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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铁块

结完帐,小恩转身的瞬间,脚步忍不住往后顿了一下。
她看见叠在门旁的苹果日报头条,放了张触目惊心的血腥照片。
一个男子坐卧在屈臣氏门前的灯柱下,软瘫无力垂著头,看不清脸。四周都是围观尖叫的群众。鲜血洒了满身,似是从男子的鼻腔与嘴里一起呕出来的。
斗大的腥红标题:「西门町街头暴力,一拳送命?!」
小恩忍不住将沈甸甸的报纸拿起来,将它整版摊开。
西门町街头暴力,一拳送命?!
昨天晚上九点半,西门町惊传一起暴力斗殴事件,三十四岁的黄姓男子偕同女友在西门町逛街时,突遭一名高大男子攻击毙命。唯一的目击者言之凿凿,该施暴者仅仅朝黄姓男子胸口挥出一拳,就将他当场活活打死。
三十四岁的死者黄方田是铁蹄子帮战堂堂主,主要负责带领堂下的青少年进行暴力讨债的业务。据了解,死者当兵时曾是蛙人爆破大队的成员,受过严格训练,身强力壮,怎麼会被人一拳暴毙,令人匪夷所思。据救护车上的紧急救护人员初步判断,死者的胸骨至少有五根断折,断骨贯穿心脏与肺脏造成大量内出血,是致死原因,目击者「一拳杀人」的说法仍待法医解剖验证。
初步了解,事发当时死者女友正转身付钱,表示什麼都没看见,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事发后精神极不稳定,一直哭泣。而事发太快,既无枪声也没有死者的叫声,现场仅一名目击者看见凶手行凶的过程,并在凶手离去时用手机拍下凶手模糊的背影。
「真是太扯了。」不愿具名的目击者心有余悸地说:「那个人根本没有行凶的迹象,就只是走到那个人旁边,然后就这样……一拳下去。」记者追问:「凶手与死者间没有对话吗?」目击者说:「没有,突然发生然后就莫名其妙结束了。我还以为可以看打架,没想到这样就死掉了。」记者追问凶嫌究竟有没有使用凶器,目击者断然否认,并表示:「对了,我有听见闷闷的一声,原来骨头碎掉听起来是那样……」
这起案件与两个月前,在台北日清居酒屋前遭人从后一拳击碎颈椎的郑姓小开案,监视器所拍到的模糊画面有相似之处。当时由於画面不清楚,警方怀疑凶嫌是手持钝器行凶,但现在似乎有了新线索。但人的拳头是否有这麼大的破坏力?记者专访武术专家李凤衫先生,他表示一拳杀人的确是可能的,对少数修习武术的练家子来说丝毫不奇怪,过去神秘的特务训练也包含此项。「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真正修行的人是不轻易出手的。」李凤衫再三强调,如果自己愿意,随时能将采访的记者一掌击杀。
据悉,死者涉及上个星期二在豪情酒店发生的枪击砸店案,这起街头暴力致死的事件是否与砸店引发的股东恩怨有关,警方还要深入调查。只是昨夜此重大暴力事件发生在人声鼎沸的西门町,对照警政署署长日前宣示要在一百日内提升治安的说法,更显得讽刺。
(记者叶君宜综合报导)
报纸最底下照样附了怪模怪样的犯案示意图:
一个高大的男子摆出拳击姿势,一拳击中死者的胸口;而死者的表情就像被捉奸在床的董事长,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
夸张的是,电脑绘图还画了一股闪电从凶嫌拳头贯穿出者的后背。
比起放大到快爆出新闻框外的横死街头照片,这张示意图对死者显然更不敬。
「一拳必杀,你相信这种事吗?」乳八筒淡淡地说。
「很强喔。」另一个工读生半睁著眼。
小恩没有回话,只是自然将手指稍稍挪了一下,露出头版的下方一角,那目击者用手机仓皇拍下的画素既低又严重手震的照片。
报纸几乎要掉在地上。
错不了……小恩的脚底麻了起来。
也许会看错人。但不是现在。
尤其是昨天晚上还跟这个人上了床,在那之前,彼此对看到快哭出来。
鼻腔里彷佛还积蓄著那股气味。
——来自杀人犯手上的烟硝味。
小恩呆呆地拿著报纸,慢慢走出便利商店。
叮咚。
「那种为钱卖命的杀手最让人不齿了。」乳八筒对著那叠报纸竖起中指。
「那你崇拜月罗?」蓬头垢面的工读生半张脸贴著柜台。
「他是我的偶像。」乳八筒顿了顿,又说:「但,谁不是呢?」
「对了。」
「嗯?」
「她没有付报纸的钱耶。」
两人对看,耸耸肩。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11)
小恩回过神时,人已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
「我偷了杀人凶手的钱包?」
一想到这点,小恩就喘不过气。
那杀人凶手肯定不知道自己住哪里吧?
不,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住哪,却不可能忘记是在哪里搭上自己的,万一给遇上了,一定……一定……
「一拳就会死了。」她打了个冷颤。
小恩在心中发誓,西门町在那杀人犯落网前是绝对不能再去的。
有种反胃的感觉。
不只如此,他们还做了爱。
先是一个接一个把女人当玩物的人渣,昨晚,则是刚做案的杀人犯。
小恩摸著肚子。
他射在里面。
小恩立刻起身,先是快步,很快便忍不住快跑到最近的一间药局。
买了事后避孕药,还一口气吞了比老板说的两倍份量,小恩连水都来不及买就将药片嚼碎,用口水咽进肚里。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怀杀人犯的宝宝。」
小恩一想到那杀人犯,就直觉该从胃里翻出东西来吐。
那人刚杀了人,连澡都没洗就上了她,好像死人的气息也跟著汗水、口水、精液,通通黏上小恩似的让人作呕。
然而出奇的,小恩并没有真正想吐的感觉。
想一想,关於杀人,小恩不是全没做过。
有个杀手,代号月。
月杀人,而且大大方方地杀。
他架了一个猎头网站,在上面列出一长串「该死的人渣」名单。
紧跟在名单的背后,是一组瑞士银行的帐号,与一串钜额数字。
至於那串钜额数字的尾巴拥有几个零,则由全民决定。
如果你认同某人该死,便将你愿意支付的金额汇进该银行帐号,如果达到了月预先设定的标准,月就会出动。
地球上将少一个人渣,多很多掌声,隔天加料赶印的苹果日报将销售一空。
如果「结标」金额达不到,月便不动声色。骄傲的他用这种方式尊重广大的民意。
没有一个政治人物胆敢猛力批判月。
并非畏惧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猎头网站上,而是害怕民意支持度会一泻千里,连里长都选不上。
月是市井小民愤怒的出口。
总有一天,字典中关於正义的注解里,将出现月的名字。
也许是对这个社会的一点点报复吧,小恩觉得月代替所有的台湾人对那些自以为有钱有权就可以只手遮天的暴发户与政客,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刺杀战斗,让她感到很过瘾。
冷血?
记得去年掏空丽霸集团三百亿资产的负责人王又增,在企业申请重整前一天搭头等舱逃亡美国后,整个台湾不分族群蓝绿群情激愤,数万名小股东的股票顿成废纸,只能眼睁睁看著将他们洗劫一空的王八蛋,在美国逍遥快活。
这股庞大的愤怒,月听见了。
「两千三百万的各位,你们愿意与我共下地狱吗?」他在网站写下。
猎头网站上的金额在四天内涌进数倍的价钱,打破历来记录。
此时国际间的瞩目让王又增反而因祸得福,得到政治性的保护,美国为了颜面命令联邦调查局须时刻注意王又增的安全,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干员在王又增的豪宅周围大阵仗筑起防线。
那又如何?
我们谈的,可是月啊!
当灼热的子弹钻进王又增肥满的后颈,再出来时已烙出拳头大的窟窿。
神乎其技。
不知道有多少家长将隔天的苹果日报头条摊在餐桌上,得意洋洋告诫子女:「这就是坏人的下场,以后不可以像他那样啊!」数百间学校在中走廊、教室布告栏将报纸头条钉在上头,就连师长经过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甚至,有很多人将那天的报纸头条表框起来,当作海报一样收藏。
非常热血。
就是这样。在月的杀手世界里,正义才有真正的形体,而不是任由那些权贵者用桌上印表机自由列印出来的、属於他们的白纸黑字。
大多数会被月挑上的目标,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烂人,但小恩对什麼白领阶级的犯罪没太大兴趣,而是对欺负女人的坏蛋憎恶最多。虽然月只杀过两个罪孽深重的连续强奸犯,但那两串数字里都有小恩用身体产出的贡献。
她将卖身的钱汇进月的指定帐户,看著网站上的庞大数字里有自己的一份,有时还会开心得哭出来。
如果将来阎罗王质问小恩:「你觉得你只是出了点钱,就不算杀人吗?」
小恩会欣然接受。
那些凌辱女人的败类都该死。
最好,月的网站也能列出变态的坏警察、爱说教的老校长、还有好多好多……
只不过用卖身钱赞助杀人,跟与杀人犯交媾,完全是两码子事。
仔细往深里想,当街一拳行凶、头也不回地走人,甚至还……叫了女人。
这种人绝对不能以杀人犯论之。
不需要福尔摩斯的大脑,小恩就可以断定,他是个杀手。
职业杀手。
「……」小恩双手环抱,起了鸡皮疙瘩。
既然如此,昨天晚上那职业杀手在做爱前赤身裸体等待的故事「蝉堡」究竟是什麼呢?蝉堡又是谁拿来的呢?
是雇主?
还是地狱来的阴差?
他那种深深著迷的表情又是怎麼回事?
小恩吐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气,猛地想起从偷来的一万六千块钱还放在随身皮包里,有种非将它们在最短时间内花完不可的冲动。
那可是杀人买命的钱,留在身边一定不吉利。
於是她拿出手机,用3G连结到杀手月的猎头网站,选了一个最接近被猎杀边缘的准目标,熟练地将一万六千元跨国转入月的指定帐号。
对小恩来说,如此一来附著在皮包里一万六千元钞票上的「亡灵指数」,也透过数据传输,转交给杀手月啦。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小恩阖上手机。
祈祷。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12)
为了转嫁一身霉气,小恩夜里还是上工了。
一个全身刺青的道上兄弟将她压在下面,连续弄了两次,却只给了一半的钱。
「你叫得太假了。」那道上兄弟穿上裤子时,心不在焉地辩解。
不想挨打,小恩只有默默收下钱。
当她来到便利商店时,已是深夜。
许久没有客人,两个女生索性坐在店门口的小台阶上。
「都过了半小时,怎麼还是很伤心啊。」
女工读生将脸埋在两腿间,声音像哭。
装哭。
长飞丸躺在雨伞架旁,睡了个四脚朝天。
小恩幽幽说道:「那有什麼,才半小时。」
「……」
「我的悲惨人生已经持续了十八年罗。」
「什麼悲惨人生?」女工读生还是埋著头,声音闷闷的。
「找不到人喜欢我啊。」小恩看著闪闪发亮的粉红色指甲。
「你那麼漂亮,又那麼会打扮,怎麼会没有人喜欢?」
「反正就是这样。」
「大概是你看得上眼的人条件都太好了吧。」
正好相反。
都是一些烂到发脓生疮的下流胚子。
小恩站起来,猛地说:「失恋不是都要喝点酒吗?挪,我们来喝酒。」
「也对。」女工读生嘿咻一声起身,走进店里。
再出来时手里已拿了两罐海尼根,一人一罐,用不知所以的欢呼声打开。
两个女生同时喝了一大口,也同时露出超级难喝的表情。
「原来啤酒这麼难喝,恶。」女工读生的眉头还是皱的。
「真的是。」小恩点点头,说:「超级难喝的。」
「我还以为你很会喝酒呢,所以才提议要喝。」女工读生瞪大眼睛。
「我是喝了很多次,不过没有一次觉得好喝。」小恩将啤酒放在额头上,冷冻一下脑袋,说:「难喝的东西,是永远也喝不习惯的。只是觉得,既然到了该喝酒的时候,就喝吧!」
「喝气氛的,嗯。」女工读生又喝了一口。一小口。
舌尖冰冰辣辣的,舌根则苦到冒出一推沫。
好苦好苦。
不过没有听到白天班的男工读生有女朋友,那麼苦。
「不过,你为什麼喜欢他啊?」小恩忍不住说:「我觉得他很罗唆。就好像……就好像我们在看漫画的时候,角色会有内心话跟旁白,可是那个工读生却把内心话跟旁白全部都念了出来。就是那麼罗唆。」
「我也不知道,他真的像你讲的那样吗?」女工读生感到好笑。
「这麼明显的罗唆,难道你没跟他说过话吗?」小恩讶异。
「几乎没有。」女工读生摇摇头。
两人深聊之下,小恩才知道,原来爱情也有非常盲目的一面。
晚班的女工读生跟白班的男工读生,原本的交集就不多,除了工作备忘录上的留言外,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真正言语上的交流。
原本工作备忘录是大致记录进货销货的情况、提醒交接的人要注意哪些状况用的。但男工读生非常喜欢将他白天所遇到的人、事、物,加上一点小感想,通通写进那蓝色的小本子里,搞得非常丰富。
「他写的很详细,比如今天的拖把有点霉味、便当虽然过期了八小时却还是很好吃等……但场景都不脱这间店,所以我一直不清楚他有没有女朋友,还是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女工读生从工作背心宽大的口袋里,拿出那厚厚的蓝色记事本,随手翻翻。
小恩凑过去看。
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生活内容,好像每一页都有一些拙劣的小插图。
女工读生的指尖停在其中一页,很明显,是画得非常丑的黄金梅利……长飞丸。
又翻了一页。
是一个正在偷加可乐的国中生,神色紧张中见镇定。
「他也有提到你。」女工读生故意装出吃错的表情,酸酸地说:「所以这也是我开始注意你的一点理由喔。」
「提到我?」小恩愣了一下。
「他说你好像住附近,所以很常来,也说你很有爱心,对黄金梅利很好,有时候不只会餵它吃东西,还会看它吃东西的样子。」
「喔。」
「有一次他还写到,他猜你是做晚上的工作、或念不必穿制服的夜校,因为你每天都很晚才起床,常在下午买一些早上该吃的东西。」
原来自己被观察了啊……真的是有一点高兴。
「反正,你一直一直看著他写的东西,所以就不小心喜欢上他了。」
「……也是啦。」
女工读生拿著只喝了一大口加一小口的海尼根,有点不好意思。
关於喜欢,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小恩说。
有点害羞。
去年冬天,某夜明明没有寒流,气温却陡然掉到十度下。
那个男工读生不知怎地正好骑车经过、下来买东西吃,看到她一个人在店里穿得少,就迳自拆了架上的杯装巧克力,冲了一杯放在柜台上,什麼也不说就很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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