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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唐天下》轻杖胜马一壶醋

第五节 脚踏实地

次日醒来,天早已大亮,看周宝时,早就没了踪影,想是周宝看他睡的香甜,独自走了,李煜爬起身来,洗漱了,自用了饭,依然拄了拐,信步走到外面。这周宝的院子,是在村外,地势又比村子高了几丈,此时略有薄雾,村子朦朦胧胧,笼在雾中,左右远处青山,隐在雾里,隐约可见,偶有几声犬吠,更增加了静怡。

李煜心中,犹是迟疑,虽说自己明知现下山外是危机四伏,隐居不出,自是活命的手段,但长久滞留在此,却如何是个了局。思索良久,毫无结果,不由长叹一声,拄着双拐,往村里走去。

此时正是农闲,除了有些青壮,上山打猎之外,其他人也大都在家,只有几个孩童,在街上玩耍。见了李煜,都笑嘻嘻的招呼。李煜信步而行,穿过山庄,来到河边。

这谷中的小河,倒也不宽,不过一丈左右,河水清清,顺地势而行,河道蜿蜒曲折,原是自然冲刷形成的。河道两边,都是村民开出的天地,或大或小不一而足。李煜沿着河道,时停时走,不断地喃喃自语。

一连几日,李煜都是如此。倒也没人管他。这一日,李煜不管不顾,沿着小河往上游而行,不过三里许,山势渐陡,到了一个小溪汇河之处,这条河的两支源头溪流,分别从东南和东北奔流而来,至此汇为一河,声势陡涨了一倍。李煜看得,猛然想起一句话来:“不纳溪流,无以成大海,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已是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李煜暗道:“自己赤手空拳,无根无基,乱世贸然出头,稍不注意,就是灰飞烟灭。郡王的空名,非但不是助力,反是惹祸招忌的根源。看这奔腾溪流,追根溯源,也就是青山之上的冒出一个小小的水眼,正是他顺应地势,寻隙而进,才能不断蜿蜒前行,吸纳新水,壮大自己,方能成河成江,奔流到海,无人可制。为今之计,既来之则安之,空口咄咄,不过是空耗光阴。还是要像这小溪,不自伤,不自卑,踏踏实实,步步前行。由一地而一城,由一城而一郡,不断壮大。寻得时机,顺势而为,那时再扯出宗室郡王大旗,做一番事业也未不可知。”

想通这些,心中大畅,心道自己已经是再世为人,比起别人的一辈子,已经是赚了,既来之则安之,一点一点的做起来,毕竟自己多了千年的知识和经验,虽然是半瓶子醋,也还是大有可为。

李煜面对高山,大吼一声,心中感觉甚是畅快,拄了双拐,掉头回去。回到周宝家中,又想了半天,待到中午,才往周蓉儿家来。

这周家,来的较早,住的房子虽然也是泥墙草顶,但多次增建,十多间房子围成半圈,前面用树篱封成一个院子,李煜来过几次,直接进了院子。

周蓉儿早已瞧见,接了出来,笑道:“李大哥,今日气色很好。”

李煜笑笑,道:“是呀,光吃不干活,想不好都不行呀,周叔可在家呀?”

周蓉儿故作吃惊的样子:“原来是找我爹呀,我还以为找我呢,不在呀,刚才。。。。”

还没说完,屋里崔夫人道:“蓉儿别胡闹,李煜进来吧,在家呢。”

周蓉儿做个鬼脸,领李煜进到屋里。见过礼,崔夫人笑道:“今天专程来找你周叔,是有事吧?”

周叔让李煜在木墩上坐了,笑一笑,道:“看你的样子,伤是大好了,再过阵子,这个东西也就不用了。”

李煜道:“我也是觉得快好了,想了一个事,想和周叔商量商量,看看是否可行?”

周树道:“你说,咱商量一下”

李煜道:“自从我来到咱这个庄,一直是大叔你们和乡亲们照顾,现在我也快好了,以后日子还长,我也挺大的人了,有手有脚,总不能老是白白的还让大家照顾,况且各家都不富裕。”

周叔笑道:“是这个理,不知你想做啥?”

李煜道:“我琢磨了一下,咱这个庄子,几十户人家,不大孩子不少,差不多30来个,这些孩子,干活还出不上力,天天无非是放放牛,打打草而已,多是没事玩耍。还要家里操心。所以我想开个学堂,教孩子们学文识字。”

周叔呵呵笑了,道:“咱这山庄人家,外面有兵荒马乱,就算识文断字,有啥用处,有这功夫,不如你也开上几亩田地,也好有个过活。”

李煜回道:“现下乱世,也说不上什么读书做官之类的,只是咱这山庄,总也要和外人打交道,若是孩子们能识文断字,将来出去办事采买,也方便的多。就是咱们山庄,以后增人加口的,以后文书凭据啥的,以后也是免不了要用的。何况我对农作一点也不会,就是开荒种田,怕连种子也收不回来”

周叔摇摇头,道:“我们这么一个小庄,还要什么文书凭据,大家乡里乡亲,让这一点也就是了,左右没多少事,识不识字也是一样。”

李煜还要再说,崔氏夫人道:“读书识字,对咱庄户人家,那是大事,是不是让孩子们学,你也别一口回了,他也是一番心意,何不同二叔他们商量一下,毕竟咱家蓉儿大了,不学也罢,其他人家孩子还小,说不定人家要学,毕竟识文断字,过去是想学也没有,现在有这个机会,也别轻易就辞了。”

周叔是老实人,平日只知道种粮养家,家中之事原是崔氏做主的多。见夫人说了,心里虽是不然,却不在开口。崔氏忙指了蓉儿,去把周家两个堂弟和李家、王家、陈家的家主请来。

一会功夫,蓉儿已经将两位堂叔和另外三家的家主请了过来,这几位,都是各姓中为主的人家,到了屋里,见礼坐了。崔氏夫人将李煜的话说了,又将周叔的话说了一遍,李家,王家和陈家的家主,见周叔辞了,心里虽不然,但周叔位分高,又在他家中,却不好立刻开口驳他,正自琢磨。那周家二叔,却是个快人,早嚷嚷了起来:“大哥这话,却是错了,怎不记得咱在山外时,就因不识字,交粮纳税,吃了多少亏,就是灿儿他们,卖个野物,自己也是算不清楚,不定吃了那些人多少亏。就算咱们要在这山里住下几辈子,难道孩子们就定要老死这山里。万一将来出去闯荡,识文断字毕竟要强些。”

那陈家家主,在山外时,不但种地,也在农闲时贩卖过的,走乡串村,也略有见识,道:“周大哥,孩子们玩也就是玩了,李公子这些心意,孩子们学些文字,咱农户家里,也有个读书的人,哪天发达了,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就算是不成,起码咱死了,也有人给咱立个碑,碑上还能刻几个字,不至于让子孙忘了咱名姓不是?”

周叔道:“我原觉得无用,又怕李煜这孩子,过活没个着落。”

那李家家主,因儿子大虎、二虎,和李煜很是合得来,李煜常到他家,本就喜欢李煜,见老周说道这,笑道:“周大哥,这你可多虑了,这一个月,咱不是也养了他啦,以后他要教孩子读书,那是夫子,没有白用的道理,谁家孩子要上学,没多有少,总要不饿了他肚子就是了。”

王叔和周三叔都点头称是,周二叔又道:“即使如此,各家做主的也都在,咱就把事定了,这孩子们要学,总不能在院子里,我看周宝的院子北边,那里平整开阔,现在田里也没事,咱就各家出力,砍木割草,起四间大屋,一间给夫子住,三开间给孩子们上课,每年按户,给夫子出五石粮,也该够了。”

李煜忙说:“给孩子们盖个上课的房子,倒也合适,我还是住在周宝哪里好了,粮食就算了,不要凑了,我在周婶哪里,还有些金玉之物,等哪天有空,出山卖了,买点粮食也够一年半载的。”

王叔笑道:“这你可差了,既然要让孩子们学,总要有个长久打算,哪里有让你用这个法子换粮食的道理。再说现下人也闲着,多盖上一间不费什么事,免得周宝要是娶媳妇,你没地方住”

大家一齐都笑,李煜想想也是,不在多少。周叔见大家觉得可行,也没啥意见,当即几个人,就开始商量,何人平地,何人砍树,何人割草,何时动工。计议定了,当下分头准备。

三日以后,村中男女老少,只要能搭把手的,都过来帮忙,到底人多力量大,也就两天,四间一溜茅草屋就改了起来。东头一间做了李煜的起居之处。山里木头多,周宝他们几个,给做了床和桌送来,虽然手艺不精,却是粗重结实。也有人家送了被褥、锅碗来,看起来也有个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李煜又约了周宝他们几个,砍了两个大树,锯了板子,拼好了,用木钉钉在墙上,寻了些合适的树枝,烧成木炭,充作粉笔。教室中,砍了三十来个木墩,摆放了做学生的座位。

这些准备其当,李煜开始安排课程,李煜觉得,这时代的读书人,不是诗词歌赋,就是经史子集,别说现在山里没有,就是有,学了用处也不大,再说自己还不会作诗呢,怎么教别人呀。还不如自己安排一些既有趣味,又能实用的课来上,即让孩子们识了字,又能开了眼界。

因此,李煜按自己的想法,将课程分为两种,一是算术,先是加减乘除,然后是一元一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然后糅合会计记账和算盘、简单的图形,二是文科类,先从三字经和大写数字学文字,然后结合地理历史学习文字,至于古文,除了孙子兵法十三篇自己背的还差不离,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这个几句,那个一段,到时候再穿插着教就是了。

到腊月初一,李煜早早吃了早饭,换上了周蓉儿新洗过的麻布长袍,到教室门口等着,不多一会,各家的家长,领着孩子们陆续全到了,李煜将孩子们领进屋,按高低大小,排了位置,每人发了一段树枝。孩子们好奇,不知道要学什么,见李煜站到前面,都是静静的看他。李煜看着坐在面前的20多个孩子,在他觉得,这些孩子是不幸,因为这些孩子虽然上了学,但一不会有一手令人称道的书法,二也学不出文人士子的诗词歌赋,文采风流。但是,这些孩子也是幸运的,他们将是第一批能够看到整个世界的大唐人,一旦走出这个山谷,这些来自后世的知识,将可能让他们成为一些学科门类的开山宗师。李煜眼神迷离,心道:“你们是我教的第一批学生,在这里,你们将学到在这大唐独一无二的学问,你们将成为大唐朝眼界最宽的人。”

20多个孩子,没一个吭声,静静的。李煜转过身来,用手中的木炭条,在木板上写下了四个字:语文、算术。

李煜回身说道:“我们没有笔,也没有纸,但这些不能让我们不学习,你们手里的树枝,就是你们的笔,你们面前的空地,就是你们练习的纸。我们就用这最简陋的条件,学习最高深的学问,成为最聪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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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大才夫子

虽然李煜自己也是没有笔和纸,但毕竟教的东西还是刚刚开始,只要上课前,想上一会,应付孩子们还是没有问题的。

忙碌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二十几天过去,李煜就遇到了一个快乐的烦恼。来的这些孩子,大部分都是7岁到9岁,不过还有六七个,要大了几岁。这几个孩子,不仅岁数大,上课认真还聪明,尤其是周灿的弟弟周辉,今年12,是这帮孩子的头,人随了哥哥,很是机灵,学比别的孩子要快的多,也就是用别人一般的时间就学会了,常常催着李煜讲新的。李煜没有办法,只好让周宝周灿他们,又给做了一个书写板,准备开年之后,按照现代一些偏远小学的做法,搞复式教学,一个课堂,两个班,两个进度,并充满恶趣味按大小命名:奥数班,重点班。

李煜知道数学的重要性,为了以后学习算式的方便,在孩子们开始的时候,直接就把阿拉伯数字给用上了。这点时间,所有的学生,都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写自己的年岁,还会了80以内的加减法。这些,也都成了孩子们回家炫耀的大事,看着孩子高兴的家长们,都跟着高兴,也从心里敬重李煜。那些孩子,都称李煜先生,而孩子的家长,每一个人称李煜的名字,见面也都是尊称一声:“夫子”。也就是周宝他们几个,还是哥哥弟弟的称呼。

元旦是一年之首,即使是在这山庄,即使在这乱世,有些筹备也是马虎不得的,李煜自己没事,也不懂如何操作过年,到腊月二十八,给孩子们算是放假了,待到了三十,家家晚上祭祖,他和周宝倒不好打扰别人,两个人吃肉喝酒。那周宝原本一人惯了,倒也无所谓,吃过喝过,自去睡了,李煜想起原世家中的的老小,两世相隔,不知如何。心里难过,躲到外面,痛哭一场。稍舒郁闷,才回屋倒头睡去。

到了次日正旦,两人刚刚起来,村民带着孩子,纷纷来向李煜拜年,并带来了家中做好的吃食,看着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和村民和善的目光,李煜心里也是自豪,毕竟,自己不再混吃混喝,百无一用。

这个节,是一直要到正月十五的,虽然没什么太多的花样,但传下来的习俗还是要遵守的。孩子们玩的痛快,这帮青年人,则都是聚在周宝家里,年轻人闲不住,彼此较量武艺身手。说是武艺,倒也没见什么套路,招式,都是按自己的想法使劲用力,不过也就是经常上山行猎,身手轻快而已。倒是这弓箭,本来就是猎户的看家本领,每个都是练过,尤其是周宝,张弓快射,200步以内,百发百中。其余的人,都不过在百步左右,准头还不如他。李煜自己上去,试了几箭,那箭也飞了出去,摇摇晃晃,不过30来步,就飘落在地。众人哄堂大笑,李煜倒也无所谓,反正没练过,以后有时间练练,赶上周宝估计难点,自觉追上其他人,还是有点希望。

日日晚间无事,一帮人足足有十七八个,就聚在李煜的教室里,点了松明,闲坐了聊天。在这个场合,可是显出李煜当销售经理练出来的忽悠劲,况且又是来自后世,天文地理的可是比这山庄的人见得多了,无论讲起啥来,都是一套一套的,说道外面长安成都的繁华,关东、西域的广阔,就连最沉稳的周宝都是满眼放光,无不跃跃欲试,要出去见识见识。

李煜倒是不慌不忙,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图形,将这汉中四周的山河分布,藩镇势力,一一剖析明白。这些青年,平日不过是打猎务农,就是出山,也不过到了镇子售买而已,连县令觉得遥不可及,更何况这些天下枭雄,大军名将。听了这些梦里都未必有的事情,如同天书一般,不到几日,对李煜是服的死心塌地,惊为天人。有回家给家人说起,一个村子才多大,这一个节没过完,早传的人人皆知:李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下大事,尽在掌握,那几位做主建学堂的家主,也都心里高兴,原不过就是想让孩子认字而已,没想到这李煜如此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那这村里孩子,将来能学到一成两成,都是了不得的才子呀。庆幸自己做出的选择实在英明。周叔更是庆幸自己没有坚持,要不还不后悔死?

到了正月十六,孩子们都来重新上课,这些小孩,早都得了家长的千叮咛,万嘱咐。见到李煜,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崇拜,让李煜都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转眼到了二月,这一日,李煜正在上课,周蓉儿却急匆匆的着了来,说是周叔让他过去,说是有大事商量。李煜听说有大事,也不敢耽误,安排了周辉带着重点班进行复习,自己和周蓉儿急匆匆的往周家而去。

路上,周蓉儿告诉李煜,说是山外又来了10来户村民,要在这里安置,村里的几个家主,正在他家商量,让李煜给参谋个意见。

还没到周家,就见村口,老老少少,总有六七十口人,或站或坐,身边是行李背篓,有的还拉着耕牛农具,在那里歇息,看人过来,只是望望而已。

到了周家,这院里除了周家兄弟三个和王家、李家、陈家的三个主事的家主之外,还有两个精壮的汉子,约莫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看李煜过来,虽然是憨憨的笑着点头招呼,却掩不住满脸的疲惫。

周叔他们几个,见李煜到了,忙让到上首木墩上,李煜客气几句,推辞不得只好坐了,周叔道:“夫子,你也看到了,他们刚从山外过来,想在咱这安置,我们几个请夫子出出主意。”

李煜道:“咱这山庄,都十几年了,也才不过来了这五十来户人家,怎么今天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那两个精壮汉子,见李煜本就长的白皙,和山民大不相同,又见这小的年纪,却是被几个长者让到上首,口称夫子。心里揣度这夫子必不寻常,见李煜问,两人忙站起来拱手,其中一人道:“夫子,外面从腊月,这仗打的厉害,要不是实在没法,这穷家难舍,也不能拖家带口的进着山里来。”

另一人道:“是呀,这仗都打了两个多月了,天天这个兵来,那个兵去,也不知道为啥,总也打不清爽,这兵来一次,遭一次殃,不是要粮,就是要人,是男的也抓,是女的也抢,实在没法,只好舍了家逃难,我们原是三泉人,这都往北走了这老远,路上又遇到十几个乱兵,要杀要抢,我们兄弟领着大家拼死相抗,老老少少,死了三十多口子,才砍了那帮狗杂种。不敢再顺路走,这才进山,可怜我的两个兄弟,都二十不到,就。。。。”

话未说完,放声大哭,另一人也是泪流满面,强忍着没出声而已。

周叔叹息一声:“都是苦命人呀”

李煜也是默然不语,乱世百姓,命贱如狗呀。周二叔低声对李煜道:“都是穷苦人,既然来了,总不能再赶走。再说这山谷,虽然咱是先来,但也没有独占的道理,只是这以后来人多了,以后有个不和争斗,却又不好了,夫子还要想个章程才是。”

李煜点点头,如今的山庄人家,日子平静,如能维持现状那是上上之选。如今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虽然谷中地土也足够耕用,但心里有些疑虑也是正常,又怕将来万一客大欺主。只是这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心地良善,看了别人可怜,要是说不让留下来,那是绝对没法出口的。

其余几个家主,见那汉子苦的伤心,都上前劝慰,好久才住了。李煜思索良久,想起年前周灿年前从山外带来的那半片的布告,上面有天复元年腊月的字样,好像这天复年间,正是王建和李茂贞争夺山南西道各州,李茂贞和朱全忠,争夺关中各州和朝廷控制权,打得热火朝天。想这兴元府,地处要冲,你争我夺是一定的。

外面百姓,大兵往来,没有活路,进山逃难的肯定会越来越多。到那时纷纷而来,未必每个都像这兄弟俩一族有规有矩,知道个先来后到。万一有个那种强横无理的,那可就悔之晚矣。况且,有的难民身无长物,不要说种子、农具,就是口粮行李也没有,要是不管不顾,穷极生变,必有祸端。为今之计,必须周全处置,早做准备。

李煜和周叔打个商量,让二叔领着,先把外面的老小,领到各家,起码有个安歇之处。如何安置,等会再议。

那两个汉子,见李煜如此安排,估摸着没有再赶走的意思,心里放了一大半,出去协同分派各家。

这李煜对周叔和王、李、陈几位家主道:“周叔,几位大叔,咱这谷中,十几年来,也就是这几十户人家,乡亲们你谦我让的,一向安静和睦。眼下外面大乱,想必今日以后,必然还会有这外面的村民进来投靠避难。要是不早做准备,恐怕咱这谷中的平静日子就到头了。”

王家家主点点头:“夫子说的,正是这个理,若是就来这十几户,咱们稍微紧一紧也就过去了,就怕一下子来的多了,又是吃,又是住的,还有这田地,要是没个章程规矩,一个不好,乱了起来,咱这十几年的安静日子,也就大风吹了。我们请你来,就是觉得夫子学问大,给我们拿个主意。”

周叔道:“是呀是呀,咱这庄户人家,心都是好的,也不能见人落难不搭把手的,只是咱这也是有家有业的地方,也不能为了别人,把咱们这好好的庄子毁了。我们都是这下地作田的,那有什么长远的主意,要不就请你来商量商量。”

李煜笑了笑,道:“各位大叔看得起小子,小子也不敢藏拙,这外面的乱战,要小子看来,没个年把,也是平静不了,咱这庄子,越来越大也是想的到的,要想报的太平,恐怕还要按长久打算才是,小子这个盘算,确实大了,要是几位叔叔愿意,小子就念叨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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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山庄保甲

李煜不慌不忙,说道:“这山庄,咱们大家觉得好,无非是这么几点,其一是山清水秀,风调雨顺。其二是荒地甚多,土地肥沃。其三各家虽不富裕,但户有余粮,其四是民风淳朴,没有好凶斗狠,无理无法之徒。其五山居偏远,没有官差乱兵土匪骚扰。”

各人都是频频点头,陈家家主道:“夫子说的甚是,就是这些。”

李煜说道:“既然这几点各位大叔都赞成,小子的这几个法子即从这上面生发而来。”

李煜开始提出自己的方法,其一是公田分配法。这谷中的所有田地,均归山庄大家所有,所有外来村民,想要在这居住,开荒,一则要有山庄同意,二则不得随意开荒,必须由山庄分配划分地界,这数量按各家人口算,每个超过八岁的人,可以分给六亩荒地开垦。所有新来的,一视同仁。

这以前的老住户,则按每口8亩,每家超过这个数量的,就按现有的田亩,山庄登记造册,不在减少,没达到这个数量的,就着过去的田地,补足数量。开不开恳,各家随意。

这李煜也是当过销售经理的人,虽然官不大,却是知道,不管你要立规矩也好,改革分配也好,首要的一点,就是要保护这既得者的利益,否则大家一起反对,能执行下去才怪。他这个法子,首先满足了在座的几位家主和他们代表的老住户的利益,自然大家都没有意见,而新来的人,毕竟受了限制,也满足了老住户的主人心理。新村民刚来,又是统一的规矩,也容易执行。大家估算了一下,就目前这山谷,方圆七八里路,就算是再来个几千人,土地也是够用。

李煜的第二个法子,则是保甲法。目前的山庄,有事是几个家主商量,然后是各家主回去,协调自己家族的小户。这各家主的地位,都是约定俗成,其实没有什么约束力,只是山的人习惯了而已。这要是山庄大了,一则下面的人未必听话,二则家族多了,议事也未必能有结果。况且难免有些强横之辈不服管教。所以李煜提出,十家编为一甲,五甲编为一小保,五小保编为一中保,五中保编为一大保。这样编下来,一大保足有一千多户,用于这山庄目前的范围地界想必是足够了。

这甲长,先有十家推举,但要成为甲长,必须要山庄元老会认可,山庄元老会不认可,必须重新推举,这是以免有强横之辈把持保甲。

这小保的首领,称为保正,由下面各甲的甲长推选,山庄任命。这中保的首领,称为保长,则是先有山庄元老会提出人选,再由下面的保正、甲长认可通过。这大保首领,则称为保主任,由山庄元老会推举。

这山庄元老会,目前就由几位家主组成,以后扩大到11人组成。这几位家主,是终身世袭成员,即使过世了,可有其他元老,挑选子侄一人顶替他的位置。以后凡在山庄居住三年以上,年龄三十岁以上的,可以通过保甲推举,进入元老会,一任3年,可以连选连任。

这保甲的作用,一是调理各家纠纷,二是监督匪盗不法和外来的生人,三是传达山庄的政策,执行山庄的命令。要是那个保甲出了匪盗不法之人,或者有和外面生人勾结,对山庄不利的,若同甲自行检举揭发,则处分犯人,若是同甲无人发现检举,则全甲连坐。

这保甲法,在于把单独的各家各户,编练成上下通达的管理体系,让每个人都纳入了一个严密的组织,自然对保证山庄的安宁能有巨大的作用。至于李煜所说的选举元老会和保甲长,则差不多就是李煜的民主思想在作怪。

几位家主听了李煜的保甲法,虽然觉得有点麻烦,目前这点人还真是没啥作用,倒添了不少的累赘。但细细想想,按李煜的保甲法,则可以让所有新来的村民,迅速的纳入到山庄的管理体系当中。保证山庄原有的良好秩序。况且,有了保甲法和元老会,才能光明正大的宣布对这山谷的拥有,才有公田法的基础。同时,终身元老的存在,也避免了豪强大族到来后,对山庄秩序的威胁。

这第三个法子,则是公租公仓法。这灾民逃来,必然什么样都有,那些没有粮食的灾民,再开的荒地产出谷物之前,必须要让他们能活下去,才不会出乱子,这就要设立公仓。目前的老住户,按现在到收成的日子,无论大小,每人每天一人一斤半留足口粮。其余的粮食,计数归入公仓。算是公仓暂借,如有灾民要用,则按每人每天8两救济,五天一发。虽然不够吃饱,但加上野菜山果,生存下去还是没问题的。灾民中,粮食多的,也按这个方法归入公仓调用。

这公仓的粮食,到收成的时候,加收一成的利息收回,而且,凡事在山庄分配田地的村民,每次收获后,老住户每亩交一斗公租,新住户一律两斗公租。今年暂借的,也记一成利息,交公租时可以抵扣。这公仓由元老会掌管。就算是灾民用不到,也可以作为山庄的公用储备以备天灾。

这公租公仓法,其实对各家各户,都是加了一个差不多是税收的意思,虽然家主们都想到以后要拿出粮食来交租,未免有点肉痛。但论以前,该救济别人的时候,还不是尽自己所有往外拿,毕竟也不能看着别人饿死。现在是统一规定,设置这公仓,一则留够了自己的吃用,二则老住户毕竟优惠,每亩一斗量很小。以后救人性命,那是多大的阴德。

周二叔和那两个汉子,安置完了老小,已经回来,听李煜说了这公租公仓法,本来还在担心这青黄不接的时节怎么过去,以后如何过活发愁,听到这救命的法子,那两个汉子早已跪在地上磕头,拜谢李煜和各位家主仁义。至于要交租,在这纯朴村民眼里,人家早就来了,这山庄田地,自然就是人家的,给你地种,交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才两斗,实在不多呀。

第四个法子,则是团练法。这山外大乱,难免会有溃兵土匪,进了山谷,若是毫无防备,就可能像新来的这些人一样,吃个大亏。况且庄子大了,也要有个弹压的力量,防着有人不服,坏了规矩。李煜记的很深的一句话,就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有人的地方,就有好有坏,要想推行自己的这些想法,这山庄要有权威,就要有山庄的力量才行。小小山庄,组织军队,那是胡闹,既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财力。但是利用农闲,组织青壮训练,让大家习惯于战斗军伍,了解号令,一则可以震慑对山庄规制不满的,二则有外敌进来,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那两个汉子,在溃兵手里吃了亏,知道这战阵搏杀不是有把子力气就行的,想想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界,总要想方设法的安置下来,不在四处逃难。要是这山庄能不断扩大,大家组织起来,不怕溃兵和土匪,那自然是好,因此大力赞成。

周二叔更是鼓掌欢迎,道:“夫子这个团练法,还真是周全,一则保咱庄上安宁,二则那些小伙子,平日没事,也是喝酒较量,这要搞起了团练,这些孩子跟着夫子,又练了本事,又涨了学问,多好的事呀。”

周叔道:“好是好,可是要是光冬季农闲操练,怕也顶不上大用,这平时习练,就怕这团练误了农事。”

李煜道:“这团练之法,自有规矩,既要不误了农事,又要习练成形,懂得战阵进退,搏杀格斗。具体如何,小子回去以后,在想一想,才好办理。”

王家家主笑道:“也就是夫子,到底见多识广,懂得一些军伍的事情,我看这团练,就有夫子一手办了,我们几个,对这个可是不懂。还是不要瞎操心的好。”

周蓉儿和崔氏夫人,早已听了半天,这崔氏在权贵人家,也曾听那些高管权贵,处置公务。见李煜所想所说格局阔达,条理分明,心想:“这李煜虽然是郡王之后,却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之辈。原先听孩子们传说的那些东西,还不过是见多强记而已。而今看他处置事务,立意宏远,别说这山庄,就是一县一郡照此办理,那也未尝不是安民之法,而且又条理分明,不落空言。这李煜心中确有大才。”

周蓉儿到底年龄小见识浅些,听李煜说的头头是道,父亲他们又不断地点头称是,虽然没懂,也知道这李煜又是大放光彩。心里也是美得不得了,想想这人人敬重,个个称赞的大才子,在这山庄见到说话的第一人就是自己,不由小有得意。

看看到了午时,李煜让周蓉儿到学堂那里,让孩子们放学回家,周蓉儿兴冲冲的去了。这边崔氏夫人下厨做饭,几个人继续商议,这分配田亩,组建公仓,编练保甲,都离不开李煜,众人想些细微之处,如何办理,一一商议定了,周叔说道:“这几件事,可都要离不开夫子,依我看,咱这说的保主任,我看别人也做不了,不如就夫子当了好。”

李煜还要谦逊几句,其他人也都点头。李煜想想也是,这无论哪一件,都要有人造册登记,就算自己不当,也要自己主事参与,还不如自己直接做了,倒也顺当。李煜点头应了。

吃过午饭,李煜在地上勾画图形,哪里起造房屋给新到的灾民安排了,众人看着,没什么遗漏也就过了。至于人手,倒是几位家主更会调配,谁去砍木,谁来弄草,一一分配停当。李煜嘱托众人回去,各家回去,定要和各户主人,将今日的议的事项解说明白,众人应了,各去做事。李煜自行回去,一是给孩子们上课,二则也要做些准备。

这李煜回去,想了一想,这几件事,有缓有急,第一是要建房盖屋,这个不用自己操心,第二则是尽快建立公仓,然后还要丈量田亩,建立保甲,很多需要写写画画的事情,非自己动手不可,却是有些忙不过来,而且就算自己做的过来,现在连纸笔都没有,总不能写在地上吧?

当日晚上,李煜和周宝说了,周宝知道这是和山庄有关的大事,恰好这几日野物不少,当即应了,明日出山,去换些纸笔应用之物过来,李煜自家事自家知,毛笔字是写不来的,告诉周宝,纸张不要好看,结实就行,笔倒不用买,再买点墨就行,另外,路上不平静,还要小心。

次日周宝自己出山去了,李煜一边上课,一边琢磨,到下课时,告诉孩子们,明天上课,每人两支鸡翎,小的不要,专要身上最大的那支。孩子们不知道先生要干什么,但先生布置了,自然要遵从,不仅要办到,还要办的好。当天晚上,这山庄里养的鸡,被孩子们追的四处乱跑,没一个能逃得了这拔翎之灾。各家家长,也不知道这拔鸡翎和大事有啥关系,但夫子本就是自己看不懂的高人,又刚刚给山庄出了好大的主意,那自然这布置想必是有大用,不仅没人干涉,不少大人还要帮忙,于是到了晚上,山庄的鸡除了几个确实跑的快的以外,其余的全都成了秃尾巴。
————

第八节 众人心思

周二叔领着村民,帮着新来的人整理宅基,准备物料,忙了一天。回到家,就看到了自家周辉在拔鸡翎,老大周灿在兴冲冲的的帮忙。刚呵斥了两句,周辉告诉老爹,是夫子交代的。二叔就没了脾气,蹲在院里,看兄弟俩折腾。

这周二叔和堂兄不同,周叔是个老实人,凡事既不愿意出头,也不愿意多管,每日想着,就是过自己的安静日子。这周二叔自幼精明,在兄弟群里,是个出色的人物。当初,周叔发现了这山谷,觉得是个避难生存的好地方,就是在周二叔的鼓动下,才一族全搬了进来。但这山谷虽好,却是闭塞,要是就这么清清苦苦的过一辈子,还真不是周二叔心里愿意的。

周二叔也明白要是在庄里,论自己的精明强干,不但兄弟们差了一筹,就是那几位家主,也赶不上自己,但毕竟几十年,也不过就是这乡族村里的过活,见识有限,这辈子想熬个什么富贵,是没啥大希望的。所以上,一直就希望自己的几个孩子,有朝一日,能走出这狭小之地,换个活法。

从李煜来到这山庄,这周家就是最亲近的。在李煜还在养伤的时候,二叔隐隐约约就觉得这李煜是一个机会,一个改变自己家族命运的机会。到后来,从大哥和儿子那里,知道了李煜的身份,这周二叔更是觉得,这龙子风孙,能来到这荒僻山谷,绝对是上天给周家的一个机会。他一直也就盼着,这李煜能做出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心里的判断。

李煜开学堂,周二叔鼎力支持,出了自己知道没读书,见识少的苦楚,也有借这个机会,看看这龙子风孙,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见识。这李煜开学收徒,一炮打响,村里人尊称为“李夫子”,周二叔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学堂里的事,孩子们回家,那一家都或多或少的要问上一问,谁都知道了周家老二周辉,这见了二叔,都要夸奖几句,虽然没什么新词,不过是将来大有出息的喜歌。但周二叔却是认定,自家这将来的飞黄腾达,必然是找落在李煜身上。

昨日李煜说起这村庄安定的四个法子,别人听了,虽觉得不错,但在想法里,也未免觉得有点麻烦,倒是这周二叔,虽然只是明白了大概,却觉得李煜那真是见识宏远,心里是完完全全的赞成,要是按这个法子,别说一个山庄,就是再广阔些,那用这几个法子,保境安民都没有问题。

在周二叔的看来,这李煜不仅见识好,看得远,还深通人情世故,这所有的法子,既给所有人立了规矩,又划了个三六九等,照顾了这山上老居民的特殊身份,让这些家主无话可说,尤其是这元老会,更是给这些家主留下了足够的地位、面子和权势,一举收服了这些家主。实在了不起。

这保主任,作为一庄之首,周叔老实,没觉得多重要,倒觉得事多麻烦,推给了李煜。但周二叔却看出来,这保主任虽然将来有不少的地方,收到元老会的制约,但那毕竟也是有实权的。只要自己人在元老会里占了多数,那还不是说啥是啥?就这么推出去给了别人,周二叔还真有点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别人来做,谁又能搞得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反而这李煜,倒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首先他不是其中某个家族的人,大家都可以接受,不怕自己家族在庄里受到打压。这些法子又是他想出来的,自然更熟悉其中的门道。人又有文化才干,能拿得起这一摊子。况且,李煜和自己周家的人,毕竟最是亲近,怎么想自己家也吃不了亏。

看着两个儿子,周二叔很是欣慰。这两个孩子,都是随了自己,机灵聪明,如今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和李煜很是亲近,这可是好机会。自己是不可能有啥大出息,但孩子们要是能跟着李煜,习文练武,长了本事,万一将来李煜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两个孩子成功立业,那老周家自己这一枝也必定是富贵荣华,光宗耀祖。

这老二虽然聪明,毕竟还小,好好地跟在李煜身边就是了,这说起来,这是李煜的大弟子,那可是将来有一帮师弟啥的,要是李煜成了事,这些人是他手把手的教出来的,那可是真传弟子呀,想来也亏待不了。这老大正在年轻,李煜要办团练,编保甲,总要有跟着办事的人,老大和李煜周宝他们几个本就亲厚,用起来想必比别人顺手一些,不管别家怎么想,这团练可一定要抢先进去,一是给李煜捧场,而是也占个有力的位置。

周二叔想到这里,叫过两个儿子,道:“灿儿呀,李夫子提的那些法子,你觉得如何?”

周灿笑笑,道:“爹,这李大哥提的法子,那自然是好的,儿子平日和李大哥喝酒聊天,就觉得李大哥这人不凡,这次为咱山庄出的主意,细细想来,还真是好,很是周到。”

周二叔脸色一沉,道:“李夫子人人都尊称夫子,你咋还一口一个大哥的,以后要改口。”

周灿对周二叔的话,很是不以为然,“爹,咱这庄里的孩子,那都叫先生,你们老人不好称呼,称为夫子也行。可我们几个,自打李大哥养伤,我们不说天天在一起,也是三日有两日的在一块,彼此亲近,就和亲兄弟差不多,要不是李大哥身份贵重,我们怕高攀不起,早就成结义兄弟了。真要叫他夫子,怕他还要恼了我们。我们叫他大哥,他只有高兴的份。”

周二叔想了想,道:“这也由你,只是有一条,这几日,夫子正在那里筹划,你也多过去,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也搭把手。而且你要和夫子说,不管别人,这团练你是第一个要参加的。”

周灿道:“爹,这事还用你说,放心吧,我吃过晚饭就去,我早想好了,大哥让我我干啥,我就干啥,绝不含糊,也让别人家瞧瞧,咱周家在山庄,不管干啥,都会是头一份。”

这一两天,可不单单是周二叔动了心思,那王家、李家、陈家的几位家主也没少动脑筋。要说这山庄,虽然平日处的都好,并没啥争竞之处。但毕竟大家非亲非故,看自己的族人总比别家要亲热的多,谁不希望自己这一族能势力强些,办事说话能挺直腰杆?原先这庄里,周家来的早,族中人也多些,周大哥虽然老实,但兄弟几个都是精明的主,心又齐。在庄里商量事体,顺理成章的大主意也就是他们拿。如今外面世道更乱,眼看庄子要扩起来,李煜拿出来的这一套主意,实在是公平的很,尤其是这元老会,这几个大族以后的事权,虽然周家的还是最大,但自己这几家,要是加上新来的,周家毕竟不能一言九鼎。而且,这保主任,不是周家人,而是李煜这个外人。虽然李煜是周宝救回来的,但周宝可不是周家的族人,那平时的照顾,自己也是出了力的,自己的孩子,和李煜处的也好。想必以后是吃不了亏的。所以不管怎样,也要帮李煜把这事办好了,不但庄子的平安有了保障。那以后自己这几家,作为庄子的元老,可就是德高望重,受人尊崇。况且,救济流亡,赈饥解困,那是积阴德的大事,以后照着规矩做,大家都要缴纳到公仓,是多是少,公平得很。自己本来就不吝惜这点粮食用度,何乐而不为?

这几个家主,那个动作也不慢,都把自己的兄弟子侄叫了来,一一吩咐了,一是庄里的安排,各家该做啥,二则无一例外的告诉兄弟子侄,一定要多跟李煜亲近,听李煜的吩咐。这些族里的年轻人,本来对李煜印象就好,又喜欢热闹,这族长又吩咐了,那有一个不听话的?各个齐声应了,摩拳擦掌,要跟着李煜凑一番热闹。

新来的这十多户,也不是一家一族,而是在逃难的路上凑到一块的,这逃难,老少病弱活下来的机会本来就少,又遇到乱兵造孽,死难了不少,青壮的比例倒更大了些。这领头的两个汉子,一个姓黄,一个姓张,原本也不熟悉,在遇到乱兵抢杀的时候,也是靠着一身的力气,挺身而出,领着众人拼杀,靠着这救命的功劳,成了这些家的首领。

待来到这谷里,看这地势田土,实在是好,合适安家,怕就怕这本地人不让待。自己这边,都是老实巴交的实在人,总不能为了安身和人家起了争执,况且山庄人多势大,就算是不服,也争执不过。心里打的主意,就是好好恳求,只要人家肯收留,哪怕是给人家交租,也胜过再到处流浪,如今见了这庄上,不管是几位家主,还是这其他村民,各个和善,这心也放下了大半。待那年轻的夫子来了,更是有情有义,不但收留,还为以后这庄上的生活安危好一番打算,不仅把自己这十多户,都当成了自己人,而且还想到了以后再来的流民,真真是好大手笔。这以后,自己也成了这山庄的主人,说什么也要报答这李夫子的一番恩义。

昨天商议完毕,黄、张二人,就已经将庄里商议的事情,给各家都说了一遍,各家各户,有的却是已经快断了粮,听说这庄里,不仅是收留,还要发粮救济,还要分配田亩,帮着盖房安置,无论老少,都是欢呼雀跃,感激万分。至于以后要交点地租,早被大家自动忽略。这现在吃的要人家救济,将来交点救济人,那不是天经地义呀?这要是有意见,还算个人吗?

比老住户多交一斗?更不用说了,这地是谁的?先来的先占呀,就算咱每亩两斗都白给了老住户,那人家也是应该收的,何况,这粮还是要用来以后救济别人。咱过去交皇粮国税也比这个多呀。

这人人感激,下面的事自然也就好办,这今天一天,不管是老是少,都在拼命地干活。那有些体弱的稍微慢点,就要被家人一顿臭骂:“有没有良心,没看人家都咱帮咱,这是咱自己的事,还这么慢,对得起人家这众乡亲吗?快!干活去。再要懒,领来的粮食,你别吃饭”

这一天下来,干的活还真不少,新的宅基地,按照李煜划分的地界,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物料也备了一些,再有两天,就可以起房造屋,造好后,凉上个十天半月,那就可以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了。不用像目前这样,挤在别人家里,给人家添麻烦了。

这些人,这一天活干下来,还真累的够呛,而且,那一家的粮食都不是很多,这还有很长的时间,新的收成才能下来,就算过了这几天,庄里给些救济,那也是只能够饿不死而已。现在还是要精打细算,能少吃一口,就省一口,这几十号人,晚饭还真没有一个吃饱了的。都是草草吃完,就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好明天继续。

这别人睡的早,李煜却没有这福气,因为周宝出去一天了,还没有回来。
————

第九节 放手杀人

周宝昨晚听李煜说了要买纸的事,今日一大早,就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出山去了。

在周宝眼里,这李煜虽然射箭那是差了点,要是讲打猎,十个李煜也顶不上自己。瞧李煜那身子骨,文文弱弱的,要是哪天李煜心血来潮,真去打猎,周宝不担心别的,还真怕这猎把李煜给打了去。自己少了一个兄弟不说,还真怕这猎物们由此看轻了他周宝。

不过这周宝,也真是佩服李煜,那李煜讲的那些东西,他这辈子从就没听说过,他在这汉中待了二十多年,这县城也去过,总觉得这天下也就是和这家乡一样,无非是高山田土河流,再加上庄户人家,最多还有县太爷那样的官而已,咋会有那样好几百里上千里的平平的地方?那里的人看不到山,往哪看都是平的,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无聊死了?还有听李煜说,长安城里还有人的眼是蓝色的,头发是黄的,岂不是和妖怪一样?还有李煜说的,那个什么大海,水是望不到边,那草原,看去都是草,真是造孽呀,人们光放羊,放牛,却不种粮食,真是糟蹋地方。这要不是外面打仗,乱的很,说啥也要跟着李煜出去见识见识,看看这天到底有多大,这地到底有多宽。

这识文断字就是不一样,这李煜虽然没说过岁数,看模样和自己也差不多,咋人家就知道这么多事呢?这庄里,自己也待了十几年,老爹在的时候,有啥事也要去商议的。自从老爹去了,这庄里的人,看待自己还真不错,周灿他们几个,和自己就像兄弟一样,几个家主,待自己就想子侄也不见外,可要商量大事,可能是自己年轻,从没叫自己参加过。这李煜才来了多长时间,不但孩子们各个叫先生,连家主们,都称一声夫子,真是好体面呀。

人家李煜昨天出的这些主意,打死自己那也是想不出来的,看那些词,又是保甲,公田分配,又是公仓救济的,这脑子里都装的啥呀,咋就那么一说,就这么在理呢?还有以后这庄里要成立团练了,别的自己帮不上忙,这要论身手、论箭法,拿自己可是头一把好手,不要说是为了山庄的好,就看李煜兄弟,咱也要冲在前面,做这第一个团练。

看李煜兄弟那样子,求自己去换点纸用,还有点不好意思。真是的,咱们是什么交情,我可是照顾了你一个月的好兄弟,你这人都是我领着他们抗回来的。这为庄里办事,用我点没用的野物,跑跑腿,还觉得不好意思。这不是和我见外吗?下次一定要和他说清楚,再这么见外,就是看不起我。

这周宝,不知道这纸是多值钱,有备无患,带着一张豹皮,两张最好的狐狸皮,挎弓带箭,拎着猎刀,兴冲冲的往山外走,李煜说是要买纸,那可要上一个大镇子才行。这一路,最少也要两个半时辰才能到。

顺着河谷,翻石越滩,也就是吃过早饭没多久的时光,周宝就来到了官道。由此顺着官道,往北二十里,就是一个大镇子,以前去过几次,换买些食盐杂物的。周宝就这河水,吃点干粮,歇会喘了口气,继续往镇子走。这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马上就是一个三岔口。

这三岔口,周宝来的这个方向,是去往三泉,往西北走,是兴元,往东北走,就是那个镇子。路上根本就看不见行人,就连平日偶尔看得到的一些庄子的炊烟,也是一丝不见。山还是那样的青翠,河水还是那样的流淌,只是少了人气,路边沟上,多了些破碎的旌旗和尸骨而已。

看看就要到三岔口,周宝走的急了,虽然天冷,仍然是一头的汗,周宝正要歇息歇息,路边林子里一声响亮,闪出二十来号人。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手持长枪大刀,团团将周宝为主。周宝吓了一跳,定神看时,见是一群官兵,围住了自己,心里稍定。

那官兵为首的一个军官,黑黑壮壮,脸上左颊一道斜斜伤疤,显得人非外的凶恶。那人示意一下,一个官兵,上前取了周宝的猎刀,弓箭,和包裹。那首领仔细打量周宝半天,喝道:“你这奸细,是从哪里来的?”

周宝赶紧拱手,行了个礼,回道:“军爷,这你可冤枉俺了,俺是这山里的猎户,这官道一年也走上多遭,可不是您老人家说的啥奸细。”

那军官他也是本州郡的人,听周宝的口音,还真不是外地人。不过,这王建当初,可就是从山南打进的四川,川军之中,汉中的军士也有不少。单凭这点口音,可不能断定周宝就不是奸细。这军官拿过周宝的兵器,看弓箭,都是自制的式样,和军伍中用的大不相同。那刀也是山民常用的猎刀,对周宝的猎户身份倒是信了三分。

“一个猎户,不好好在山里待着,这前面就是大军重地,你到这干什么?说!”

“军爷,俺们一个猎户,哪知道大军住哪呀,俺是往这前面镇上去的,拿这野物换点家用的。”

那军官听了,从军兵手里,拿过包裹,打开看时,里面是三张皮货。抖开看时,心里不由喝一声彩。那张豹皮,是一张金钱豹,单是豹身,从头到臀足有六尺,加上近四尺的豹尾,差不多将近一丈。这豹子想必正是壮年,皮毛厚实光亮,更难得的是,这整张豹皮,剥的极好,无一处破损。连箭洞都没有,夹损都没有,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那军官又打量了一下周宝,问道:“这皮货是你得的?”

周宝当初打这个豹子,可是废了很大的劲,花了好几天时间,寻找跟踪这豹子,后来埋伏在哪里,一箭射去,距离不到三十步,无巧不巧,没成想正从豹子的左眼设进去,一箭致命,这件豹皮毫发无损,那是相当得意的事,对着张皮货,也是爱惜的要命。要不是为了山庄的大事,又不知道那纸的贵贱,还真舍不得用这张皮子换。见那军官问,忙回道:“军爷,这确是小人用箭的。从眼睛进去,皮子一点都没破。”

那军官点点头,道:“你倒是好箭法。”又看看那两张狐狸皮,也是上乘,再看看那张豹皮,却是舍不得了。寻思道:“这张豹皮难得,要是献给将军,必然喜欢的了不得,肯定能提拔提拔,换个别人在这里喝风受冻。连这狐狸皮,也是上乘,看来这家伙还真是一个没啥见识的猎户,干脆就硬栽他一个奸细,把这东西和人一块押到大营,到时是死是活,就老子没什么关系了。”

这军官想到这里,叫过五个军士,低声吩咐了一番,然后对着周宝喝道:“你这奸细,算你命好,老子也不砍你,自己到大营和将军分辨去。”

周宝忙道:“军爷,我真的不是奸细,我真的是猎户呀。”

那几个军士,早骂骂咧咧的冲上前来,一把扭住,喝道:“少废话,跟我们走。”周宝还要挣扎,其余的人,已经挺枪逼了过来。周宝无奈,只好听话。那几个军士见他听话,也知他是猎户,不是奸细,倒没捆他,只是取了包裹弓,让周宝背了,自己各带了长枪短刀,挎了箭囊。押他往兴元方向。

周宝见识虽少,但整天打猎,却也是沉静刚毅,颇有心智。眼见刚才的样子,那军官定是贪自己的好豹皮。这押送的几个小子,看那样子,也不是啥好东西,要是到了大营,直接报了奸细上去,那将军还不定咋收拾自己呢,说不定自己的小命就糊里糊涂的交代了。总要想个法子,逃了性命才是

周宝边寻思边走,未免慢了,一个军士不耐烦,直接一枪杆抽在周宝屁股上,骂道:“你这混账,害爷爷多跑几十里路,还不快点!”

周宝害痛,疾走几步,敢怒不敢言,怕吃了眼前亏。尽管如此,一路行来,那几人也是打骂不断,周宝心中,已是怒火万丈。

眼看走了将近五里,到一座山前,过了这座山,前面到兴元是一马平川,再不跑就来不及了。那五个官兵,本来就埋伏了一夜,走这五里山路,也是又累又乏。喝令周宝停下,几个人休息。

周宝偷眼看时,自己身边也就是两个人,一人一把腰刀,其中一人,还背弓带箭。另外三人,都懒洋洋的坐在一丈开外。看看这山,也是以前爬过的,虽没有路,但翻山过去,就能到那个镇子。

这周宝胆大心细,瞧个方便,右手一拳,已打在右边那人脸上,那人猝不及防,仰面边倒,周宝左手,早抓住他腰间刀柄,顺手轮园,直劈在左边那人头上。那人糊里糊涂,已经丧命。

周宝在那人倒时,右手一把扯下箭囊,扭头就往上奔去。

那三人听见动静,抬头看时,周宝已跑出两丈之外。三人跳了起来,挺枪就追。那被周宝拳头打倒的汉子,好半天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破口大骂,扯了伙伴的腰刀,随后追来。

周宝跑出百丈开外,看看将到林边,回头看时,那三个军兵,落后不到五丈,边追边骂。却是不舍。周宝边跑,摘下弓,抽出箭看时,却是铁头雕翎箭。心中大喜,猛地回头站定,张弓搭箭,见一人来的最近,高喝一声:“看老子神箭”手指一松,一箭飞出,直奔那人前胸。

那军士正追间,听一声喊,看时一箭飞来,闪身要躲,哪里来的及,一箭传胸,嚎叫一声,倒在地上。

另两个军士,见周宝射倒了一名同伴,心中大怒,眼看切近,挺枪冲来,周宝第二箭射出。此时不过5丈距离,哪里躲得过,东面的军士也被射翻。这西面的军士,也是百战老兵。极为悍勇,顺手掷出长枪,拔出腰刀,扑了上来。

周宝闪身躲过长枪,丢了弓箭,拿腰刀应了上去。两人就在林边,性命相扑。这军士武艺虽不高,但是战阵搏杀,却是经验老道,每每躲不过去,就是一命换命,凶狠至极。周宝却那肯与他对命,往往是先躲了。尽管如此,也不过二十招,那军士被周宝一刀,砍在背上。仆倒在地。周宝上前,狠狠一刀砍去,将首级砍了下来。

那后来的军士,见两人搏斗,正自拼命赶来,待将到近前,周宝已取了同伴的姓名,吓的掉头就跑。周宝冷笑一声,骂道:“王八蛋,自己找死,却放你不得。”张弓搭箭,一箭射去,那人应箭而倒。

周宝见几个军士全被自己干掉,这才心里畅快。走了过去,将几人的腰刀长枪,一齐报了,翻山奔镇子而去。

到下山时,将兵器藏了,看看身上,也是凑巧,并不见血迹。带了弓箭和包裹,进了镇子。看这镇子,几乎家家闭户,街上几乎无人,等来到那昔日来过的杂货店,店门紧紧关着,不由心中叫苦。

没奈何,上前敲门,敲了半天,里面才有人颤声问道:“谁呀?我这关门了,你到别家吧!”

周宝听的,正是掌柜的声音,忙道:“掌柜的,我是山上的猎户,以前来过的,你开开门,我要换点东西。”

那掌柜的听周宝声音,也有点熟悉,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对周宝道:“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呀,反是值钱的。都被当兵的抢光了,你想要什么呀?”

周宝道:“掌柜的,我这有几张皮子,想换点纸张笔墨,不知道还有没有?”

那老头看看周宝,道:“这些东西,他们抢去没用,倒是没糟蹋了,给留下了。”

那老头让周宝进了屋,寻出纸张笔墨来,倒是不少。周宝拿出三张皮子,那老掌柜却只留下一张狐皮,道是够了,将纸张笔墨全给了周宝。

周宝用包裹包了,辞了老掌柜,出了镇子,寻到自己藏兵器的地方,取了兵器,不能再走官道,从山里绕个大圈,东西又多,不太好拿,只走了四个时辰,到了将近三更天,才回到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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