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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知道我是谁》饶雪漫

始作俑者

“不能改变了。”妈妈说,“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房子也装修好了。这里马上就要拆迁,想不搬也不行了。就是怕你不接受,所以今天才告诉你。”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低声问。

“我七岁的时候。”妈妈说,“我们两家是世交。后来,他去了国外,一去很多年,去年才回来。”

“这么说是青梅竹马?”

见我的语气稍有缓和,妈妈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永远都不会叫他爸爸。”我说。

“那随你。”妈妈说。

“你是不是不爱爸爸了?”我真替爸爸觉得委屈,一说眼泪又要下来。

妈妈过来搂住我说:“玫瑰,有一天,你会懂得妈妈的。”

可我还没懂的时候,妈妈就真的和他结了婚。他们并没有举行任何的仪式,我们只是搬去了新房子。告别我住了十几年的老地方,生活从此有了新的模样。

而我,也好多天没有笑容。

他们很迁就我,并不强求我认同什么。我的房间很漂亮,我一回家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爸爸的照片,放在我书桌最明显的地方。吃饭的时候,我只吃一点点儿,如果他们不问我话,我就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次我听到他在阳台上跟妈妈说:“别让玫瑰为难,过一阵子,她就会好起来的。”

我可不那么想,让他去等吧,他所说的“那阵子”,怕是长着呢。

我只有更加拼命地念书,因为我知道,念书是我自立的惟一的途径。

我在自习课的时候收到了多米的贺卡。是通过邮局寄来的,有人将它轻飘飘地扔到了我的桌上。

我拆开来,那是一张美仑美奂的贺卡,极富质感的凹凸纸张开着细格的小窗,窗后是穿白纱裙的少女和一大片浅蓝的天空。天空上有四个大字:中考顺利。最要命的是底下的那几行小字:我愿是一支长篙,夜夜撑破梦的清辉,来到你的身旁。旁边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多米龙飞凤舞的签名。

哦,我的老天!

而此时,始作俑者我的同桌多米就坐在我的身旁,蹙着眉头在演算一道数学题。他脸色潮红,专注的神情仿佛与题目有仇。我把贺卡往他桌上轻轻一甩,尽量语气平淡地说:“玩笑开过头了哦。”

多米连头都不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将贺卡往我桌上轻轻一推说:“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

“多米。”我叫他。

他终于看我:“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当着他的面将贺卡撕得粉碎。

“生气容易老。”多米摸摸鼻子说。说完他又继续做他的题目,好像那张无聊的贺卡真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多米的若无其事激怒了我,我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将他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全推到了地上。

没有人会相信,一向聪明内向的优等生苏玫瑰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做出这一切的时候年轻的班主任乔正踏脚进教室,在全班的喧哗声中瞪着眼看我。“像什么?”他说,“你们自己说这像什么?”

“像泼妇。”有男生在底下飞快地接嘴,全班哈哈大笑。

“臭王一剑,打你不死!”莫丽在身后为我大声地鸣不平,大家更是笑得东倒西歪。我坐下身,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斜眼一看,多米正在把捡起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桌肚子里扔。全班真是乱得一塌糊涂,乔走上讲台,把讲桌拍得震天响,然后他说:“玫瑰,下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关玫瑰的事,”多米突然站起来说,“是我激她,我打赌她不敢动我的东西。”

我惊讶地看着多米。

“莫名其妙!”乔的脸色很难看,“那就下课后一起到我办公室去。”乔把“一起”两个字说得很重,甚至有一点调侃的味道。又有人冒着危险开始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想也没想,站起来就冲出了教室。

春夏之交

春夏之交,校园的操场边处处是疯长的野草,我跑出来才发现自己的无处可去。强忍住的眼泪憋得我头痛欲裂,心里恨不得把多米撕成碎片才好。我其实一直是个好脾气的女孩,是多米把我逼到这一步的。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我的肩头,不用想也知道是莫丽。“好了好了,”她像哄孩子一样对我说,“来,好玫瑰,笑一个!”

我抱住莫丽就开始哭,越哭越伤心,越哭越不像话。高中部一群男生从旁边经过,挤眉弄眼地冲我们直乐,莫丽喊过去说:“看什么看,再看收费!”

“不怕不怕,”一个小个男生油腔滑调地说,“多少我都付得起。”

我赶紧抹了泪拉着莫丽就跑,跑出校门老远才停下脚步。莫丽一边喘着气一边哈哈大笑地说:“现在怕丢人现眼了,哭得跟猴似的,人家不看才怪。”

我一拳打在她胸口上。她龇牙咧嘴地说:“喂,你今天脾气真不小!”

“莫丽,”我说,“我烦着呢。”

“为谁?”她笑笑地看着我,“多米?”

我扁扁嘴,不做声。

“好了,好了。”莫丽拍拍我说,“心情不好就不回去上课了,我们去佳妮那里,怎么样?”

“行吗?”我有些担心。

“有什么不行,都快毕业了,谁还怕谁?晚一点再回学校拿书包好了。”莫丽说完,推了我就走。

佳妮是莫丽的表姐,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一个有名的网吧。网吧叫“大眼睛”,我和莫丽常去,在网上和人东聊西扯好长时间也不用花钱。佳妮好像很疼她这个表妹,每次去了,还有饮料喝。遇到不会打的字,她过来帮帮忙,遇到难对付的人,她也过来帮帮忙。这不,刚一进门,莫丽就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佳妮佳妮,干蹭的人又来了,你会不会头疼?”

佳妮向我们做一个禁声的手势。她穿了一件绿T恤,白色长裤,真的是很抢眼,没有一点本钱的人可不敢这么穿。捏了捏莫丽的脸,再冲我笑笑,佳妮说:“今天放学这么早?”

“来减减压!”莫丽往电脑前一坐说,“天天看书看到十二点,我都快疯掉了。”

“骗我,”佳妮说,“看言情小说差不多。”

“赌咒发誓。”莫丽急了,“都这节骨眼上了谁还敢乱来。”“上网可以,六点钟前必须回家,要不姨妈知道该骂我了。”

“遵命。”莫丽假惺惺地说,“暑假我和玫瑰来这里打工,不要工钱。”

佳妮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谈什么钱,谈钱多俗气啊,快玩吧,别网恋就行。”

“那种俗气的事情谁会做啊!”莫丽喊起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下午,佳妮网吧里的人不算多,我和莫丽可以一人独占一台电脑。三下五除二我就进了个熟悉的聊天室,莫丽很快也跟了进来,她的网名叫魔女,常常跟人家撞车,既老套又招摇。可话又说回来,莫丽上网最大的乐趣就是和看不顺眼的人骂来骂去,叫魔女比较贴切。至于我,连网名都懒得起了。很多的时候,我都叫自己玫瑰,假做真时真亦假,在网上,其实我还是喜欢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只是太难遇到有和我同样想法的人了,所以,我从没有固定的聊友。

莫丽冲我挤挤眼,小声地说:“玫瑰,咱各聊各的,啊!”

我点点头。

刚一上线就有人来和我打招呼:“你好啊,小丫头。”一看说话的人的名字我就笑出声来,原来他叫“小蛮子”。

“你很野蛮吗?”我问。

“不,我柔情似水。”他很快就回过话来,速度很快,一看就知道是个网络高手。我喜欢和这样的人聊天,充满刺激和想像,于是我说:“那你为什么要叫自己小蛮子呢!”

“呵呵……虚晃一枪。”他倒是有点幽默。

“我心情糟透了。”反正是陌生人,我索性把他当做发泄的对象。

“是吗?说说看。”

“说不上来。”

谁像你那么无聊

“呵呵,小丫头片子总是这样的。失恋?”

“你瞎说,我才十六。”

“是吗?那我们聊点别的,我可不能腐蚀祖国的花朵。”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唱歌难听?”

“那是因为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

“厉害,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根头发啊?”

“你有头发吗?老公公?”我可饶不了他。

他哈哈笑起来,问我:“你真只有十六岁?”

“我还真叫玫瑰呢,你信不信?”

“信信信。”他说,“大姐你说啥我都信。”

我知道他不信,可是我觉得小蛮子这人有意思,我就和他一路聊下去。没想到他什么都会,还能和我说说裴永俊几米和今夏的服装流行趋势。时间一晃而过,佳妮在旁边催起来:“二位小姐,适可而止。”

我告诉小蛮子我要走了,他很礼貌地说:“走好,快乐些!”我祝他好运,他就回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小蛮子很亲切,不像我以前在网上碰到的那些人,好像没一句真话,于是我忍不住问他说:“下次还能见吗?”

“能,怎么不能?人生何处不相逢?”他说。说完他就下线了,比我还快,剩我一个人愣在那里。莫丽重重地拍拍我的肩说:“今天有没有和人对骂?”

“谁像你那么无聊。”

“我骂得那小子呆头呆脑。”莫丽说,“他的名字真俗气,叫什么‘大侠’。可偏偏他还嫌我的名字俗气,批评我不该叫‘魔女’,还说什么网上有一千个魔女。我气呼呼地朝他喊说网上还有一万个大侠呢。他说那可不行,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如果真的这样,十个我才有一个老婆,多不划算啊。我一听来了气,噼噼啪啪甩了他一耳光,他则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巴掌。就这样我们在网上打了起来,打得个天昏地暗,一直打到他服气地说:”算了算了,我懒得和女的计较。再说我花钱上网和别人打架多不划算啊。‘我朝着他高喊:“我上网不用花钱!’他气得快晕掉,哈哈哈!”

看来莫丽还沉浸在虚幻的喜悦里。见她叽叽喳喳个不停,佳妮不耐烦了,一拍她的头说:“小妞越长越高。”

“长个不长脑。”莫丽像模像样地叹息。

“总结得完全正确。”佳妮指指我说,“看人家玫瑰,做什么都比你认真。你天天跟人家在一起,就不能学着点?”

“她是全年级第一,我能跟她比?”莫丽嘟着嘴。

“就没点上进心?”佳妮责备她。

聪明的莫丽赶紧扭转话题,趴到她肩上问:“漂亮佳妮有没有恋爱啊?”

“吹了,”佳妮低声对我们说,“有空再到网上找一个!”

“网恋啊!”莫丽咋咋呼呼地说,“你就不怕被人家骗啊!”“笨,是人家要当心被我骗。”佳妮说完,压低嗓子坏坏地笑。

“那我们都认佳妮做老师。”我说。

“那我罪名可大啦!”佳妮伸出双手把我们一直一直往外推,“快走,快走,没考完不许再来。”

走出“大眼睛”才发现暮色已经降临了,淡红色的云在天边静静地舒卷,燃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都行色匆匆,急着往家里赶。我有些心虚地对莫丽说:“你说还会不会有像我们这样的初三生?”

“怎么没有?”莫丽瞪大眼睛说,“只不过是偶尔,你怕什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

“不过今天那个小蛮子挺有意思的。”我说。

“那是在网上啊,”莫丽打击我,“在网下没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不,就长得怕死人!不能信不能信的。”

“我信感觉。”我说。

“你呀!该不是也想网恋了吧!哈哈哈……”

我们僵在原地

“臭莫丽,嘴里没一句好话!”我冲过去打她,她跑得老远。

好不容易追上她,她大声地对我说:“玫瑰!你天天心事重重的,像个老太婆,这样下去马上就会长出鱼尾纹喽,你可要小心为妙!”

“没有开心的理由。”我叹息。

“别想你妈妈的事情了。”她安慰我,“新房子住得可习惯?”

“寄人篱下!”我低声说,“我真的宁愿住在以前的老地方。我不怕吃苦,只怕被人瞧不起。”

“他瞧不起你?”

“总之我不想看到他。”

“这么严重?”她看着我,一副怕怕的样子。我赶紧温情地说:“好在我有莫丽,莫丽对我真好。”

她的嘴比我还甜:“我要是男生一定娶你,对你好一辈子,好不好呢?”

“可别,我讨厌男生。男生们个个都装模作样。”

“你别忘了小蛮子也是男生哦?你刚刚还说他好来着!”

“那可不同,他……应该算是男人吧。”我哈哈笑起来。

“真不要脸真不要脸!”她啐我,“那你继父不也是男人?”“说不过你,懒得和你说!”我真不愿提到那个可恶的男人,于是沉默下来,与她手挽手往学校走去,有路人侧目,眼馋地看着我们两个亲亲热热的小姑娘。我和莫丽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高中部的学生正三三两两地往教室里赶着上晚自习,他们看上去都懒洋洋的没有生气。我们这所学校在城郊,挺破的,连个像样的操场都没有,篮球架要倒不倒的也没有人修,男生们就在操场上面委委屈屈地蹦跶.这里初中的教学质量还算说得过去,每年有不少学生考上重点。高中则一点名气也没有,留在这里上高中,等于是留在这里混日子。不过好在我成绩不错,过不了多久,就再也不用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了。

摸到教室里去拿书包,刚一进门灯就“刷”地亮了,吓得我和莫丽尖声大叫。

“恭候多时了。”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是乔。

我们僵在原地。

乔得意地说:“是你们自己通知父母,还是我来代你们打电话?”

“乔老师不要!”莫丽说,“玫瑰气得要跳河,我去追她追到现在。”

“要跳河还得跑十来里路,不如你说跳楼好了。”乔说。

“反正也差不多了。”莫丽咕噜着说,“老师,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中考一定考出好成绩来回报你。”

“拿什么来考?”乔说,“你们少给我开空头支票,都什么时候了,还整日想东想西的。”乔说这话的时候就拿眼睛看着我,我又不争气地想哭。莫丽捏捏我的手,示意我挺住,然后她说:“我们想什么了?什么也没想。你不要老护着男生好不好,应该把多米的父母叫来,叫他清除头脑里那些杂草才对。”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老师。”乔说,“莫丽,你先走,我要和玫瑰谈谈。”

莫丽不放心地离去,临走时给我做口型,意思是在校门口等我。乔示意我坐下,问我说:“什么事气成这样?”

“没事。”我低着头。我真的说不上来什么事,难道就是那张贺卡?

“你们这些女生!”乔叹口气说,“我可是放弃约会等你们到现在,饭也没吃,看在这一点上,你是不是应该对我坦白一点?”

我抬起头来看乔,他也看着我,什么都没说,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乔递给我一包餐巾纸,然后他温和地说:“压力太大?”

我只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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