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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 韩东:秦岭

3

回到我在学校的生活。我和尚海波的孪生兄弟尚海涛被分在同一间宿舍。他虽然也是应届大学毕业,和我是一个教研室,但我们并非来自同一所大学(他读的是西安本地院校,我的母校是山东大学);而且,他比我大多了,上大学以前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尚海涛当过工人,并且已经结婚,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儿。母女俩来学校里探亲,我便会搬到隔壁袁伟他们宿舍借宿。袁伟和小江也是两人一间宿舍,我搬进去后就变成三人一间了。

顺便说一句,袁伟和小江都来自成都,和我、尚海涛不在一个系(教研室),但和我们一样都是应届大学毕业刚分来的。1982年,我所在的这所大学一下子分来了二三十号大学毕业生,这样的盛况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尚海涛把原来宿舍里的两张单人床搬到一起,拼成一张大床,于是就比普通的双人大床都还要大了。母女俩走了以后,他并没有让我搬回去的意思……不对,他也说过,“你搬回来就和我一起睡大床上吧,床搬来搬去的太麻烦。”我避之不及,坚决不肯,这样他一人一间宿舍,我、袁伟、小江三人一间宿舍的格局就被固定下来,成为永久性的了。

那张有大床的房间平时就尚海涛一个人起卧,他老婆、孩子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家。有时尚海涛的孩子也不来,只是他老婆一个人来,来了之后帮尚海涛洗洗涮涮,拆被子缝被子,还弄了一个煤炉在房间里开小灶,有时也会叫我、袁伟和小江过去一起吃。我、袁伟、小江的女朋友来了,也会换到那间房子里去,届时尚海涛就搬进三人一间的宿舍里暂住。那是真正的暂住(不像我),我们的女朋友一走,尚海涛就要求换回来。谁让他比我们都大了有十岁,是这帮人的“大哥”呢?

那间房子作为“探亲”之用的时间毕竟有限,一学期加起来不会超过两个月。更经常的是尚海涛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张大床上,我们推门进去他立马坐起,挥挥手,那意思是让我们自便。也就是说,这间房子成了大家活动的公共场所,有事没事我们都会往那儿跑。到后来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每天不去尚海涛的房间里碰一下就觉得不舒服。房子已经被说成是“尚海涛的房间”了。我也总算是通过搬宿舍、让房间找到了一个集体,不再像当初那么孤单了。

我们在尚海涛的房间里进行过各种活动。

练习“罗汉神打”,教练自然是尚海涛,教材也是他搞来的,一本《武林》杂志。尚海涛现学现卖,按照上面的示意图有模有样地指导我、袁伟和小江。他说,“神打的精髓是十八锤,不仅拳头是锤,脑壳是锤,双肩、双肘、双膝、两胯、两脚都是锤,身体的突出坚硬部位无不是锤……”这些说法都是《武林》上的,但恍惚之间在我们看来他俨然就成了一位绝世高手。

他还弄来一台录音机,我们会在尚海涛的房间里跳交谊舞。没有舞伴兄弟们就成双捉对,也算是一种练习吧。跳的时候不要脸对着脸,互相把脑袋别在一边也就是了。

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做饭,改善生活。尚海涛曾在地质队干过炊事员,做饭是他的拿手好戏。就在他老婆留下来的那只煤炉上,尚海涛因地制宜烹调出各种美味佳肴——他老婆来的时候尚海涛反倒不亲自动手。其中有一道菜,被尚海涛命名为“尿味黄焖鸡”,黄焖鸡我们理解,可尿味是什么意思?尚海涛解释说,焖鸡时盖在锅上面的那只面盆是他平时起夜撒尿用的,当然了,用作炊具以前他用洗衣粉已经反复清洗过了,但难保没有气味残留。“你们不觉得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们跟着大笑起来,但没有一个人拒绝食用尿味黄焖鸡,反倒抢得更来劲了。所以说,尚海涛这招既成功也不成功。成功在于让大家兴奋无比,永远记住了这道菜;不成功就是并没有谁因此停下筷子——毕竟一只鸡的分量有限,架不住这帮人一通哄抢。

如果吃火锅就是名副其实的围炉而坐,围着那只煤炉,上面架着铁锅。一瓶啤酒下肚,尚海涛说了开去,说起自己当年在地质队的生活:一支人马居无定所,常年活动在绝壁悬崖或者密林覆盖的大山里,而那座山或者一系列的山便是秦岭。

尚海涛口中的秦岭和尚海波说的不同,和李志说的也不同,既没有圣湖仙境,他也没提连环杀手。他谈论的重点是动物,秦岭山里的动物不要太多了。动物中尚海涛则主要谈论猛兽,有豹子、熊、野猪,还有狼。豹子、狗熊之类的需要提防着点儿,但打狼就像捡柴禾一样。经常是这边准备生火做饭,一帮人派去捡柴禾,一帮人被派去打狼。狼肉的味道和狗肉差不多……

尚海涛说,“什么时候有时间,比如放暑假,寒假也行,我领你们去秦岭山里看看,你们需要准备的也就是心理和生理……”

“心理……”袁伟说。

“就是不要害怕啦。豹子和熊现在已经很难碰到了,打狼虽然也有一定的危险,好在我们人多,又有有经验的老猎人带领。谁?就是我啊,所以说一般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再说了,适当的危险不正是打猎的乐趣所在吗?”

“那么生理呢?”小江问。

“就是要抓紧时间练习罗汉神打。十八锤或许面对动物的时候不管用,但通过练习可以在体力和身手敏捷方面得到锻炼,户外活动正好用得上。”

于是我们便从煤炉边撤出,在尚海涛房间的空地上分成两对,练习罗汉神打。尚海涛和我是一对。他一面将我摔倒在地(用一只手托着我的后背,因此我倒地是一个慢镜头),一面说,“这招对动物没有用,但没准对野人有用。”

我躺平在水泥地上,闻着他的脚汗问,“秦岭有野人?”

“有,多了去了。”尚海涛说,“野人的生理构造和人类相同,十八锤八成能用得上。”

尚海涛在我头顶的上方继续说,“野人不是人,身高在两米以上,长发飘飘,力大无穷,虎豹豺狼都害怕它,是真正的山林之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当然了,你可以迷惑它。母野人经常下山掳走男性人类,抓到山洞里去做它男人,你就冲它这么嫣然一笑,趁其不备照对方的心窝里就是一个头锤,哈哈哈哈。”

最后尚海涛说,“我逗你们玩儿呢。除了野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就算没有打到狼,羚羊、麂子、猴子、野兔什么的真的到处都是,山鸡和鸟儿就更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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