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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宠妃》全集-小琉花

第60章
绣玥说得真诚,即便鄂秋不动心,到底也是受了帛尧的庇护恩惠,还在人家的屋檐下。但前番仇恨种种,这个“谢”字他断然说不出口。鄂秋闷着半天,沉声道:“他帮我,多半也是帮常在,我还是只记着常在的恩惠。”
帛尧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他才不稀罕。
“前些日子,我在内务府赌钱又输了个精光,欠了常齐他们不少的银子。姚胜后来暗中找我,说他有好的门路,宫里有几位娘娘银钱短缺,想低价出一批宫里的物件,找上了他。我一看那些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玩意儿,找了几个偷运东西出宫的太监来问,卖到宫外的行情,一转手,银子足足能翻十倍。
我便一时财迷心窍,妄想从中牵线、谋些银子。谁知那些托运出宫的太监根本都是姚胜的人,他们为了引我上钩,出的银子比旁的出宫太监高出数倍不止,看上去是像是我自己找的人,实际上都是姚胜一早安排好的!
等到我将东西交给那几个偷运出宫的太监,姚胜的人早就埋伏在那里,抓了一个人赃俱获!”
鄂秋一顿捶胸顿足,“可恨我蠢,我废物!等到那些接货的太监全都指认我,等到后宫的嫔妃来认赃物,我才明白那些物件,根本不是什么宫内娘娘要变卖的物件,而是宫中失窃的珍宝!”
他恨恨地锤着头,“哥哥他不止一次提醒我,少跟常齐姚胜他们来往,我从不当一回事,还嫌他烦,怕他骂我,做事儿还背着他,这回被算计了个正着,还连累他丢了御前总管之职!我真是不死也没用了!”
鄂秋边说边悔恨,绣玥在一旁听着,却在心底暗想,鄂秋恐怕想得过于简单了。他不过就是个净事房做绿头牌的公公,说破了天不过就是收几两银子的油水的差事,若单单冲着他来,简嫔和姚胜何必费如此大的周章,精心布局,恐怕从一开始,她们要对付的就不是他,而是鄂啰哩。
鄂啰哩为人精明,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要对付他谈何容易,可若换成胸无城府、劣迹斑斑的鄂秋下手,可就容易多了。
这很明显就是一场经过事先谋划的布局。先是不动声色地低价出一批价值连城的宝物,引诱鄂秋自发地上钩,又状似放任他自己去找出宫的门路,实际上看准了鄂秋贪财,鄂秋看上去随机找的几个太监,偏偏都是他们布局好的人。
想到这,绣玥脑中忽然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恐怕这些年内务府里的牌局,鄂秋什么时候输钱,也都是一早开始的谋划好了的!就为了等到这个时机成熟!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有一天,要除掉皇上身边这个根基稳固的总管太监!
这諴妃果然厉害只要不是自己的人,便使计不动声色地除去,再以心腹取而代之,后宫中内庭主位如此,内务府如此,如今连皇上身边的人都要伸手,若连鄂啰哩都如此轻而易举除去,她在后宫中的势力可不要一手遮天了吗。
往后的日子,宫中哪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想到此处,她不由站起身,看着帛尧。
諴妃心胸狭隘,眼里容不得沙子,帛尧性格锋利从不让步,他这样的心性,同諴妃论起来简直水火不相容,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景仁宫永和宫优待照料了这些年?
绣玥带着宝燕清晨出的延禧宫,早膳没来得及用,又忙活了几个时辰,又累又饿,晌午的膳食是永和宫一个太监悄悄送来的,清一水的都是精致养胃又可口的饭菜,帛尧似不在意的随口问了句,她要不要一起用膳。
绣玥想了想,忽而眨眨眼道:“总管盛情留我用膳,那礼尚往来,投桃报李,过两日可否请总管移动大驾,去延禧宫走走,我亲自下厨炒几个菜给你尝尝?我想呢,这些美味佳肴虽好,想必天长日久的吃,总管也都吃腻了。”
“切——”后面的初六在心里嗤了声,延禧宫那都是陈米剩菜,臭鱼烂虾!他们小帛爷吃的什么?都是菜库挑的最新鲜的蔬菜瓜果,后宫里头一个送皇后娘娘,紧接着諴妃娘娘都不挑,直接送到永和宫的小厨房去,给咱们小帛爷做现成的送过来!那做饭的都是一顶一的厨子!
就她?还亲自做,他初六都不稀罕吃,别提千娇万贵的小帛爷了!菜做得稍稍差一点都不行,平常稍一不合心意就摔碗,摔个稀巴烂,她还敢给小帛爷炒菜呢,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初六这边正肖想着呢,那边帛尧已经欣然点头应允,一瞬间初六以为自己聋了,他听那个常在问帛尧吃什么,他家的小爷十分顺溜地道了一句,“什么都吃。”
什么都吃,亏他真说得出口。
“小姐……”宝燕在旁听着绣玥要请帛尧到延禧宫去,也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肯定不光是用膳这么简单。
午膳还没用完,宝燕便被木槿唤走了,说是内务府那边的开销数目对不上,她与柔杏无法,只得请宝燕姑姑前去理论。
“要帮忙么。”帛尧问。
绣玥摇摇头,“没事儿,都惯了。”
用过膳,她一个人回延禧宫,帛尧便提出来要送她。
已近年关,回去的宫廷甬道上,接连不断落着雪花。
初六想要给帛尧撑伞,却被嫌弃碍事,让他自己举着伞远远的在后头跟着。
初六气鼓鼓地自己撑起伞,看着前边走着那俩身影,那些上好的佳肴,最后都便宜了鄂秋那小子。
本来帛尧都赏了他,留下他在耳房继续用膳,可小帛爷一个人去延禧宫,回来还得把那个初七弄回来,他能放得下心吗!
后边的人满脸哀怨地跟着,绣玥走在前面还无知无觉,她还跟帛尧绕路去梅园转了一圈,带着他瞧了那药包上的腊梅花,又一一看过了园中的照水梅、绿萼梅、玉蝶梅、洒金梅这些梅花,炫耀着让帛尧去辨认上面的图样,与这些真花比起来,绣的是不是栩栩如生。
初六瞧着自家小帛爷那个好骗的模样,在后边踩雪哆嗦着哼了一声,不就是绣个腊梅么。
她们今天再来,倒瞧见了几株金钱绿萼梅,十分稀有,听说是新栽培出来的品种,绣玥瞧着那绿蕊花瓣,周边好像镶了一圈的金边一样,十分好看,她瞧得痴迷,帛尧便让初六折了一捧给她。
绣玥抱着一捧花枝,又高兴又怕。
她不安地瞧向帛尧,他面无表情道:“若有人查问起来,让他们去找初六就是了,没你的事。”
绣玥诧异,瞧着他心思不多,竟连她想什么都知道。
初六在后面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看帛尧说话时笃定的模样,这下绣玥也就满心欢喜地收下了。快走到延禧宫的时候,在甬道上,她还不时低头拨弄怀里的金钱绿萼梅。
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凉的甜香气,吸上一口,一直流淌进肺腑里。
帛尧在一旁见她很爱惜那些梅花,那些都是他教小六子摘给她的,她喜欢,也可以看成是喜欢他送的东西。
他瞧着心情也好。
有几朵雪花落在了抱着的梅花上,绣玥开心地吹了吹,将雪花吹落下去。
“玥常在安。”
一声轻轻的男音响起在不远处,沙沙的,伴着天空中的雪花落下时摩擦的声音,透着一丝清凉,像泉水一般流淌进人的心里。
绣玥的手抖了一下,抱着的梅花不经意从怀里掉落了一枝。
她顺着声音望去,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一个修长的身影默然站在不远处,身着二等侍卫锦服,腰间系着圆玉,还是那个熟悉的冷清目光,还是那张摄人心魄的面庞,随着年岁的增长,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正午的阳光倾泻双肩,他站得笔直,依旧如清晨时的太阳,冷冷耀眼。
他站在里延禧门附近的甬道上,靠近宫墙,倒像是专门在这里守候她。
绣玥开始觉得胸口好闷,抱着花枝的手紧了又紧。
若说人,她已经成为皇帝的妃嫔,皇上的妾室,若说心,她亲手斩断了对他的情丝。为何再次面对他,她仍旧这么没出息地止不住颤抖?
是那些难以磨灭的记忆,她和他之间的牵连,就是“过去”二字。过去,是永远也丢不掉的。刘毓轩这个人,她六岁的时候觉得他像不是人间烟火的救世主,现在想想,或许他并不是她的救世主,而只是出现在自己命中的一个劫,一个魔。
帛尧在身旁看她变了的脸色,他低头瞧了瞧地上他送的梅花,伸手将它捡了起来,皱着眉硬放回绣玥怀里。
绣玥愣了下,她转头瞧瞧帛尧,幸好,幸好今日有他在她身边,免了自己要单独面对刘毓轩的狼狈。
他已经缓缓走近,踏着雪的声音好像踩在绣玥的心上一样开始疼,她佯装着镇定,低着头磕巴着“嗯”“嗯”了两声。
“刘侍卫,恭喜进宫成了御前侍卫”她支支吾吾道。
“也恭喜玥常在,晋封成了常在。”他盯着她说。</p>

第61章
绣玥觉得很不自在。她与他,一晃也已经有六七年未曾相见。过了那么久的恩恩怨怨,她以为她已经可以放下,匆匆一面,想不到往事便恍如昨日发生般一一在脑海浮现。
前尘往事如烟,时隔多年她成了皇上的常在,他也已加官进爵,既然无可避免地遇见,就试着放下过往的恩怨罢,与他与她都好。
无论是无助时从他那得到的一丝温暖,还是绝路时他的断然离去,从前的种种纠缠不清,实在都没有必要再去争一个是非对错。
“刘侍卫我就先告辞了”绣玥匆忙说这一句,维持着镇定想要越过他离开。
“绣玥。”刘毓轩转过身,唤住了她。唤得是她的名字。
“你能进宫,你姐姐她一直哭着求了善大人许多日子,你是旗人,她担心你流落在外,不说高门府邸,嫁一个八品的小官都难,怕是免不了做妾,或是沦落到嫁给草野村夫,一辈子都毁了!
入宫时秀瑶赐封了五品贵人,她都没有舍得让你做随侍她的官女子,而是千方百计给你安置答应的位份,同样是她的庶妹,她对你,比从小在她身边的芯儿还好,她为你做了这么多,反过来,你如此对待你的亲姐姐?”
绣玥本来低着目光,听到他的话,她突然很激烈地抬起头,去瞧他。
她的眼神里饱含着不可置信和接踵而来的失望、最后皆慢慢化为了一片死灰。
刘毓轩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他有些懊恼,本来没想过这样直接的说话。
时隔多年未见,明明再见时,该有些故人重逢的喜悦,疏离的客气,他对所有的人都能做到心平气和,即便在街边遇到的泼皮无赖,都不会引起他太多的情绪,最多也只是皱一皱眉而已。却不曾想,多年的教养和礼数,平生每一回,都是为了他这个表妹而破戒。
尤其是当他看到她脸上毫无波澜的冷淡模样,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闪躲和疏离,他就莫名窜起一阵无名火。
明明是她错了,她应该惭愧才是,她应该觉得理亏才是,而不该是这一副急于同他划清界限的态度。
他在延禧宫外等候了两个时辰,延禧宫的宫人说玥常在一早就不在宫里。
他不能明目张胆出现在后宫,或许是遮遮掩掩消磨了耐心,或许是因为等候了太久,一见到她出现,身边跟着的太监都该是她宫里的人,便这样直截了当开了口。
初六听着脸色都变了,赶忙收了伞上前。他倒不担心玥常在受住受不住,怕只怕自家小爷要去强出头哇!
这刘侍卫是信贵人的哥哥,出身将军府,是刘本志老将军的爱子,这会儿刚进宫,人生地不熟的,还没摸清四六呢,可千万别跟小帛爷起了冲突!毕竟闹起来,还是他家小爷的身份见不得光啊。
初六蹭蹭赶上前,却见自家的小爷神态自若,丝毫不见愠色,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根本没有要替那玥常在出头的意思。
这初六倒搞不懂了。
打从帛尧一见那个侍卫出现,绣玥神情上的反常,他心里就开始不舒服,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瓜分去的感觉。
可那个侍卫开口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更对她冷言冷语、横加指责,这出乎意外的关系,让他有了种如释重负的舒畅。
这样才好,可不要在他面前黏黏连连,纠缠不清。
就是要这样闹僵才好。
初六瞧帛尧一副乐见的模样,看样子是不会出什么事儿了,便又退两步回到后面。
绣玥觉得有一点刺痛从心底慢慢蔓延上来,当着帛尧他们的面,她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她还好。她在心底安慰着自己,她是吃过苦的人,做惯了低声下气的事,她还可以撑着装作若无其事。
她只是冷笑了一声。
没错,她进宫,钮祜禄秀瑶的确就是始作俑者。可她只是为了给自己铺路,让她做她平步青云的垫脚石。至于答应的位份,那是额娘拼死同善庆争来的,让她去伺候钮祜禄秀瑶做官女子,外祖宁可杨府满门饿死也决不妥协,无奈之下,善庆才为她谋求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后宫位份,却还是将她扔进延禧宫里由着自生自灭!
这样的话,恐怕钮祜禄秀瑶是一个字都不会跟他提的吧。她们才是真正的表兄妹,她们的额娘才是血肉至亲,所以钮祜禄秀瑶只要掉一颗眼泪,刘毓轩就会想要去相信她口中的事实就像从前在善府一样,善府里所有的人都怕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受委屈,来唾弃寄养在府里什么都没有的自己。
那时她只有六岁,有的只是茫然无助。所幸现在的她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手足无措,任人欺凌,她有能力保护自己。
她无法直视刘毓轩,只盯着地上他稀薄的影子,“所以你今天来等我,就是为了秀常在讨个公道。”
“不然还能是为什么。”刘毓轩的神情永远都是那样寡淡,只是此刻眉宇间有解不开的结,“我的身份来后宫确实尴尬,不是不得已,也不会来叨扰小主。”
绣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了,你的来意我知道了。刘侍卫公务繁忙,就请罢,我也很忙,要回宫去了。”说罢便急急转身欲走。
“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么。你姐姐说的,你一分也没得辩解?”
“你不是早就信了么!”绣玥兀地转过身,颇为恼怒道:“你既全然都信了她的话,我与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神情依旧不叫人瞧出什么,但是一点加重的气息暴露了他的情绪,“我不是信她的话,我是信眼前事实。你进了宫是真,封了答应是真,当初你给秀瑶下毒,我亲眼见到她痛不欲生的惨状,她在床榻上病了整整三个月不能起身,绣玥,我从没想过你会变成这样。我那时……本来还想在善府护着你,现在想想是我太天真了,当我见到你藏着的歹毒心肠,我只觉得心寒。”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劝自己,你那时只不过是小而已,你只有六岁,还不懂事,可现在呢,现在的你变得更加冷血狠毒,为了宫里的荣华富贵,你就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姐姐,连骨肉亲情都可以抛弃!”
“你进宫短短三月,便得以晋封常在,而你姐姐呢,她被你夺走了侍寝的机会,丢了贵人的位份,她都没有想要怨过你,她只是求你在皇上跟前进言,帮她这个绝境中的姐姐,你都不肯吗?”
“我当然不肯!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绣玥拼命压抑住想要声嘶力竭的冲动,压住自己想要倾泻而出的委屈,“刘侍卫,现在你听清楚了?以后你也不必再来跟我讲道理,我根本就是没得救了!秀常在想要恩宠,那就凭她自己的本事去争去抢,我绝对不会帮她!
我不但不会帮她,我还会是那个跟她争跟她抢的人,因为后宫只有一个皇上!我为了荣华富贵,就绝对不会将皇上让给谁!”
“你现在听明白了?你可以走了?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在我身上费无用的心思!”
就这样,就这样!
就让他误会,就让他死心,她也不必一遍遍饱受这样的职责,被人在心头一遍又一遍揭去带血的伤疤!
刘毓轩这样外表谦和的人,连动怒的时候外表也看不出波澜。他用力抿起嘴唇,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难道人进了宫,就可以完全泯灭了原本的良心。”
“我现在已是御前的人,你不肯顾念骨肉亲情,我却不会不管瑶儿,任由她在宫中被人践踏。”
“随你。”绣玥扯了一把帛尧的衣袖,“咱们回延禧宫!”
透过那一下的力道,帛尧就可以感知她现在的情绪有多糟,虽然这是他乐见的,但他也没想过她会这么伤心。
帛尧转头,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刘毓轩,转而去追绣玥。
“那个秀常在,你要是看她不顺眼,我可以动手。”他追上了她,对她道。
绣玥的步子慢了两拍,望着他,“你刚刚听了那样的话,还愿意帮我?你不怀疑我就是他口中那样的人?”
帛尧不在意地道,“那关我什么事。”
绣玥意外地望向他,忽然觉得心里涌起了一点暖。
在这个冰冷的雪天,在心情糟透了的时候,第一次她竟然不再是一个人,继续想着难过的事。
“走罢。”这天,恐怕会下一场暴雪。
……
养心殿里,屋外雪化的声音越来越吵。
常永贵在一边小心看着眼色,眼见着主子处理政务的脸色越来越不妙,他不由得悄悄用袖子擦了把汗。
圣上今天的心情可不大好。自己头一个怕就要倒霉。
常永贵正在心里打鼓,皇上已将手中的折子“啪”地合上,随手放到一边。
皇帝瞧了瞧窗那边的雪,问着:“今个初几了?”
常永贵愣了愣,不知圣上为何有这一问,赶紧回道:“回万岁,今个是腊月十八。”
腊月十八,他心里冷哼一声,都已经过去了十天。
人是被禁足了,难道就不知道派人送些东西进养心殿?他顺势给她找个由头,解了她的禁足又有何难。
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出神看向钮祜禄绣玥坐过的那个位置。
那时他在批折子,抬头就可以看见她坐在角落里,跟自己手里的笔较着劲。大多时候她不想抄书,只在西稍间一味躲懒,他也便由着了,只要想到她就在近处,日子也是如流水一般的过去了。
可到底这个抄书的由头,也只能拘着她七天而已。从前他只不过有这样的一个念头,将她带到眼前,真正瞧她个清楚,完完全全掌握在掌心,以免总是时不时有个魂牵梦萦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总是下意识在心底去探究、去打量她。
但真正得到了,与她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在一起,却发现七日,原来还不是足够。
留不住得到的片刻欢愉,反而加剧了离去的怅然若失。</p>

第62章
从养心殿出去的那天,她心里的欢欣鼓舞,他难道瞧不出来?
瞧她那面上装作冷静、极力忍着雀跃的样子,想来将她拘留在养心殿的那七日,她心底竟是觉得难熬。
到最后,就只他一个人怀念,觉得那七天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的工夫,便转瞬即逝了。
常永贵回了话,皇上的脸色好像更不高兴。
常永贵还能勉强在养心殿里撑着侍奉,心里早如热锅上的蚂蚁乱爬,他到底是不如师父鄂啰哩机灵,伺候圣驾几十年。现在连皇上心里为什么不高兴,他完全摸不着缘由。
皇后娘娘领着一干嫔妃都在养心殿外候着大半天了,外头天寒水冷的,冻坏了中宫皇后,他至少一顿板子是躲不过去了。
方才通传时,皇上正忙着处理军机要务,无暇理会后宫,这会儿忙过了那一阵,他瞧着圣上不悦,一时又拿不准该不该贸然再开口。
常永贵心底直后悔,刚才通传的时候怎么就不懂看准个时机,这会儿进退两难了罢?皇后娘娘且还在外面等着他回信呢,这下可怎么办?
师父呀师父,平时他总做梦能有一天顶替师父的位子,可到美梦成了真,又发现自己根本就没这金刚钻,凡事没有师父顶着,他现在过得日子可真叫个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这几天,后宫那边都有什么人过来?”
冷不防,圣上的声音再传过来,常永贵打了个哆嗦,忙站直了身子流利回道:“回禀皇上,前些天景仁宫进献翡翠光素鼻烟壶一枚,钟粹宫送来一个安枕的金镶玉香囊给皇上,再就是漱芳斋、翊坤宫几位常在绣了几件寝衣奉与皇上,皇上瞧了一眼就叫奴才收起来放一边了。”
果然呢,延禧宫一点动静都没有。
“皇,皇上,”常永贵瞧着皇帝阴测测的脸色,这好这会儿圣上提了后宫,他赶忙接着话茬道:“皇后娘娘领着后宫的嫔妃们候了快半个时辰了,您看这外面数九寒天的……”
“皇后?”颙琰这才想起来,皇后还在养心殿外候着呢。他自己心里烦乱,刚刚又忙着处理三百里加急公文,忙过了就忘了方才通传的事儿。
“皇后在外候着,怎么现在才提醒朕?回去到慎刑司领五板子。”
“嗻。”常永贵暗暗呼了口气,这五板子领下来,他今天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皇上真仁厚,罚也就五板子而已。若是先皇晚年那暴躁脾气,他恐怕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寒风凛冽,皇后领着几个嫔妃在外候着,养心殿的门打开,太监小练子出来道,皇上请皇后娘娘进去。
皇后娘娘抬手抚了抚发丝,道了句,“走罢。”身后站着的简嫔、淳贵人、春常在、荣常在依次跟着中宫娘娘身后,规行矩步进了殿内。
皇帝见后宫妃嫔,这会儿歇在了东暖阁,倚着身子靠在罗汉床的垫子上闭目养神,表情看起来不大痛快。
皇后带头行礼,身后的嫔妃们跟着齐行大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颙琰招招手,“都起来罢。”
“赐坐。”
皇后娘娘获准坐到了罗汉床的另一侧,简嫔、淳贵人、春常在和荣常在便是按着位分坐在圆凳上陪着说话。
瞧皇上的脸色,说了两句话就冷了场,也没人敢擅自开口,只怕一个不小心,哪句话触了到皇上的霉头。
三天前是圆月之夜,皇上没来储秀宫,皇后就察觉了些苗头。叫来敬事房和伺候的宫人一问话,才知道皇上这几天心情都仿佛怏怏不乐。从初八那天晚上起,皇上几乎就没去后宫,本以为是信贵人哄了皇上去,调来了敬事房的记档,上面记着皇上也不过就只是腊八那天歇在了承乾宫而已,信贵人费了挺大的功夫,也就留住了皇上一次。
伺候的宫人们回禀说,皇上这些天心情不佳,用膳也连带着消减,午膳晚膳一天比一天用得少,基本没怎么动筷子,皇后听了哪里还坐得住,前一晚叫住了几个请安的嫔妃,后半夜便起来盯着小厨房准备食盒,清早便一齐赶到了养心殿这边来。
皇后细细瞧了一会儿自己的夫君,半晌,心疼道:“皇上,臣妾看了敬事房的记档,您有好些日子没进后宫了。这话原本是太后该说的,孝仪纯皇后仙逝得早,臣妾忝居中宫,不得不提一句,皇上白天忙着操劳政事,宗庙子嗣的事儿,也不能忽视啊。”
先帝有十七个儿子,十个女儿,当今皇上不似先帝的风流,凡事倒更像雍正爷,每天兢兢业业天不亮就起身,批折子见大臣,登基以来更是忙得团团转,去后宫的日子屈指可数,以至于四五年间宫中无一个子嗣降生,再这样下去,后嗣凋零,她这个中宫皇后有愧于大清的列祖列宗。
其实皇后的私心里,何尝不希望皇上一直对后宫的嫔妃们淡淡的,自己的夫君少宠爱些妃嫔,她皇后的位置自然更稳固。可她当得这个皇后,就不能有负于先帝的对她的厚望,不能辜负皇上封她为继后的恩情,如今宫中,只有孝淑皇后的二阿哥和她的三阿哥仅仅两位皇子,这样的屈指可数之数,她有何脸面面对大清的列祖列宗。
这也是颙琰的一块心事。他听了皇后的话,怅然叹了口气,道:“皇后说的,朕又何尝不着急。可是这些年,后宫无所出,朕前朝事忙,也一直没顾得上。”
“皇上,可是觉得后宫里伺候您没有可心的人么,后宫的人您要觉得不贴心,过了年,便从内务府选一批秀女送进宫罢。”
此言一出,在场的简嫔、淳贵人和几个常在脸色皆变得难看,她们面面相觑,皇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处事就已古板成了这样?天天守着祖宗家法,为了大清皇室和皇上,这般的话都豁得出来?
皇上并非风流天子,一个月才来后宫几回呀?好在这后宫里的人也少,本来其乐融融的,觉得自己逢上了少有的圣明君主,恩宠虽不多,争宠的人也没几个,若是再选一批秀女进来,可不要挤破了脑袋啦?
“算了。”颙琰兴致缺缺,“朕无意选妃,后宫里头的嫔妃,朕还有几个尚未顾及到,冷落了她们。现在宫里头伺候朕的这些人都很好,朕觉得都好,何必再选一批进来。”这人只要有一个合心意的,也就够了。一个已经够他烦的。
这句话就像一股暖流、一个定心丸,划过每个人心里。皇上宽仁心慈,后宫皆知。正是因为这样,即便皇上后宫去得少,这一朝的嫔妃才很少有所抱怨。
几个嫔妃们纷纷站起来,福身道:“嫔妾等多谢皇上体恤。”
皇上道:“坐下罢。”
如此,皇后也不想违心再劝,她只能松下一口气,“那皇上,日后要多来后宫走走,让嫔妃们为大清得皇室开枝散叶。”
颙琰点点头,“绮雪说得话,朕自当记得。朕已决定,后宫若有子嗣降生,不论皇子公主,朕必许之一宫主位,决不食言。”
简嫔的心里咚咚跳了一下。皇后娘娘要带几个嫔妃来养心殿请安,她这趟跟过来果真是跟对了。
这样重要的消息,若错过了岂非耽误了大事!皇上看重内廷主位,从不轻许,即便信贵人那个小贱人最得宠,还不是一直拖延着迟迟未封,只得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许诺而已。
回头一定要赶快禀报諴妃娘娘,头一个遇喜的,必得是娘娘这边的人才可以。
皇后旁观着她们一个个心思活泛的,都写在了脸上,藏都藏不住了。不过这样也好,皇上金口一开,六宫的嫔妃们多用些心思在这上面,她们使尽浑身解数,保不准真就会有个小皇子降生,总归比选一波人新进宫得要好。
皇后正在沉思,冷不防皇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绮雪,你的身子还在适合生育之年,朕的皇子都是嫡子,盼着再有一个,锦上添花。”
她抬起头,皇上正在凝神瞧着她,皇后的脸飞快染成了红霞,低下头娇嗔了句:“皇上。”
“皇上,”皇后接着心疼道:“您也要爱惜您的龙体。臣妾问了御前伺候的人,皇上这些天的胃口很不好,后宫的人都担心得很。”
都担心么?不见得罢。
“让皇后担心了,往后朕自会多加留意。”
言及此,皇后染起一点笑意,试着进言道:“臣妾和后宫的妃嫔们听闻皇上食欲不振,各备了一道小厨房最拿手的可口小菜带过来,侍膳的太监说,您这几日的早膳都只进了两块点心,不如尝尝臣妾们为皇上精心准备的膳食,也是后宫嫔妃们对您的一片心意啊。”
皇后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皇上再没胃口也不会推辞,敷衍着尝一口也就是了,他挥挥手,“皇后体贴,那朕就尝尝罢。”
皇后站起身,储秀宫呈上来的的食盒是网油鱼卷;启祥宫简嫔献上的是鸭丝掐菜;淳贵人是番茄肉丸;春常在是桃仁鸡丁。
皆是一等一的精致菜式。颙琰看着一一摆在炕桌上的菜式,他素来偏爱食这些,后宫常伴驾的妃嫔也都知道他的口味。
只是这几日食欲减退,肝火旺盛,瞧着这些油腻之物却有些难以下咽。
荣常在最殷勤,手里亲自捧着莲子八宝膳粥笑吟吟上前道:“皇上,这粥里的莲子都是嫔妾亲手给皇上剥的,八宝清新香甜,请皇上您品尝。”
听着“莲子八宝膳粥”,尤其是‘八宝’二字,颙琰心里便不喜,很快又勾起烦心事。
他皱眉,“腊八才过去十天,荣常在还要熬八宝膳粥喝?朕为腊八节花费了数万两银子,又在后宫大摆粥宴,还不够你享用吗?你这是在借着粥讽刺朕?”
“皇上!”荣常在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求饶道:“皇上,嫔妾绝无此心啊!求皇上宽宥嫔妾!”她又害怕地求助看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您给嫔妾说句话呀。”
皇后如何看不出来,这不过是皇上拿荣常在出气罢了。这荣常在也是,想要讨好皇上,却总是弄巧成拙,潜邸里就跟着伺候皇上的老人了,熬到现在还只是个常在的位分,被那些新入宫的淳贵人、玉贵人、信贵人一个个越了过去。董佳氏已经封过嫔,刘佳氏眼瞧着就要晋封嫔位,她还这么的不长进!
皇后叹了口气,到底曾经也是自己的家人子,她向皇上开口求情道:“皇上,念在荣常在不是有心的,又是初犯,荣常在潜邸的时候就跟着伺候您,您就别同她计较了。”
“算了,”皇上心烦地摆摆手,“把你的东西摆远点,别叫朕看见。”
荣常在连连应着,心惊胆颤退到一边去了。简嫔瞪了她一眼,到底荣常在是自己宫里的人,她也跟着没脸,平时瞧荣常在会做人,对她低声下气,她抬举荣常在不知比那个秀常在好了几倍,却在御前给她这样的丢人现眼!
这下好了,有了她这么一出,皇上品尝美味佳肴的兴致也减了,难为她跟諴妃娘娘宫里借的厨子,后半夜半宿没睡,盯着小厨房做出来的鸭丝掐菜!
那鸭丝,可都是她表哥姚胜连夜派人到宫外购的最上等的数只肥鸭,花了不少银子,千挑万选的鸭脯肉做成的鸭丝,让荣常在这么一坏事,全都给搅了!
果然,侍膳的太监尝过后,皇上只尝了一口她那鸭丝掐菜,还不如淳贵人那道酸不拉几的番茄肉丸和春常在的桃仁鸡丁用的多。
简嫔没好气地斜了一眼她们两个,难怪諴妃娘娘瞧不上,都是绞尽了脑汁去讨好皇上的狐媚子。
其实也难怪,颙琰正没有胃口,用不下油腻荤腥之物,简嫔的那道肥鸭瞧着便腻,自然是淳贵人的番茄肉丸酸酸的更有滋味,春常在的桃仁鸡丁,也属用了心的。
但大体上,也都没进多少。
皇上没有精神,勉强进了几口,连皇后都听得出其语气中的敷衍:“皇后这道网油鱼卷,做得外焦里嫩,至少要过十几道工序,皇后费心了。”
皇后微微有些失落,到头来,前前后后的苦心,收效甚微,皇上还是没见什么起色,这番带着几个嫔妃前来,是白忙活了一场。
到底还是諴妃有远见呢,懂得皇上的心,不似她这样看不清。她前一晚照例询问了諴妃要不要一同过来,諴妃根本没什么兴趣,只打发了简嫔跟过来。
皇后心中压不下去的失望,但她仍含笑谢道:“皇上谬赞了。”
原想着此番前来,带几个皇上素日爱吃的可口小菜,皇上一高兴,边用膳边与他们闲话家常,彼此之间增进些感情,不想却冷了场,如今尴尬到这里,走也是灰溜溜的走,不走却僵着无话可说。
皇后未动身,几个嫔妃也不敢私自妄动。
尤其是荣常在,在养心殿里简直如坐针毡。只想着现在少在皇上面前碍眼,皇上能快些忘了今天的事,也好翻过去这一页。
赶巧这时候小练子一溜烟地小跑进暖阁来,躬身打了个千儿,“禀告皇上,延禧宫送来一个食盒,说是献给皇上的。”
又是食盒,这后宫的人都一个样,就没点新鲜的花样可想。颙琰不耐烦地抬了手,“知道了,搁那吧,人就不必——”
“进来请安”四个字未出口,他突然盯住小练子,“你方才说?”</p>

第63章
小练子很少进殿伺候圣驾,他还得仰仗师父常永贵来带呢。他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眉开眼笑,乐呵呵地讨好皇上道:“回皇上,不是逊嫔娘娘,是延禧宫的一个常在,奴才这就把东西收下,让她回去?”
延禧宫的常在。皇上心底哼一声,延禧宫有一个嫔位,一个贵人,还有一个似乎是个官女子,延禧宫从前只有一个答应,还是他赐封成一个不知好歹的常在。
他又想了想,“是常在亲自送过来的吗?”
小练子回道:“是呀,皇上,玥常在就在外面候着哪。说给皇上您送东西,她不敢派宫女送过来。玥常在等着,皇上收了她的东西,她就告退了。皇上若是不收,她就带回去。”
“皇上您看这食盒——”收还是不收呀。
“算她还知进退。”颙琰低眸微微笑了一下,倚着身后的垫子,身子挪动正了些。
小练子恭候着皇上的圣意,见皇上略微沉吟道:“既然是亲自过来的,春常在、荣常在都在朕的养心殿里,也不好遣她回去,显得朕厚此薄彼,宣她也进来罢。”
“嗻。”小练子转头就去了。
简嫔瞧瞧淳贵人春常在,又瞧瞧荣常在,荣常在平时跟在简嫔身边久了,两人心照不宣地一齐幸灾乐祸,这个延禧宫常在来得刚刚好,皇上正心里一股火无处发呢,这个延禧宫的不开眼,前些日子才在储秀宫惹恼了皇上被罚抄书,之后又犯错被禁足,这会儿居然还敢来皇上跟前献媚,皇上正不痛快呢,活该她偏这个时候撞上来!
有了她,皇上估计也就不大记着她那碗膳粥的事了罢,荣常在倒是有点盼着这个钮祜禄氏进来。
其中几个忍等着看笑话,就见绣玥跟在小练子后头进了来。本来绣玥在养心殿外见到储秀宫的宫女在候着,她就有点打怵,有心打退堂鼓,谁知道小练子进去通传,出来却道皇上让她进去,没法子,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进去了。
一进东暖阁,里头居然还有简嫔、淳贵人、春常在、荣常在这么多嫔妃在场。绣玥心里直叫苦,这就是没银子贿赂御前伺候的人的下场,消息如此的闭塞,谁教她偏挑了这么一个日子来呀。
暖阁内的人都在看她,绣玥忙恭敬谨慎地行了大礼:“嫔妾恭请皇上圣安,请皇后娘娘安,各位姐姐安。”
“玥常在,你的禁足之期过了么。”皇后道。
绣玥心虚,她的禁足之期该是小年之前。今个十八,且还有个两三天呢。只因当时的情况,她自请禁足,皇上一怒之下说了气话,皇后又一心想着跟皇上息事宁人,谁都没人理她禁足的事,也无宫人前来监管,全凭自觉,皇后娘娘怎么偏偏就记得日子呢。
要不是为了鄂秋的那个局,她也不会冒着违背宫规的风险悄悄来一趟养心殿,谁知道这么寸,就赶上了皇后娘娘在呢。
绣玥心里百般懊恼,面上挤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跪下道:“回皇后娘娘,嫔妾久不见皇上,实在朝思暮想,梦魇的厉害。前些日子打听皇上安好,却听宫里传出来皇上不思饮食已有数日,又实在是担心的很,若不亲眼见一见皇上,嫔妾坐立难安,夜不能寐,没有一刻的安生。所以嫔妾才甘冒有违宫规的罪名,私自出了延禧宫,只盼着能见到皇上安好,嫔妾也就安心了。回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止不住的冷笑声打断了。
这也怪不得皇上,这样一番假而不能再假的假话听起来,实在让人无法忍下去。
什么朝思暮想,夜不能寐,亏她说得也毫不脸红。
这样虚情假意的话她说得倒是顺溜,张口就来,听得他一阵恶寒。
绣玥的话被打断,不得不顿了顿,她面无表情瞧了一眼皇上,而后又转向皇后继续真诚道:“嫔妾知罪,回到宫中立刻自行再禁足半月,求皇后娘娘宽恕嫔妾,皇后娘娘请恕罪。”
皇后瞧她,意味深长地沉下目光,“你如此关心皇上,为了皇上不惜以身犯险,忤逆宫规,一片丹心都为了皇上,本宫若惩治了你,那在皇上眼里,要本宫至于何地?在后宫眼里,本宫岂非是跟皇上过意不去?”
“皇后娘娘,嫔妾绝不是这个意思,嫔妾真没有这个意思,嫔妾是因为,因为……”
“好了,绮雪。”皇上还余留着些忍俊不禁,他瞧着跪在地上的绣玥,“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哪经得你这中宫皇后用这样的话来吓唬。”
他抬了抬手,沉声道:“起来罢。”
皇后从不是锋利之人,她自认对六宫做得到宽仁待下,尽量包容,可这个钮祜禄氏绣玥,每次都是她,都是她让自己说出连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尖酸之语,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下意识去针对一个小小常在,偏偏话就这样抑制不住脱出了口!
尤其是皇上,她带着嫔妃们在养心殿里看了皇上大半日的冷漠,这个玥常在一来,皇上的那几声冷笑,笑得她心寒,笑声如冰刀一般扎进了她心里。
真的是冷笑吗?
是真的开心罢。
绣玥得了赦,忙站起身小声谢了一句:“谢皇上、皇后开恩。”不论皇上是不是帮她,到底是给她解了围了。
绣玥抬起头,皇上瞧见了她发间残留的一点雪花,小脸冻得通红,一定是徒步而来,没轿撵可乘。
他在上方坐着,道:“看你冒着风雪走了那么远的路,这回就饶了你。再过几天就是小年,接下来宫中除夕家宴,一年一度的团圆佳节,禁足的事儿也便罢了,省得合宫夜宴,徒留你一个凄凉过年。以后记着点教训,别再惹皇后生气。”
“是,”绣玥回着:“嫔妾谢恩,谨遵皇上旨意。”
这下有人可不乐意了,她们在养心殿外候了快半个时辰,也不见皇上心疼她们,这个钮祜禄氏常在有违宫规,三言两语下来,反而还有理了?她难不成还偷溜出宫有功吗?
这简直不公平!
可没法,再不愿意,皇后娘娘都隐忍着不吭声,谁又敢非议皇上什么。
回了话,绣玥可不想再这个话头上再纠缠下去了,连忙转而笑吟吟地从身后养心殿的宫人手中将食盒捧过来。
说到准备食盒的事儿,还多亏了兰贵人的大嘴巴。绣玥想要见皇上,总不能空着手求见,总要想些由头才是。
可她手头拮据,一穷二白,买不起什么值钱的献上来,赶上兰贵人在延禧宫里整日在她们耳边聒噪,炫耀永和宫听来的这个那个,若非如此,绣玥也不知道皇上最近没有精神,连带着胃口消减了。
这可就好办多了。
她上前,刚想将食盒打开,却无意间瞧见了炕桌上摆着的四道精致菜肴,绣玥打开食盒的手顿了顿,又悄悄合上了。
原来今日皇后娘娘带着六宫的妃嫔前来,也是照看皇上胃口的,相较于她们带过来的菜式,她这个可要寒酸多得多。
这样一来,相形见绌,皇上怕是不好糊弄了。
绣玥不动声色地将食盒收起来,笑道:“呀,皇上这儿已经有了这么多精致的菜色!这个番茄丸子,还有桃仁和鸡丁,瞧着就美味,还有这个是”
她拧眉瞧着那一盘金灿灿的叫不上名的菜式,好像听兰贵人还是宝燕提过,皇后宫里有一道菜貌似叫“什么油鱼卷”,工序繁杂、色香味美,只有皇上驾临储秀宫的时候才会上这道菜,平时根本尝不到。
瞧着那外焦里嫩的一排排鱼卷,绣玥不由得多瞄了两眼。
“你要献的东西呢?”皇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地口气,“急着求见朕,不是有食盒要呈上来吗?”
绣玥虚笑了两声,“嫔妾带的东西,跟皇后娘娘、简嫔娘娘和几位姐姐的比起来,实在羞于现眼,嫔妾还是别拿出来了”
“混账!”皇上恼了:“你以进献食盒的由头求见朕,朕才准你进来,你现在敢随口糊弄朕!”
“何况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会瞧上你带的东西值几两银子吗!朕在你眼中,就那般肤浅!”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瞧她,皱眉不悦道:“你的位份低,比不得别的嫔妃也属平常,献给朕的东西,心意到了便罢了。”
绣玥心虚地想,就是‘心意’也没够呀。不过皇上已经发了火,她要再藏着,只怕今天是过不去了,绣玥没法,犹豫着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面,是一碗再寻常不过的清粥,白米熬煮,偶然可见里面掺和了一点粗粮。
除却这一碗白粥,再无其他。连一碟咸菜都没有。
皇上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了。
荣常在瞧见那碗粥,察言观色,忍不住第一个插嘴道:“玥常在这是安的什么心啊?就拿这样的粗粮粥来糊弄咱们圣上?这东西连我宫里的奴才都不吃,你却给皇上吃,你——”
‘简直大不敬’还没说出口,便被皇后在上位怒斥道:“住口!荣常在!”
荣常在被呵斥得一愣,才觉失言,慌不迭地请罪道:“皇上!皇上恕罪!嫔妾实无冒犯皇上之意。”
简嫔从旁笑道:“荣常在语出犯上确实不该,可这粥……玥常在也实在是怠慢了皇上,荣常在不忿,才一时失言的。皇上,您说是不是。”</p>

第64章
皇上许久没出声。
也没理睬简嫔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睨了一眼荣常在,对皇后道:“后宫的妃嫔言行有失,皇后应该多加教导才是。”
皇后惭愧道:“是,是臣妾疏忽。”
“朕记得,荣常在从前在潜邸里也是伺候过皇后的,皇后行事一向大方得体,怎的荣常在如此的不成体统。同样是你房里出来的,春常在就要好得多!”
春常在站起身,道:“嫔妾谢皇上。”
皇上随口“嗯”了一声,接着道:“既然如此,就请皇后回去对后宫嫔妃言行多加约束。在此之前,不要随便再出来现眼了。”
“下去!”
“皇上?”荣常在瞪大眼睛,这言下之意,岂不是要冷落她了么,她还想哭求几句,“皇上,嫔妾无心的,嫔妾真是无心的,求皇上饶恕了嫔妾这一回罢,嫔妾再也不敢胡说了!”
常永贵给小练子打了个眼色,小练子忙会意,半推半挡将荣常在请了出去。
皇后瞧了一眼门口处,转头望着皇上:“皇上对荣常在还是太过包容了,只是这样的包容,她却不能领会。”
皇帝冷着声音,“无知妇人,朕也不想与她多做理会。”
“倒是你,无端拿这种东西献上来!害得连旁人都瞧不过去失了分寸!”
绣玥瞧了一下暖阁内的几位嫔妃,都面无表情的坐着,她们应该都在等着,下一个轮到她倒霉了。
她也瞧出来了,皇上这哪是胃口不佳,这分明是心情不顺!兰贵人可真是靠不住,听来的消息也这么不靠谱。
她倒是把话听全了呀!现在可害苦了自己,带着一碗粥撞上了六宫不说,还偏偏撞上了皇上气不顺。
不过好在也没什么,绣玥安慰着自己,大不了,就跟荣常在一样滚回延禧宫被。
想罢,绣玥道:“皇上,这如何能怪得嫔妾,嫔妾都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亲自熬的清粥,也是煞费了一片苦心阿。”
即便现在情况对她不利,绣玥还是拿出了事先准备那一套说辞,絮絮道:“皇上,您平时油腻之物进得太多,累得五脏六腑受损,气滞血瘀,才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这清粥刮油,才是让皇上益寿延年的上品,嫔妾心底盼着念着,都是要皇上千秋万岁万万岁。”
说着,挪动近了几步,试着双手将粥碗呈上去,恭候着请皇上品尝。
皇上皱眉瞧了瞧那白粥,白了她一眼,随手煮一碗白粥来敷衍他,还好意思说这一套漂亮话!当真觉得他这个天子好糊弄?不过转念一想,她出此下策,目的都是为了想急着求见他,那
那也罢了。
绣玥恭敬地端着候了半天,手里的重量突然一轻。
她松了口气,到底皇上还是没把她晾在当场,阿弥陀佛。
颙琰用勺子缓缓搅动了几下,瞧着眼底这碗,从前喝过她宫里那绿油油的苦水,这粥想必也都是同样的养生套路。只不过清粥粗粮,当真难以下咽得很。
常永贵在旁欲言又止道:“皇上,这粥还没……”
颙琰不耐地让他退下去,“罢了。”舀了一勺入了口。
确实就是一碗白粥,什么味道都没有,味同嚼蜡。皇后她们为了给他准备膳食费劲了心思,她可好,连丁点味道都不曾去调。
他将勺子掷进碗里,不想再进。绣玥在旁边殷切切地望着他,好像这粥真是灵丹妙药一样。
她看着皇上只进了一口便又放下了,低头去瞧那粥,伸手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心里疑惑着,从延禧宫到养心殿这一路,难不成还烫么?
以防天寒路远,她是包裹的严实了些,总不至于还烫罢?
绣玥小口吹了吹,侍奉着将勺子递到皇上嘴边,“还烫么,皇上。”
她躬下身,低身贴近,无形之中圈成了亲昵,颙琰坐着瞄了她一眼,瞧着她殷勤的模样,终还是配合着让绣玥将粥喂了进去。
喝到这,这粥才喝出了点味道。
绣玥直起身,瞧见皇后娘娘和几个嫔妃的脸色,才顿觉刚刚的动作不妥。她对皇上虚与委蛇这套是玩惯了的,虽然伺候皇上是她应尽之责无可厚非,可皇后娘娘和几位妃嫔在场,这样未免有点炫耀的意思,她匆忙将勺子递还给皇上,随后自觉靠边站远了些。
没人喂,这白粥还喝个什么。
皇上随手将粥碗“铛”一声放在身边的炕桌上。
他抬眼看着皇后,沉吟着寒暄道:“皇后,今日你也累了,为朕操劳了大半日,又陪朕说了半天的话,还是早些回宫歇着罢。除夕将至,家宴的事还有很多细节要皇后要多费心,諴妃稳重,让諴妃多帮衬着你。”
这样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谁都听出了皇上这是在下逐客令。
皇后静静坐在原位,默然了片刻,才恍然挤出一点笑意,朝皇上道:“臣妾心系的都是皇上龙体安康,既然皇上好些了,臣妾便和嫔妃们不打扰皇上处理政事了。”
说罢皇后从罗汉床上站起身,走到下方道:“臣妾告退。”
简嫔、淳贵人、春贵人依次站起来,跟着跪安道:“嫔妾等告退。”
这种状况,绣玥不好不跟着告退,可惜她白来这一趟,还亲手费工夫熬得粥,一句话都没跟皇上套上近乎,事也没办成,她图的什么呀。
“皇上,嫔妾也告退了。”绣玥道。
皇帝在罗汉床上端坐着,闻声睨了她一眼:“你告退?皇后带着嫔妃们为朕忙前忙后辛劳了大半日,都未言一字半句,你才来半柱香的时辰,也敢跟朕告退?朕看你这德行就是个伺候人的坯子,端茶倒水的事让你做再合适不过了!你给朕就在这伺候着,伺候不周,朕罚你到外边雪地里跪到明天天亮!”
绣玥无端挨了一通骂,垂头丧气回了句:“是。”
皇后已走到门口,她在门口处微微站了一会儿,瞧了一眼钮祜禄绣玥,又转眼瞧瞧皇上,转头踏出了门。
到了外面,简嫔瞧着皇后迅速沉下的脸色,在旁小声跟着道:“皇后娘娘,您瞧这皇上是真恼了玥常在?是真不喜欢她,有意要训斥她?”
“还是面上斥责她,做给嫔妾们看的,实际上是却宠着她,留着她呢。”春常在跟着疑惑了一句,她从前是跟过皇后娘娘侍奉的,在皇后跟前话还说得上一句。
皇后脚下一刻不停,一直走出养心门,来到皇后仪驾旁,才停下来,回过头瞧了一眼茫然的几个嫔妃。
她叹息着望了望天:“你说的也对,你说的也对,都对,都对……”
东暖阁里,人都被清了场。
绣玥想想以往的经验,还是别等着皇上训她了。
眼下东暖阁没了旁人,她左右瞅了瞅,主动将皇上放在炕桌上的粥又端起来,来到皇上面前,讨好地请示着:“皇上?”
皇上瞧了她一眼,还算她识相。
“过来吧。”
“是。”
绣玥依吩咐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皇上身边。弯下腰,舀了一勺清粥,递到嘴边。
皇上用了一口,瞧着她,沉声问了一句:“这粥真是你熬的?”
“回皇上,确确实实是嫔妾亲手熬的,米都是嫔妾亲手洗的,粗粮都是嫔妾磨碎了的。”
这样回话,皇上才将就着又进了几口。
绣玥走得近了,才留意到罗汉床炕桌的边上放着一碗粥,她瞧清楚了,里面居然都是颜色鲜亮的莲子,颗颗粒粒饱满。
比她这碗可强了一个筋斗云那么远的距离。
“看什么呢?”
皇上见绣玥的目光都落在炕桌的菜肴上,他随意挥挥手,疲倦道:“都是些精致的东西,只是皇后和后妃们一味投朕所好,不知道朕近来胃口差,用不惯太油腻之物,算你误打误撞,献了碗清粥给朕,朕还能勉强用一些。”
绣玥心想她怎么算是误打误撞?她本来就主张让皇上多食素,少进些大鱼大肉。只是皇上听不进去罢了。
“得了,朕也没心情,你喜欢什么都赏你了。”
绣玥喜出望外,她最近可算得一穷二白。皇上上次赏的银子还没挥霍两天,就都拿给了杨府、逊嫔娘娘和李官女子,剩下的几个碎银子,根本不够现在伺候她的几口人糊口。
尤其一入了深冬,粮食和蔬菜都是好大笔的开销,幸好帛尧那天来延禧宫坐了一会儿觉得冷,回去给她送了些红炭过来,否则光是取暖这一项开销,她怕是就要入不敷出。
这几日,绣玥已经开始打算把之前自己新添的几个首饰变卖了,换几个银子用。更别提吃穿用度,早就回到了进宫拮据的时候。
能省一顿是一顿,更何况是这样的美味佳肴。绣玥开心地拿起筷子,回去她的晚膳可以分给小禄子他们几个啦。
她先一口气就先吃了五个网油鱼卷,今个她盯这道菜好久了,皇后娘娘宫里的菜,岂是寻常人能轻易吃得到的!
虽然放久了稍稍有点凉,可一点也挡不住入口时的肥美,外面一层是金黄的蛋糊,里面是桂鱼的鱼肉,还掺了鲜极了的虾皮,这下她可托了皇上的福呢。左右她不吃,也会便宜了别人。
想想皇上待她这个妾室算是不错了。从前没出嫁的时候,额娘就发愁过她的婚事,杨府家道中落,要么嫁个山野村夫草草一生,要么门第高的大户人家,她也只能勉强够得上个侧福晋,还要人家不嫌弃才行。
绣玥以前也偷偷的害怕过,年少时与刘毓轩的那些过往,让她对未来的夫君从心底有些打怵,陌生,对于世间的男子,不知道如何逢迎侍奉,许要看人脸色,端茶倒水,一辈子小心翼翼。
现在她跟了皇上,心底反而意外有些庆幸。跟了一个这世间地位最尊贵的男子身边,她居然从没有过窒息感。
是皇上太过纵着她了么,还是跟在皇上身边,总能或多或少得些甜头。让她总是忘记警觉,时常犯错。她心底反而有一种无端的庆幸。</p>

第65章
抛开情爱,这也许就是老天给她最好的归宿,绣玥想。
想到这,她偷偷瞄了一眼皇上,才接着又去夹另外几道菜。
接下来的那道鸭肉拌掐菜火候也是刚刚好,这样的鸭脯肉她从未有幸用过,肥瘦刚刚好,肥而不腻,咸甜适中。
还有番茄肉丸,酸酸的番茄味入了肉丸,肉丸里面还混入了少许脆骨;最后尝的那道桃仁鸡丁,桃仁和鸡肉搭配做成酸甜的味道,也堪称绝配。
颙琰在一旁看得出了神。
从前在养心殿那几日跟她同吃同住,他是见识过这个延禧宫的钮祜禄氏的食量,跟饿鬼投胎一样,今天看着她在那边专注地风卷残云,将盘中的菜肴几乎挨个一扫而空,还是忍不住震撼。
这也是后宫嫔妃在他面前吃相最不雅的一个。不过他瞧着,这会儿倒是有点饿了。
好在绣玥还不算笨,皇上虽明说了不想用膳都赏了她,可也要时时懂得揣测圣意,更要懂得感恩呢。
她最后端起荣常在那碗八宝膳粥,左右瞧了一下,暖阁的隔扇挡着严实,常永贵几个太监在外候着也瞧不到这边,索性就直接用勺子挑出里面的莲子舀给皇上吃,自己去舀粥喝。
绣玥的勺子伸到嘴边的时候,皇上也下意识瞧了一眼隔扇那侧。
瞧着没人看得见,才用了她用过的勺子入了口。
两个人一替一口,屋里只有用膳的声音,荣常在那碗先前被批的体无完肤的粥很快见了底。
用过膳,皇上瞧了瞧东暖阁里的西洋钟,这个时辰,晚膳也不必再用了,批完了今日剩下的几个折子,直接就到午睡的时候。
他身子倚向背后的厚垫,换了个慵懒的坐姿,对绣玥道:“说罢。”
绣玥眨眨眼,说什么?
他瞧了她一眼,“你从不喜早起,今日一大清早冒着风雪过来,还带了碗粥来糊弄朕,不是有事想跟朕说?”
“说罢。”他道:“说过之后正好朕也有话跟你说。本来想召你来,正巧你今个就来了。”
绣玥心里突突一跳,真不愧是治国之君,她这点心思,原来早被看出来了。只不过人家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罢了。
后半句话她还没来得及思索是什么,皇上既允准她开口,绣玥想着自己的小九九,忙堆上笑,商量道:“皇上,嫔妾只是想求一求皇上的恩典,想借皇上您的一个晚上,咱们……”
颙琰倨傲的眼眸微微眯起,瞧着绣玥。
“怎么……”
绣玥看皇上的表情,就觉出皇上想歪了,她忙道:“皇上,嫔妾就是想请您到时候……能不能陪嫔妾去宫里的一处地方走走。”
“至于这个地方……嫔妾现在也……不好说出口。”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毕竟天寒地冻,夜路难行,谁愿意在这个季节又是晚上出门,更别提是千尊万贵的皇上。
“但嫔妾跟您保证,您若去了,必有意外收获,否则嫔妾愿领责罚。”绣玥想想,补充一句,“禁足思过。”
颙琰瞧她那故弄玄虚的样,还有什么地方,非要大晚上的出去?
绣玥怕皇上不答应,接着劝说道:“其实这紫禁城的夜色很美,嫔妾一直就很想到城楼上去看看星星,看看月色如何动人呢,皇上,夜里走走消食,对龙体也是很有益的。”
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不过想起她上次应对陈德的时候,总有令人猜测不到的心思,这回不知又是装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心思。
罢了。到底颙琰也起了点好奇,既然是在宫里转悠,那便也算不得什么。
再者,又是请他同她出去一起走走,这也还可以考虑。
“那你预备,跟朕借哪一天晚上?”他事先安排出来。
“这个……”绣玥硬着头皮回道:“大约就在年前这几天,具体是哪天,嫔妾还不确定……”
颙琰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怒道:“那还跟朕讲什么!得了,朕午睡的时辰快到了,没工夫跟你在这瞎耗着,你跪安吧,给朕出去!”
“皇上,您不是还有话要对嫔妾说……”
经她一提醒,颙琰才想起来,刚刚差点被气忘了。
绣玥也不想多嘴,只是这事既然关乎到皇上要召她来,便是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还不如早早的一了百了。
皇上捻着手里的一串碧玺手串,低眉道:“朕最近心情不佳,你也听说了?”
“是,”绣玥奉承道:“皇上还请保重龙体。”
皇上接着理所当然道:“你既知道了,朕这些天有火气,左右看谁都不顺眼,后宫的嫔妃都是伺候朕多年的体己人,朕不忍心苛责,近日也是能少见则少见,免得伤了嫔妃们的心。”
“朕的话,你懂了吗?”
“懂,懂了,皇上。”
如何还能不懂,不想伤嫔妃们的心,就想抓她来出气被,左右从来都是这样,皇上一看她不顺眼,拿她出气是惯有的事。
见她这样通透,颙琰满意地点点头,“所以这几日朕会常召你,留你这样的在身边伺候朕,正合适。”
可不合适么,绣玥哀叹着想,好在她今天误打误撞先一步来请安,若是晚一步被动着被召见来,皇上指不定还怎么骂她没心没肺呢。
“但这些话,”皇上招招手,绣玥听话地又走近了两步。他将她的头揽过来些,凑近耳边道:“若传出去,朕灭你的九族。”
绣玥眯起眼睛,虚笑着回道:“嫔妾能伺候圣驾,是嫔妾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皇帝何尝听不出这是假话。
她知道了左右躲不过,就来说便宜话。
说起来,这个钮祜禄绣玥看上去像是莽莽撞撞,人其实很识时务,从来不做讨人厌的无谓挣扎。
知道结局无法扭转,就很快认命,顺应着找到最有利的应对之策。
*
“小姐,皇上那儿都说通了?”
晚上的时候,宝燕让柔杏和木槿都回去歇着了,剩她们两个人在绣玥的寝殿,她才忍不住问了句。
绣玥晚膳没用,这会儿在灯下翻着帛尧那边传过来的记档,上面记着都是搜罗到的有关姚胜手底下那几个接头太监入宫来的事情,她两三天前才求帛尧帮忙,想不到办得这样利索。
她忙着一条条细看,听到宝燕的声音,大致点了点头。没有皇上撑腰,事情就不容易成了。
“小姐,我还是不懂,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光在房间里瞧这些纸上的字,有用么?依着我说,小姐就应该求皇上,把那几个诬陷的太监都抓起来严刑拷打,酷刑之下,总有一两个招供的,何必这么费事。”
绣玥没直接回她的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时半刻我也跟你解释不清楚。鄂秋呢?送回慎刑司了吗?”
宝燕点点头,“都是按小姐你说的,怕时间长了容易被察觉,帛总管吩咐初六将人送回去了,关照了慎刑司不许让人死了,他现在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那就好。”
绣玥接着看手里的记档,“这回的事成了,不单能救鄂秋、鄂啰哩他们,逊嫔娘娘,李官女子,还有宫里许多人,包括咱们的好日子许就不远了。”
最后这句话是宝燕爱听的,她赞道:“本来么,旁人死与不死关咱们什么事儿,就拿那个鄂秋来说罢,瞧他从前那个小人得志的德行,活该他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逊嫔和李官女子的死活我也都懒得管,就只有内务府那帮阴险小人,进宫以来咱们受了他们多少欺压多少盘剥!我早就想收拾了他们,若说要整治内务府这帮混蛋,我一万个赞成。”
“但愿罢。”绣玥叹了一句,她从记档中抬起头,瞧着宝燕,“你说,若有一个人他极为惜命,而另一个却是有一家老小,当了太监还要买童养媳,还买了个儿子,这样两个人比起来,哪个更容易在威逼利诱面前妥协?”
宝燕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她瞧着绣玥手里的记档,“小姐是想从这两个人中的一个下手?”
绣玥将册子攥在手里,“指认鄂秋这几个人都被姚胜保护起来了,他敢用这几个人,就有信心或是把柄令他们绝不会反口,所以他才会如此安枕无忧。”
今日早晨在养心殿见到简嫔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她就瞧得出来。
“想要撬开这几个人的嘴,绝非你想的那般容易,一旦出手,就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否则打草惊蛇,反而被姚胜知道我们在暗中行事,他一旦有了警惕,那所有的事就功亏一篑了。”
“选中的这个人,一定要一击而中。决不能有差错。”
她将手里的册子一甩,“看来看去,就只有这两个人了。尚有可趁之机。”
“怪不得。”宝燕这才有点明白了,难怪她家小姐不急着去找这几个人下手,而是一门心思翻查他们的底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阿!她家小姐看着无害,实际上可真是狡猾。
好在绣玥没有什么坏心思,否则她若要害起人来可怎么得了。
“可是小姐,那记档上又不会记上这个人惜命,你怎么就敢说他是惜命呢。”
“还用得着记么。”绣玥笑了,“三天两头就往太医院跑,连手指头破了一点血的小伤都要百般贿赂太医诊治,平素里大半的开销都用在了药膳补身,这样一个人,还说不是惜命。”
这样一个惜命的人,有了致命的缺点,确实更容易被胁迫。
“另外一个,家里的牵挂和拖累很多。他偷运出宫的那点油水和月奉银子几乎一点不留,都寄给了宫外的宅子。”
“其他几个太监,都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恐怕不容易对对。只有这两个太监,还有可下手之处。”</p>

第66章
宝燕想了想,道:“那咱们就选第一个太监下手罢,惜命的人,最容易妥协,吓一吓他,他便招了。”
绣玥坐在灯下,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转头朝向宝燕,“你想过么,一个如此惜命的人,怎会得到姚胜的重用?在最危险最关键的环节派出来指认鄂秋?他若是当真如众人眼中一般惜命,怎会随意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境地?”
宝燕愣住。
“那,那小姐的意思是……”
房间内的烛火忽的跳跃了两下,发出滋滋的声音。
“这也都不好说。但我猜,惜命的人,一般做不成大事。这人多半是……障眼法。”
“好险!”宝燕呼了一口气,“依着小姐说,姚胜多半是露个破绽在外面,当作第一道保护屏障,若此人有异样,他第一时间便能察觉到有人要向他下手!怪不得,他前前后后如此放心大胆、安枕无忧!”
绣玥心里却想着,姚胜和简嫔那般肤浅的人,多半是想不到如此心机之深的布置,她们的背后,该另外还有一位高人才是。
现在,只好赌一把,她道:“宝燕,你按我说的时辰明日照约定请帛总管来用膳,将剩下那个太监的名字递出去,按照原本说好的,透消息给总管。”
但愿这个唯一能下手的太监,能助她们成事。简嫔她们坏事做得太多,想来老天也不会帮她们的。
现在地利、人和皆已凑齐,就只差他们放松警惕,那个即将浮出水面的行事时辰了。
“放心吧小姐,”宝燕自信满满:“包在我身上。”
她说完,才发现绣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在灯下无声地拄着脸发呆。
这事情不是都有了眉目,都有希望解决了么?
“小姐,你还愁什么呢?”
绣玥带点苦涩的笑,她两手拄着下巴,转过来看向她,“没什么,不是要命的事,就是最近这几天,我可能没什么精力在这事儿上面,你多盯紧着点罢。”
这宝燕倒是奇了怪了,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她放下眼前这一堆乱如麻的事情去忙别的?
宝燕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绣玥心里发愁什么、又不能跟她讲。
今早皇上说了,这几天圣心不悦,要她伴驾,明里暗里那意思,就是要把气撒在她头上。她能不愁么。
皇上要体贴心疼后宫,怕伤了伴驾多年的爱妻美妾们的心,她没事,她是新来的,她资历最短;她的心是灌了铅的,她不怕伤。
绣玥现在只能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好歹这后宫里,也是有她存在的独特价值了。她也不是白吃皇上这口饭的。
只是安慰归安慰,真猜不透皇上究竟打算还要怎么拿她出气,心里到底对于即将面对的未知之数隐隐有些忧虑。
绣玥在罗汉床上盘腿坐着,苦思冥想了半天,坐以待毙可不是她钮祜禄绣玥的生存之道。
“今天是十八?”她陡地问了宝燕一句。
“是呀,小姐,”宝燕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今天是腊月十八,还有十三天就过年了呢。”
绣玥点点头:“那熄了灯睡吧。”
“记得,明日约帛尧来用膳,一定要是我叮嘱你的那个时辰。”
说着,便下了地,直接向着寝殿内室走。
宝燕在原地愣着瞧瞧时辰,更加疑惑了,她家小姐今个白天在养心殿里究竟跟皇上经历了什么?
回来后整个人这样的古怪。
次日,延禧宫,前殿正殿。
逊嫔拖着病重的身子,由西岚搀着还没完全跪下去,便已大汗淋漓,头顶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她这样子,显已是病得很重了。
景徐身旁站着的小勇子“啧”了一声,蔑视着跪在脚底下的逊嫔,“逊嫔娘娘,说您胖,您看您还喘上了,諴妃娘娘心软,不过好心让您休息了两天,这就您尝着了甜头,瞧瞧,瞧瞧,一味地开始装病卖乖了。”
西岚闻言跪着抬起头,苦求道:“公公,求您了!我们娘娘的身子真是很不好了!从前都是傍晚时分才跪听训-诫的,现在各位公公晌午后就来,娘娘一跪就要跪到晚上,铁打的身子也挨不住啊!请各位公公开开恩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娘娘怕是、怕是真会没命的!”
小勇子嗤了一声,心想:可不就是为了送她上路,他们才费这个功夫来的么。
“告诉你们,少跟咱家来这套!徐公公他心善,经不得你们摆出一副可怜样子,莹嫔娘娘今天亲自打发咱家过来,就是不让延禧宫的再蒙混过去!这训-诫不但不能少,还得把前些日子病中停下的都补上!都给咱家跪好了!”
话如尖刀落下来,西岚的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莹嫔她这回是打定了主意存心要逊娘娘死啊!
折辱逊嫔娘娘这么久,让逊嫔娘娘苟延残喘这么久,终于看够了笑话,打算要除掉娘娘了吗?
一想到此,西岚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跪着瞧前方逊嫔的背影,颤声唤了句:“娘娘。”
逊嫔垂头喘着粗气,“不碍的……”她不能死,她的女儿还没长大成人呢,一定要熬到五公主出嫁,她才能安心撒手人寰。
小勇子嫌弃地撇着嘴:“这还演上了。”
他转过脸,讨好着朝景徐商量道,“徐公公,您看——”
景徐冷眼瞧着,这永和宫出来的,真都随了她们主子的心狠。不过这事儿他们諴娘娘都不管了,他也没那管闲事的意思。
景徐看向小勇子:“諴妃娘娘只是循例吩咐咱家过来看看,别的事儿,勇公公自己看着办吧。”
小勇子连忙笑着殷勤道:“那就给徐公公搬把椅子来,今天这训-诫,且一时半会儿不能完事呢,徐公公在景仁宫人红差事多,回头站上三五个时辰累坏了徐公公,别说諴妃娘娘要心疼,莹嫔娘娘头一个饶不了小的!”
三五个时辰!西岚心口重重一锤,当太监的“站”上三五个时辰还要喊疼喊累,她们娘娘呢?身为嫔位却要“跪”三五个时辰!这些人,他们还有天理吗?
瞧小勇子那副嘴脸,他们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闹出人命不罢休了!
西岚闭上双眼。
别说眼下她出不去,就算逃的出去,又能向谁求救?她这身份根本就见不到皇上,怕只怕她还没见到皇上,在求见的途中就会被人推入井中灭口。
小勇子瞥了一眼她们那一脸认命的哀相,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展开书卷,扯着尖尖的嗓子道:“逊嫔沈佳氏——妇德有亏,不能恪守宫规——”
连串的训-诫声来回响在延禧宫的正殿内,撞在大殿红漆的柱子上,如同一声声丧钟。
“谁在聒噪?”
一个缺乏中气、并不醇厚的男音幽幽从门口响起,打断了正在兴致勃勃训-诫的小勇子。
尖尖的嗓音停下来,小勇子合上书卷,怒斥道:“混账!谁敢打断咱家的训-诫!永和宫的差事都敢拦着,不要脑袋了?”
他可是莹嫔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这事儿是经过諴妃娘娘暗中同意了的,皇后娘娘都不会过问的事儿,在延禧宫这么个地界,谁胆敢说他聒噪?
循声望去,景徐第一个从凳子上窜了下去,一路小跑着换了副嘴脸道:“帛……小帛爷,是您,您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帛尧的脸色冷冷的,“我去哪儿,要跟你报备。”
绣玥随着帛尧出现在殿门口,宝燕请人的时机掌握得正好。她还没见过堂堂景仁宫的掌事太监景徐,有一天会点头哈腰的这样一副嘴脸跟人说话,平常再颐指气使不过的神情,此刻却好声好气地陪着笑脸:“您说笑了,说笑了。”
小勇子呆愣着瞧见景徐迎上去,再去瞧门口站着的人,手上训-诫的书卷几乎掉落到了地上,好半天他才敢磕磕巴巴地上前,“小,小帛爷。”
这回可要完了!最不该碰上的让他给碰上了!莹嫔娘娘都要让着的小祖宗,让他给撞见了,别说帛尧的性子发起狠来饶不饶过他,就是莹嫔娘娘知道了,也要扒他的皮呀!
他刚才说了什么混账话来着?他这张嘴呀!
小勇子腿一软,人就栽倒跪了下去:“小帛爷,奴才该死,奴才可不是冲您,奴才不知道您要来这呀,小帛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奴才一般见识呀!”
帛尧嫌他吵,“滚开。”
绣玥在后头站着,瞧着眼前的场景简直意外的很。
她请帛尧此时过来,就是想留他到傍晚的时候让他亲眼看一看逊嫔娘娘如何被折磨,请他想办法救一救逊嫔娘娘。
绣玥本来还有些担忧,事关景仁宫,他的身份怕是无能为力。
看眼下这样子,哪里还需要他去辗转着想办法,这些个人,怕他都怕得要死。
她狐假虎威地站在旁边,给逊嫔投去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帛尧是冲着绣玥相邀前来的,为的是用膳,根本无心跟他们这些人纠缠。
他瞧向景徐:“怎么回事儿?”
景徐迟疑了一下,道:“回小帛爷,这是莹嫔娘娘的吩咐,諴妃娘娘也都知道的事儿,这逊嫔在后宫里十分不安分,娘娘们要给她个教训,故此为之。”
“是呀是呀,”小勇子跟着道:“也不是什么过重的刑罚,不过就是让逊嫔每日跪听训-诫而已。就这样,人还不安分呢,瞧瞧,瞧那个做作样子。”
逊嫔的死活,帛尧根本无心理会,他只是应了绣玥。他睨了一眼小勇子,转而对景徐不耐烦道:“让你们的人以后少来延禧宫,不然让我撞见,就对他不客气!”
听这话,小勇子下意识看向景徐,这意思,不就是不让他们来了?那这训-诫,不是也就要停了吗?
这哪成啊。
景徐可比他要机灵多了,训-诫这事儿谁的话更管用,他分不清。可是招惹了帛尧,帛尧一旦生气能把他活活打死,諴妃娘娘却不敢多说什么,这他可是明白得很!
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回宫请示自家娘娘的意思为上策。
想罢景徐嘿嘿笑起来,恭敬回了一句:“那景徐就先告退了。”
小勇子虽然拎不清,见景徐都走了,忙跟着打哈哈笑道:“小勇子也告退,告退了……”</p>

第67章
当天在西偏殿宴客,绣玥给帛尧烧的菜式是鲜嫩豆腐滑,黄瓜切片炒肉,又炖了一道补汤,虽然她又回到了从前的一贫如洗,但请帛尧用膳,还是要舍得把压箱底的荤菜都摆上来。
毕竟帛尧这回来,可是救了逊嫔娘娘一命。再多的钱,也买不来一条人命。逊嫔娘娘知道从此免了训-诫,回到后寝殿还哭了,不单是为自己,还哭自己的女儿。
帛尧不知道,这也是她能拿的出手的最好的菜式了。吃过这一顿,绣玥可要喝好一阵子的西北风。
但即便是这样,同他平日用的永和宫里送来的精致菜肴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帛尧瞅着桌上两菜一汤,自己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很少有人知道,他小时候吃惯的就是这些菜,他抬头疑惑地盯着绣玥看,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还是……
“怎么了?”绣玥朝他笑笑,将筷子递给他,“快尝尝,都是我亲自烧的菜!”这话可不算骗人,虽然菜都是宝燕洗好了的,毕竟掌勺的可都是她亲自上阵。
绣玥瞧着他半天没动,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菜比总管平日用的,是显得寒酸了点,总管见谅,将就将就罢。”
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忽响起了几声叩门声。
西岚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玥小主,小主在吗。”
绣玥瞧瞧帛尧,起身到门口开了门。
“玥小主安。”
西岚站在门口,手上捧着个膳食盒,她瞧见坐在房间里面的帛尧,对绣玥笑道:“逊嫔娘娘听闻小帛爷今个在延禧宫用膳,娘娘感激小帛爷相救之恩,特派奴婢送了这几道菜过来,还望小帛爷不要嫌弃。”
西岚将食盒盖子打开,让绣玥先瞧了瞧,悄悄道:“逊嫔娘娘特意叮嘱的,菜务必都是要最好的,小主您看看。”
绣玥向里面瞄了一眼,果真都是极好的菜色,她拎了过来,进到房内高兴地给帛尧看,“逊嫔娘娘的心意,都是给总管备的,你看看,都比我备的这两道菜丰盛多了!”
正愁着她准备那两个菜式太单薄,这不,逊嫔娘娘就送了美味佳肴来,这下可够招待他了呢。
绣玥开心着,却见帛尧径自伸筷夹了桌上的薄瓜片炒肉到碗里,一语不发地用膳。
“帛……”
“拿出去。”他瞧也不瞧,道。
“可是……”
帛尧嗤笑了一声,便不再理她,埋头用着膳。
绣玥有点尴尬,这样令逊嫔娘娘下不来台,还不知要如何教西岚去回禀,还是西岚机灵,她忙对绣玥笑笑,主动道:“食盒是娘娘吩咐奴婢送给西偏殿来的,若是不合小帛爷胃口,还请玥常在您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绣玥这阵子正手头紧张,今年冬天多了好几口人吃饭,都要喝西北风了,哪还配嫌弃什么。“逊嫔娘娘的心意,我收下了,代我谢过娘娘。”
她将食盒收好,一会教宝燕将菜再拿过去两盘分给小禄子他们吃。
西岚告了退,绣玥将门合上,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端起碗,瞧着帛尧缓缓用着她那两菜一汤,现在她才明白,初六听到请吃饭,脸上那表情的含义。
帛尧是挑剔的厉害,但他尝这两道菜,味道其实还可以,不知是否又是巧合,都极完美地避开了他不喜欢的口味,他喜欢肉片和黄瓜片都片得薄薄的,汤不能太寡淡。
吃饭的时候有些安静,他一直低着头,静静地用膳,初六被倒霉地赶出去跟宝燕几个人一齐到次间用膳去了,就他们两个人,绣玥吃了几口,就一直瞧着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今天的事儿,諴妃娘娘知道了,会不会……对你不利…”
毕竟,他只是一个奴才,諴妃娘娘若说翻脸就翻脸,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听到这话,他才将目光从手里的碗抬起来看她,随后哼了一声:“她对我不利?她害我还少么,还差这一回。”
这话倒是听得绣玥心更悬了,她抓着筷子,努力看向帛尧:“不会真有危险罢?若是真有危险,那咱们赶紧想个法子,避过去。”
帛尧瞧她是真有些担心了,才又安抚了她一句:“不会有事的。暂时她们还动不得我。”
“倒是那两个废物的事,你前前后后筹谋,到底想怎么着?”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绣玥思忖了片刻,将心里的想法全然说给了他听:“其实这件事我想过了,从前到后,做得滴水不漏,单看证据,铁证如山,实在难以找到破绽。”
“那些赃物,是在鄂秋手上被当场抓获,他无从抵赖。而那些与他接头的太监,皆指认是被鄂秋威逼利诱,鄂秋同他们说,说那些玩意儿都是鄂啰哩想要运送出宫的打赏之物而已,他们才敢接手,之前的那些已经被卖到宫外去了,无迹可寻,再想要查也无从下手。”
“更何况这些人姚胜既然敢用,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笃定了他们绝不会出卖他,否则他也不敢贸然让这些人出来诬告鄂秋。”
听到这,帛尧倒是起了点兴趣,“既然如此,那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绣玥的笑容显得特别有深意,“若是顺着他们的人证物证来查,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那当然是被动的。”
“不如想想,内务府的宝物失窃,作案的,会是什么人?”
帛尧随口应道,“当然是宫里的人。”
“没错,宫里的人冒着杀头的危险,盗走了数量如此之多的珍宝,就说明他们不是单单为了某一件宝物,而目的很可能就只是为了——谋财。”
听到这,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点头道,“不错”
绣玥道:“咱们不妨先顺着这个思路设想,这宫里的人,除了皇后娘娘出身尚书府,余下的出身都不高。近日来,哪个宫里头大把大把的花银子,用不着查内务府的开销,只要平时稍加留心,就可以留意到。”
话不用说完,帛尧心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人。
启祥宫最近往景仁宫里不停送东西,先后送了一柄嵌白玉如意、金镶双珍珠坠还有翡翠镯子,永和宫也送去了鎏金穿花步摇和一套宫装。
景仁宫前些日子往他的院子送了几块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当时景徐极为殷勤地向他提及,这是启祥宫送给諴妃娘娘的,諴妃爱不释手,却一块也没留,如数送了过来。
这些事儿,他是知道的,所以自然想到了谁可疑。而钮祜禄绣玥,他瞧她坐在对面,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无法知道这些内情,却还是怀疑到了简嫔。
这个女人看着随和,实则精明起来,也不可小觑。
绣玥浑然不知帛尧在心里肖想着自己,还跟他头头是道接着分析:“既是宫里的人偷了奇珍古玩,又不在少数,断然不敢将这些宝物在自己的处所藏匿太久,一来极易被搜查出来,二来这些东西在宫里,大部分就只能是东西,只有运送出了宫,才是实实在在的银子。”
她狡黠地露出一点笑,“所以接下来,地利、人和我前番皆已凑齐,只耐心去等一个时机了。”
这个时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必得集齐了所有成事的关键人和事,才能玉成。
帛尧心下有些糊涂了。但他若开口去问,又显得自己掉价。
他就有点不大高兴,重新端起碗,埋头无声用膳。
“怎么了……你。”绣玥瞧着他似乎开始有点不高兴了,她下意识瞧了瞧桌上的菜,菜不合胃口吗?
“这菜,有这么差吗”绣玥问得有点心虚,她干笑了两声,“下回,”她想说,我还是别自不量力请总管来这用膳了。
还没等她说完下半句,那边已经起了身。
“下个月,”他面色淡淡的,对她道:“再有十几天就是除夕,等下个月过了年,我那儿有新贡的獐子肉。”
獐子肉?
小时候绣玥曾在善府曾见过送进来一只野獐子,那时她上不了桌,眼瞧着善庆一家享用,飘在房间里那个油腻的香味,那时起,她对獐子肉垂涎了很久。
可能这就是情结,叹息着惦记了许多年。
绣玥笑笑,“那不如,不如”她很想说,能不能切几块下来,也送她尝尝。再或者,能不能用膳的时候,顺便也让她去尝尝。可跟人家张口要的事儿,她一个女儿家,再想吃,也拉不下这个脸说出口。
门打开,初六已经在门口那边来回晃悠,候着帛尧。
帛尧将大氅的系带系上扣子,“到时候送到这来,还要再备两个菜。我那儿还有葡萄酒,还有牛乳茶。”
说罢也没给绣玥表态的机会,戴上帽子便径自出门去了。
宝燕带着柔杏木槿进门来,两个小丫鬟将桌面碗碟收拾干净端着出去,带上了房门。
宝燕弯腰瞧了瞧她,“小姐,还有什么发愁的么?我瞧总管出去的时候面色不错,怎么小姐你好像有心事呀?”
绣玥背对着身后的人独自叹了一口气,若她料的没错,明天开始,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唯一庆幸的是,这年前也没剩多少日子了,皇上也整治不了她几天。
她转回身,抬眼瞧了一眼宝燕:“明天,皇上就该传我进养心殿了。”
宝燕先是愣神,而后才想明白,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小姐那一日从养心殿回来,无精打采的,还说什么没精力的话。”
她眯起眼睛,调侃了一句:“晚上又得瞧着那凤鸾春恩车了。”</p>

第68章
谁知只被宝燕言中了一半。谁也没想到的是, 第二天天不亮,便有圣上的旨意传来,要延禧宫的常在钮祜禄氏即刻前往养心殿。
宝燕在西偏殿,看着几位御前太监的架势,下意识看向绣玥,绣玥朝她无奈一笑,到底是皇上,居然寅时就来宣她养心殿觐见,这也太狠了罢?
她向来贪睡,即便是前一晚有准备早就寝,却也万万没有猜到要寅时起来动身。
绣玥忍着眼泪、勉强将自己梳洗打扮得当,素面朝天就紧随着御前的人去了。
出了延禧宫,外面的天还擦黑,万籁俱静,只有抬轿撵的小太监踩雪的声音一踏一踏地响着前行,抬着绣玥朝皇帝寝宫的方向越来越近。
在养心门外绣玥下了轿撵,跟着御前的太监向养心殿内走,远远的,隔着稀薄的朝雾,她便在一排排整齐戍卫的御前侍卫中见到了那个清秀笔直的身影。
明明天色还这样昏暗,看不清脸,侍卫服这样厚重繁琐,她居然可以如此轻易地在人群中识出了他。
如今他是御前二等侍卫,但凡当职,她来养心殿,总是无可避免地要碰上了。
绣玥的困意消退了不少,心底变得清明,这或许是老天要自己尽快忘记这个人罢。用这样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强迫她在反反复复的相见中变得麻木。
她随着太监们进入了养心殿。途中经过刘毓轩的时候没有侧目没有顿步,也猜不到他见她走来的时候脸上是什么神情。
养心殿里,颙琰也是刚从寿康宫给贵太妃们请安回来。他在地龙前,看了看养心殿内的西洋钟,瞧瞧旁边常永贵小心翼翼侍奉的嘴脸。
他的目光落回地龙上:“朕让你宣的人呢,还没来吗?”
常永贵躬着身子,为皇帝解开领前大氅的系扣,将大氅捧在手里,恭敬回道:“回皇上,人已经来啦。听闻皇上请安回来要去西暖阁早读,先去西暖阁候着了。”
他回过话,见圣上居然露出些意外之色,那个钮祜禄绣玥,寅时宣她,卯时觐见,原本以为又得拖延迟来。之前在养心殿住的时候都没有一点安分,连在御前装相的觉悟都没有。
就是因为给中宫皇后请安迟来才受的罚,结果拘在养心殿陪他那几天,依旧是辰时才起,未时还要跟着补个午觉,他在前殿批折子辛苦,还要挪出时间给她抄书,她就在后寝殿没心没肺地睡着觉。
颙琰一边想一边自责,这样的女人,他召来自己身边做什么?换做其他后宫任一妃嫔,哪个在身边伺候得不比她用心体贴?即便是皇后,身为中宫国母,经年的养尊处优下来,伺候他也细致周到得多。
他堂堂九五之尊,有舒服的不用,却偏偏给自己找罪受,还要编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骗人骗己,就为了不在妾室的面前跌份失了天子颜面。
常永贵小心看着皇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一丁点猜不透皇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从未如此没底,心里只求着主子这时候可千万别问他什么话才好。
等到伺候着皇上到了西暖阁,皇上开始准备早读,常永贵的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
案上的《圣训》《实录》已经工工整整摆放妥当。
他伺候皇上落了座,待皇上翻开书卷,便恭敬退到门口,摆摆手,召唤小练子上热茶。
小练子没上前,绣玥托着茶盏,笑眯眯地瞧了错愕的常永贵一眼,而后将茶盏端了进去。
她来到颙琰身前,规矩道:“皇上,请用茶。”
小练子的声音虽然也是尖尖的,不似男音浑厚,可这个声音,一听十足就是个女子。
颙琰的目光从《圣训》中移开,瞧了瞧出现在面前的绣玥。
绣玥笑得甜,走近两步将茶盏奉上,眉眼弯弯道:“皇上,茶是嫔妾沏的,嫔妾打听了皇上饮茶喜欢八分烫,请皇上品品,合不合您的口味。”
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昨夜想了一整晚的计划,皇上的态度既然先一步跟她挑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想来想去,伸手不打笑脸人,讨好皇上、主动伺候一准没错。
想到这,绣玥笑得更甜了,甜到腻。
她这样笑,颙琰的脸色有一点别扭。
大约是清早的缘故,她的脸上不施粉黛,细滑白皙水嫩,透着一股子清新。说话轻声细语,有点抓人心肝。
他端起茶,匆匆饮下两口。
“这茶有点烫。”颙琰将茶盏放回案上,重新拿起《圣训》,“下回记得沏凉一点。”
“是,嫔妾记下了。”
绣玥只是口头应一声,也没有去收茶盏,绕到皇上身后,给皇上一点一点地揉着肩膀。
手碰触到她身体的一瞬间,绣玥有点错觉,似乎皇上颤动了一下。
他移开书,狐疑地看向她,只瞧见她露出尖尖的两颗虎牙,笑得殷勤:“皇上每天要批几个时辰的折子,肩膀一定酸痛得厉害,嫔妾知道这几日要侍奉圣驾,特意跟底下的丫头讨教了几招。”
其实都是说着好听,蒙人的。木槿和柔杏再不济,也不会教她这么不入流的按摩功夫。
绣玥捏了几下左肩,又换到右肩,抓痒痒似地捏了几下,还装作很懂似的问道:“皇上,右边这儿酸疼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说话吐出的温热气息轻飘飘落在他后颈间。
颙琰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她这是给人揉肩膀?照这个揉法,这书也不用看了!
但到底,皇上的表情再难看,终也在忍着,没开口让她停下。
绣玥在肩膀处流连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瞧这手感,皇上虽然饮食不清淡,筋骨还算强健,该是经常出去骑马狩猎罢。锻炼得还可以。
她用胳膊的肘部,在皇上左胸口对应后背的位置用力按了按,紧接着就听到传来一声闷哼,随后是书掉到桌案上的声音。
皇帝转过头,沉着脸极度不悦地瞧向她,眼见着就要动怒。
绣玥笑嘻嘻的,装模作样在他胸口处抚了抚,耍赖道:“皇上,您都觉着痛了,就少进些油腻膳食罢,多出去走走,皇上可以万岁万岁万万岁呀。”
“你”要不是看她一早上在这伺候得殷勤,他早就将她发落出去!
得了!有这样一个狐媚子在这作妖,今天这书是甭想看了。
颙琰索性也就不再拿起来看,他没好气地瞥了绣玥一眼,“你这些狐媚工夫,都是跟谁学的?”
好好的按摩,怎么成了他口中的“狐媚工夫”?绣玥在心里反驳了一句,面上恭敬笑着回道:“嫔妾方才不是回了皇上,这是嫔妾为了伺候圣驾,特意跟伺候嫔妾的宫女学的。”
“皇上,您可是独一份儿。”现学现卖,这回她可没撒谎。再说,旁人也信不着她。
“皇上,”绣玥小心瞧着脸色,“嫔妾再接着给您按按龙体罢。”
颙琰抬眸瞧了她片刻。
这人也不知是怎么了。上回在养心殿还不至如此,怎的这回变得如此温柔体贴,简直到了荒唐的地步。
但总归,这变化来得太好,他倒是很喜欢。
半晌,听到皇上“嗯”了一声,绣玥又开始放心大胆地上下其手。
她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手法好,其实简直差劲透了,皇上只是消受她在跟前这份伺候罢了。
绣玥却是觉着自己摸对了皇上的脾气,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喜欢阿谀奉承这一套的肤浅君主罢了。既然如此,她就再接再厉,加倍殷勤伺候着,皇上自然就不会找茬来训斥她,等熬过了这几天,到了除夕新岁,皇上要忙着前朝后宫,根本顾不上她这号人,届时就可全身而退。
绣玥美滋滋地算计着,如此看来,昨夜制定的计划切实可行。
果真,直到黄昏时分从养心殿出来,这一日皇上都没斥责过绣玥半个字。即便下午她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珐琅彩花瓶,皇上也只是命奴才打扫干净便算了。
当时花瓶碎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常永贵进来,先看看碎的是哪个花瓶,然后用一种死到临头的眼神看着她。结果皇上什么都没说,常永贵瞧她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加可怖。
绣玥第一日黄昏时分全须全尾地从养心殿出来,得到了甜头,接下来的几天便更是变本加厉。
只要皇上不是见大臣,她便在养心殿无微不至地跟着端茶倒水,趋奉左右,无不殷勤。
轻声细语的说话,得体的甜笑,周到贴心的伺候。她自己没发觉,自己的这些狗腿子行径,已将另一人受用得晕头转向,丢盔卸甲,只是强撑着帝王的威严而已,哪里还能说出半句训斥的话。
她尤其不知道,本来以免宫闱议论,颙琰也没想召她入养心殿这样频繁,三天两天来一次就罢了,结果却不可控地演变成了一连四日、日日召绣玥在养心殿伴驾。
他也想克制,前一晚都在劝着自己,可到了第二日,还是忍不住再下旨意,再将人宣进来。
实在是她这样的转变来得太好,好得让人忍不住贪心流连。
绣玥有点庆幸,事先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她谎称这几天信期将至,不适宜侍寝,皇上不知是否信了,数日来倒真的没有提及。
想来,皇上只命她入养心殿伴驾,并未召她侍寝,净事房也不会有记档,后宫应该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才是。
如若不然,照这个形势下去,东西六宫不知要谣传成什么样子,她们不明就里,单只听说皇上天天跟她待在一块儿,还不生吞活剥了她。</p>

第69章
午睡时分,绣玥闲着无聊,趴伏在床沿摘着吃一盘新贡进宫的果子,随手用帕子一点一点擦着皇上额头上酣睡而渗出来的细碎汗珠。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太热,晌午热得她有点睡不着。从前在这午睡的时候,就常常热得渴极而转醒,体验并不是太好。
她瞧着皇上的睡颜,眉清目秀,这会儿安安静静地一点儿也不凶,但即便闭着眼睛,也浑然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帝王气息。
绣玥默默瞧了一会儿,一盘果子很快见了底,她从床沿跪着起身,坐到拔步床的边上,倾下身子,去给皇上擦里侧的脸。
说起来,她吃人家的、穿人家的,皇上还养着她一大家子人。如今杨府上下全赖皇上的赏银养活着,皇上姑且算是尽到了为夫的义务,而她,她当真是没怎么对皇上尽过心。
进宫之前日子过得苦,她从没有一刻放下过心,起早贪黑,为了生计奔波忙碌,却还是要为了银子发愁。
哪儿像现在,绣玥瞧瞧空盘,不愁吃,不愁穿,还有宫人被安排来日日夜夜伺候着她。
即便不是为了伺候圣驾,她也该尽到尽妇道本分,该用点心侍奉自己的夫君。
胡乱想了一通,最后居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绣玥有点意外,手上的的动作还是放温柔了些。
颙琰悠悠转醒,见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幅场景。
绣玥守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给他擦着额头上一层薄汗,瞧她那近在咫尺又认真的小脸,瞧轻轻落在他额头上的白净的手,他的心不由产生了点儿悸动和情愫。
“绣玥。”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伸出手,将整个人揽到自己怀里,亲昵道:“朕好像还在做梦。”
这些天,她的温柔甜蜜都好像梦一般不真实。
钮祜禄绣玥向来都没心没肺又不贴心,若非梦中,她怎可以如此乖巧,如此善解人意,全心全意跟在他身边,让他感觉不真实到心醉。
绣玥觉着自己幻听了。她好像听到皇上前一刻唤了她的名字,自古女子皆只配有姓氏,皇后娘娘也便罢了,也不常听到皇上唤皇后娘娘的闺名。她这样的身份,区区六品的常在,怎配皇上叫她的名字。
不过,绣玥会心地微微抿嘴,离了家,也好久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唤过她的名字了。这样听着,觉得心里暖的。
她费力地抬起头去看,皇上刚刚说,他好像在做梦,看来他应该是真的没醒。
“绣玥。”颙琰贴着她又唤了一声。
“皇上,我在这,皇上。”
绣玥应着,在皇上怀里换了个透气的姿势,反正皇上这会儿不清醒说得胡话,索性就听着被,这样的机遇可不是后宫人人都逮得到的。
皇帝的亲吻窸窸窣窣落在她脸上,紧接着一句温言软语传入了耳中:“你要什么,绣玥,告诉朕,朕都许你。”
这句话说出口,颙琰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陡地一僵。他随之也清醒了不少。
看着绣玥慢慢变得严肃谨慎的小脸,颙琰忽然清醒回了神,随之而来的就是懊恼话就这样不假思索说出了口。
后宫女子,所求还能是什么,她们日夜所盼的,不过就是尊荣位份,一旦晋封,满门的荣华富贵皆随之而来。
她又一向是个机灵的,看神色,想必已想到了这一点,自然是晋封位份来的最实际。
这下换颙琰头疼了。
她若开口索要后位,当如何?即便不是要皇后之位,要求个嫔位也是颇为棘手的事。
倒不是他不想给,而是祖制后宫不能越级晋封,即便他是天子,一意孤行,且不论后宫要掀起多大风波,皇后带领后宫嫔妃们定然要百般劝阻,万一千秋史书记上这样一笔,他恐要背上个昏君之名。
但若不允,他堂堂一国之君,金口已开,焉能失信于一个小女子,又是自己的妾室,日后要他的天子颜面置于何地。
君无戏言。
颙琰叹口气,怪自己一时意乱情迷轻易许诺,陷入了如斯两难境地。
绣玥沉默得越久,搂着她的皇帝心里越觉得没底。
她一向善于审时度势,应该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罢,若开口就要妃位,那他可要头疼好一阵了。
原本,也都打算给了她的,只是她进宫才短短数月,在后宫资历尚浅,年纪又小,再等个几年,时机成熟了,最好有了子嗣,他都会给的。
颙琰想:这样也不算身为帝王言而无信罢?
想及此,他催促了一句,“还没想好么,要跟朕求什么?”
求什么,绣玥想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是穷开心,短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像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清。
难得皇上午睡半梦半醒,被她捡到了个便宜,君无戏言阿!即便皇上清醒了要反口,也是不能的罢。
她衡量了许久,斟酌了许久,试着抬起目光向皇上开口道:“皇上,果真能答应嫔妾的请求吗?即便即便不合宫规”
自从与这个钮祜禄氏绣玥相处,颙琰往往就有一种抡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绣玥巴巴地望着他,他只得别开目光,不自然道:“朕自然是一言九鼎。但宫规祖制摆在那,朕也不好太过违背你要体谅朕,朕许你的,早晚都会给你,你要容朕一段时间”
“那是,那是自然!”绣玥眼睛闪亮亮的,畅快接道:“嫔妾当然明白皇上的难处,只要皇上答应,嫔妾都可以等的!”
想不到她还挺懂事,颙琰松了口风点点头,“说罢。”
“皇上,嫔妾想求求您,能否等到时机成熟,准许嫔妾出宫一趟,回府中去见见亲人。”
颙琰还在等着听她究竟会求什么位份,说来说去,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其实这件事绣玥心底企盼了很久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入宫那时候她本来绝望了的,身陷延禧宫,又只是个末流无宠的答应,隔着厚厚的宫墙,这辈子恐怕都再见不到娘亲和外祖父,她那时候只求能够攒一点银子,能够接济杨府。
到后来,境遇好转,她也曾怀有希冀,皇上总有一天会恩准她的家人进宫,能够见到额娘一面。
可男丁无召不准进后宫,她这一生可能都无法再见到外祖父一面。外祖父年纪大了,她有生之年,总还惦念着他老人家,回想着从前在杨府同外祖父一同度过的时光。
也许是她太过于人心不足,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到现在又奢求这么多。
如果此生永远永远也再见不到外祖父一面,何尝不是件遗憾终生的事。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很得寸进尺,可与这些比起来,冷冰冰的金银珠宝又算得什么。
绣玥说完,见皇上竟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凝视着她。她被瞧得有些发毛,“皇上这事儿是有违宫规可是皇上准嫔妾开口,嫔妾才敢贸然提及的”总不会又抓着这个由头,来治她的罪罢。
到最后,她竟然会提这样一个要求,这是颙琰所始料未及的。
妃子私下出宫,这事儿听着简单,传出去了如何了得。
但总比索要个一宫主位,要省麻烦得多了。
绣玥等了片刻,见皇上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是想念家中亲人,有此请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妃子私下出宫,终究不合祖宗规矩。明面上,朕不能下这个旨。”
“容朕想想罢。总归等到时机恰当,朕会让你得偿所愿。不过你身为后宫之人,即便朕准了你出宫,到时候也必得有几个御前的宫人时时贴身跟着,明白吗?”
宫闱之事,绣玥自然清楚皇上指的是什么。
她立刻有了精神,欣然应道:“皇上有此安排,更可以保全嫔妾的清白名声,嫔妾多谢皇上隆恩。”
皇上嘴角勾起,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朕就喜欢你识时务,懂进退。”
他放开了她,从床榻上缓缓端坐起身,“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今年宫中除夕夜宴,朕会封赏六宫,赐给后宫每位妃嫔一柄如意,你的位份本来是六品的常在,宝盒里只有一柄银如意,朕会私下留一柄镶宝石的白玉如意给你。记得,别漏了风声,免得后宫抱怨朕偏心。”
白玉如意,绣玥曾听过,那可是如意中的上乘之物,还要镶宝石,那岂不是价值连城了么?
她还在床上蜷着,呆呆望着身旁已经坐起身的皇上,下意识道:“皇上,那么贵重的如意,要赏赐嫔妾”
可不是么,当初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颙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要紧着她在后宫的用度,让她一无所有,紧紧依附着自己,对自己卑躬屈膝,可到最后,她没有屈服,怎么反而是自己最先不忍心了。
皇帝低头俯视着绣玥,“好好收着罢,朕已经下了旨,以后朝廷不许再上贡如意,这样的如意你若摔碎了,心疼的可不是这万两银子。”
万两银子?
绣玥瞬间像被一道雷劈在了当场。一万两银子?她一年的宫份才五十两,朝廷一品大员一年的俸银才不过几百两!这柄如意她虽猜到了价值不菲,可也没想要,竟然值一万两银子!
皇上竟将这样贵重之物赏赐给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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