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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重生记》饭团桃子控


第一章 簪花

第一章簪花

承和十三年,大楚十万铁骑战突厥,大获全胜,鲁家的烈火旗终于再一次插在了番邦的土地上。

天眼见着就要亮了,一位披着蓑衣穿着火红军服的少年郎骑着骏马,踏着晨露直往范阳奔去。更夫吃了一嘴儿土,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因着沈十八娘簪花礼,这范阳的地界都要踏低一尺了,看这身烈火祥云,想必是鲁家的儿郎!”

沈庭行至石牌口,急急地勒住了马。沈琴簪花之时,他正与外祖抗胡,赶不及回来,倒是十八妹的,让他赶上了。

“沈七归家。”

门房听到沈七两个字,有些意外,他们这一房的人,都有多久没有回来了,都让人忘了十八娘还有沈七这个亲兄长。门开了。

沈庭站在十八娘的院门口,却迟迟不敢迈开那一步,说是妹妹,却是没有见过的。若不是为了沈琴,这范阳,他是万万不想踏进一步。

在世家望族中,这簪花礼是女郎最为看重的事,这意味着她花信正好,中意的郎君可以上门求娶了。

沈十八看着镜中的自己,挽着最普通的流云髻,干干净净,衬托得她越发的白。她向来颜色好,皮肤更是像那羊脂膏子似的白腻。

“十八身条高,以前梳着丫髻怪违和的,如今倒是顺眼多了。咦,这个口脂颜色好!你怎么嘴唇发白,莫是怕祖母给你簪朵野菜花?”

十八横了十六娘一眼。她是大房嫡幼女,母亲是沈氏宗妇,又出自太原王氏,生性活泼,向来是如此口无遮拦。十八娘虽少年老成,却也不能免俗,谁都知道,长辈赐的花品种可是大有玄机,决定着将来能嫁得什么样的夫婿。

祖母会给她簪朵什么花呢?

“油菜花有什么不好,至少说明娶了我十八娘,年年丰衣足食,子孙腹中自有才华。”

十六娘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范阳人都说,牙尖嘴利,当数沈十八。你个小娘,当真是没脸没羞,不害臊,哪家小郎敢娶你?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王……”

十八娘俏脸一红,站起身来,拔下墙上的清越剑,佯装要刺十六。

“十八娘,时辰快到了!”

沈十八将剑挽了个花儿,插回剑鞘,弹了弹身上莫有的尘土,甩了甩衣袖,挺起胸膛,便朝着簪花祠走去。

十六拍了拍胸口,快步跟了上去。手臂上挽着不同颜色臂纱的侍女随后鱼贯而出,垂首前行,像那二人的影子一般,竟然无半点声响。

到了簪花祠附近时,侍女们便齐齐停下脚步,前头的地方,绝对不是她们这等身份的人,能够进去的了。

沈家的祖宅,在整个范阳都极有名气,尤其是石。沈家世代书香,簪缨数百年,藏书之丰,大楚少有。便是那一山一石上,都刻着名家书法。而簪花祠,便在这庭院最深处,散发着淡淡地幽香。

沈十八静静地跪在簪花台上,说是台,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凸起的竹简模样的石雕,上头刻着的正是沈家女子的训诫文。

她悄悄地抬了抬眼,环绕了下四周,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族中的一些长辈,喜爱她的世家夫人,还有那些对她十八娘闻名于耳的儿郎,却是有两个人让她有些意外。

她那难得一见的祖父,正站在不远处的小楼上,静静地背着手望着她,他好像在思量着什么。十八娘近年来在沈家算是风头无二的女郎,可是祖父却与她格外的生疏,便是十六,都曾经得祖父指导过剑法,虽然不过十寥寥数语,却让十八娘羡慕了好久。

另一个人,说起来,她并没有见过他。他长得和她略有几分相像,两眼乌青显得有些憔悴,一看便是风尘仆仆的赶过来的;他身上带着一股子的煞气,在周围温文尔雅的儿郎之中显得格外的突出,不是个军爷便是游侠。

沈家尚武之人,又与她关系匪浅的,便只有她传说中的哥哥沈庭了。沈十八眼眸一动,只觉得心中肿胀得很,好像有什么,就要溢出来了一般。

“开始吧。”

十八抬起头来,大伯母王氏拿起盘里的木梳子,对着她的发丝,轻轻地梳了三下,又拿起毛笔,沾了沾盆中的泉水,洒了三次,“宣。”

“沈氏十八女,名静。身体发肤,才华名利,皆来自家族,是以,唯家为重,愿以一己之力,修两性之好。居贵不自贱,居寒不自轻,为吾性;居安而思危,居危而先立为吾责。请赐!”

“昙花?花细白而蕊黄,形容少见,没错,就是此花,没有想到,沈十八娘,居然没有获赐牡丹,而是这转瞬即逝的昙花……”

十八娘一愣,昙花?月下美人纵然高贵,却是遗憾之花,祖母这是为什么?

她抬头一看,果然看到祖母手中拿着一只白玉簪子,簪头上正是那罕有的昙花,前年祖父院中那株昙花开时,还特意设了夜宴,邀请了他的至交好友来一同赏花。她那时正在一旁斟酒,才有幸得以一见。

“牡丹虽贵,却为常人所赏,昙花性高,恣意芳华,世人皆道其花期短,却不知这昙花开得最是圆满,一瞬即为永生,了无遗憾;十八聪慧得大道,正适此花。”

沈老夫人说着,便将那花簪簪到了沈十八的头上,“静儿,祖父为你赐字,书华。”

“礼成!”

若说此前十八娘被赐昙花总让人觉得诧异,可这书华的表字,却让现场的气氛一下轻松起来,这沈家,可是以书香闻名。

果见那王十一郎抚掌大笑起来:“十八娘,这下我九姐可要松口气了,她可是日日对着她那朵牡丹喊卿卿呢,你得了昙花,我们太原的邪风可终于是要散了……”

十八娘一听,心中顿时一轻,王九娘是她的闺中密友,前两年得了牡丹,如今正在长安待嫁。

簪花礼之后,便是游园会,各家适婚的儿郎和小娘吟诗舞剑,论论天下大道,甚是轻狂。十八娘正想上前去见见那素未谋面的兄长,却瞅见小楼上的祖父冲着她招了招手。

十八娘用手捂了捂眼,今儿个太阳有些大。

这座小楼许久不用,散发出厚重的松油味儿,让她的心莫名一沉,脚步也变得有些重了起来。

祖父背着手,站在窗前,依旧保持着适才的姿势,听到她来了,缓缓开口道:“可知为何会赐予你昙花?”

十八娘垂眸行了个礼,“十八近日多感不适,畏寒体乏。”她说着,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她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最近她感觉到了,晨起舞剑时,行气阻滞;夜里就寝,手脚冰凉;十六今日说她嘴白,可不是吓的。她先前不敢肯定,可获了昙花,反倒定了心,她怕是得了什么难缠的病了。

祖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十八娘那颇肖自己的脸,狠了狠心,“我沈氏此辈女子,没有第二个人能伶俐过十八娘你,只可惜,你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大楚改元那年,我遇刺,你娘以一己之力击退数人,可最后也是寡不敌众,替我挡了一刀。岂料毒性太大,你娘当场便去了。你非足月而生,天生弱症,在三岁那年,访得神医,得一丸药,若是出嫁前病情无反复则断了根,此后与常人无异,若是……也是你的命数。”

“而你的哥哥沈三郎,年幼成名,他是我最中意的孩子,可是也毁在了那一场刺杀里。”

“刺杀您的人是谁?算了,您不说,我也明白了。”沈十八娘感觉自己的手心热热的,想必是掐出了血。

居然,她沈十八,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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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生

十八娘端坐在窗前,祖父适才的话语尚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暮色里的钟声,震得她肺腑翻腾,仿佛下一刻便要吐出来了。掐破的手心已然结痂,无意间牵扯到伤口,一阵刺痛。

她,沈十八,在被人告知大限将至之后,竟然还能笑逐颜开的夜宴群宾,这范阳的小娘里,怕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符合贵女典范的了。可这有何用?

上辈子亦是如此。

初春的风,乍暖还寒,吹散了身上梨花白的香气,让十八清醒了一些。她已经很久不回忆往事了。

那时候她还是大晋贵女,鲜衣怒马好不恣意,便是宗室女,亦不如她,这天下能与相师学权谋的女子唯她一人。便是嫁人,也嫁与最出色的男子,成为王氏宗妇。

然而纵然胸有丘壑,也架不住兴衰更替。晋末乱世,世家风雨飘摇,夫君战死疆场,她带着满门孤弱,撑住王氏门庭。

那时候亦是初春,她躺在小榻上,一旁的双鹤抱松铜炉里燃着淡淡地香,她很久都没有睡得那么沉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孩子,闺名沈静。

刚来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露出什么马脚,让身边的人看出了破绽,可是日子旧了却让她忍不住为这孩子心疼起来。沈静在沈氏大宅里,是一个突兀的存在。

她是五房嫡女,母亲鲁氏在生她时难产而亡,父亲沈泽外放多年未归家,有嫡出兄长二人,嫡姐一人,然而从未谋面。她就像是被家人遗忘了一般,自己住在诺大宅子里。当初她并不明白,如今却是有些明白了。

“十八娘,夜风太寒,奴为你关窗可好?”大丫鬟南枝挑了挑被风吹弱的灯芯,担忧的问道。看起来昙花也不错,可是在南枝的心里,只有牡丹才配得上她们的十八娘,更何况,王氏宗妇,非牡丹不可。那十八娘……可怎么办?

沈十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南枝,替我更衣罢。”

南枝插好窗峭,净过手,替沈十八取了今儿新簪的昙花钗。这钗日间不显,在烛光之下竟然显得流光溢彩,握在手心亦是感觉一股暖流滑过,竟是上好的暖玉。

沈十八轻拂这昙花簪,又是愁上心头。就是它,将她的前路扰乱了。

窗外的桃花又要开,她却是再也嫁不得王六郎了。

她原本想着,如今算是太平盛世,她嫁给心仪的男子,当上王氏宗妇,照拂一下这个身体的兄弟姐妹,也算是还了恩情了,美好又顺遂的一生,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十八娘,七郎在院门口小踱多时,却未进来,怕是有事,可要唤他。”北流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十八的思路,今日还真是多事,有这么多想见而不得见的人来找她,告诉她一些她并不想知道的秘密。

屋里暖洋洋地,燃着不知名的好闻熏香,却不刺鼻。洁白的羊毛胡毯铺在小几下,让他有些局促,他匆匆而来,身上满是尘土,甚至还有血渍,与这里显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美貌的丫鬟轻声地上了一碗煮好地茶,像是会遁地术一样,陡然间就消失不见了。他打小便与外祖父一同戍边,习惯不来这些世家做派。

更何况,这个阿妹是从未见过的。便是在长安,他都听过她的美名,听别人说她有多聪慧。若不是为了琴妹,他是万万不想来范阳的。把别人扔在一旁十三年,第一次见面便是求人,饶是沈庭脸皮厚,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把茶撤了,给我阿兄来壶酒。”沈庭正忐忑着,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有些愣神。

今天簪花礼的时候,他站得有些远,没能看清楚,万万没想到,沈静竟然长得如此像父亲。她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有些削瘦,皮肤白得发亮,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气势,像是一把利剑,将要刺过来。

她的身手不弱。沈庭想着,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恨不得立刻拔刀相向。

而沈静却突然笑了起来,满室春风。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全都没有了。

沈庭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沈庭。沈氏是书香世家,男子多单薄俊美,沈庭不像沈家人,他身材魁梧,虎背蜂腰,不过中人之姿,一看便是武将。

“盼了十三年,总算见到阿兄了。听闻鲁家军大败突厥,十八心中欢喜,还以为这次簪花礼,无亲近之人相证,不料阿兄竟然风雨兼程的赶了过来,十八……”

沈庭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他哪里就是为了什么簪花礼了,他明明是为了沈琴的婚事来的。到底该如何开口?

“阿兄来得正好,今日祖父告诉我一桩旧事,还望阿兄解惑。阿娘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沈庭一震,猛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你说什么?什么被谁害死的?母亲就是为了生下你这个孽障剖腹取子而死!”

他说完,自觉失言,跌坐了下去。就是因为这个,十三年了,他从来都没来看过一眼十八。

剖腹取子?沈十八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不敢想象。

她醒了醒神,怒极反笑:“难怪鲁氏满门被屠,教出的都是你这等蠢钝之人。今日祖父亲言,改元之时,他路遇刺客,阿娘只身抗敌,身中毒刀;大兄亦然,方难于行。那刺客的刀可真是长了眼,原本要杀的人一个没死,反倒是我们这一房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阿娘死了,大兄残了,谁获利?”

十八说完,满室寂静。沈庭已经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想说,阿娘和大兄有武艺,自然容易中招,可是世家男儿谁没有个武艺傍身……

鲁氏满门被屠?什么叫满门被屠?明明是战死沙场……

“当时祖母病重,大伯母带着各房家眷一起去远山寺祈福。归来途中遇到了一群匪徒。我当时年仅五岁,阿娘将我藏在马车里,她与大兄一同抗敌救人。”

“后来听到外头的人声音小了,我便走了出去,只见阿娘坐在地上,交了一张纸给袁阿么,然后……然后拿起刀,剖腹取子,生下了你,大兄在一旁昏迷不醒,满地都是血,都是阿娘的血……”沈庭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自己剖腹取子,那画面光是想象,都知道有多惨烈。沈十八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仿佛要把自己的委屈,连带鲁氏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她重生到大楚这么多年,从未真正将自己当成沈静。她费尽心机成为祖母跟前的红人,名扬天下的贵女;嫁王氏儿郎,分明就是照着上辈子的痕迹,一步一步过回熟悉的日子。她在害怕,满世皆楚人,安知何处是吾乡?

现在她却舍不得浪费鲁氏为她换来的每一刻,她便是沈静,是大楚的沈静。这一刻,她仿佛才真正的重生了。

沈庭走出门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红的。他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他明明是来问沈琴的那桩糟心亲事要怎么办的,却心中有了更多为什么要问。阿娘是被谁害死的?

他正呆愣着,北流塞了个灯笼在他手中,轻轻说道:“十八娘说,琴娘的亲事,让您不必挂心,必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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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请辞

范阳地处幽州,范水以北,聚集了众多的名门望族,被誉天下第一州。因世家儿郎多在沈氏青山书院求学,是最显魏晋风流之地。

沈十八却对此嗤之以鼻。画皮难画骨,风流他们倒是学了个十成,风骨却难觅几分。

当年哪个儿郎不是上马驱鞑虏,下马论天下。如今这沈氏大宅里,也只有她这清越剑是当真见过血的了。

一剑刺喉,沈庭只觉得寒光一现,一个鹞子翻身险险躲开,踉跄了几下,显得有些懊恼。在阿妹面前失手,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十八胜之不武,阿兄来寻你,可没带大刀。”他常年战场杀敌,剑太轻,不如砍刀趁手。只如今在家中,怕提着刀吓坏了那些弱鸡们,便收了起来。

十八收剑入鞘,笑道:“阿兄来得正好,静欲向祖母请辞,与阿兄一道去长安。”昨日一夜好眠,她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活不过十八又如何,本来这辈子就是多出来的,多活一刻钟也是赚了。

只是岁月苦短,她要为阿娘报仇,还要安顿好兄姐。长安,那是非去不可的。

沈庭一听,心下更是惭愧,十八什么都知晓,却仍愿意去助琴娘。

沈老太太住在沈宅最东面的福寿园里,整个园子里山石林立,定睛一看,竟是上百个各异的寿字,当真是福气鼎盛,不输天家气度。

尚隔数步,便听得十六爽朗的笑闹声,她是沈老太太的手心宝,打小便住在这福寿园里,由老太太亲自教养。

十六,却是簪了牡丹的。

沈庭听到女郎的笑声,有些发怵,可是十八脚步都没有顿一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门口的小丫头见到二人,轻挑珠帘,脆声响起:“七郎和十八娘来请老夫人安。”

说是老夫人,崔氏却并不老。她来自清河崔家,亦是名门望族。嫁入沈家之后,诞下三个嫡子,两个嫡女。又送走了公婆,如今是沈氏内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沈崔氏穿着绛紫色绣着杏花的外袍,坐在主座上,正听着十六说话,嘴角带笑,肤白微胖,眼角全是细纹,这是一个很爱笑的人,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七郎你这个不孝孙儿,可算是等你归来了;我这老婆子儿孙满堂,可是每年祭祖,却独少你一人,我这双眼,可都盼穿了!”沈崔氏说着,竟然站起身来,眼中含泪。

十八见一旁的阿兄眼中泛泪,马上就要上演一场失散亲人再相见的好戏。赶忙快步上前,挽住沈崔氏的手,连声说道:“祖母别难过,阿兄保家卫国,过家门不得入,日夜遥望范阳思念亲长,若是累得祖母落泪,那便是阿兄的罪过了。”

沈崔氏听得擦了擦眼泪,又坐了回去。

沈庭给沈崔氏磕了头,又与一旁的伯母们见了礼,便站在十八身后再不言语。

十八却是一下子红了眼,对着沈崔氏跪了下去:“祖母,十八承蒙祖母不弃,亲自教养,本应该承欢膝下以全孝道。只是昨夜梦见阿娘,问十八簪了什么花,又问父亲可好?十八无言以答,羞愧不已。还请祖母准辞,让十八随阿兄去长安,一探父亲,以慰亡母。”

十八要去长安。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心思各异,均偷偷地打量老夫人的脸色。

大楚对女子管束并不算严格,有父兄相伴,出行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十八毕竟已经簪花,按说应该在范阳择婿而嫁,若是去长安,那王家的事……老夫人会答应吗?

“好孩子,难为你了。十八甚少出远门,全靠七郎你了。”沈崔氏不舍的拍了拍十八的手,嘴里对着沈庭说着话,眼睛却定定的看着十八,仿佛要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什么。

等到和十八一同出了门,沈庭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他是片刻也不想待在这个阴阳怪气的地方了。

“阿兄,若是以后有人问起你为何多年不回范阳,就照十八今日回答即可。不孝是大过。”十八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沈七郎,当真是个莽夫,是个直肠子。

不孝是大过。看来沈崔氏是真心厌恶沈庭,毫不掩饰,这是为什么?她一开口,便说他不孝,沈氏儿郎天南海北,怎独他不祭祖,不敬长?

明明鲁氏已经为沈氏舍了一条命,崔氏却为何要苛待她的遗孤?

沈庭虽然鲁直,却并不笨,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背上直出了一身冷汗。

“且不说这些了,阿兄且回去收拾行囊,明儿一早咱们便启程去长安。”

沈庭点了点头,虽然长安也是龙潭虎穴,但是范阳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作为世家嫡出的贵女,沈十八有四个贴身女婢,东珠管钱财,南枝贴身伺候,北流管往来,西屏则是武婢。除了西屏是十八亲娘鲁氏陪房的女儿,其他的三人,都是沈家的世代家奴。

从十八娘决定要去长安,她们便开始收拾行囊了。

南枝遥望着福寿园,心里颇为不安,十八娘少年老成,却只有在那王六郎面前,方有一番小女儿姿态。那萱草结的绳,十八娘是从不离身的,在思量的时候,甚至会一边转着手上的草圈,一边出神。

可是昨夜,她亲眼看到十八娘把它放进箱子里了。

十八娘要去长安,那王六郎呢?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范阳城里,谁不知道,王六郎心悦沈十八,待她簪了牡丹,便娶她为妻。可是十八娘,簪的却不是牡丹。

且这次簪花礼,王六郎也是没有来的。

想到这里,南枝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感觉到头上一疼,只见东珠拿着箱笼的钥匙,轻轻地砸了过来。

“十八娘的事情,自有她的章法。天下之大,没有了王六郎又如何?十八娘家财万贯,便是买上十个六郎,也是养得起的。”

南枝一听,嘴角抽了抽。

任他千百个六郎再好,也不是举世无双的王家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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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六郎

“十八妹,你看前头那人,可是太原王家的六郎?”

沈十八勒住马,定睛一看。那穿着宽袖白衫,香木簪发,席地而坐,正在抚琴的人可不真是王六郎。他颜若明珠,性如皓月,是多少女子的思慕之人。他遵师命远行,未赶上簪花礼,也不知何时,来了范阳。

而那个人,如今正为她,截道而奏。

王十一郎带着一帮贵族小郎,都围在王六郎身边,一见到沈十八,便叫嚷开来,“十八,我六哥有话对你说,你可张大耳朵听好啦!”

王六郎抬起头来,冲着沈十八微微一笑,那神情,仿佛天地间,只剩二人。

沈十八只觉恍如隔世。

一旁的沈庭瞧着妹妹的神情,笑道:“想不到,我家十八当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便是被赞若天人的王家老六,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王六郎这一开口,众人皆起哄,一时场面热闹非常。沈十八看着王六郎,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红,勉强维持着风流姿态。

途经的小娘们,都艳羡的看着沈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红了眼。

那日她离开祖父所在的小楼,却是去见了另外一人,正是这王六郎的母亲。

太原王家与范阳沈家世代姻亲,她的大伯娘正是王家嫡出的女儿。沈十八最好的闺中密友便是王九娘,而最亲近的外姓男子,便是王六郎。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过,但是两家人都知道,王六郎定是要娶沈氏女的。

她第一次见到王六郎,是在王九娘的簪花礼之前,她往太原小住。清晨在河畔舞剑,王六郎也正是如今日一般席地抚琴,只是那时,他奏的是高山流水。

早晨的雾气未散,环绕在他的周围,像是即将羽化升仙的仙人。十八娘听着,忍不住拿起手中之剑,轻轻地舞动起来。一曲终了,十八娘讪讪地站在一旁,她与这人是初次相见,又是客居此地,实在是唐突了。

却不想,一块帕子从天而降,盖在了她的头上。

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人称沈十八是贵女典范,我看就是个随性的厚脸皮丫头罢了。脸都红得滴血了,快擦擦吧。我王六郎又不是禽兽,不会对你这么个未长开的黄口小女子有意思的!”

十八娘顿时便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这这个登徒子竟然是王家六郎?

从此之后,这王六郎便像是长在她的眼睛里了一般,随处可见。他总是人前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样儿,唯独面对她,便好似变得有了生气。

他们二人门当户对,王六郎早就到了结亲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定亲,她知道,一定是他在等着她。

王家夫人高坐堂前,看到沈十八进来,赶忙看了过来,眼中带着浓浓的怜惜。只一眼,十八便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王六郎还坐在路边,身旁的人起哄声越来越大了。

十八娘回过神来,从腰间抽出一管玉箫,一曲高山流水从她的口中轻泄而出。

琴声嘎然而止。

王六郎猛地抬起头来,径直看着十八娘的眼睛,不怒而威。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了他周身的寒气,忍不住退后一步。

十八娘鼻子红红的,差点便吹岔了调。她闭上眼,都能感觉到对面那刺人的目光。罢了,他们缘起高山流水,便止于此,也是好的。

周围静悄悄地,只有十八娘的洞箫之声,明明是高山流水颂知音,却呜咽得令人想要落泪。

突然之间,一阵琴声响起,亦是高山流水。古琴清亮,中和了不少箫声的萧瑟之感,一下子令现场的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十八娘突然觉得心里头有些空闹闹的。她睁开眼睛,王六郎果然低着头,轻声的以琴音相和,再也不抬头看她一眼。而王十一郎看着她,满眼都是怒火,恨不得冲上前来,拿剑刺她几个窟窿方才解恨。

王六郎在他心中犹如天神,却被她沈十八,打入了尘埃里。他恨她,也是应该的。

沈十八娘收起箫,想要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手上由萱草编织而成的结绳,却发现手腕上空无一物。那手绳,是一年花神诞,王六郎亲自编来送给她的。

花神诞是少男少女们最爱的日子,可以双双结伴而行。十八娘老早便收到了王九娘给她带来的小笺,是王六郎最为擅长的行书,流畅如风。

那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窄袖裙衫,梳着双丫发髻,坠着明珰。王六郎依旧一袭白衣,瞧见十八娘的时候,捏了捏她的脸,颇为嫌弃的看着她。

“卿卿,君生我已老,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等你可以嫁人的时候,我女儿怕是都能吟诗了。”

沈十八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便欲转身离去。王六郎见状,赶忙拽住她的手,从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两个面具,仔细的替十八娘带上,像是最平常的少男少女一般,尽情嬉戏。

花神庙附近多萱草,祈祷能够在一起的男女,都在这里用萱草结绳,以示情谊。王六郎此刻竟然也不能免俗,一下子坐在地上,细细的编织起来。

十八娘笑着也跟着坐下,替他也编织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她想,沈家之所以在士族之中颇受崇敬,一来是书院育人,二来便是这些求学的青年才俊,都在范阳度过了最美好的少年时光,找到了将来那个要共度一生之人。

只可惜,她与王六郎,相识于太原,终究只能是强求。

沈庭见十八娘离去,赶忙追了上去。

“王六郎你都瞧不上,这天下男儿,还有比他更好的吗?”

十八娘手下一顿,是啊,天下就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哥哥说的什么话,十八娘尚且年幼,还是先想着怎么解决琴姐的婚事再说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强求也不来。我和王六郎不过知己,他平日里就爱这样闹着玩儿。世家郎君都这样,哥哥你莫中了他的计,我若是应了,他们该笑话我了。”

沈庭见十八娘少见的说了一通,有些怀疑,不过权当是女子矜持,爱耍花腔罢了。他这么一个粗糙老爷们,实在是搞不懂这些事情。

只不过,他再傻也瞅得出,在妹妹心中,王六郎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二人一路绝尘而去,空留下那高山流水的琴音,久久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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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见

沈十八一行人快马加鞭疾行数日,长安终于近在咫尺。她向来行事果决,不耐坐马车,便只带了西屏上路,东珠她们辎重缓行。

“阿兄,前面有个茶寮,且稍歇片刻。”他们来得太早,长安城的城门尚未开,茶寮里坐了不少人。

其中有一人,让人无法不注意到他。

他不足弱冠,肤白异常,鼻梁高挺,眼眸幽蓝,一看便有胡族血统。沈庭身高已算鹤立鸡群,而他竟然又要高出几分。

更让人在意的是,他身着血色锦衣,腰悬黑羽。明明茶寮里人不少,以他为中心的几张小桌却是空无一人。

他端着一碗酒,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满是肃杀之气。

血衣黑羽,分明就是凶名赫赫的黑羽卫。他们是天子暗卫,专职刑罚,一口尖刀上不知沾满了多少官员贵族的鲜血。

传闻有人在家里大骂赵氏不仁,片刻之后便成了黑羽卫的刀下亡魂。难怪,众人都怕了他。

“李世子,打扰了。”十八娘说着,拉着沈庭寻了张桌子便坐了下来。

只见那人眼睛一亮,直直地看着沈十八,问道:“你认得我?”

十八娘蹙了蹙眉,复又笑道:“红衣黑羽,复又一身贵气,除了世子,小女子想不出第二人。”

“哦。”那人不再说话,低下去头去,又端起酒杯来,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沈庭已经唤小二,端了牛肉黄酒上来。这一路上他已经了解了,他这阿妹,英气不输男儿。他们一路疾行,也没有听她叫过一声苦累。

“你理这厮作甚,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活阎王,阿兄我的脑袋都悬在他的刀下呢。”众人对黑羽卫怕是怕,却也是暗地里不齿的。

沈十八踢了沈庭一脚,这个傻子,当着别人的面,便说三道四的,这等行径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这李世子,名子期,出自镇平王府,他的父亲出自陇西李氏,是当今圣上的义兄弟,当年两人都追寻唐王打天下。改元之时,又替当今给世家当说客,可谓立下不世之功,父子二人都简在帝心。

李子期不足弱冠便执掌黑羽卫的半壁江山,正可谓是少年英才。只可惜他有胡族血统,为世家不容,当年评四公子,方将其排除在外。

沈十八偷偷地瞥了李子期一样,沈庭的声音便是压低了也不小,适才的话,想来他全都听到了。

谁知李子期正好也看将过来,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看杀一样。

十八并不惧,不管哪辈子,她都是绝不输阵之人。

李子期看道沈十八在看他,却快速的垂下眼眸,轻声喃呢:“你不怕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划过。沈十八知道,他在问她。

“横竖都是人,小女自问无亏心之事,缘何要怕你?”她并不怕他。她是闺中女子,便是日后嫁了人,也只在内宅行走。他是朝廷鹰犬,怎么看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去的,她无所畏惧。

只是阿兄们到底要走经济仕途,这个人轻易却也是不能得罪的。

李子期不再说话,沈十八渐渐地也将心思放在了父亲身上,她初到长安,虽然有些事情早已知晓,可是在此之前,她并不在意,也没有深入的打探。

“阿兄,可以告诉我长安沈宅的事吗?毕竟,我还没有拜见过父亲呢。”她说着,好似有些难过,有好似不甚在意。

他们的父亲沈泽,在长安,也算是个人物,如今正是吏部尚书。可他最出名的并非能力,而是美貌。

一个以美貌闻名多年的世家子。想当年他初入长安,少女贵妇夹道相看,鲜花香帕美果,铺满了整个街道。他却不以为动,独宠一人。

“父亲最是看中武夫人,你若去了,可别顶撞于她。武夫人有三子,沈瑜沈琅沈瑞,均比你年长;两女,沈珂比琴娘略长,沈玉比你小一些。”沈庭说完,担心的看着沈十八。

他是男儿,又鲜少在长安,对于家中事务,知道的也并不多。可是他不傻,武夫人再好,到底不是他们的亲娘。

“父亲擅画,不喜武,你去了,也别在他眼皮子底下练武;沈瑜已是两榜进士,他是父亲亲自教导的。你也莫要得罪了他。”沈庭越说越是担心,那一家子,竟是谁也不好得罪的。

当年他看到了母亲惨死的画面,有一段时间,恨极了武氏,大发脾气,将沈瑜房中地功课撕了个粉碎。父亲大怒,将他捆了,打得死去活来的。

也就是那次,外祖赶了过来,救下了他,将他带去了边关。后来虽然回长安必住家中,却也父子生疏,形同陌路。

沈十八端起酒壶,给沈庭斟了满满一碗。

“阿兄且放心,区区庶枝,又有何惧。”

沈庭的消息和她了解的差不多,沈瑜的确是很有出息,大楚近年来已经恢复了科举取士,沈瑜虽是世家子,却也一路凭真本事夺得探花,如今算是世家读书人中的风流人物。

沈琅却是个整日捉鸡斗狗的纨绔子弟,颇有诗才,在教坊之中也算是略有名气;沈瑞年纪尚幼,也在进学。

倒是沈宅里没有正室,武夫人一人为大,长安城里的人竟然将这些阿猫阿狗充作嫡出子嗣了,这让她很不高兴。

乱了嫡庶,便是乱了根本。

贱妾所出,安能与正室相提并论?她沈十八,就是来长安拨乱反正的。

她当真是为鲁氏不值,自己的夫君竟然独宠妾室,还获得满城赞誉。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门开了,门开了,快去排队。”

坐在城门口等着京城的平民百姓们嚷嚷着,迅速的站起身来排成长队。有个老农的手里还拎着两只母鸡,发出咯咯的叫声。

“阿兄,走罢,咱们进城。”西屏掏出银子付了钱,便去牵马。

沈十八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子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打马上前,与沈庭一道,飞快的从城门一侧飞跃而入。

所谓贵族,有高于民之权力,自有高于民之责。某些人若是不明白,便让她来告诉她,世家的真面目。
————

第六章 下马威

沈宅离长安城城门不远,兄妹二人很快便到了乌衣巷,那左边最里的一家便是。朱漆大门镶着铜钉,略有些斑驳,一看便不是浅显人家。

常年关闭的大门,今儿却罕见的打开了。台阶上新撒了水,扬了尘。

一位身披雨后天青色薄纱的女子,在奴仆的搀扶下,焦急的等待着。一水的金玉头钗,在晨色中闪闪发光,煞是耀眼。

与时下风靡的丰盈美不同,她若柳扶风,瘦弱的下巴,小鹿般的眼睛,让人一看便心生怜惜。连沈十八都忍不住赞叹,好一个美人。可惜,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种。

一见到沈十八,她便急忙迎了上来,泪眼婆娑,“我的儿,我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来了。一路可安好。”

她说着,竟然拿起帕子抹起泪来,好一幅慈母态。

“这位大娘,可是认错了人?十八的阿娘福薄,已经仙去十三年了。”沈十八不经意地躲过武氏,惊讶的问道。

武氏微微一愣,潸然泪下,“每每想起姐姐,我也是心痛难耐。十三年了,每逢年节,夫君都不忘姐姐。”

十八娘好笑的看着武氏,直看得她哭不出来,方才启口:“妾自然应当跪拜正房夫人,这是本分。”说罢径直的走过身去,也不看那武氏一眼。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我娘?”说罢从武氏身后冲出一个红色的姑娘,她的脸蛋圆圆的,因为生气,整个脸都红红的。

沈泽与武归都容貌大盛,竟然有这么一个容姿平平的女儿。

十八娘横眉以对,竟生生的将那小娘看退了几步。

“没有给玉娘请教养么么吗?怎地如此无理,不敬嫡姐,还敢动手不成。”她的声音极其悦耳,像四月的春风一般,语里的话却又是句句严寒。

武氏一个激灵,赶忙上前拉住了女儿。沈玉因是幼女,又颜色不佳,她难免偏疼了几分,平日里被一大群人恭维着,竟是不显。如今看来,竟是被宠坏了。

“快给十八娘请安。”武氏拽了拽沈玉,可是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只犟着头,怒目而视。

十八娘摇了摇头,看似有些忧心。又拂了拂袖子,径直踏进门去。戏已经唱得够多了,她可没有心情让周围的人看猴戏。

她可以想见,不出一日,今晨发生的事情便会传遍长安城。

她沈十八可是世家女的典范,错的怎么会是她?

沈庭看着这么一出,也歇了行礼的心思,快步跟上沈十八,进府去了。

剩下武氏,只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火烧得疼。多少年了,在这长安城里,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以为又来了一个沈琴,万万没想到,竟然来了个鲁氏,和她当年一样,锋锐得像一把利剑。可是下场又如何,刚过易折,如今也不过是一抷黄土。

“回去罢,让人通知大人,说十八娘已经归来了。”

说罢也跟着回府了,剩下的奴仆们面面相觑,这沈府的天,怕是要变了。不知道今夜的风会往哪边吹。

沈庭走到十八娘身旁,担忧的问道:“不是说让你不要对上武氏吗?十八娘怎地如此……如此无礼?父亲回来怕是要生气了。”

十八娘停住脚步,看着沈庭的眼睛,正色说道:“洗脚贱婢,安敢唤我为儿?世家之中,绝无妾室扶正之事,她再贵,也不过是妾室尔。阿兄且把腰板挺直了。”

她沈十八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妾室能翻了天的!沈泽能做到吏部尚书,绝不是昏庸之辈。

她不相信,沈泽为了武氏不续娶,是因为钟情。若是他真有那么专情,那阿娘又怎会生下他们兄妹四人,甚至最后一个她,几乎和沈玉,是差不多的年纪。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武归身上一定有什么,让沈泽极其看重。

不背信弃义,往往只是利不够罢了。

沈庭被她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在这长安城里,没有谁会质疑武夫人的身份,她就是当家夫人。甚至连他和沈琴,都唤了她十年母亲。

现在沈十八告诉他,他错了,那个他不敢得罪的人,不过是个玩意儿。在他心中,沈十八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他突然觉得,琴娘的婚事,也不用担心了,虽然十八没有开口,但是她一定可以解决的。

“带我去琴娘的住处。”武氏都要避其锋芒,引路的女婢自然不敢玩什么花样,径直的带着十八一行去了沈琴的听兰院,仔细一看,她的手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听兰院在沈府的西北角,是一个极大的院子,离主院也不算远,这个武氏果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只见那屋檐的一角挂着几个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甚是悦耳。院子里满是兰花,散发出阵阵幽香。不亏听兰院之称。

虽是满地兰花,名品却甚少。

有几个丫头婆子正坐在一角,玩着叶子牌,屋子里传来女子阵阵咳嗽声。

沈十八怒从中来,这一大清早的,不伺候小娘,竟窝在这里玩耍。不愧是贱人当家,也太没有规矩了。

“西屏,替我把这几个刁奴捆了。”西屏身手极佳,制服几个普通人,简直太简单不过了。

只见一个管事婆子从房内冲出来,怒道:“你是什么人,来我们听兰院里撒野。我们夫人最是仁善,奴婢也是人,人人平等,她们犯了什么错,你要将她们抓起来。”

这个话倒是新鲜,她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奴竟然与主家平等了。若是在范阳,这个婆子早就被杖毙了。

她如今担心沈琴,也懒得理会,没得失了身份。

“可是阿兄带着十八娘来了,咳咳……”一道女声便随着咳嗽声响起,她的声音软糯,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吴地软语。

听声音,便知道,这是一个娇弱美人。

这定是她的阿姐沈琴。

“阿姐,十八来看你了。”

屋内女子一听,掀起珠帘,便走出门来。
————

第七章 当头棒喝

只见她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明明一副病弱之像,却衣着华美异常,大红色的襦裙上用金线绣满了艳丽的牡丹,头上插着三支明晃晃的金步摇,她身形不稳,步摇一动一动的晃得厉害。

“十八娘,也不是什么大错,放了他们罢。”这个女子,便是她的嫡姐沈琴。

沈十八娘看着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恨不得立马提剑斩了武氏贱婢。沈琴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女,被她养成什么样子了。

“阿姐身体不适,快进屋里歇着罢,几个刁奴,别费了心神。”她说着,不由分说的将沈琴搀进了屋子里。

沈琴的屋子里格外的清凉,尚在初春,竹塌轻纱便摆了出来,一把瑶琴放在小案几上,看上去略有些旧,一看这屋主人便经常抚琴。

博古架子上挤得满满的,却是瓷器青铜画卷种类繁多,看不出主人的喜好,倒是那尊最显眼的美人瓶,一看便是仿货。

难怪她在范阳,就曾听认说笑,沈琴眼高手低,一身珠光宝气。

“阿姐体弱,又是初春,怎地就垫冰丝?”这冰丝价值不菲,通常是在盛夏之时用来解暑的,冰冰凉煞是清爽,只是闺阁女子用得不多,怕体寒于子嗣有妨碍。

沈琴却是摇了摇头,连身坐下,“母亲怜惜我,这冰丝少见,她也只得了这一点,巴巴地送了过来,为了这是,玉娘还大闹了一场。”

沈十八喉头一梗,便是沈庭也神色莫名起来。

“你觉得武氏待你何如?”

“甚好,我此番急病,母亲亲自照料,一宿没有合眼。便是待亲儿,也不过如此罢。”说着,她摸了摸头上的步摇,复又说道:“就是这步摇,也是我有三支,珂娘和玉娘各两支。”

沈十八抬眼看了下站在屋子一角的女婢,又看了看沈琴,“你先下去吧。”

那婢女抬起头来看了眼沈琴,抬脚便走出门去。西屏见状,自觉关了房门,守在门口。

“你觉得武氏待你如何?”

沈琴有些奇怪,“十八娘适才不是问过了吗?”

她与十八并非初次相见。前年她回范阳簪花时还是见过的,那时候她梳着双丫髻,说话声音清冷,对待她与旁人并无太多不同。她虽然心下黯然,却还是送了她自己精心准备的锦被。

她在范阳并无旧友,原本以为簪花礼会冷冷清清的,却不想十八唤来一帮小娘,硬是给她赢得了体面。

所以得知妹妹要来,她的内心极其欢喜,她终于也有个说话的人了。

可是十八娘到底是孩子心气,对后母武氏仇视异常。

“听闻那武氏为姐姐择了一门佳婿?户部尚书的嫡孙孙连成。姐姐可愿嫁过去”十八娘坐在床侧,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看着沈琴的眼睛,轻声问道。

沈琴俏脸一红,娇羞的低下了头,声若蚊蝇:“父母之命,自是遵从。”

沈庭闻言一急,插口道:“琴娘莫被那厮骗了,他独好龙阳,与欢喜班的菊官早已玉成好事!父亲却不肯信我,我方去范阳寻了十八娘。”

沈庭说着,深带歉意的向沈十八娘行了个大礼。

沈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张小脸血色全无。女怕嫁错郎,若她真嫁了过去,那还有什么指望。

“孙连成的母亲,与那武氏乃是多年密友,菊官之事,她当真不知?珂娘比你年长,怎不选珂娘?”

母亲说,她是三个女儿中最出挑的,孙连成的母亲,一眼便看中她为媳,连珂娘都被比了下去。

“你唤武氏母亲。敢问她可有三媒六聘,嫁于我父为妻?范阳的沈氏族谱之上,可有她武归的名字?你一声母亲,给了她正妻之名,她应该对你感激涕零……”

十八娘见沈琴摇摇欲坠,眼见就要撅过去了。便知这一剂猛药已经够了,来日方长。

她们虽是亲姐妹,但是相处时日甚至不如她与武氏多,除了血缘,谈不上什么情谊。

若是再咄咄逼人,反而不美。

说完她一把抱住沈琴,轻抚她的背,轻声说道:“十八与阿哥疾行数日,就怕阿姐之事尘埃落定,好在如今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十八心直口快,姐姐切莫恼了我。如今十八和阿哥归来,阿姐再不是自己一人了。”

沈琴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落下,打在十八的脊背上,滚烫滚烫的。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整个眼睛都红肿得像胡桃夹子一样了。看到打湿了幼妹的衣裳,又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她的心中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佯装睡了过去。

十八娘也不戳穿,带着沈庭便出了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仆妇们见到她,无一不噤声。这位新来的小娘,可不讲究什么人人平等。唯有那些老仆,方才有一种熟悉之感,范阳世家的小娘们,都是这样,并不严苛,却无人敢轻慢。

武氏为十八娘准备的小院便在听兰院旁边,名唤寻梅。如今是初春,并没有什么梅花,枯枝铮铮,反倒有几分古朴之意。

屋内摆设与听兰院也差不离,都是软帐轻纱,华贵异常,床榻上竟然也铺着一床冰丝。这武氏是想将她捧成第二个沈琴吗?

可是,她沈十八,是一个从不委屈自己,只会委屈别人的人。

不一会儿,下仆们便乖乖的将屋里按照沈十八的要求重整了一次,焕然一新。

十八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第一仗,她还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夜间归家的父亲沈泽。

毕竟那个人,才是对他们兄妹的处境有大影响的人。

她一路疾驰,实在是太累了,需要养精蓄锐,才能给父亲大人演上一出好戏呢。

西屏见十八睡熟了,悄声掩门,迈出门去。

在范阳的时候她虽然主职是负责保护十八娘,但是调教下仆这等小事,却也是完成的。毕竟东珠南枝她们还在后面,总不能缺了她们,便让十八娘行事不便了吧。

更何况,十八娘不开口,她也知道,她得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宅子的男主人,什么时候归家。
————

第八章 父亲沈泽

沈泽乍一回府,就听说他的女儿,给武氏一个狠狠地下马威。

他坐在案几前,端着茶碗,今儿的茶汤不错,没有加他讨厌的香料,很纯粹,就像当年的武氏一样。

武氏跪坐在他的身旁,眼睛红肿,小声的抽泣着,欲言又止,最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强笑着说:“十八娘来了,妾怕是招呼不周,惹得那孩子生气了,这可怎地是好?”

沈泽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最近不知道怎么,很容易怀念往事,大概是老了罢!

自从来了长安,武氏便很少受委屈了。如今这番姿态,竟然与当年的模样重合起来。

那时她说;“妾怕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生气了,这可怎地是好?”

沈泽想着,走到武氏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爱怜的说道:“归娘辛苦,十八娘是母亲养大的,你且委屈多让着她些,就算为母亲尽孝了。”

武氏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沈泽,复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当年她还怀着玉娘,鲁氏横死,沈泽本不应出仕。还是官家三道谕令急召,方才带了家眷直入长安,从此成为天子近臣。

十八娘甫时跟个小猫崽儿似的,怕是养不活了。她不敢接下这烫手山芋,便以玉娘为借口,将她留在了范阳。

好在,沈泽并不在意。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瞧着,他又觉得有所亏欠了呢?

武氏心中咯噔一下,之前想的对付十八娘的招数怕是不能用了。

一时之间,两人皆不言语,室内竟然突然安静下来。

“不孝女十八娘,来与父亲请安了。”这声音,清亮婉柔,却又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委屈,当真是一语饱含万千深情。

武氏有些咬牙切齿,心中却是暗笑,这沈十八不知当年旧事。她再怎么乖觉,沈泽也断不想与她父慈子孝。

可是,沈十八娘一进门,她却是惊呆了。

初时在大门口,十八娘风尘仆仆,面上也戴着薄纱,灰头土脸的,她竟是没有看出,她有这般容貌。

剑眉星目,活脱脱的另一个沈泽!只是因是女子,五官要柔和几分,仍是绝色。

她生的几个孩儿,也就是沈瑜略有几分肖父,便得了沈泽的关注,她常常自以为傲。那么沈十八娘来了……

她不仅感概一声,还好是女郎……

沈泽也是一愣,心中思绪万千。他没有想到,十八娘,竟是这样子的。

“十八替父彩衣娱亲多年,便是最大的孝道了。”他摸了摸胡子,声音不由得轻柔了几分。

沈十八娘眼中泛泪,欲落不落,一脸孺慕的看着沈泽。复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武氏,双眸黯淡了下去。

沈泽心中一叹,咳了一声,对着武氏挥了挥手手,“归娘且先下去准备晚膳罢。”

武氏心中不忿,却也知道沈泽向来说一不二,只得退了出去。

沈十八娘见她走了,径直地走到茶炉面前,洗手挽袖,干干净净的煮了一碗新茶,端到沈泽面前。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煞是赏心悦目,一看便是下过苦功的。

沈泽轻抿一口,如同雨后青荷,确是不凡。

“听闻王六郎截道奏情,你以高山流水对之,缘何不应?”他说这话时,倒不像是一个父亲,反而像是老师在考究学生。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六郎若是有心,自当遣人上门提亲。女儿若是应了,岂不是落人笑柄。”十八娘说着,也替自己乘了一碗茶汤。

她神色自若,不像是与那王六郎有情,沈泽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

“王氏宗妇,必簪牡丹。你怕是不能如愿了。”王氏是绝对不会派人上门提亲的。

“非不能,落日余晖,无须费心。”王氏已经在衰落了,却高高在上不自知,不必多费心机在上头。

沈泽点了点头,对沈十八娘,更是满意了几分。

“倒是为了那孙连成,父亲牺牲一个嫡女,却是不妥的。”十八见自己摸对了沈泽的性情,便收起了那副娇柔的样子,直接说道。她本就不是沈泽亲女,又多年未见,说两人之间如何的父慈子孝,那都是骗骗世人的。

沈泽一听,面带戏虐,“你不是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吗?怎么又变了。”

“所以,十八这是来改变父亲的命令,挽回父亲的损失了。”

“你也要说龙阳之癖吗?”

沈十八娘摇了摇头,“孙家危矣。女儿与阿兄打马来长安,途径那山阳县,却是惊了马。下马一看,此界地低三尺,土质松软,有水渗出。今年春起,雨多连绵,河水泛滥,是春汛之兆。山阳河堤渗水,极大可能会管涌溃堤。而那山阳县丞,正是孙连成的父亲。”

沈泽听闻此言,也收起了戏虐之色。此事涉及万千百姓,若是真的,一定要上奏朝廷。只是该在什么时机上奏呢?

沈泽沉思片刻:“琴娘之事,我已知晓,孙连成确不是良配。”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辜负沈庭之托。

沈泽在发妻身亡没多久,便能抛下幼女远赴长安,不说利欲熏心,却一定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一个有欲望的人,便是有破绽的。

那户部尚书的嫡子,本来也算是门当户对。就算有龙阳之好又怎样,沈泽未必不知,可是在男子眼中,不过是年少风流,等成家立业了,自然也就收心了。

孙连成或是烂到了根里,那又如何?婚姻本就是缔结两姓之好,沈琴嫁过去,产下嫡子,便是稳固的孙夫人,那菊官再好,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至于女子的幸与不幸,又有谁在意?只要沈家与孙家交好,沈琴便是死了,那也只会说死得其所,哀叹一声福薄罢了。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严苛。沈十八娘心中发寒,暗自冷笑,却又无可奈何。有些事情,并非凭借一己之力,便能扭转的。

好在,沈琴不用嫁给孙连成那个人渣。至于孙家何时倒,又倒到什么程度,便是沈泽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十八与为父一道用食吧。”十八娘闻言,亲自替沈泽端水净面,她等的便是这句话。

任沈十八娘名耀世家,在这府邸里,还不及沈泽的一句话。

看看武氏,出身微寒,又不甚聪慧,还不是因为沈泽,方才立于不败之地。
————

第九章 心思各异

沈泽携同沈十八来到花厅的时候,沈府的其他人,已然到了。武氏的几个儿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面有怒色。

沈庭扶着沈琴靠着窗子,有些担忧的望着门口,看到十八进来,神情自若,便知大事已成,长长的舒了一口,而沈琴的眼,又红了。

“十八娘初到长安,你们这些做兄长的,可要好生照看她,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沈泽就着婢女端过来的热帕子,净了净手,在主位落座。

朝华夫人造出了桌椅后,便在新贵之中流传开来。范阳太原子弟,倒还是分食跪坐,遵循古礼。沈泽府邸,用的是一张雕花大团桌,看来平时没少享受天伦之乐。

十八娘略有不适,面上却不显。自是在沈琴下首落座。

“父亲所言甚是,十八是我等亲妹,自是会好好照顾。”说话的人是沈瑜,他与沈泽果然有几分相似,一身的书卷气,仔细看过去,他在穿着打扮上的细枝末节上,都与沈泽有几分相似。

沈琅却是有些好奇的看着十八,眼中满是兴味,好似根本就不在乎十八今晨才得罪了他的亲娘。他脸色潮红,不是刚从烟花之地归来,便是服了五石散。

倒是沈瑞,怒目而视,那表情与沈玉如出一辙。

白日未见到的庶姐沈珂也归来了,只见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春衫,腰系绿绦,头上并无金银之物,反倒是插着几支碧钗,清新脱俗。与沈琴,截然不同。

沈十八心头发冷,原以为武氏出身低,见识浅薄,放把沈琴养成那副模样,如今看来,她竟是故意的。

“四哥不愧是饱读圣贤之书,你唤我娘母亲,我们自然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小妹初来乍到,今后的安危冷暖,可全仰仗四哥了。”沈瑜在族中排行第四,是以十八唤她四哥。

沈瑜抓住筷箸的手一紧,青筋暴起,复又平息了下去。沈十八娘所言,他无从反驳。

这也是沈瑜心中多年之痛,父亲明明钟情于母亲,却为何不想办法将她扶正。别看如今他们兄妹风光无限,可是一日改家谱,一日便算不得尘埃落定。

鲁氏是大妇,这家中所有的子嗣,都应该,也只能唤她做母亲。

沈瑞眼见就要暴起反驳,却被沈瑜生生的拽住了。他若是敢多言一句,沈十八娘明儿就能让言官奏他一本不孝不悌。

为仕途计,他不敢。

沈十八娘看在眼里,对个人性情,自有决断。母亲暴毙,大兄半死不活,沈庭有家不能归,沈琴认贼做母,她一脚踏在阎王殿里,而武氏和她的子女,却活得潇洒异常。

她不服!也不信,获利最多的人,会与整个事情无关。

若不是还要顾忌沈泽,也没有查明白武氏背后站着谁,她恨不得立即出手,将这些抢夺了他人位置的强盗,狠狠地打落尘埃,踩进泥里。

现在,她只能提前收几分利。

是以见沈瑜不语,她也不纠缠。自是给父亲斟酒,又好奇的看了一眼四座,问道:“三哥怎不在?”

沈琴闻言手一抖,筷子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红了脸,慌慌张张拾起来,羞得抬不起头来。

沈三郎在这个府里,是不得说的禁忌。自打沈琴记事开始,他便没有出来吃过饭。她也只是听说,在西北角,住着一个疯子,是她的亲兄长。

她悄悄地去过几次,却没有见到他,反倒被武氏身边的么么撞破了。听她说三哥暴虐,自从身残之后,就经常折磨下人,性情很是阴晴不定。

沈琴那时候还小,闻言回来便做了一场恶梦,高烧好几日,大好之后,便再也不敢去那一块地方了。

“三郎身患顽疾,不适合外出,武夫人每日都叫人送膳食入房中。你若是想见,明日便自己去见吧。且用膳。”沈泽开口,示意十八娘闭嘴。

沈十八暗中观察各人神色,见提到沈三郎时,武氏面有得色却无惧意,便知传言有虚。倒是沈琴……

世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是以十八娘也不再多言。

桌上的菜色极其奢靡,竟比范阳主宅有过之无不及。

主食是五彩泡馍,那馍用不同的颜色的菜蔬汁染了,煞是好看,羊肉瘦中带肥,一点不显肥腻;更有那肥鱼,肚囊鼓鼓,腹塞满了来自东海的鲍参翅肚。每一道菜,看起来稀松平常,做起来却是破费功夫。

一家人坐在一张大桌子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沈玉,都没有出一丝差错。

沈十八娘满意用了不少,却看见除了她和沈庭沈泽,其他人跟前的菜色,却并没有动多少,想来是看到她,便食不下咽吧。

一场晚膳下来,众人各自散去,沈瑜看着沈十八娘远去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沈十八娘毫不在意,拉着沈琴便走。

“阿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适才晚膳,我见你用得不多。”

沈琴见十八娘没有再提三哥,脸色好转了一些,她摇了摇头,“父亲威严,平日里我们都各自用饭,只有大日节气,方才阖家团聚。”

原来不是每餐都一起吃的,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厨房。

十八娘更加满意了,夜间大鱼大肉的,绝非养生之道。

两人相携走到院子的分道处,便挥手告别了。

沈琴需要养身子,而她,夜间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沈十八娘遥看了下西北角,在自己的袖笼里摸出半枚玉佩。她用手指摩挲了几下,复又将它揣了回去。

夜色掩盖了她的面庞,让人看不清神色。

“西屏,你去寻下我七哥,约他西北角见。”西屏闻言,竟然嗖的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长安城有宵禁,而那位先生却是位性情古怪之人,只在每日的子时,开门见客。沈庭有勇无谋,不时又要再去边关。就算她在内宅所向披靡,一些需要调查的事情,却还是要男子去做才方便。

沈耀幼年成名,颇具才华,是最好不过的助力。

好在,她在范阳,将王六郎卖了个好价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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