而不在民,近代大臣之通病也。百姓之所仇,而敌国之所喜也。
李德裕论梁武,以为所建佛刹,未尝自损一毫,违于释氏难舍能舍之法。此非通论也。自公侯大夫至于庶人,各有田宅,各有赀产,人主以天下为家,何言舍不舍哉?人主之身,即佛身也;其国土,皆佛国也;其人民,皆佛子也;其国土之中,朝堂殿陛,廨宇阖庐,皆佛之伽蓝兰若塔庙楼阁也。人主以如来之心,行调御之法,三光明,四时和,六气正,五谷熟,寇盗不起,戎狄不侵,风旱刀兵之灾不作,则金轮尝御,恒河沙数诸佛国土,涌现目前。而区区以造寺度僧为功德,泥像教而违实相,不其缪乎?武帝之责贺琛曰:自非公宴,不食国家之食,乃至宫人,亦不食国家之食,凡所营造,不关材官及以国匠,皆资雇借以成其事。悖哉斯言!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皇极之敷言也。人主而不食国家之食,岂国土之中别有小国土耶?所谓变一瓜为数十种,治一菜为数十味者,亦岂幻人为之,而非食土之毛耶?已则长斋断肉,木绵皂帐;而侈靡相夸,淫侈成俗,积果如丘陵,列肴同绮绣。已则三更治事,日昃不食;而使命繁数,搅扰驽困,牧守长吏,重为侵渔。又恨琛之谠言,责其分别姓名,具奏事状。凡武帝之为,皆与佛法矛盾违背。达磨呵之曰:实无功德。非无功德也,武帝之所营建者,家人翁媪愚夫贩妇之功德,而非人主之功德也。《老子》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侯景之来也,授器慢藏,人皆知之。而太子方于玄圃自讲《老》《庄》。武帝之于佛法也,简文之于《老》《庄》也,不其相类矣乎?
推而言之,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人主之布施也。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无忿疾于顽,人主之忍辱也。儆戒无虞,罔失法度,无以辩言乱旧政,人王之持戒也。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洗心退藏,斋戒以神明其德,人主之禅定精进知慧也。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非刂罚之属五百,宫刑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小刑刀锯,大刑征伐,其可谓之杀乎?四海会同,六府孔修,底慎财赋,任土作贡,其可谓之盗乎?以阴礼教六宫,以阴礼教九嫔,以妇职之法教九御,各率其属,以时御序。其不淫也如是。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绋。言则左史纪之,动则右史纪之。其不妄语也如是。王日一举,斋日三举,大丧,大荒,大札,天地有灾,邦有大故,则不举。其不饮酒食肉也如是。刘禹锡曰:“阴助教化,总持人天。二帝三王之道,与佛之实相,不相违背。”如是而已矣。唐中宗时,公主外戚,奏度僧尼。姚崇谏曰:“佛不在外,求之于心。佛图澄最贤,无益于后赵;罗什多艺,不救于姚秦;何充、笮融,皆遭败灭;齐襄、梁武,未免灾殃。但志发慈悲,心行利益,若苍生安乐,即是佛身。”辛替否谏造寺曰:“释教以清净为基,慈悲为主。减雕琢之费,以赈贫人,是有如来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虫,是有如来之仁。”达哉二臣之言!视韩愈之谏迎佛骨,以强词磨切人主,相去远矣!可谓深于赞佛者也。
《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易》之致戒于小人至矣。《书》曰:“德允元,而难任人。”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一则曰壬人,一则曰孔壬,于小人之中,别白言之。壬人之与小人,有以异乎?曰:君子小人,天下之总名也。小人之中,有壬人焉,钟阴柔之气,乘雾之运,谨身曲意,以媚人主,使人主入之而说,去之而思,如膏油之相入,滑泽浸渍而不可解释,故帝畏之,而正名之曰孔壬。孔壬者,甚而大之之词也。帝曰静言庸违,禹解之曰巧言。帝曰象恭滔天,禹解之曰令色。巧言之奸,著于庸违。象恭之恶,极于滔天。而其在人主之左右也,脂韦婉娈,便佞转侧,若鹦鹉之能言,若隽永之适口,人主岂能知而远之哉?帝深畏之,比之于ん兜、有苗;而其屏而远之也,其效至于黎民安,蛮夷率服。盖圣人之视壬人,如此其重,而知人安民,谆谆焉以其难相告戒。圣人在位,畏壬人而思去之,如此其不易也。孔子论为邦,曰远佞人。郑詹至鲁,曰佞人来矣。公羊子曰:甚佞也。甚佞之云,其即《书》畏孔壬之义乎?然则君子之与壬人何以辨?曰:其色可观也,其言可听也。观其色,齐庄温栗,如商彝周鼎者,君子也,便娟侧媚,如时花美女者,壬人也。光明洁白,如春阳夏日者,君子也;荒忽滑耀,如旋风闪电者,壬人也。听其言,洋洋秩秩,有伦而有脊者,君子也;缉缉幡幡,无坛而无宇者,壬人也。虚心白意,以肺肝为献替者,君子也;反言易辞,以唇吻为膏拭者,壬人也。周勃木少文,高帝曰:“安刘氏者必勃。”李勉曰:“卢杞奸邪,天下人皆知,惟陛下不知,此所以为奸邪也。”此精于辨君子小人者也。
李德裕曰:“桓、灵之主,与小人气合,如水之走下,火之就燥,皆自然而亲结,不可解也。”又言元、成二后,有吹箫挝鼓之娱,微行沈缅之乐,故恭、显得而中之。是则然矣。小人之术多端,人主好明察,则以私智要之;惩宠赂,则以小廉饵之;恶党同,则以任怨撼之;喜夸大,则以精心逢之。徐霖言史嵩之先夺陛下之心,其次夺士大夫之心,其甚也夺豪杰之心。今日之士大夫,嵩之皆变化其心而收摄之矣。夫小人之术,至于变化人主之心与天下豪杰之心,人主亦安能知而防之?恭、显之所以中元、成者,吹箫挝鼓,微行沈湎而已,卑之不足道也。然则君子小人,人主终不可得而辨乎?曰:辨之有术焉。楚文王有疾,告大夫曰:管饶犯我以义,违我以礼,与处不安,不见不思,然吾有得焉,必以吾时爵之。申侯伯吾所欲者劝我为之,吾所乐者先我行之,与处则安,不见则思,然吾有丧焉,必以吾时遗之。《书》曰:有言逆于女心,必求诸道;有言孙于女志,必求诸非道。君子,药石也;小人,美也。君子必劲而苦,小人必软而甘。以楚文王之言绎而求之,辨君子小人之大端也。
观汉武之世,石庆、公孙贺之事,岂不悲哉!庆为相,见诏报反室,欲上印绶。椽史以为反室者,丑恶之辞也。劝庆宜引决。当此之时,忧惧不知所出,欲罢不得,欲引决不忍。为相之可怜也,一至于此乎?公孙贺引拜,不受印绶,顿首涕泣。上与左右见贺悲哀,感动泣下,曰:扶起丞相。贺不肯起。当此之时,如犬羊之就系,颠顿牵曳,悲鸣踯躅,视丞相府为屠肆,而人主为屠伯也。诛夷继踵,坏客馆东阁以为马厩车库,岂不宜哉?车千秋一言寤意,旬月取宰相封侯,括囊容身,上寿颂德,劝上为天下自虞乐。汉置丞相,非用贤也,乃为匈奴所笑。终武帝之世,丞相得善终受遗,千秋一人而已。武帝之世,汉方全盛,茂异并出,定令运筹,将率奉使,各举其职,丞相行文书,备员数而已。假令世运中否,四海板荡,拮据捋荼,如恐不及。而欲取奴隶之徒,肩丞弼之任,倚腐朽之才,扌耆屋楹之重,虽有百武帝雄才大略,有不至于覆败者乎?宣帝能知其然,任用丙、魏,综核名实,吏称民安,信威北夷,称中兴之令主。以武、宣二帝任相之得失观之,亦后王之师也。
金人之再入也,粘罕、斡离不聚议于平州。粘罕以左手脱貂帽掷之于地,谓诸酋曰:“东京,中国之根本。不得东京,虽得两河,不能守也。我若在行,取之必矣。”又舒右手取貂帽曰:“我今取东京,如舒臂取此物,回手得之矣。”入寇之计遂决。史称二酋用兵如神,其料事雄决如此。而宋以王黼、李邦彦、何诸人当之,能不殆哉!及金之将亡也,南渡之后为宰执者,上下同风,以苟安目前为乐。每北兵压境,君臣相对泣下。已而敌少退解严,则大张具会饮黄阁中矣。议事至危处,辄罢散,曰“俟再议”。已而复然。用人必择无锋软熟易制者,曰:“恐生事。”正人君子多不得用,虽用亦未久而遽退。近侍谄谀成风,每奏四方灾异,民间病苦,必相谓曰:“恐圣主心困。”有人云:“今日恐心困,后日大心困矣。”临事不肯分明可否,相习低言缓语,互推让,号养相体。宣宗尝责丞相仆散七斤:“近来朝廷纪纲安在?”七斤退,谓郎官:“上问纪纲安在,汝等自来何曾使纪纲见我。”因循苟且,竟至亡国。呜呼!金源之君臣,崛起海上,灭辽破宋,如毒火之燎原。及其衰也,则亦化而为弱主谀臣,低眉拱手,坐而待其覆亡。宋之亡也以青城,金之亡也亦以青城。君以此始,亦必以终。可不鉴哉!
王亻丕、王叔文之用事也,罢宫市,禁五坊小儿,停盐铁使进献,追故相陆贽、前谏议大夫阳城赴京师,收神策诸军兵柄。中外相庆,以为伊、周再出。其所与谋议者十数人,皆于时豪俊有名之士。一旦事败,狼藉诛谴,天下后世,与郑注、李训同类而共贬之,未有怜而冤之者也。此其故何也?史称亻丕、叔文及诸朋党之门,车马填凑,亻丕门尤盛,珍玩贿遗,岁时不绝。室中为无门大柜,唯开一窍,受藏金宝,妻或寝卧其上。韩愈《永贞行》曰:“狐鸣枭噪争署置,易ㄦ跳踉相妩媚。夜作诏书朝拜官,超资越序曾无难。公然白日受贿赂,火齐磊落堆金盘。呜呼!亻丕、叔文之时,何时也?乘时多僻,欲斡运六合,斟酌万几,革弊政,举遗逸,夺中人之权,轩然以伊、周为任,此何等事也?天下之善事美名之所集,造物之所忌也。洁白以居之,慎密以持之,犹惧不克,而况以宠赂乎?夫安得而不败?伊、周之盛也,有格天之勋绩,足以持之,故不败。梁、窦之横也,有弥天之怨谤,亦足以消之,故久而后败。亻丕、叔文窃伊、周之誉,而市梁、窦之权,名利并收,天人交怨。其败不旋踵,宜也。《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负且乘,致寇至。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语曰:桑、霍为我戒。岂不厚哉!
呜呼!小人之仇君子,欲锄而去之也,其心有甚于叛臣敌国,在人主之悟与弗悟也。武元衡之遇害,献计者请罢裴度,以安二镇之心。宪宗大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计得行。吾用度一人,足以破二贼矣。”遂命度为相,倚以平贼。故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宪宗之英断,可谓出于后世之人主万万矣。长庆、宝历之间,中官朝士,朋党盘互,度无左右之助,谤构交作,而唐之三宗,知其忠诚,深信而不移,可以为难矣。天启中,高阳公自辽左求入朝,群小亦有不召自来之谤。赖先帝力持之,得免。史称昭愍,少年深明,诬谤奸邪,无能措言。呜呼!先帝之圣明,岂后于昭愍哉?斡离不遣使责用兵违誓之故,李邦彦于上前语曰:“用兵乃李纲、姚平仲结构。”佥议缚纲与之,使者不可而止。纲之责授也,臣寮上言:“金人举兵再犯,首以纲为言,纲之罪大矣。”又曰:“用李纲,恐非金人所喜。”然则国家之所用,必其无罪于金人而为其所喜者也。王承宗、李师道所欲击者,裴度也,唐之臣子竞下石焉。金人之所欲杀者李纲也,宋之臣子竞推刃焉。自古奸邪小人,与夫叛臣敌国,往往并心合喙,以间谋国之君子。人主之不悟而听之者,何也?
危急存亡之日,小人之忌君子而力排之也,亦岂有遗力哉!李纲定御虏退师之策,虏甫退,即出纲于外。纲在朝廷,执持纪纲,调度战守,可以资国家缓急。出之外,则一道宣抚使耳。以书生为大帅,事权挠阻,中外掣肘,不死则败,亦何能为?小人计之精矣。许翰曰:“非为边事,欲缘此以去公,则都人无词耳。”纲去而朝议大变,纲被召再谪而都城陷,二帝遂北。使粘罕、斡离不立乎天水之朝,而剪除其所忌,其操戈事刂刃,有进于此者乎?文天祥自江西入卫,独松失守,甫拜右揆之命,即日解兵印,往军前讲解。使事有人,未闻都督军马为之而受执者也。留天祥于近地,假以兵柄,如博罗所谓不将三宫出走,即出与伯颜、一战,誓死一决,犹有可为。令诣军前,则一匹夫耳。此时仅一天祥又缚之以予元,此伯颜、张弘范所祷祠而求者也,不亦伤乎!东便门之事,高阳之不膏奴刃者幸耳。然小人之为奴谋,则已至矣,呜呼!尤莫悲于天祥二十举进士,三十七而劾罢致仕。丙子正月十九日,早除枢使,午除右相,二十日即诣北军。自此而逃真州,败空坑,死柴市,而身与社稷俱尽矣。祥兴之后,诸大将犹忌天祥,不便其入。文祥移书责陆秀夫,秀夫太息而已。崖、广之间,犹不容其一日居内,而况于中朝乎?天之成就忠臣义士,使之流离颠顿,无所容于天地之间,而后畀之以完节。于忠臣义士则得矣,有国家者,将如之何?李纲尝取《裴度传》,节其要语,以讽切人主。吾谓讲筵之上,当取李纲、文天祥二《传》进读,尤为切要也。
汉灵帝时,曹节讽有司奏诸钩党者,请下州郡考。上问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对曰:“皆相集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何为?”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黄巾贼起,中常侍吕︹言于帝曰:“党锢久积,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帝惧其言,乃大赦党人。钩党之始,则以群盗为阱,推党人而入其中。及其后也,又借群盗以耸动人主,而党禁乃得少解。盗贼之与朋党相关也,固如是乎?粘罕在西京,寻富郑公、文潞公、司马温公子孙,时唯潞公第九子殿撰维申,老年杖屦,先奔出城,遗一妾一婴儿。粘罕抚慰良久,赠衣物珠玉压惊,复令归宅。司马朴至金,问知为司马公之后,叹曰:“使司马相公在朝,我亦不敢至城下。”及立异姓,遂欲拥朴,朴力辞而免。拘刷三馆书籍,凡王氏经说、字说,皆弃去之。道君在南都,犹诘问李纲:朝廷何故追赠司马光?粘罕诸酋,却如元旧人,老于中朝,熟闻国论者,良可笑也!欧阳公朋党论及唐六臣传论,论朋党之祸至矣,请以此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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