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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宁新路:用什么语言赞美她都感到苍白

上校军官文宏对我说,你写写我母亲吧,我母亲为我上学挡狼的故事。他讲他在家乡山村上学时,母亲每天清早护他上学为他挡狼的经历。他的故事刚开头,他的眼眶里泪珠就打转转了。随着他母亲故事的展开,我眼眶里的泪水也打起了转转……

  那时我上学要翻一个叫馒头嘴的山和沟壑,那山在我家乡兰州榆中县葛家湾村,算是最大的了。山里有狼,狼的嚎声,从晚叫到天亮。狼吃小孩的事,村里村外常有。我上学的邓家营小学,离家好几里山路,路上有狼。上学那天,母亲拿根棒子,走在我前面。我纳闷地问她,我上学,你提个棒子干什么去?她说,给你路上挡狼。我说,挡狼,你送我到学校,回来没伴,狼把你吃了咋办?她说她不怕。我不让她送我。我说,我是九岁“大小伙子”了,不怕狼!母亲理也不理我,提着棒子就上坡了。我知道母亲要做啥事,谁也拦不住。于是,她走前,我跟后,把我护送到学校,她再原路回家。

从我上学那天起,挡狼就成了母亲每天风雨无阻的事情。挡狼,也没见到过狼,只是偶尔听到狼叫声,我对此不以为然。我埋怨她说,来回那么远的山路,得走几个小时,你是白折腾。我不让她送。她生气地说,待你碰到狼就晚了!我以再送就不上学威胁她,她给我大发脾气,吓得我不敢说话了。我知道母亲的倔强,只好随她。我背书包,她拿棒子,我出门,她走前,谁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

山洼里,其实是有狼的。随着狼叫声,母亲让我看洼里,有狼在望坡上,好像在望着我们。还看到很远的坡上有什么在蹿动,但又不见了,而传来的的确是狼叫声。狼为什么看到我们就走远了呢?它一定是怕了母亲手里的大粗棒子。

我上学,她挡狼,我默认和依赖上了母亲给我挡狼,天天如此。我下决心好好读书,要考到兰州市中学住校,母亲就不用再为我挡狼了。我的愿望实现了,考上了兰州市高中,母亲为我挡狼的苦事从此结束。

算算7年了,母亲从我上一年级到初中毕业,一天不落地为我上学挡狼。在那馒头嘴山上踩出了一条沟样的路。多少次,我踩着母亲的大脚,看那沉重的棒子拉弯了她的背。

我上学住校,每周回家得拿面拿钱。家里穷,只有粗粮,钱得从“鸡屁股”里掏。母亲每天盯着鸡下蛋,把蛋卖了,给我凑生活费。我拿粗粮上学,母亲怕我吃伤肠胃,她就十天半月赶到省城学校,给我送点白面,也送白面馒头。这金贵的白面和馒头,家里不可能有,我问她哪里来的,母亲说是她想办法弄来的。我死活想不出来,这全村也难见到的白面和白面馒头是哪来的。

送的次数多了,我怀疑母亲给我送白面的来路。我终于知道,她送我的白面,原来是她在城里东家西家乞讨要的。她为了我,竟然赶几十里路到省城为我讨要,她是忍着饥饿为我讨要的。那天,我接过她乞讨来的白面,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我抱住母亲说,妈呀,这白面我咋能吃得下啊!母亲却轻松地说,常吃粗粮伤胃,上学苦,不能把胃吃坏了……我在省城读高中两年,记不清母亲为我送了多少次白面和白面馒头。这些白面和白面馒头,不知她乞讨了多少家,跑了多少路,挨了多少白眼,忍受了多少饥渴才得来的。

就像七年如一日她固执地给我上学挡狼一样,给我乞讨白面的事,无论我多少次乞求她不要为我再乞讨,可她还是十天半月给我送来白面和白面馒头。她铁一样沉的爱心,让我没有办法改变她。

高三那年,也就是1985年,有一天我母亲忽然从市场上买来一头小猪。我问母亲,家里人都缺吃的,买猪喂什么?母亲说,养它是为你考上大学时用的。母亲望儿成才的心到这样程度,我叮嘱自己,不能让母亲失望!我用足了工夫学习,一举考上了军校。拿到入学通知书的第二天,母亲把那头养肥的猪杀了,在院落摆了三十桌席,请全村父老乡亲到家里吃饭,宣布我考上大学,也感谢乡亲的关心。那天,平时省吃俭用的母亲,竟把一头猪全做了菜,也把家里好吃的全拿出来招待乡亲们,那场面和阵势不小。

我上军校在郑州,母亲不知郑州在哪里,只知去了很远的地方,非常牵挂,就给我写信。母亲大字不识几个,咋写信?她是翻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查,一个字一个字地拼。这对一个文盲来说,要拼写一封信,如同她锄一亩地差不多。这每月一封信的邮寄,也成了她的劳累事,不仅费劲写,还得去镇上发。那是十多里远的山路,路上有长途车来往,是可以坐的,但她不坐,她怕花那一块钱的票钱。甚至饿了,也舍不得花钱买碗面吃。有一次,她从镇上发完信,没吃上午饭就赶路,走到半路晕倒在路边,醒来天黑了。这吓人的事情,问她怎样走回家的,她不细说。后来连续几次晕倒,医生说得了糖尿病。尽管身体这样,她每月写信和到镇上寄信,是谁也挡不住的事。

让我多少次流泪的事,是上军校的那一年春节,我回家过年,而大年初五就得赶回学校。那年春节,老家的雪下个没完,要走的那天,山路被雪盖严实了,找不到路。从村里到公路赶车,得越过好几里山路,雪很厚,也很滑。姐妹们劝我留几天,母亲却“赶”我走。那天清晨,母亲扛把铁锹出去了,好几个小时后才回来,身上是雪霜,脸上是汗。她喘着粗气对我说,儿啊,有路了,走吧。

从家门口到山上,在深雪里,果然有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是母亲铲出来的。母亲快慰地对我说,小心走是不会滑倒的。母亲铲出的雪中小道,只有薄薄的雪,不太滑,走得也快。走在这一锹锹铲出的雪路,再看母亲满脸汗水,我的眼泪像断线珠子,直往下掉。母亲听到了我的抽泣声,生气地说,大小伙子,哭啥,赶紧走吧!

我踩着母亲铲出的雪中小道,很快上山、下山。母亲把我送到公路,又左招手、右招手地给我挡了辆去省城的拖拉机,看我走远了,才和姐妹回去。那个雪天母亲为我铲出的雪中小路,像一道光,深深而永久地印刻在了我的心里。

母亲的心牢牢贴在我身上,我在军校以全科优秀完成了学业,被挑选分配到了北京军区任副连职干部,进了首都部队。母亲听到这个喜讯,在电话里先是笑,后喜得哭了。我明白,这笑和哭里,是母亲对儿子骄傲和欣慰的不同表现。

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工作后,由于离家越来越远,母亲对我的牵挂也越来越浓。那时家里没有电话,为了能经常听到我的声音,母亲每周末都要走十里路到镇上给我打电话。后来大队部有了电话,母亲就去大队部给我打电话。再后来,家里也有了电话,母亲每周末都守在电话机旁,等我给她打电话,多少年不变。

有一天,母亲在电话里问我,在北京能找上媳妇吗?我说,应该没问题。她说,我为你娶媳妇养了十六只羊,你要找上媳妇,我就把它全部卖了,寄给你办婚事用。我劝她宰几只他们二老补身体,她舍不得。不料母亲每天精心喂养的那十六只羊,一夜间被人偷走了,母亲在电话里伤心地哭个不停。我宽慰她说,您放心,我保证把媳妇娶上带回家。我编了一套话骗她,她才不太伤心了。

之后的电话里,母亲除了鼓励我,就是问找媳妇的事。终于有一天,我告诉她,我有了女朋友,可以很快结婚了。母亲犯愁结婚的钱,我给她说了领导给操办,不用花钱诸类的话,她才放下电话。其实,我俩仅有两千块钱,是结不成婚的。好在老领导掏出腰包,给我买电视,帮我找来床和旧家具,才布置出了一个新房,不然我给母亲许愿结婚的事,会推迟几年。这是母亲养我这么大,我让母亲最宽心的事。

上校军官文宏一口气给我讲了“一嘟噜”又“一嘟噜”她母亲的故事。他感到用任何语言来赞美他的母亲,都显得苍白。我含泪听完了他母亲的故事,也流着泪水写下了有关他母亲的这几件事情……

(宁新路,散文家。曾出版散文作品10部)

《中国国门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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